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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92部分

    出一张白绫递上去,朱允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道血书,黄子澄笑道:“燕王府内有葛诚、李瑞和卢振,可以突然发难,擒贼擒首,燕王府外有谢贵、张昺、张信等文武率兵围困,随时入府清剿,北平城外又有宋忠、耿瓛等都督虎视眈眈,皇上,这囚笼,咱们已经给燕王造成了,猛虎已然入笼,何时开刀,只等陛下一道旨意。”

    朱允炆两眼放光,喜道:“竟有此事?先生何不早早说来。”

    黄子澄笑揖道:“老臣也是刚刚收到葛诚通过李瑞辗转传递出来的消息,还未来得及禀报陛下呢。”

    朱允炆愉快地笑起来:“先生老成谋国,自削藩定议至今,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燕藩如今成为瓮中之鳖,先生智略无双,堪称首功。”

    黄子澄微微欠身道:“这都是陛下圣明,文武齐心,老臣不敢居功。”说罢腰杆儿一挺,身形站定,伸手轻轻一揽长须,颇有几分诸葛孔明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味道,不过站在角落里的罗克敌怎么看都觉得他很二,很像关二哥。

    这时,内侍小林子又捧着一封奏疏蹑手蹑脚地进来,朱允炆睨了他一眼,伸手将奏疏接过,在他议事的时候,除非十分紧要或者干系重大的事情,内书房是不会立即派人递进的,所以一见小林子进来,他就晓得,必是十分重大的事情或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决定。

    展开奏疏,匆匆阅览,事情不急,却很重大,这是西平侯沐晟弹劾岷王朱楩的奏章。现如今朱允炆对燕王朱棣已是志在必得,心情也就轻松了不少,他合起奏折,对方孝孺和黄子澄道:“云南西平侯弹劾岷王不法事,两位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方孝孺和黄子澄听了,不觉相视而笑,果然,眼见大势所趋,文武重臣开始迎合上意,附合削藩了。岷王到云南已非一日,西平侯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在皇上大张旗鼓地削藩的时候上书弹劾,其中自然是有些迎合上意邀功固宠的意思。

    黄子澄马上躬身道:“皇上,西平侯沐晟酷肖乃父,性情凝重不苟言笑,他既弹劾岷王,当非捕风捉影之举,皇上应该下诏,削岷王爵禄,贬为庶人,表彰西平侯,以树文武之表率。”

    朱允炆心领神会,马上神情一肃,正容答道:“准卿所奏!”

    国有国法,这不法事有大有小,如果不是造反,就算罢黜了他的王爷之位,依照大明律法也不能削除他的封国,而应该削了他的王爵,由他的儿子继承王位,可在这对君臣面前,法就成了一个屁。朱允炆抓周王时还羞答答地犹抱琵琶半遮面,抓湘王时还走个下旨严斥、令其认罪的过场,到了现在,已经是有劾必准,连复审、议罪的步骤都省了。

    燕王束手就擒已是指日可待,西平侯上书弹劾岷王,显然是公开支持朝廷削藩了,朱允炆的心事彻底放下了,这才转向自打进了正心殿就根本没有机会说话的罗克敌。

    “燕世子的下落,没有一点线索么?”

    “回皇上,没有。”

    “那个朝廷叛逆杨旭呢?”

    “回皇上,同样下落不明。”

    朱允炆冷笑:“你办得好差使,识人不明,昏馈无能!真是枉负朕的期望!”

    罗克敌垂首不语。

    朱允炆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又问:“燕王府那三个侍卫,还关在你们锦衣卫吧?”

    “是!”

    朱允炆道:“招认燕王谋逆大罪的那个百户,将他与他的供状全部移交大理寺,向天下公开宣告燕王谋逆之罪,至于另外两个燕府的侍卫,公开处斩,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遵旨!”

    “杨旭私通叛逆,有负皇恩,夷灭其族!”

    黄子澄赶紧道:“皇上,杨旭的家小都已经逃了,至于杨氏族人么,皇上应该记得,杨旭不能见容于杨氏宗族,早已被其家族驱出宗祠了。杨氏一族素来与杨旭不合啊,老臣那学生国子监杨充,就是死在杨旭手下的,如今想来,十有八九也是中了杨旭j计,先败坏他的名声,再害了他的性命,这杨旭,实是阴险狡诈的小人啊!”

    朱允炆狠狠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好算计!这笔账,朕给他记着!”

    罗克敌离开正心殿的时候,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今天皇上议事,总算是把他唤来了,可是……仍然只是叫他打打下手罢了,国家大计,哪有半句要问他的意思,由始至终皇上便只把他当成了空气,偏偏那几个竖儒的话,皇上倒是奉若至理。

    怏怏地离开皇宫,萧千月正等在外面,杨旭叛逃后,萧千月发现他又得到了大人的重用,而大人最喜欢的刘玉珏似乎也因为与杨旭过从甚密而受了牵连,这几天被大人冷口冷面的不大待见,不禁心花怒放。一见罗克敌自宫里出来,萧千月连忙牵起马走过去,也没看罗克敌脸色,便凑趣道:“皇上今日召见,得与方学士、黄学士同殿奏对,看来是要重用咱锦衣卫了?”

    罗克敌不理,翻身上马,悻然吟道:“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说罢双腿一踹马腹,扬长而去。

    萧千月摸摸后脑勺儿,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怎么忽然吟起太祖爷的诗来了,《骂文士》,骂文士……莫非大人在殿上又受了那几个糟书生的闲气?”萧千月不敢再自找没趣,忙也翻身上马,随在罗克敌身后行去。

    这首诗是朱元璋写的,名字就叫《骂文士》,朱元璋书读的少,诗作谈不上如何瑰丽,说是打油诗还差不多,不过朱元璋的诗大多却极具大气,本来嘛,布衣天子,人家的胸襟气度摆在那儿,比如他写的那首《鸡叫》:“一叫一勾勾,两叫两勾勾,三叫日出满天红,驱散残星月朦胧。”

    方才罗克敌所吟的那首打油诗,自然也是这位洪武大帝的佳作了。朱洪武还有一首诗,叫《金鸡报晓》,大意与这首《鸡叫》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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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喔喔喔……”

    雄鸡唱晓,一抹炊烟自山林间袅袅升起,旭日的光辉洒满了大地。平缓的山坡上有几畦山田,田中的谷子十分茂密,绿油油的叶子,沉甸甸的谷穗已微微透出黄澄澄的颜色。

    山坡间,有竹篱围起的三间小屋,茅顶土墙,甚是简陋。炊烟就是从中间那幢房屋上边的烟筒里冒出来的。

    犬吠鸡鸣,沉寂了一宿的夜重新焕发了活力。柴门一开,从左边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淡红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一身朴素的农装,身材颀长,五官端正,仿佛一个俊俏农家郎。

    他是杨旭,和苏颖扮作一对小夫妻,在广德州灵山脚下这座山农家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中一月,世上又有多少变化?

    夏浔和苏颖迟了一步,船已经走了,时机稍纵即逝,他们已经无法抢在朝廷封锁道路前离开。三道关防一道给了渡江北去吸引目标的燕府侍卫,一道给了谢谢和梓祺,第三道则给了燕世子,漫说他们没有关防,就算是有,迟于朝廷一步,也要失去效用。

    夏浔选择了最安全的南行之路,却发现一路下去,同样是处处设伏,十分凶险,干脆拐进深山,做起了山中客。燕世子北返,时间并不太长,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朝廷的搜捕必然已经结束,他可以从容东去了。

    夏浔得意地笑了笑,站在门前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噗!”后腰挨了一记狠的。

    “谁丢我,拿什么丢我?”

    夏浔回头一瞅,是个笤帚疙瘩。再往炕上一瞅,就见一条光溜溜的玉臂飞快地缩进被子,苏三姐慵懒迷人的俏脸上满是娇羞的嗔意:“你个死人,门也不掩,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第281章 自投罗网

    乡下人间的早餐很简单,自家种的庄稼煮出的小米粥香气扑鼻,新鲜的蔬菜和腌制的咸菜也都是自家所产,此外还有一盘熟肉,那是主人在山上下了兽夹捕到的小兽。

    这户人家,男人四旬上下,身材很是健壮,赤红色的脸庞,眼角带着浅浅的皱纹,朴实、憨厚,一件灰布褂子打了好几个补丁,也不舍得换换,他的头发盘成一个髻,只随意扎了个木簪。娘子的岁数比他略小些,身量不高,圆圆的脸庞,肤色带着乡下妇人惯有的健康的红晕,行动很是俐落。

    他们的儿子已经十四了,长得墩墩实实的,壮得像头小老虎,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夏浔还知道,这位主人还有个姑娘,已经嫁到山外去了,山上只有这对夫妻,带着这个儿子,守着几亩山田度日。

    “吃东西别吧嗒嘴儿!瞅你那臭毛病!在家里还没啥,这要是出去坐席吃酒与人往来,不叫人笑话!”

    老子在儿子手上狠狠地敲了一筷子,儿子嘟起嘴,有些生气,但是很快便冲着那盘子香喷喷的兽肉发动了进攻。瞪了儿子一眼,老子开始去挟菜,肉谁都想吃,尤其是像他这样体力消耗大的人,但是见儿子吃得香甜,两口子不约而同地只去挟菜,不着痕迹地便把那盘子里的肉让给了儿子。

    嘴里虽骂着他的臭毛病,可是看到儿子吃得香甜,老子脸上还是露出了满足愉悦的笑容。父母之爱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因为它是不求回报的。注意到这个细节,苏颖的筷子停了停,这家人的生活平淡极了,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暮而归,但是她很羡慕这样的生活。

    恍惚间,同样的场景似乎出现在双屿岛上。她抱着孩子,夏浔坐在她的旁边,一家三口亲亲热热……

    于是,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心肝宝贝:“离开这么久了,孩子还好吧……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是被婶子们带大的呢,有她们照顾我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夏浔瞟了她一眼,发现她神思恍惚,眼神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温馨、有些甜蜜,还有些思念的味道,是怀念双屿岛了么?也许吧,她从小就生长在海岛上,现在离开了海洋,在山上住了这么久,一定很不适应。

    其实不只是她,他又何尝不想尽快离开,梓祺和谢谢、他所有的家人,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一定非常担心……从时间上算,燕王世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北平,朝廷没必要继续布下天罗地网,今天就离开吧。

    于是,吃罢了早饭,夏浔便对方大哥夫妻俩表达了离开的意思。听说马上就要离开灵山,苏颖像一个孩子似的雀跃起来,马上赶回房间收拾东西,夏浔把一卷宝钞塞到了方大哥手里:“大哥,叨扰你这么久,这点钱,聊表小弟的心意,请勿推辞。”

    乡下人家厚道,方大哥推让再三,才红着脸把钱小心地揣好了,看看正在房中收拾东西的苏颖,他拉着夏浔在磨盘上坐了,笑眯眯地道:“老弟,有件事我一直都没问你,你和你娘子,恐怕不是出门躲债吧?”

    夏浔心里微微一惊,含糊地道:“不是出门躲债,呵呵,那依方大哥看,我们出门做什么呢?”

    方大哥凑到他耳边,神秘地道:“说实话,是不是你喜欢了人家,可家里又不答应,就带着人家跑出来了?”

    夏浔呆住了,见他这副表情,方大哥得意地笑起来:“我就说嘛,看你娘子,像是比你要大上两岁的,而且你们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晚上那个折腾劲儿,就没一晚上清闲,这可不像老夫老妻。”

    夏浔摸着鼻子傻笑,这个问题……他实在不好回答。所谓晚上那股折腾劲儿,那可不怨他,谁让方大哥家的床这么不结实,翻个身都吱呀直叫,晚上那床铺被蹂躏起来,动静儿还能小得了?话说颖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床上那股子妖娆劲儿,不使劲的折腾,怎么能让她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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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大哥拍拍他的肩,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依我看,应该是你娘子先前嫁过人,所以家里老人反对吧?嗨,那算个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真的棒打鸳鸯?老弟你呢,差不离儿的时候,也就回去吧。家里老人做的不管对还是不对,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一跑,他们心里后悔,说不定已经回心转意了呢。”

    面对这么一位自作聪明又古道热肠的方大哥,夏浔除了笑就只剩下点头了,方大哥见他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很满意自己的临别赠言,他想了想,突又问道:“嗳,对了,老弟家里兄弟几个?”

    夏浔道:“就我一个。”

    方大哥一拍大腿,喜道:“成了,那更不是问题了,一看你媳妇就是个能生的,胸大腰细屁股圆,在我们山里头,这样的叫葫芦身材,老人们说,是最好生养的。田肥地好,你老弟也不错呀,身强力壮的,是一头好耕牛,我看你家这收成差不了,说不定你娘子现在就有了。等你们有了娃,你那父母双亲稀罕都来不及呢,还能挑剔你媳妇儿?”

    夏浔啼笑皆非,不过仔细想想,苏颖那身材还真的是一副性感的葫芦身材,挺拔饱满的胸,结实纤柔的腰、紧致油滑的臀,就像一个葫芦娃,葫芦身材的床上娇娃。

    “嗳,刚才方大哥和你说啥?鬼鬼崇崇的。”

    走在山中的小路上,苏颖随口向夏浔问道。

    夏浔便开始笑:“方大哥说,你晚上折腾的也太厉害了。对了,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哪天晚上要是只给你一次,第二天你都一脸幽怨。”

    苏颖脸蛋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仿佛一只刚下蛋的母鸡:“胡说甚么你,明明是你……你没完没了的……”

    “我还不是因为你看我那眼儿不对劲,我才再接再砺的么?”

    苏颖愤愤地宣布道:“好,今晚上你别碰我!”

    夏浔远远向她扮个鬼脸,笑道:“好,我不碰你,你碰我好了”。

    苏颖大羞,追着夏浔去打,却又追不上他,咬着嘴唇生了阵子闷气,也禁不住“噗哧”一笑。

    临近黄昏,一对夫妻相依着走在田间小路上,看打扮,应该是家境不太富裕,肩上背着包袱,还是走远门儿的:“娘子,你看,前边不远就到牛头村了,咱们先去找户人家投宿,明儿一早再走吧。”

    丈夫马桥对娘子疼爱地说着,刚刚说罢,路旁腾地跳出两个手持大棒的蒙面人,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呔,此山是我开,是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夫妻俩大惊失色,马桥连忙护在妻子身前,战战兢兢地道:“两……两位好汉,我们夫妻俩是赴南京应役的匠户,苦哈哈的穷人,没有钱呐。两位好汉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不该找上我们两个穷苦人,求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没有钱?”

    蒙面大汉狐疑地打量他一番,用大棒一指他肩头包袱,厉声道:“里边是什么?”

    马桥哆嗦着道:“回好汉爷,就是……就是小的夫妻两个做手艺的一些家活什儿。”

    另一个蒙面大汉一伸手就把他的包袱夺了过去,压低了嗓音冷哼道:“拿来,让大爷看看。”

    蒙面汉子就地解开包袱,仔细一瞅,里边果然是有刀有剪、有针有线,还有锉呀锥呀甚么的一堆东西,此外还有两张路引,马桥松了口气,说道:“好汉爷,你看看,是吧?我们夫妻是穷手艺人,真的没钱。”

    那蒙面汉子哈哈一笑,将包袱飞快地扎好,一把背在肩上,对另一个蒙面强盗道:“这些东西,也能变卖几文,凑一顿酒钱,走了吧哥哥!”

    “好汉,这可是我夫妻俩的吃饭家伙呀,你不能拿走!”

    马桥一听着了急,纵身就想扑上去,被他娘子一把抓住,惊声道:“相公,莫要动手。”

    那持棒的大汉指着马桥道:“舍命不舍财呀你,跟你娘子好好学学,还想反抗?哼,不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么?这些家活什儿再不值钱,爷也要拿走。”

    那颇有几分姿色的媳妇儿倒是个胆大儿的,陪笑道:“两位好汉爷,东西拿走了也罢,路引还请还给我们,要不然,我夫妻两个岂非寸步难行?”

    那大汉哪肯理他,唿哨一声,便与同伴纵入道旁树林之中,马桥急了,抬腿又要去追,被媳妇一把揪住了耳朵,骂道:“你个夯货,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