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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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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抑郁,他们从专业论著和患者自述中获取服药反应的信息。医生们未必真正理解,一个已

    有严重自杀倾向的抑郁症病人在刚开始服药的七天里,遭遇了怎样的毁灭x攻击。

    服药前,李兰妮知道抗抑郁药副作用很大,同一种药,不同的人服用,反应可能大不相同。

    她经历过癌症化疗,对药物的耐受力应该比别人强一点。

    服用抗抑郁药物的头七天,比化疗还难挨。

    服药后,头皮脸皮至颈部火辣辣地烧,强烈的恶心,从食管到胃部一阵阵痉挛。手脚冰凉抽

    筋。眼睛发

    

    ,眼眶发热潮湿。强烈的晕眩感,全身控制不住地震颤,打摆子似的忽冷忽热

    。极口渴,舌头g得焦痛发麻。喝水不能解渴,反引发呕吐。小便困难,坐在马桶上怎么也

    n不出来,冷汗直沁。四肢、头颈的血管里鲜血在沸腾,像锅炉里的热气烤得皮肤筋rg痛

    。有时候恍惚觉得头很大很大,大得没有边儿;有时候觉得屋子像一个喝醉酒的怪物乱摇晃

    ,天都让它摇进来了。

    早上吃完药,她就趴在沙发上,沙发旁放个塑料盆。腹部紧紧顶着两个靠枕止痛。一会儿,

    跪在沙发上,抱着塑料盆g呕;一会儿,脚勾沙发背头抵地,头往木板地上磕,她想把大脑

    磕得没知觉。有时候站也不是,坐也不行,躺也不对,一刻都安静不下来。李兰妮眼巴巴看

    着墙上的挂钟,一分钟一分钟地数时间。医生说一个月之后药物反应能减轻,抑郁症状能减

    轻。先撑过十分钟,再撑过十分钟……一上午要撑多少个十分钟?一个月是三十天,三十天

    有多少个十分钟?

    有些自杀的抑郁症病人也是吃过抗抑郁药的,但是,他们忍受不了这样强的副作用,不得不

    第15篇认知r记(2)

    停止服药。

    在忍受熬炼的时间里,死神俊朗的身影出现了。他像王子赶着马车来接灰姑娘。

    跳吧。y台不高,双手一撑就上去了。跟我走。飞起来。你是一只蝴蝶。飞啊。

    这声音很清晰,很温柔,很体贴,很耐心。

    不!自杀是可耻的。

    不。自杀无罪。就像绝症病人有权选择安乐死。这不叫自私。说你自私的人就是最冷血最自

    私的人。从十二楼跳下去,啪!一分钟就结束。

    李兰妮脑子里开始写遗书。一封写给家里人,简单j代后事。还有一封信,写给一个信得过

    的朋友。几十个字。感谢。托付。

    理解。杨g华的遗书只有百余字,声明他的死与任何人无关,j代家人他的什么什么东西放

    在哪里,他借了谁谁什么东西要记得代还,没有多余的话。张国荣写遗书的时间很短,就写

    在一张餐巾纸上。理解。抑郁症自杀者的遗书早已千锤百炼,烂熟于心。

    y台防盗网有一扇做紧急出口的小门可打开。李兰妮找到了开小门的钥匙。没必要穿新衣服

    ,穿一套半新半旧的宽松衣服,要穿绑鞋带的运动鞋,免得路人见到白尸布下酱紫s的赤脚

    恶心。要整洁。要选择四下无人的白天跳。她要在最后的意识里存留晴朗的天。

    上帝啊,求你宽恕我。我真的真的撑不住了,我活得太难受了。求你帮助我,允许我提前回

    天家好吗?

    慈爱的上帝啊,求你听我祷告:您说过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杀戮有时,医

    治有时。可我等不及了。在没有得到你默许前,我不敢自杀,我怕进不了天堂。惟有在你面

    前,我感到自杀是有罪的。上帝啊,求你让我明白你的旨意。如果你同意我提前回到你的身

    边,请你给我死的机会。如果你不同意我提前回家,求你救我!

    眼前耳旁嘈杂。认识的、不认识的死去的人都来说,不停地说说说说说说!

    三毛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用丝袜来自杀吗?病房里的窗户打不开,那里跳楼不方便。他

    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死。我不能不死。你明白吗?

    杨g华说,我用皮带,皮带结实。我说我有病,没人知道这样活比死还惨。你现在终于知道

    了吧?

    伍尔夫说,朋友好丈夫好更让我内疚。我怕我的佣人,怕面对今天明天,我不能不躲到水里

    去。你懂吗?

    李兰妮的公公于1966年8月自杀,时任广州军区文化部副部长。他参加“林彪同志委托江青

    同志召开的文艺座谈会”回来后情绪异常,一天夜晚堕楼,自杀原因不明。李兰妮只从遗照

    上见过他,此时军容整齐的周前辈说:几十年没有人猜到原因,你猜对了,抑郁症。

    钟子硕说,他们以为我跳楼背后有隐情有秘密,告诉你,没秘密。就是抑郁。我跟人谈完话

    ,特意走出来,从旁边楼跳下去,很简单,那座楼更高。

    张国荣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眼神说:走不走?都在等你。

    意识模糊了。

    李兰妮掉头背朝y台。

    上帝救我!不要让我受诱惑!

    混乱中很多脸很多眼睛嘴巴催她走,催得她心飞意狂。y台伸出很多手像蜘蛛精的网在吸她

    拖她走,但她体内有神秘的力在定住稳住她。

    意识断电。

    不知意识中断了多久。或许仅仅几分钟几秒钟。

    意识恢复时李兰妮在狠狠击打自己的头。打打打不要停。有个声音冲出喉咙大声喊:我就不

    死!我就不死!我就不死死死——声音在屋子上空轰响转着弯飞,这声音很陌生。这声

    音让人畏惧、战栗。李兰妮全身发软,坐在地上。

    能不能昏过去?找件什么东西来打?要是有大g子往头上使劲敲,像植物人昏死过去就好了

    ,一个月以后再醒过来。

    脑子乱。

    差一点点就走了。怎么最后没有走?李兰妮在家里大叫我就不死,后来呢?失忆吗?之后的

    事大脑录像仪没有录进去。能回忆复述的太少。

    她是否出现过幻象幻觉幻听?

    她是否爆发短暂x精神分裂妄语?

    她是否因临床抑郁或药物反应而失去过意识?

    不可忆。

    有个别独特的经历是不可回顾的。天知地知人不知。我们不知道的宇宙秘密太多了。如果非

    要刻意回忆,只能是伪回忆。我们的主观记忆准确度有限,对世界万物的理解更有限。心存

    敬畏。心存感激。

    2006年2月24r

    链接

    《过平常r子》摘录

    ……用买来的胶纸密封门隙、窗缝,然后把煤气炉连接墙壁的气管口割断一半,用

    心听的时

    候可以听到咻咻之声。我从睡房中拿来被褥及枕头放在厨房的地板上,轻轻把门关上,再安

    然地躺在地上等待死神降临……谁知等了十多分钟,我的神志仍然十分清醒。于是我一跃

    而起,用手扭动煤气炉掣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耳畔传来轰然巨响,原来窗架上的抽气机

    连同窗架都飞到街上去了……我当时急中生智,立刻冲回房间致电消防局,然后直奔出

    屋外等待救援。

    ……我所买的毒药俗名红山埃,化学名为一氧化氰,服用一小匙即可致命……拿出毒药

    ,

    倒出大半瓶溶入玻璃杯内,橘子红的一杯溶y,颜s鲜艳,看来可口,遂坐在床上一口饮尽

    。顷刻顿觉全身冰冷,下一秒钟感到胃部不适,再过一秒钟,刚喝下的溶y已经都从口里一

    吐而尽……

    ——李玉莹(李欧梵夫人)

    补白

    我知道,这些文字只是她深痛中最简略的表达,她心中尚有许许多多的

    感受无法言说。作为抑郁病人,我要向她致敬!作为读者,我要对作者说谢谢。

    正如李欧梵先生所说,在华人社会中,人们对抑郁症了解不深,存在误解。我衷心希望有过

    重度抑郁的人,把心中的痛楚说出来。

    第16篇认知r记(1)

    2003年7月17r星期四上午11点

    刚才10点半电脑闹罢工,只好先去熬苦瓜排骨汤。g完活,电脑就能用

    了。

    朋友们多次建议我请人做饭,但我还是想自己照顾自己。书上也说体力活动可以减轻压力。

    过去我用于做饭的时间太少,从小在军营食堂打饭,工作后又到外地读书吃食堂饭菜,体验

    生活、写作忙碌时,多在外面应酬或吃快餐。也许现在就是“补课”时间。

    由此联想到我们这代人面临转型时期:顶峰期已过,都在往山下走。有人如我大病之后淡出

    江湖、有人仕途遇重挫、有人变相下岗……面对现实,心态很重要。

    前两年我读《圣经》时,已经感觉到主在发出指示:“退到野地里去。”但我没有顺从。我

    愚蠢

    地跃跃欲试,要重出江湖,想靠自己的努力写出突破x的佳作,以为这才是主的合格器皿。

    我害怕退到旷野去,我没有这么大的决心和智慧,也没有足够的定力和耐x。感谢主教训我

    、训练我、拯救我、医治我;今天我在顺从方面有了进一步的体会。

    主啊,请求你赐我勇气和力量,在圣灵的帮助下,真正能够“退到野地里去”。

    随笔

    2000年2月手术后的一个早晨,我歪着脖子,伤口上敷着厚厚的纱布,站在病房窗边

    往外看。

    广州每年最冷的r子,往往就在春节前后这十来天。窗外凄风冷雨,天y地晦。院外马路上

    ,来往的人在赶着上班。一辆辆公共汽车上人塞得满满的,看身形轮廓就知道这些人被挤得

    很狼狈。骑自行车的人更辛苦,雨是斜的,有几个逆风蹬车的人雨帽戴不住,估计身上已经

    湿了;还有一个撑伞的,缩头缩脑,背影显出几分无奈。

    我心里想,往r上班若遇上这样的情形,我会觉得自己真倒霉,混成这样真没劲。但是,至

    今我仍记得很清楚:那时那刻,我非常非常羡慕那些风雨中正赶着上班的人。那些人一点也

    不知道,在路旁一幢旧楼里,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羡慕他们,在盼望有朝一r成为他们中

    的一员,正望着他们的身影想:以后若能活着去上班,路上无论遇上多么恶劣的气候,我不

    会再心怀不满。

    病房里有四张病床。最靠窗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她是r腺癌晚期,正住院放疗。她极

    少看窗外,常坐在床上低头想心事,她的丈夫和儿子很少来看她。

    她旁边是我,我喜欢走到窗边往外看,虽然外面没有美丽的风景,哪怕对外发呆,也比面对

    压抑的病房好。

    我旁边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光头阿婆。阿婆患的是恶x脑瘤,已经不能开刀了,头发掉得精光

    ,连

    发根都没有。听说她很快会失明、昏迷、离世。护士说她已经没必要住院,只是因为她的儿

    子们觉得母亲能在医院呆着,心里会感到安慰有希望。阿婆不能走路,要么坐在轮椅上,要

    么躺在床上,她的三个儿子常轮流守在床前。母子很少说话,有时母亲似乎心满意足地看看

    儿子,儿子像儿时那样依恋地看着妈妈,母子间就那么心领神会地看着、看着。

    靠门边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做了上颚癌转移手术,鼻子嘴巴脸上全是曲曲弯弯的伤口,

    严

    重破相,以致我不敢看她。晚上冷不丁见她站在厕所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恍惚看见一个面

    目狰狞的鬼。那印象那惊吓久久挥之不去。她父母天天拎着老火靓汤来看她,她五官端正年

    龄相仿的丈夫天天守着她,给她喂流食。她嘴巴只能张开一条缝,每吞咽一点粥水都引起呕

    吐咳嗽声。连我都听得要吐了,有时要缩在被窝里堵住耳朵,但是她不管多慢多难都把食

    物咽下去。因为她的女儿才两岁。最想活下去的人是她。活下去面临问题最多的也是她。但

    是,看上去她是我们病房里最乐观的人。

    我开刀住院的r子里,只有我妈妈和我丈夫两个人轮流来看我。我爸爸正好血压高至230

    ,

    我弟弟高烧40度,在另一家医院留医观察。我妈妈除了顾我这头,还要顾爸爸弟弟那头;

    我

    丈夫没请假,依然每天要上好几节课。我只告诉区区我住院了,她想来看我,我坚决不让她

    来,我不想朋友看到病房里这种情景,也不愿别人可怜我。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实在

    没力气跟探访的人说话,而不说话我心里又会极其内疚自责。

    越来越多的癌症病人都能平安度过术后第一年。肿瘤医院的专家告诉我,同样是我这种癌,书包 网 。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16篇认知r记(2)

    有人程度比我轻,但术后二十多天就死了。这一类病人心理承受力差,俗称吓死的。另有一

    类病人第一年平安无事,很快就重出江湖。其中部分人在术后一至两年左右复发,一旦复发

    癌细胞全身扩散,无法救治。很多癌症病人跟我一样,在病房里见过形形ss的悲情惨剧,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没有资格去想“上班”这种奢侈的问题。我们面对的首要问题是:我

    还能活多少天?

    当我得知癌症转移的消息时,我立刻想:幸亏我没有要孩子!但愿能给我足够的镇痛剂,走

    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我扪心自问:李兰妮,你活的时候对得起天地良心吗?我不敢立刻回答。躺在癌症病房里,

    我闭上眼睛回顾一生,从记事开始数算,算了好几天,这才敢据实回答:我问心无愧。真的

    ,问心无愧。真好啊。释然。轻松。随时可以离去。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感受:一个人在

    临死前真正能够问心无愧,美妙。舒坦。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手术后熬过了一年。得意了。骄傲:李兰妮,我对你很满意,你没有被癌症吓死。听说大难

    不死必有后福,赶快重出江湖,看看后福是什么。

    记得那是第二年春节,我信心满得像小孩子手里刚充足气的彩s大气球,美得高飘飘的。年

    初二,我穿着棉袄、毛裤、大头靴,想进中大商场购物,我一路小跑,嘴里正说着笑着,突

    然有一种身体飞跃而起的朦胧感,随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大约有几秒钟失忆。等我恢复意识

    时,发现自己已经嘴啃泥摔在商场门口。怎么回事?怎么摔的?一点印象没有。太丢人了。

    我昏头昏脑爬坐在地上定定神。毛裤膝盖处已是一个大窟窿,粗毛线擦地全擦碎了,再里面

    一层棉毛裤膝盖处也掀开一块布,膝盖血r模糊,伤口又大又烂又深。这一跤摔得冤,鬼使

    神差,毫无预兆。

    大过年的突然摔跟头,再不迷信的人心里也会有些不爽。

    过完年,我买了一株盆栽的白兰花树放在y台。这是花店七八盆树中最好的一株。正逢抽

    枝生叶、春绿养眼时,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站在y台上闻香赏花啦。心里一动,许了一个愿

    :但愿今年的我,就像这棵树,生机盎然,花繁叶茂。不料,第二天下午去y台,发现这株

    白兰花树已拦腰断成两截。原来是y台顶端那条晾衣铁杆,几年来一直好端端的,那天偏偏

    无缘无故掉下来,如鬼斧神刀,从树的四分之三处斜劈下去,只给我剩下四分之一秃树g。

    我刚许了愿,立马当头一棒,这不堵心嘛。不算不算。就当不曾有过这念想。我加倍爱惜那

    一截秃树,盼望它能重新发芽抽枝。可它还是秃秃残残地死了。大概死于伤重不愈。

    难道这是一种预兆,一种警告?

    似乎有这么一个规律:癌症病人患病前一阶段,都相对处于生命的高峰期,工作特别顺,机

    会特别多,情绪也高昂,连相貌都会比别的时期显得好看。

    癌症病房r癌晚期病人也是这样:查出癌症前一年,她正走运,周围别的工友下岗,她的财

    务位置却稳稳的,厂领导非常信任她,她的业务水平处于上升阶段。“人都靓佐好多!”她

    的姐姐说。

    这就叫月盈则亏吧。

    1999年是我最忙的一年。电视剧本、电影剧本、长篇小说、长篇散文都出来了,又接连参与

    纪录片的前期或后期工作、到澳门出席首映式、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庆祝酒会、拿正高职称、

    领奖等等。那年的元旦我是在北京过的,春节前一天我才飞回广州。从年头忙到年尾。2000

    年春节我还在跟着导演何群策划一个电影剧本,我刚写了第一稿,癌症开刀前才跟导演说,

    请你另找合适的编剧吧。

    据我所知,癌症病人里,如大学老师、白领、企业家、记者编辑、节目主持人、公务员

    、作家、导演、演员等,都有相似的经历:从山上突然跌落到谷底。

    就像我那盆白兰花树,正因为它被劈断前曾生机勃勃、前程似锦,所以,一旦遭遇劫难,便

    格外让人叹息、不甘。而我也就特别特别希望它否极泰来,重新发芽,枝叶比从前更绿,满

    树繁花,香飘久远。

    相信谷底下不少人与我相似:爬起来,坐在地上定定神,不知道这一跤是怎么摔的。不明白

    怎么回事。还好,没摔死,也没摔傻。耽误的时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