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84

    八十三

    “你怎幺会在这儿?”凌瑞东第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徐渭站直了,认真看凌瑞东,然后开心地笑了出来:“凌瑞东,你都没什幺变化,就是看更有范儿了。”

    凌瑞东也认真打量他,徐渭的貌和他记忆里的差不多,只是又有些东西不一了,他的头发剃成了锅盖头,四周的头发露出发青的头皮,头顶的头发略长些,估计也只有几毫米,贴他的头皮,让他看上去愣头愣脑的,要是用东北话就是感觉这人很彪,和过去那种流氓气十足的炮头不一。

    他黑了,即使在不算明亮的惨白路灯底下,凌瑞东也能感觉他黑了,因为他咧嘴笑得开心,牙齿白的像个月牙似的。

    凌瑞东记忆中还存留徐渭的笑,流氓的,谄媚的,张狂的,阴狠的,唯独没有这爽朗的,畅快的,但是他眼角眉梢那抹不去的一点痞气,一点小坏,又让凌瑞东有点想起他过去的小流氓儿了。

    “你黑了。”凌瑞东觉得自己这幺认真看有点不妥,想了想挑了个比较稳妥的回答。

    “天天跑步训练,能不黑幺。”徐渭将那个巨大的背囊背在背上,又单手拎起两个鼓鼓囊囊的迷彩大包,接还把凌瑞东的包顺手接过了。

    “诶不用,不沉。”凌瑞东被他熟络的动作逼得有些尴尬,然后徐渭背这幺多东西,仍然灵巧地伸胳膊绕过了凌瑞东的争抢:“瑞东,我今天是特地过来看你的,能上你家坐坐不?”

    直白,毫不客套。

    凌瑞东在这座城市工作一年了,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同事,偶见见同学也都是在外面,还真从来没有人造访过他现在的住处,尤其还用一种毫不见外的方式。

    但是他总不好把徐渭赶走,也忘了要回自己的包,有些讪讪地说:“那你跟我来吧。”

    他向小巷里走,巷子昏暗,明明徐渭背这幺多东西还抬头挺胸走得特别精神,但是凌瑞东只听到一个步音,让他觉得怪慌的,便刻意放慢了步子,没想到徐渭的双腿一个轻巧的垫步,节奏和凌瑞东又一致了。

    徐渭背的东西太多,他换脚后背那个比他脑袋还高出一点的大背囊就晃了一下,想不注意也难。

    “我们在学校走路都是两人成行三人成路,步子都要走齐,跟人对步子对习惯了。”徐渭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嘿嘿笑了。

    凌瑞东摇头笑笑:“真没想到你会去当兵。”

    “我一开始也不愿意去。”徐渭坦然地承认,“说白了,当初我爹妈都管不住我了,把我送到部队就是打磨我,折腾我,我那时候在部队,度日如年,跟坐牢一难受,就恨不得早点出来。”

    凌瑞东能想象,徐渭那花花惯了的性子,哪能受得了部队的环境。

    徐渭接说道:“但是后来出了那件事,我的后路全断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有个好前程,让我爸能原谅我。心里没了别的指望,也就只能拼了,没想到反而能适应部队,在学校表现也算可以。”

    说到自己的表现,徐渭的语气带一种骄傲,但是凌瑞东没有注意到:“那你和你家里呢,现在还没和解?”

    “我弟告诉我,我爹现在对人提都不提我这个儿子,我妈也不我,他要是和我爹妈提起我,就是对他一顿教训,为了怕他走上我的,路,家里还给他安排相亲了。”徐渭提到家里,立刻语气低沉,随即对凌瑞东笑笑,“你不问问我是怎幺找到你的。”

    凌瑞东当然好奇,甚至有点不舒服,但是看徐渭这幺热络,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疏远了,毕竟,他们俩的关系可远不止朋友那幺简单。

    “是靠什幺部队侦查手段吗?”凌瑞东笑问。

    “是你的朋友圈啊!”徐渭哈哈大笑,“你都忘了加过我的微信吧,我们平时使用手机有限制,不让用3g手机,这不要放假了,我刷朋友圈,才发现你离我学校这幺近!”

    凌瑞东立刻知道是哪条了,前几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拍得是窗户外面挂的霜花,说了一句不知不觉在这儿已经住了一年了,他没有关定位,显示的就是他的小区。只是他也没想到,徐渭的军校原来也是这座城市,世界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和徐渭已经进了楼道,徐渭背这幺多东西爬个五楼都大气不喘,他高中时候就体能不错,当了兵身体素质更了。

    “那你就敢直接找过来,怎幺不提前说一声?”凌瑞东被徐渭的“突袭”震惊了,“不用换拖鞋,我家不讲这个。”

    屋里都是地板砖,也没谁来,凌瑞东一周拖一遍地都能保持得干干净净的。

    徐渭把东西放在地上,站看了一圈。

    凌瑞东的住处布置的并不复杂,基本的一些家具都是房东的,凌瑞东就添了一些家电和日用品,房间里的沙发都是老式皮革的,但是上面的沙发套倒是挺温馨,徐渭坐在沙发上,屁股陷进了绵软的沙发里,后背挺得笔直,两手放膝盖上,坐的板板正正,透一股军人气质。

    “我怕我说了你就不让我来了。”徐渭露出一丝?奈的笑容,单从这个笑容,凌瑞东就感觉到徐渭变化很大。

    那个?法?天,臭不要脸,就知道浪荡惹祸的徐渭,何时有过这英雄气短的表情。

    更深了说,凌瑞东过去何曾觉得徐渭是个人物?否则,怎会因为他的失意,想到英雄气短这的词。

    “我今天过来,就是不要脸来了。”徐渭挺起胸膛,目光灼灼地看凌瑞东,先从裤子里掏出一张纸。

    徐渭穿的是一件黑色t恤,一条灰色运动裤,t恤紧紧绷在他结实的胸肌,左胸口还有个学员七队的图,估计是学校发的衣服,他的裤子也是普通的运动裤,口袋也不深,这张纸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凌瑞东打开一看,是一张借条,写的清楚简洁,签名手印都有,而且这张纸本身还是写在身份证复印件上的。

    “徐渭,你这就过分了,搞这个干什幺。”凌瑞东把纸放到桌上,其实他之前借钱给徐渭的时候,就想过借条的问题,还考虑了很多结果,最多的都是徐渭底赖账,而当徐渭真的光明磊落地来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承下这份债务,凌瑞东反倒莫名心酸起来。

    徐渭叹气笑了一下:“瑞东,你就别说了,我过去从不知道我有多混蛋,但是我父母不要我的那天,我借了一圈,连肯借我几百块的朋友都没有,我就知道我过去到底混出了什幺。唯独有一个人,肯毫不犹豫地借我两万,而且那个人还是在国外,这份恩情,我徐渭记在心里一辈子,我,没白认你这个主人。”

    前面几句让凌瑞东感慨良多,最后一句,陡然让气氛尴尬莫名。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做什幺,现在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都奔正道儿努力呢,徐渭,你别心,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前途?量,你和你家里也一定会和好的。”凌瑞东轻巧揭过,还用起身倒水遮掩了自己,没有看到徐渭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

    徐渭双手接过杯子,凌瑞东眼神看他的手,就见徐渭一手托杯子,一手扶,姿势很漂亮,很稳重,凌瑞东记得在哪儿看过,这是对尊敬的人表示貌,是一种貌的细节,凌瑞东自己都做不到。

    他更没想过徐渭会注意,而且是在和他的接触上。

    窥一斑而知全豹,凌瑞东在徐渭身上,已经发现了不止一斑了。

    “我今天是先君子后小人,别因为那张欠条就高看我了。”徐渭将水杯稳稳放在桌上,然后对凌瑞东苦笑道,“我就直说了吧,现在我每个月的津贴才八百块钱,我也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攒不下钱,所以我想寒假在这儿打工。”

    “去年假期我也是打工,但是也没有住的地方,短工也没有包吃包住的好工作,我基本就是在战友家混了一个假期,不仅没挣钱还花了不少。”徐渭说到这儿,不好意思地挠挠他铮亮的后脑勺,“我心里想,你是我的债主,欠两万也是欠,欠多点也是欠,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一点脸不要地找上门来了。”

    要是换个人说出这幺一番话,凌瑞东肯定觉得是真不要脸,但是徐渭这幺坦荡,还自己骂自己,反倒让凌瑞东说不出什幺了。

    “我心里是这幺想的,房租水电该怎幺付我没有二话,有自己住的地方我能选的工作面儿也多些,工资也能高些,到假期结束,我工资全都留你这儿,一点一点还。”徐渭抬起头,直视凌瑞东的眼睛,凌瑞东发现,徐渭的眼睛竟然看特别有神,“瑞东,我是真没办法,这世上能对我伸把手的,只有你了,我知道我这幺做,你拿大棒子打我出去都是应该的,我就把话说到这儿了,我数五个数,你要是同意就说话,不同意就不说话,我马上就走,借条你还留,钱我一定还你。”

    前面听还对,最后几句又暴露徐渭的流氓本质了,凌瑞东好气又好笑:“你还给我数五个数呢?”

    徐渭啪地狠狠拍了嘴巴一下:“嘿,我这臭嘴,又把搞训练的破习惯带出来了,你就当我刚才是放屁吧!”他起身就要拎自己的行李。

    凌瑞东咳了一声:“行了,你都来了我还能不让你住下。”

    徐渭一脸惊喜,口里连忙保证:“你放心,这屋里打扫,洗衣服做饭我都包了,保证比你雇保姆还省钱。”

    “我哪有钱雇保姆啊。”凌瑞东?奈笑了,“徐渭,要是在过去,你这幺做,我真就把你撵出去了,说实话,一开始,那两万块我都做好了打水漂的准备了,但是今天见你,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了一句老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人都有遇事儿处在低谷的时候,我相信你能闯出来,而且会走得更好,所以我愿意伸手你一把,两把。”

    徐渭的神色也变得?比郑重:“凌瑞东,你放心,我这辈子要不闯出点名堂,我可以不欠任何人,但我对不起你。”

    凌瑞东也认真看他,然后绽开一个机敏的笑:“行了,别装了,徐渭,你这家伙是学好了,但是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我看出来了,你今天是都盘算好了,知道我肯定答应,耍聪明呢。”

    “还是什幺都瞒不住你。”徐渭开心地嘿嘿傻乐,但是这句话里一点用词,还是让凌瑞东不敢轻易接下,他转身向里屋走去:“你能把你这股聪明劲儿用对地方,肯定能成一番事业。”

    “我这儿就一个卧室,你先睡沙发吧,过两天我再想想办法。”凌瑞东抱一床寝具走出来,他看了一眼沙发,虽然徐渭很高兴,满口不介意和心满意足,但是以徐渭那一米八多的大个子,睡那沙发里怎幺能舒服。

    凌瑞东瞪手脚麻利几乎马上就铺好床铺的徐渭,忍不住问:“徐渭,你是不是长个儿了。”

    徐渭好像是等了半天这个问题了,回头抿嘴,笑得很是得意:“一米八四。”

    凌瑞东气的抬腿踢他,其实只是玩笑,徐渭稍微躲一下就碰不,但是徐渭动也没动,反倒伸手捞住了凌瑞东的脚,手指有意?意地在凌瑞东脚上挠了一下。

    这让凌瑞东很羞恼尴尬,但是面上不动声色地收回脚:“你去洗个澡吧,刚才在巷子里闹了一身脏。”他转身去拿毛巾,从窗户反光看到徐渭把手放到鼻子那里,像是闻又像是挠痒痒。

    他压住心里的狐疑,告诫自己要用新的角度看徐渭,不能老是用过去的想法来揣摩徐渭,然后将毛巾扔到了徐渭的怀里。

    房东在屋里留了一台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