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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66部分

    中而断,彭子期一怔,顿住脚步抬头看去,才见祖父和曾祖父正站在阶上,爹爹站在两位老人后面,正向他使着眼色。

    “杨旭,你随老夫进来。”

    彭和尚转过身,背起双手,向院中走去。夏浔将刀递还彭梓祺,安抚地拍拍她的掌背,随在彭和尚身后,昂然直入。

    大厅中空空荡荡,没有彭和尚的吩咐,谁也不敢进来。彭和尚在椅上坐了,上上下下瞧了夏浔一阵,一指侧位道:“坐。”

    夏浔不卑不亢地向他一揖,在侧位上坦然坐了下来。

    彭和尚捋着胡须道:“杨旭啊,你是朝廷的官员,以此卑劣手段骗婚,不嫌有些无赖么?”

    夏浔反问道:“以老太公所见,汉高祖刘邦,是英雄还是无赖?”

    彭和尚道:“秦末群雄逐鹿,豪杰辈出,刘邦能于群雄之中脱颖而出,建立汉室江山,不可一世的霸王项羽尚败在他的手里,萧何韩信、张良陈平等皆臣服于他,岂是一介无赖可为?那是一位大英雄!”

    夏浔笑道:“刘邦赴吕太公之宴,拿个空红包,上写一万钱骗酒喝,这还不无赖么?可吕太公却觉此人聪明、有气魄,反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与他为妻,如此看来,吕太公与彭太公您老人家一样,只看英雄本色,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施伎俩,骗得佳妇过门儿,也没甚么。”

    彭太公豁然大笑,指着他道:“你这无赖家伙,一件无耻的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哈哈,很有老夫当年的神韵!”

    他笑容一敛,突又问道:“我只知你是青州秀才,这手刀法,你是学自何人?”

    第199章 认女婿

    彭家是用刀的,赫赫有名的五虎断门刀。这老头儿看见另一个用刀的高手,问问来历并不唐突,所以夏浔并未多想,但是胡九六的真实身份他是不能讲的,尤其是真实住址,一旦彭太公起了好奇心,闲极无聊派人去打探,说不定就会知道胡九六收过一个义子,继而知道他的长相,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夏浔略一沉吟,便道:“晚辈这门刀法,学自一位姓胡的老人。”

    彭太公双眼一亮,探身道:“此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夏浔道:“这位老人的名姓,晚辈并不晓得,晚辈一直称他胡师傅的。说起来,这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这位老人行乞路过我家,当时正是冬天,天寒地冻,晚辈看他可怜,请他到家,予他饭食,并且让他暂时住下来。这位胡姓老人对我很是感激,后来就传了晚辈这门刀法,胡师傅指点了晚辈半年多,见晚辈已经全都学会了,便突然告辞离去了,晚辈迄今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彭和尚是不大相信他的话的,他认准了这门刀法就是张士诚麾下大将胡九六的独门刀法,张士诚兵败自杀,胡九六浪迹江湖,这倒不无可能。可胡九六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真要活不下去,他不会劫掠几个大户么,要说他饿到沿街乞讨,实不可信,因为一餐之恩便把绝技倾心传授,更不可能是胡九六的作风。

    可是因为夏浔的掩饰,他反而更加相信其中有些不可对人言的故事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审慎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张士诚麾下悍将胡九六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令彭太公对夏浔的敌意大减,他不想探问太多,问的多了,恐怕反而会令夏浔疑心到他的身份,那就弄巧成拙了。

    彭太公只要知道,眼前这个青年,并非朱元璋的死忠,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的威胁便不成其为威胁了。何况,眼下两份婚书都已被人做了手脚,这场官司打到官府也没用了,就连原来用以胁迫他的诱拐民女的罪名都用不上了,梓祺不想给也必须得给他,彭太公这个曾孙女婿,是必须得认下了。

    他点点头,向厅外喝道:“都傻站在外边干什么?老夫的曾孙女婿上门了,还不摆开酒席,让他好好陪老夫喝上两杯!”

    拥堵在门口看风色的彭家老少面面相觑,不明白老太公怎么就改了主意,只好讪讪地走了进来。彭子期满腹懊恼,心中只想:“老太公是不是老糊涂了?本来是他一味坚持不要这个曾孙女婿的,这下可好,他成了老好人,我倒枉做小人了,不知道妹子怎么恨我呢?”

    他扭头看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脸一板,气鼓鼓地扭过头去,把个后脑勺儿丢给了他,彭子期不禁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周氏见此模样,赶紧张罗起来:“快着些,快着些,咱们姑爷上门儿,咋连杯茶都没有,小四儿,去催催厨下,酒菜准备妥当没有呀,赶快的整备酒席,把老太公最喜欢喝的安酒搬一坛子过来。”

    这厢正说着,有庄丁蹬蹬蹬跑来,气喘吁吁禀报:“报~~报~~~”

    一进大厅,个个都是主人,也顾不得一个个拜见,便抱拳说道:“报,庄外来了一队官兵,要进庄来,我们……我们未获庄主命令,未敢阻拦,现在已经快到厅前了。”

    “嗯?”

    彭和尚瞟了夏浔一眼,淡淡地笑道:“你小子,敢情还留了后手,上一回带了巡捕民壮来,这一次真的带官兵来了?”

    夏浔倏然变色,起身肃手道:“旭儿哪敢,这队官兵,并不是旭儿带来的。”

    彭和尚一听脸色也变了,他向庄丁沉声问道:“官兵来了多少人?”

    他刚问到这儿,一队头戴红笠帽,肋下佩刀的官兵已趾高气扬地走来,冲进大厅,把彭家老少往旁边一赶,呈雁翅状往大厅里一站,中间便踱出一个身穿蓝雀补服的九品文官来,高高扬着下巴,用一口地道的凤阳腔拿腔作势地问道:“彭家庄里主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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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庄主见他这模样不像是来拿人的,赶紧排众而出,叉手施礼道:“草民就是本庄的庄主,不知大人从何而来,有何见教?”

    那官儿下巴并不低下,只将两颗绿豆眼向下微微一沉,总算是看到了面前俯身施礼的彭庄主:“本官奉皇命,自应天府而来。山东道御使上书弹劾都察院采访使杨旭,倚仗官身,滥施滛威,横行乡里,滋扰百姓。曾率官兵以缉匪为名,强入你的庄子,殴打百姓,破坏家什,是么?”

    他双手抱拳,向天上拱了一拱,沉声又道:“本官奉朝廷所差,前来山东府专门查证此事,本官听说,你就是受害人?彭庄主,你莫要怕,有什么冤屈,你只管对本官讲,本官与你做主,必定呈报朝廷,严厉惩处杨旭。”

    彭庄主扭头看看夏浔,再看看自己的爷爷,连忙把双手连摇道:“大人一定是误信人言,方有此误会。甚么杨旭倚仗官身,滥施滛威,横行乡里,滋扰百姓,没有此事,绝对没有此事。”

    彭家众兄弟异口同声地道:“我等可以作证,没有此事,绝无此事。”

    彭庄主又笑容可掬地道:“不瞒大人,杨旭乃是小女的夫婿,如今刚刚成亲三天,小夫妻俩儿才回门,您瞧,我这一门老少,正要摆开酒席,请新姑爷吃酒呢。”

    夏浔掸掸衣袍,笑吟吟地走上前来,一把攀住他的手臂,亲切地道:“这位大人,本官就是杨旭,相请不如偶遇,大人风尘仆仆的,如今既然来了,不如席中一同就坐,吃上一杯水酒,再走不迟!”

    第五部 山陵崩

    第200章 三人行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金陵。

    夏浔从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正堂里出来,走到前院,恰见左廊下刘玉珏正挥刀练着同一个动作,汗水顺着他白白净净的脸颊淌下来,他也顾不上擦一下,神情十分的关注。

    夏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笑道:“腰力,要注意腰力的运用,只凭臂力,发挥不出这一刀的威力。”

    “杨大哥!”

    刘玉珏扭头一看是夏浔,立即收了刀,欢喜地跑过来。

    夏浔回到济南后,提刑按察使司的曹大人果然没有毁诺,依照前约,替刘氏父子开脱,但是刘家涉及的是白莲教匪谋逆大案,虽然刘家是不知道王一元的真正身份,其罪过大小也有轻重之分,却不能不做处罚的,王一元的表兄作为窝藏钦犯的直接责任人,被充军发配了,而刘家父子虽然以将功赎罪的名义得以开释,也被罚没了大半家产,刘家元气大伤。

    刘玉珏痛定思痛,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而且自己继续苦读下去,未必就有机会中举,所以央求夏浔帮忙,把他带到了应天。罗克敌正在用人之际,这刘玉珏好歹是个秀才,识文断字,是个可用的人才,就把他招揽进锦衣卫,做了一个校尉。

    夏浔如今则是锦衣卫衙门的总旗官,正七品,比原来的御前三等带刀侍卫官提了一级,在他上边还有一位赖百户,只不过这位赖百户是世袭百户,只拿饷不做事的,现在的锦衣卫衙门形同虚设,夏浔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上司,他是直接听命于罗佥事,倒也逍遥自在。

    自山东回来后,因为他在破获济南白莲教一案中所起的作用,尤其是手刃了朝廷钦犯王金刚奴,立下大功,本来没想到他真能有所作为的朱元璋很是欢喜,可朱老头儿有点小心眼儿,他可没忘了夏浔为了媳妇早朝迟到、还敢向他请假,要摞挑子去找老婆的事儿,于是升他一级,却赋了他一个闲职,让他到锦衣卫衙门坐冷板凳了。

    依着老朱的意思,大概是想冷落冷落他,等他渴慕功业的时候,才用一用他,不想夏浔这厮胸无大志的,他倒很满意这种安排,整日在锦衣卫衙门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这货正是得其所哉,根本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这不,谢雨霏回到江南后,因为她帮助南飞飞北上山东阳谷,嫁与西门庆的事,惹得惜竹夫人勃然大怒,谢雨霏向师傅下跪请罪,最后又亲自陪着惜竹夫人去了趟山东,反正飞飞已经嫁了人,而且是明媒正娶,惜竹夫人也不能再把女儿抓回来。

    师徒俩这一去就是小半年,前些天谢雨霏捎信儿回来,说是经她斡旋之下,惜竹夫人已经认了这个女婿,不过西门庆被丈母娘修理得很惨,信上没说都是些什么手段,不过想想这女人是精灵古怪的谢雨霏的师傅,手段一定十分了得,西门庆的下场一定比自己还惨,夏浔心里不免暗爽了一把,依照信上所说,这几日她就会陪师傅回来了,夏浔想去谢家看看,走到这儿,正看见刘玉珏练刀。

    刘玉珏擦了把汗,笑道:“佥事大人也说,我腰力用得不对呢,想不到杨大哥也这么说,看来我运劲儿的法门确实有些问题。”

    夏浔有些意外地道:“哦?佥事大人也指点过你刀法?”

    刘玉珏腼腆地笑笑,说道:“是呀,可是我太笨了些,到现在用刀还是不太对劲儿。”

    夏浔笑道:“不能这么说,你学武毕竟晚了些,肢体的协调性比较差,不过你肯这么下苦功,也未必不能大成。来,我教教你,这一刀,得这么劈下来,才能充分调动全身的气力,劈得又准又稳。”

    夏浔贴到他身后,双手握住他的双手,一边讲解着,一边拉着他的手,缓缓地做着动作,这样一教刀法,刘玉珏就好像被夏浔抱在怀里,他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连脖子都红了起来,可他乖乖地任由夏浔牵引着他手臂的动作,并未挣扎。

    因为他方才一直在练刀,本来就累得汗流满面,夏浔可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引导着他一连劈了三刀,夏浔才放开手,退开两步道:“好,你再试试。”

    刘玉珏依着夏浔所示,呼地劈出一刀,夏浔赞道:“好,这一刀就已运用了腰力,很好,你再练几遍,彻底把它掌握。”

    刘玉珏开心地道:“谢谢杨大哥。”

    “嗯……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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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咳,两人转眼望去,就见罗克敌穿一袭白袍,正负手站在廊下,两人赶紧上前参见,罗克敌瞟了刘玉珏一眼,说道:“还算不错,虽习武较晚,姿质却是上佳,这套刀法还剩下三招,等萧千月教完,你来找我,本官再传你更高明的武功。”

    刘玉珏连忙倒提刀柄,抱拳施礼:“谢大人。”

    罗克敌点点头,对夏浔道:“随我来,有事交待于你。”

    “是!”

    夏浔拍拍刘玉珏肩膀,随着罗克敌走去。

    罗克敌闲庭散步,悠然道:“一会儿,你去一趟五军都督府,见见断事官铁铉铁大人。”

    夏浔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不由一震:“铁铉?”

    罗克敌瞟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认得?”

    夏浔赶紧摇头道:“不认得,卑职只是……听说过他。”

    罗克敌笑笑,说道:“哦,我倒忘了,你是个读书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也不稀奇。铁铉此人,熟通经史,成绩卓著。在太学读书时,就颇有名气,后来,他由国子生选授为礼科给事中,刚正不阿,办事勤勉,当今皇上亲自赐以表字鼎石,是个难得的干才。”

    夏浔道:“是,不知大人命卑职去见铁断事官,有什么交待。”

    罗克敌皱了皱眉道:“那个济南白莲教的八方巡阅使凌破天如今有了消息,朝廷收到消息,说在东海群盗中发现了他的踪迹。那些海盗,走私劫掠,无恶不作,如果再与这等朝廷叛逆勾结,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更加无法无天的事来。

    消息上还说,海宁卫官兵中亦有人与海盗私下勾结,皇上大为震怒,决定调刚刚自陕西回京的曹国公李景隆大人往杭州府严查此事,并可藉机围剿海盗。因为事涉卫所官兵,所以调铁大人一同前往,你在济南时与白莲教打过交道,对他们比较熟悉,所以皇上钦点,着你一同前往,你要好生做事。”

    夏浔听了,眉毛不由耸动了一下,一个刚正不阿的能臣,一个寡谋而骄的纨绔,这样的组合我一个小小七品官夹在中间可不好侍候,要不要继续打酱油呢?他却不曾想到,此后三人打交道的时候还长着呢,想得过且过谈何容易。

    罗克敌欣然一笑,对夏浔道:“皇上能想起你来,说明还是很器重你的。上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连早朝你也敢耽搁,皇上把你搁一搁也是对的,去了好好做事,把事做漂亮些,依本官看,这一次回来,皇上一定会大用你的。”

    夏浔连忙躬身道:“是,卑职遵命!”

    御道一侧,沿千步廊西行,与东侧的六部衙门隔街相望的,就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毗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就是五军都督府。

    所以夏浔要到五军都督府倒也快捷,出了锦衣卫的大门儿,往右一拐,行不多远,就进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门儿。

    上一回夏浔在这里边打过官司,旁的衙门他或许不认识,可是最熟悉的就是断事厅。中军断事官吴不杀左迁了,刚刚换上来的断事官就是这位铁铉铁大人,铁大人是文人,做得却是军事法庭的主官,可他虽是文人,铁骨铮铮一如其姓,不阿权贵,不惧豪强,任职五军断事官才没多长时间,就已立下威信,令得军中上下无不凛然。

    夏浔到了断事厅前,士卒通报进去,铁铉说一声请,夏浔立即走了进去,只见主案上摞着高高两摞案牍,中间一名官员,刚刚站起身来,夏浔立即抱拳施以军礼,朗声道:“卑职杨旭,见过铁大人。”

    “呵呵,杨大人免礼,快快请起。本官久仰杨大人之名,此番同往杭州府公干,还要大力借助于你呀。”铁铉线条分明的脸庞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起身迎了上来。

    这铁铉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身材高大,肤色黎黑,眼窝有些深陷,鼻梁又高又挺,颌下一部胡须微微有些虬曲,因为光线自外射进来,夏浔站起,正好看清他的模样,似乎瞳孔微微带些深褐色,并非纯然的黑色,心中不由微微一奇:“这位铁铉大人,莫非有外族血缘?”

    夏浔还真猜着了,这铁铉祖籍波斯,当年蒙古军队西征时,被带到中原,所以确实有外国血统。

    夏浔道:“不敢当,下官听凭大人差遣便是。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启程?”

    铁铉道:“曹国公昨日刚刚回京见驾,少不得要见见同僚故旧,本官想明日再去曹国公府上请教,何时动身,还得曹国公拿主意。”

    铁铉性情刚正,原任礼部给事中,现任五军都督府断事官,一任是挑毛病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