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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49卷)287

    即化作火焰;空气充盈,却半点吸不进肺里;念兹在兹的人醒了,但从此再不认

    你,告诉你曾有的俱已化烟散去——

    这是惩罚他曾埋怨、不谅解最爱护他的七叔,以致到了永诀的那一刻,他都

    没机会向七叔道歉和道谢,亲口告诉老人,他对阿照有多重要。所以继七叔之后,

    老天爷又收走了木鸡叔叔,只留给他一片荒芜的长生园,还有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这是报应,耿照对自己说,木然走向月下的禁道入口,一马当先,梦游也似,

    领着余人走进无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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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殷横野按了按微鼓的腰际,收藏在暗袋里的刀魄不过天珠大小,一旦与内力

    接触,却会突然「活」起来——那是种难以形容的微妙之感,像有什么能量在其

    中运行,彷彿下一霎眼,刻满奇异纹饰的表面就会自行转动起来似的。他在许多

    古纪时代的遗物上有过类似的体验,但没有一样强过刀魄的。

    因此,当那人告诉他此物能抵御天佛血的邪能时,殷横野并不以为他是信口

    开河。

    「天佛血的记载少得见鬼,你要更稳妥的答桉,起码得再给我半年,让我组

    织一个研究团队——」

    「不用,这样就行了。数圣逄宫的话若不能信,世间岂有可信者?」他

    知道一旦让这厮聊上了研究,没一两个时辰是不肯消停的。而时间一向不是殷横

    野的朋友,许多事纵使你神通广大,仅能以一人为之的时候,就是无比困难。他

    需要逄宫协助,却不能为他耽搁辰光。

    流言战的结果明显不如预期。无论迟凤钧在京里的暗桩是谁,这人都没有起

    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慕容柔的按兵不动更令人难以捉摸。耿家小子每日在城中大

    摇大摆,唯恐世人不知似的四处闲晃,明摆着以身作饵,若非尚有大用,且短时

    间内再难有如此资质的刀尸,殷横野是极想去杀他泄愤的。

    还有风云峡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尤其该杀!聂雨色的阵法、秋霜色

    的弦音,都令殷横野十分忌惮,而这样的忌惮本身就冒犯了他。若有一丝闲暇,

    能暗中观察耿小子几天,殷横野有把握找出风云峡四少的藏身地,一靴将恶心的

    害虫们踩个崩嘎响碎。

    但他偏偏就是没有时间。

    再不能令萧谏纸坐实姑射首脑的罪名,一旦世人持续刨挖,无论能不能刨出

    点什么,隐于暗处的正牌「姑射」决计不肯坐视,届时他这个「权舆」若无动作,

    势必难以交代。

    迄今,他仍对忍不下萧谏纸挑衅的自己感到无比恼火。萧谏纸虽付出了极为

    惨痛的代价,但从盘势上来说,殷横野比他更感棘手,是他需要这场玩脱了的大

    灾难尽快落幕,而已成废人的萧谏纸啥都不做,光靠个「拖」字诀就能累死自己。

    这简直不能忍。

    而转机就在此际倏忽降临。

    越浦城外四十余里的一处小山坳里,据传出现了草木枯黄、遍地鸟尸的异状。

    异象是以一座庄子为中心四向扩散,殷横野查了这幢庄邸的底,发现它曾在越浦

    五大家中的戚家、桓家、江家间转手,后来卖给了药材行当的一把手乌夫人,最

    后却登记在沉世亮的名下。

    这种加价转手物业的套路,是越浦行贿的老招了,溢价的部分就是打通关节

    的贿金,但不寻常处在于:最后拥有它的,是将军夫人的娘家!

    ——这是慕容柔的物业,才用这等鱼目混珠的复杂手法。

    再加上生机灭绝的异象,殷横野几乎笃定自己的推测,有七八成以上的可能。

    持有天佛血的李蔓狂,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但要将天

    佛血带下山,必须解决「运」和「藏」两大难处。

    从啸扬堡密室那只破损的贮袋,殷横野推断质性相近的碧鲮绡应可阻绝邪能,

    才在槐花小院对皇后出手,不幸被李寒阳所阻,功亏一篑。他翻遍栖凤馆每一处,

    确定碧鲮绡不在皇后手里,如此重要的信物,韩家小子也没带在身上,思前想后,

    定是那貌似忠良、实则狡诈的耿小子居中穿针引线,借了这条银带子;至于干什

    么去了,不问可知,毋须赘言。

    殷横野施展「分光化影」重游故地,果然李蔓狂已不在山洞里,沿途痕迹难

    以悉辨,怕在论法会后便即动身,好好的一条多年布线至此断得干干净净,老人

    差点没忍住将耿照碎尸万段的冲动。

    但此物入世,慕容柔终究得面对「如何收藏」的棘手问题,一旦碧鲮绡物归

    原主,佛血邪能便如虎兕出柙,难以久藏。而这幢座落在越浦城郊的隐蔽物业,

    显然就是镇东将军的解决方桉。

    ——找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藏起来?

    哈哈哈,慕容柔你也是够可以的,这是什么昏招!老人稳稳踏出一步,啪嚓

    一声踩在枯黄的草叶之上,从这里开始,便已进入佛血邪能的影响范围,然而他

    周身皆无异样,没有那种血枯气虚到了极处的骇人之感。

    (逄宫所言,果然无虚!)

    身为四极明府的最高权领、天下公认的巧匠之首,「数圣」逄宫不是那种靠

    嘴皮子办事的脾性。他带来了所有能找到的文献抄本——当然只取相关的那一页

    ——按照推断的思路,条理分明地排放在客栈厢房里,从桌椅几凳一路排到地下,

    殷横野只能坐于床榻,差点连搁脚的地方也没有。

    这里头半数以上的经籍他都读过,确定非是逄宫伪造,而里也有

    语意模煳但看似有关的记载,但天下间拥有这部奇书的四个地方,殷横野非常确

    定其中不包括覆笥山四极明府,逄宫不可能看过;一明一暗两相核实,知其结论

    应可相信。

    「还有这玩意,我觉得应该亲自来一趟向你说明。」逄宫打开了一只不到一

    尺见方的乌檀木盒。殷横野心底一沉,光是体积,盒中能容就与他订制的东西天

    差地远,这可不是四极明府应该犯的错。逄宫倒是自信满满,一脸的不在乎:

    「你要不肯付钱,我也能理解,回头我给你重新做一副,不收你钱,当是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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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盒里取出一只金属弯弧,转得几转,蓦听啪嚓几声清脆细响,一个直径

    不到两尺、浑天仪似的镂空机械,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榻上。此物的外形殷横野相

    当熟悉,因为就跟他交给逄宫的图纸大致相同,除了细部有些出入,最大的问题

    就是尺寸。

    直径不足两尺的秘穹,没法绑人上去,连大点的狗都不行,充其量只能拿来

    炮制猫尸。

    殷横野彷彿要按捺怒气似的,信手转了转镂空球内的周天圆轨,灵光闪现,

    忽明白逄宫做的是什么修改。「把人绑上去委实太傻,干嘛这么费劲?我山上有

    个专门研究心识控制的中大夫,他说你那图是蛮干,纯粹整人而已,还没整到点

    子上;不如缩小尺寸,固定在肩膀上,周天轨道绕着头转,效果一样。」

    早知四极明府有这等匠艺,他该放下心防,直接让他们研究刀尸炮制的技术,

    也不致落后高柳蝉这许多!

    殷横野不但收下此盒,还爽快付了两倍的银票,当然是让逄宫许下保修精进

    的承诺——四极明府很早以前便已自成系统,不受儒脉管辖,只是文气相承,对

    承接这些儒门先进的单子是很有些礼遇的,如价格优惠、订单插队、保修免费等,

    殷横野不敢以下属目之,与逄宫一向是以平辈交游。

    但这个秘穹的改造委实令他印象深刻,不得不重新审视与四极明府的合作。

    况且此番逄宫不请自来,恰有一事交他去办,不作第二人想。

    「我想借大工正之慧眼为我鉴定一处,是否有埋藏佛血的可能。」

    逄宫花了几天勘查现地,最后领着他来做结论时,又绕着整座宅邸,来来回

    回瞧上大半个时辰,搜集各种枯草鼠尸反覆复查,才道:「如果要个准信,我可

    从山上拉一个团队来,半个月内给你九成九的把握。」

    殷横野强抑不耐,和声道:「若以大工正看,却有几成把握?」

    「撑死八成。」逄宫一扔枯草,拍了拍手掌。「要靠人为弄成这么一片凄惨

    景况,便由我覆笥山接单,那也得要拉个团队才行,没十天半个月还办不了,膳

    宿另计,不保证复原。哪个吃撑了干这种事?」

    看来……就是这里了。送走逄宫后,殷横野半刻也不耽搁,以「分光化影」

    掠回庄外,确认所携刀魄确实能抵挡邪能,一步步踏入淼无生机的枯草圈内,眼

    看紧闭的庄门已近在眼前,而体内真气依然运行无阻,全不同于当日夜袭啸扬堡

    时。

    夺得佛血,慕容柔便形同操之在手。

    此人不能以生死荣辱相胁,天佛血绝强的杀伤力却能轻易毁去他苦心经营的

    一切;相较之下,萧谏纸的性命简直无足轻重。取走天佛血之后,殷横野自信能

    以一纸书信,迫得慕容柔转变立场,替纷乱东海多时的妖金事件做出明智的决断。

    立于船头的逄宫袒着牛蛙般的黝黑大肚皮,肥短的手指随意圈着粗浓的胸毛,

    微眯起细眼,任水风吹得葛衫猎猎作响。做为府中诸人的表率,曾功亮在出差费

    上是相当循名责实的,只雇了艘寒碜的小舢舨,毫无排场可言。

    小船并未顺流驶往水港,梢公撑入一团诡异的浓雾之中,顿时分不清南北,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好不容易前方白茫稍褪,露出一个小小的码头,一名身

    材颀长、乌鬓飘飘,穿着一种很难形容的、似青似绿又带点鹅黄,如覆湖水波光

    的颜色的翩翩佳公子,背着一具琴站在码头上,简直像是从图画里走出的仙人。

    梢公吓得半死,别说没见过忒好看的男人,他在附近撑了十多年的船,也没

    见有这处码头,怕不是遇上狐仙!赶紧装作没看见,死命往前撑;要不多久,前

    方雾露略清,谁知还是同一处码头,那男狐仙已将琴具架起,身畔还多了另一个

    手摇摺扇的小男狐仙,相貌虽然不同,倒是一般的好看。

    梢公都要唸起龙王大明神来了,却听曾功亮不耐烦道:「你他妈倒是快靠码

    头啊,这周流金鼎阵摆下去,你划到明儿一样在这里打圈圈,晕你妈的!靠

    上靠上,赶紧的!」梢公心想完了,原来是狐仙会,自己福薄,没想竟撞上了。

    曾功亮没等船止,还隔着七八尺便跃上码头,冲天喊道:「放他出去,给金

    一锭!」回头对梢公道:「再闯进来便吃了你啊!这几日都别再下水啦,真饿起

    来,我们偶尔也吃人的。」梢公吓得魂不附体,趴在甲板上连连磕头,曾功亮大

    袖泼喇喇一挥,舢舨转眼间没入雾中,如不曾至。

    【第卌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