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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9部分

    无可退,进无可变,辗转腾挪,无从施展,你师傅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教过你?”

    练五形拳的冷无期眼见此人拳脚功夫看来平平无奇,举手投足间却打翻了自己的三个师兄弟,自知凭拳脚也难胜他,眼珠微微一转,冷无期伸手取过搁在桌边练刺喉的缨枪,“蓬”地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便向冯西辉当胸刺来。

    “呛~~~~”

    一道白影风一般自冯西辉身边卷过,激起了冯西辉鬓边一缕头发,刀出鞘的冷厉啸音还未停歇,“嚓”地一声短促的鸣响,那刀又还了鞘,冷无期手中的枪头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冯西辉鬓边发丝此时扬在空中,尚未飘落。

    冷无期端着半截短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有看清那白衫武士是怎么闪到自己身边的,那白衫武士绕过冯西辉,拔刀、收刀只在刹那之间,简直是快如闪电,妙到毫巅。四个武师都被他这凌厉无匹、快若披风的一刀给吓住了,一个个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抱刀而立的酷酷少年。

    冯西辉也微现惊容,他睨了眼白衫少年,脸上慢慢绽起了笑意:“彭公子,好快的刀法!”

    “啊!”

    冷无期听冯西辉一说,本来惊疑不定的神情,此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好像认出了这白衫少年的身份,惊叫一声,手中短棍当啷落地,手指白衣人,吃吃地叫道:“你你……你是……你是……”

    “功夫学不到家,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从哪儿来的,滚回那儿去!”

    白衣公子好像是个声带还未完全变音的少年,说话又脆又俏,四个武师惊愕地看他半晌,忽然一言不发,一齐向外大步走去,夏浔敛去眸中惊骇的神意,轻轻嘘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其实他刚才就已看出问题了,所以才没有跟着只能看看热闹的外行——肖管事父女一起叫好。他的擒拿格斗功夫在警校时在全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在小叶儿村这一年,他又随胡大叔学到了一身真正的杀人功夫,境界更上层楼,他明白,真正的技击术是什么。

    我们后世所见的那些翻转腾挪、飘逸华丽的武术表演并不是真正的传统武术,更像是杂耍。拳谚有云:“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真正的功夫,其精华往往就在朴实的一拳一脚之中,五几年轰动港澳台,直接催生了新派武侠小说兴起的白鹤拳弟子与太极拳弟子打擂比武一战,蕴酿那么久,不过十几招便分出了高下,因为实战攻击,一招半式就足以分出胜负,那些练套路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难度高一点的广播体操。

    所以刚才看了四人的表演,夏浔大失所望,但是冯西辉的身手却把他惊到了。在卸石棚寨的时候,他曾见过张十三练武,那时夏浔还是一个“武术门外汉”,对张十三自然只有大拍马屁的份儿,张十三虽是个十分自傲的人,对他那般肉麻的奉承也不禁有点脸红,当时曾对他说过自己武功虽然不错,可是比起冯总旗来还要逊色一些。

    他还借着兴头,谈起冯总旗的武功,说冯总旗最擅长的是双手刀法,而这种狂猛犀利的刀法,自宋朝崖山之战以后,在中原已经近乎失传,如今反在日本发扬光大,中原习武的人中,能练就一手高明的双手刀法的人已寥若晨星,而冯总旗正是个中高手。

    夏浔当时自忖武功比张十三实际上要高出一筹,听他语气,本以为这冯总旗的武功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若是猝下杀手,还是很容易得手的,这时见了冯总旗的身手才知道锦衣卫果然藏龙卧虎,人家冯西辉的武功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力不可及,还有智慧,智与力的较量,占上风的通常都是智,只要达到了目的,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夏浔微笑着迎上前去:“文轩见过冯大人,这位公子是……”

    冯西辉道:“杨公子,这位是推官大人特意为你请来的一位贴身保镖,他的身手,你方才已经见过了。来来来,本官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彭子期彭公子。彭公子,这位就是要请你保护的杨公子。杨公子,彭家的名号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这一次,为了你的安全,我们特意请动彭家,派来他们的嫡系子侄。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大大有名,子期深得彭家刀法真传,有他在,公子的安全可保无虞了。”

    “五虎断门刀?”

    夏浔眉头倏地一跳,这门刀法他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五虎断门刀太有名了!谁没听说过五虎断门刀啊。在旧派武侠小说里,这门武功还算蛮厉害的,可是在新派武侠小说乃至后来充斥于荧屏的武侠电影、武侠电视剧中,几乎每一个英雄成长的道路上,都会把五虎断门的传人虐得死去活来,五虎断门刀的传人?那可是尽职尽责、无怨无悔的超级大龙套吖……

    夏浔连忙向这位对中国武侠小说、武侠电影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超级大龙套表示由衷的敬意:“原来是五虎断门刀彭家弟子,久仰,久仰大名!”

    第022章 很不舒服的彭大姑娘

    夏浔揖礼道:“原来是五虎断门刀彭家弟子,久仰,久仰!”

    “久仰是多久?”

    “呃……六七百年,算不算久……?”

    彭梓祺没好气地扭过头去,对冯西辉道:“三个月?”

    冯检校笑容可掬地道:“三个月!”

    “好!”

    彭梓祺点点头,转身走到一边,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闭目不语了。

    夏浔诧异地问道:“什么三个月?”

    冯检校微笑道:“从今天起,彭公子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为期三个月,当然,如果提前抓到凶手,彭公子便可提前离开。推官大人为了公子的安全可是煞费苦心呐。哦,我还有些话要对公子交待,可以与公子书房一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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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请,这边请。”夏浔微微一呆,忙肃手让客,将冯西辉引入旁边的小书房。

    金丝楠木的书桌靠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壁上悬挂兰花芝草图,书房内一派清静雅致。小荻乖巧地上了茶进来,用得是景德镇烧制的上好元青花瓷器,然后又悄悄退出去,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夏浔立刻离开主位,坐到冯西辉对面,恭谨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冯西辉的脸色严肃起来,微微倾身问道:“为齐王贺寿的礼物准备妥了么?”

    夏浔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问题,心头一阵轻松,答道:“还没有,我打算明天就去坊市间转转,找几件合宜的寿礼。”

    冯西辉不大相信他的眼界,可是没见到东西他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便道:“嗯,这些事你可以问问肖管事,或者干脆把他带上,他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这方面的眼力差不了。”

    夏浔点点头,冯西辉又道:“修建齐王府的资金,三分之二由户部拨款,可是今年户部周转有些困难,这笔款子暂时得停了。齐王很快就会听到这个消息,以齐王的脾气秉性,绝不肯就此偃旗息鼓,贻笑天下,他想弄钱,很有可能会找到你的头上。”

    夏浔动容道:“建王府耗资巨大,我……该如何应对?”

    冯西辉微笑道:“我这里有三个法子,数管齐下,可以让齐王迅速积累庞大的财力,你也可以藉此更进一步,成为齐王倚为臂膀的心腹之人,对我们正在查缉的事情大为有利。”

    夏浔忙道:“大人请讲。”

    冯西辉道:“这第一个法子么,朝廷允许齐王择地重建王府,却没有划定具体范围,这就是可资利用之处了,你可献计与齐王,叫齐王扩充王府新址,这样的话,周围就要有几百户居民需要迁离原址,而王府新址本来就选择在青州富绅豪贾聚集之处,每一户人家的府邸都巧尽心思,精心布置,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富,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离开的,怎么办?破财消灾呗。圈地范围内的百姓可以花钱赎买,把自己的府邸赎回来。”

    夏浔心道:“这一招太缺德了,齐王这一来在青州可算是臭到家了,士绅百姓纵然不敢明言,背地里也要戳烂他的脊梁骨。”

    冯西辉又道:“这第二计,就是请王爷利用王府特权,贩卖牛皮、兽筋、熟铁、生铁等物资,这些物品是受到朝廷限制的重要物资,寻常人没有门路,不敢犯禁经营这些东西,所以其利极大,如果齐王打起他的旗号贩运这些货物,沿路关卡的巡检司谁敢查验里边装的是些什么货物?当然,如果大批货物进出青州不太方便,可以让王爷借口地方不靖,用三护卫的兵马接管城防,以利通行,只此一举,便可财源滚滚。”

    他微微一笑,怂恿道:“当然,你也可以搭齐王这条大船,为自己谋些利益。”

    夏浔暗自吃惊:“这些物资之所以受到朝廷的管制,是因为这些东西既是民用物资,也是重要的军用物资,它们随时可以转化为铠甲、弓弩和兵器。冯西辉这么做……”

    冯西辉不容他多想,又道:“这第三条么,就是采矿。金银矿俱是暴利,然民不敢采,如果齐王肯出头,无须他出一文钱,必有豪绅巨贾愿意合作,王爷坐吃干股,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此三计不只能够解决齐王建王府的需要,还能源源不断为齐王提供财力。

    当然,为了保密,也为了安全,采矿需要人手看着,齐王的三护卫人马想要离开青州,那是很困难的,到时候你还可以藉机劝齐王招募些人手,建立一支护矿武装……”

    冯总旗诡谲地一笑,没有再说的更明白些。

    采矿?山东自战国时期就有采金业,宋朝时期尤其繁荣,北起胶东,南至沂蒙,官办民办皆有,每年的采金量最盛时达到六万两黄金。而青州辖下的临朐地区,正是金银铜铁等矿产蕴藏丰富的地区,只不过对于金银矿,在明朝时候管制严厉,不许民营采办,而现在冯西辉所售之计……

    夏浔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您所说的办法,要么会激起民怨,要么有违于国法,齐王爷肯听从吗?王爷要是一怒,小人担心……”

    冯西辉夷然一笑,安慰道:“不必担心,若是不知齐王为人秉性,我又怎么会让你以此计献上,你尽管照办便是。”

    夏浔又道:“大人,咱们可是奉旨查缉谋反叛逆的,若将这样的办法献上,一旦朝廷追究起来……”

    冯西辉目光一厉,随即转为和煦的笑意:“呵呵,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怪我没有说清楚。这第一个办法么,的确是会激起民怨,不过不用这样的办法,那些反贼怎么会把你当作同路人,从而拉你入伙呢?这只是一个手段。

    至于第二个、第三个办法,你也无须担心,朝廷现在无法拨付修建王府的费用,让齐王爷自己筹措,这和官营金矿、官营生铁熟铁、兽筋牛皮,然后盈利税赋上缴朝廷,朝廷再拨付齐王建府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省了一道手续而已,这些都是皇上同意了的。比起查办谋反大罪来,这些事算得了什么。

    我们是在制造机会,让那叛党自己暴露罢了,以上种种,都是为了让你引起那些叛党的注意,他们觉得你可以利用,才会拉拢你入伙,如此我们才能摸清他们的底细,朝廷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详细情形你不需要知道。”

    “……是。”

    冯西辉呷了口茶,又就其中细节及齐王可能问起的问题应予的答复嘱咐了一番,问道:“都记下了?”

    夏浔点头道:“是,小人已经记下了。”

    冯西辉举杯喝了口茶,挺身而起,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回去了,后天就是齐王大寿之期,你要早早做好准备。”

    两人重新回到客厅时,那位彭公子仍然保持着方才坐下的姿势,一点都没有变化,小荻正在他身边逡巡着,好奇地打量他的人、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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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送走冯检校,回到客厅,看看那位俊得有点不像话的彭公子,暂时放下满腹心事,对他笑道:“有劳公子了,今日初次见面,我叫厨下备桌酒席,咱们把酒言欢,容我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彭子期站起来,怀中抱刀,迈着两条修长的大腿,径自走到一边,把下巴一扬,斜视着大厅中并不存在的天空,淡淡地说道:“我只负责三个月内不让你被人宰掉,时间一到,各奔东西,我彭梓祺和你杨文轩不会有什么瓜葛,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你不用和我套近乎!”

    夏浔看着他那高高扬起的头,目光又滑到那天鹅般颀长优雅的颈项上,他的脖子纤细白皙、喉头平滑毫无突起,夏浔的目光微微一诧,随即便微笑起来:“公子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说起来,在下与公子还是头一次相见,应该没有得罪过公子吧,公子这么大的火气,莫非是因为……这几天有点不舒服?”

    这位彭公子显然没有听懂夏浔的恶趣味,他仍然很傲骄地仰视45度角,看着那并不存在的天空,用毫不掩饰的厌恶口吻道:“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很不舒服。”

    “难道我是你大姨妈?”夏浔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句。

    杨文轩日常寝居之处,自从夏浔到来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入住。回来的当晚,出于安全考虑,张十三安排他住在了另一套房间里,第二天张十三“遇刺身亡”,紧张兮兮的肖管事放心不下,也把他安排在了别处,今天他这个杨家主人总算正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向喜欢享受的杨大少爷住处如何锦绣繁华自不待言,房间还分内室和外室,外室与内室以屏风隔开,外室是夏浔起床活动的地方,偶尔也可会见私密贵客,但是此刻这外室却改造成了另一间卧室,墙边摆放了一张大床,铺上了崭新的背褥。

    夏浔笑吟吟地说道:“此处临时改做寝居,未免简陋了些,委曲彭公子了。”

    离床一丈远,彭公子刀横于膝,端坐墩上,腰杆儿挺得笔直,当他夏浔是空气一般,仍然一言不发。

    小荻羡慕地插嘴道:“彭家哥哥,你的腰比我还细呢,能使得动这么阔、这么凶的刀吗,你为什么不用剑呢?你看墙上那柄剑,那是我家少爷的,我家少爷佩上剑时,青衫长剑,特别的好看。”

    彭梓祺看看她,冷冷的面孔柔和下来,回答道:“兵器的用处是杀人,不是用来看的。剑是兵中君子,携之轻便,佩之神采,故而佩剑者多是文人书生。”

    她又瞥了眼夏浔,语含讥讽地道:“不过书生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们佩剑嘛,不过是附庸风雅,充当门面,或者用来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左右不过是个摆设,当不得真的。刀乃兵中之霸,行走江湖,霸气第一,真正要杀人时,刀比剑要犀利的多,所以我用刀。”

    夏浔咳嗽一声,接过话碴儿道:“小荻,其实兵中君子,兵中霸者神马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彭家祖传的就是刀法嘛,你不让她用刀用什么呢?”

    彭梓祺微微俯身,就像一只可以随时一跃而起的豹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很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持剑,我空手,三招之内,本公子把你打翻在地,要不要试试?”

    夏浔马上拉住小荻的手,笑容可掬地道:“走走走,给少爷捶捶腿去。”自从偶尝小荻的按摩功夫之后,夏浔就喜欢上了那对小粉拳。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暗骂一声:“色鬼!”

    夏浔高卧榻上,微眯双眼,似乎十分惬意地享受着小获的服侍,脑海里却在急急转着念头。

    有野心的将军,如何维持自己的权力?

    养匪!

    武器大国如何卖出他们的武器?

    制造局部动乱。

    经费被大规模削减的中央情报局如何争取更多的经费?

    炮制某国威胁论。

    综合他所得到的各方面信息,结合古代的和现代的这些经验,他已经得出了结论,捕捉到了锦衣卫的真正目的:他们在自救。

    他们为暴力而生,天下太平,就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朱元璋认为天下已经太平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锦衣卫这把快刀都要生锈了,于是锦衣卫就要制造一起谋反案,让皇帝重新感受到威胁,感觉到锦衣卫这个耳目鹰犬还有大用,唯有如此,锦衣卫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是在玩火!

    夏浔现在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