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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49部分

    的所作所为,都是很完美的。

    除了守淮安那一次。

    那一次,他不敢赌命,所以不敢拼;他惜名,所以不想降;于是,他空拥四十万大军,掩耳盗铃地守在淮安,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

    这一次,不是生死抉择,可他也不是最受皇帝器重宠爱的宁国驸马了,所以面对杨旭发起的试探性进攻,他束手无策。周文泽已经求到他头上,可他完全想不出该用什么手段去解决。如果是以前,他只需要说句话,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可现在,他的话能左右得了杨旭么?在杨旭的宴席上,他宁国驸马,也不过就是个陪客而已。

    梅殷愁眉不展,正在发呆,驸马府管事梅二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梅殷精神一振,急忙问道:“有回信了?”

    “是,老爷,这是老奴刚刚收到的条子!”

    梅殷从梅二手里一把抢过纸条,急急展开看了两遍,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梅二躬身候着,他从小就是梅氏家奴,当初梅殷尚宁国公主,做了驸马,他就被汝南侯梅思祖拨来侍候梅殷,后来梅思祖因受胡惟庸案株连,满门抄斩,他的家人也都被梅殷接过来安置了,从此对梅殷就更加忠心耿耿。他不知道驸马在做甚么事,也不想问,他只要尽到一个忠仆本份就成了。

    梅殷沉思片刻,忽地说道:“估摸着,三天后,皇后娘娘就到京城了。”

    梅二没有答话,只是欠身听着。

    梅殷又道:“去聚贤楼订桌酒席,再给皇二子高煦小王爷送份请柬,明日末时,我要请小王爷赴宴,饮酒。”

    “是!”梅二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门。

    陈瑛回京了,带了考城县令诗晓寒、拘了归德知府孙广和,还有各种人证、物证,连人带东西拉了满满三大车。以陈瑛都察御使的权力,六品以下官员可以立即拿问,这就是戏台上常说的八府巡按了。但五品以上官员却需皇帝定夺。

    陈瑛查阅了手下一百多个御使的全部履历资料,找到了一个巡漕御使,老家正是考城,于是他明修栈道,派了一个寻访使吸引孙知府的注意,捎带着把他不甚放心的河南道御使也给拖住,自己则迅速与这名正在漕河执行公务的年轻御使取得联系,封官许愿一番,带着他回了考城,去见他爹当地士绅王老夫子。

    陈瑛从王老夫子那儿,已经了解了足够多的资料,不过这些毕竟只是民情,要想铁案如山,就得考城知县倒弋,获得官方提供的第一手资料,于是就有了王老夫子当街拦驾,把诗县令诳进家门的情形。等陈瑛掌握了确实的证据,他就不担心孙知府会反咬一口了,当下毫不客气地把他拘拿进京听参了。

    一到京师,陈瑛即刻召见吴有道、黄真,集合他们掌握的罪证,连夜写好弹劾奏章,第二天一早,熬得两眼通红的陈瑛就意气飞扬地上殿去了,俨然一个反腐斗士。

    都察院办案子与锦衣卫可不同,锦衣卫只要有驾贴,就算莫须有也可以拿人,拿了人没有证据他们也能拷问出证据,一只小白兔他们能逼得你自己承认是大笨熊。而陈瑛毕竟还得讲究真凭实据,朝堂上,陈瑛把人证、物证一一呈上。

    永乐皇帝闻言大怒,他登基三大诏,特意提到廉政爱民,还有人敢顶风作案,这且不说,通政司竟敢为虎作伥,闭塞圣听,这还得了?

    皇帝高高在上,耳目就是百官,官员们若是欺上瞒下,皇帝岂不成了傀儡?他当即下旨锁拿周文泽、张安泰、孙广和,关进刑部大牢,命令都察院会同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又罢考城县令诗晓寒官职,留任听用,戴罪立功,立即赶回考城,开归德府仓赈济灾民,减免税赋,招回流民,妥善安置。

    一时间京畿震动,官员们都惶惶不安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问题是陈瑛是那种生怕事不大的人,而且朱元璋最恨贪污,朱棣颇有乃父之风,天知道这事会不会演变成一场浩浩荡荡的整风运动。当初那空印案,最初也不过是洪武皇帝考校钱谷书册时,意外发现有外省计吏持空白帐册到户部来呈报收支随时填用,随后便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整顿,百余名官员被杀,数百名官员贬官流放啊。

    (注:吴晗的《朱元璋传》,引《明史》,说空印案杀了七八万人。如果属实,那大明官场当时有关的、无关的所有部门官员和胥吏就都杀光了。综合方孝孺所作的《先府君行状》及《叶郑传》等资料分析,株连官员应为数百人,其中杀百余人。)

    陈瑛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但凡有点屁股不干净的官员,都恨不得张安泰和周泽文那两个祸害早死早托生,问题是,他们已经被关进了刑部大牢,除非老天爷开眼,一个雷劈进刑部大狱,否则,他们又怎么死得了呢?

    第455章 拈花为剑

    刑部大牢,官监。

    官监里空空荡荡的,朱棣登基后,这里曾满满当当的,全是犯官及其家眷,如今该杀的杀、该放的放、该流配的流配,家眷们的命运也大体相同,要么重新成为官太太、官小姐、公子少爷,要么沦为官奴习匠,杂差佣仆,或者教坊司里唱小曲儿的。

    当然,还有些分配到功臣家为奴的,因为功臣府邸还没建好,仍然滞留在监狱里,比如分给夏浔家里的两百多人,不过他们已经由官监挪到普通监去了。

    唯一不同的,只是牢墙上的涂鸦又多了些,无聊的犯人可以看看解闷。那些诗词和绘画虽然杂乱不堪,却是从洪武初年到现在,不同时间段不同犯人的杰作,其中有些人早已作古,有些人现在还高官得做,有些人已告老还乡含贻弄孙……

    可是当他们关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所以那些诗作哪怕是一首打油诗,也包含着他们回首一生的感悟和生死关头的体会,每一首诗,都是一个人一生的写照,而这些人的人生,莫不精彩纷呈,足以让你花上许多时间去逐一品味、感觉。

    吏部考功司郎中周泽文、通政司右通政张安泰、归德知府孙广和,就在那儿端详着墙壁上凌乱的诗词歌赋在消磨时光,因为他们没有别的事可做,他们不是政治犯,而是贪污犯,为了防止他们串供,影响案情的侦破,三个人的牢房隔得足够远,远到他们看不见彼此,根本无法交谈。

    可是不久之后,张安泰牢房前多了一个人,狱卒的打扮,可那神情气质,却不像个狱卒,他和张安泰隔着栅栏,你一言我一语,悄悄地说着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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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安泰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抓着栅栏,掌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站在对面的人,面孔掩在昏暗的光线下,声音幽幽,好像催眠的歌曲一般:“张大人,你想清楚,何去何从,全在你一念之间!”

    张安泰嘶哑着嗓子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没有!驸马现在也只能自保。你知道,我们对付的不只是一个陈瑛,他背后还站着杨旭,站着辅国公。”

    “可是……”

    “张大人你也做了一辈子官,怎么还不明白?要么,你甘于平庸,不要选择。既然你选择了依附,得到了荣华富贵,就必然得承担可能的后果。成王败寇,事已至此,何必再说一些无益的话?”

    张安泰慢慢垂下头,不语。

    牢房外面的人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道:“张大人,不要心存侥幸,太祖遗制,贪墨六十贯,剥皮揎草;你得了多少好处?你岂止是贪墨,那份奏章一压就是两个月,这是任何一个皇帝也不能容忍的,放任你这等作为,皇上岂不都成了聋子瞎子,任由臣子摆弄的傀儡?”

    张安泰嘶声道:“我为驸马出生入死,叫我向东不敢向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驸马就不能伸手搭救于我么?”

    牢房外面的人沉声道:“你们这次出的事,可与驸马没有丝毫关系!张大人,这是你自己贪得无厌,自招灾祸!”

    张安泰哑然,他很想辩解,如果不是因为听从驸马的吩咐,对付辅国公杨旭,他这件事也不会被人揭发,可他已万念俱灰,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牢房外面的人道:“张大人,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早死晚死,终须一死。如果你肯痛痛快快地去死,你的家人可以保全,而且会受到驸马的照料,驸马会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过上十年八年,这件事已经被人遗忘了,还会想办法安排你的子嗣作官。

    你不肯死,最后还是一死,而且将死得苦不堪言,可是你拖驸马爷下水,哼哼!驸马可未必死得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当今皇帝的姐夫,可是到那时候,谁还管你的家人?张大人,你这条性命,已经不保了,就不考虑考虑身后之事么?”

    张安泰面孔扭曲,颊肉不时抽搐一下,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眼睛,一双发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外面那个人,哑声道:“我……可以死!驸马他……”

    外边那人欣然道:“你放心!驸马不但会保证照料你的家小,而且……时机合适的时候,还会搞死杨旭,为你复仇!”

    张安泰惨然笑道:“好请驸马爷,记得他的承诺!”

    “你放心,人无信不立!你为驸马而死,驸马岂能不予你的家人妥善照料?就算不在乎九泉之下的你是否瞑目,驸马爷也不能让活着人的寒心不是?”

    张安泰点点头,缓缓回到囚床前坐下,呆呆望着墙壁发呆。

    站在栅栏外的人还没走,过了半晌,张安泰冷冷地道:“你一定要亲眼看着我自尽,才肯放心么?”

    外边那人干笑一声,向他抱了抱拳,转身离去。脚步很轻,靴底轻轻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一条蛇游过,他的下一个游说的目标,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周泽文。

    陈瑛又熬了一个通宵,这一点连他手下那些人也都佩服得很,都御使大人那瘦削的身子,仿佛就是铁打的,一旦手头有了案子,他就能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工作,一早上依旧精神奕奕,这一点,很多人可办不到。

    只是陈瑛这么能干,他手下的人就跟着遭了罪,也得陪着忙忙碌碌,彻夜不眠。

    一大清早,陈瑛喝了杯酽茶,吃了两块点心,正打算去刑部提审犯人,一个穿着刑部公服的差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了他便打躬施礼道:“都御使老爷,小人奉刑部正堂雒大人之命有请老爷,马上去一趟刑堂。”

    陈瑛笑道:“哈哈,雒尚书比本官还要性急……”

    那差人苦笑道:“都御使老爷,雒老爷不急不成啊。昨儿晚上,张安泰、周泽文在狱中双双自尽了!”

    “你说甚么?”

    陈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恶狠狠站起身来,盯着那差人,好像一匹饿狼,把那差人吓得倒退两步。

    陈瑛定一定神,立即挥手道:“备轿、备轿,立即去刑部!”

    刑部大堂,地上趴了一排狱卒,已被鞭笞的遍体鳞伤,刑部尚书雒佥怒不可遏地喝问着:“两个人怎么会同时自尽?本官叫你们好生照料,为何无人巡视,直到天亮才发觉有异!有没有人擅入牢房,有没有人接触他们,招!给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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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外,陈瑛和匆匆赶到的大理寺卿江林杰撞个对面,两人互相拱了拱手,显然,江林杰也知道周泽文、张安泰自尽的事了,神色十分凝重,两人没有多说,立即并肩走进大堂。

    “陈大人、江大人!”

    一见二人进来,雒尚书便急忙离开公案迎上前来:“昨夜,周泽文、张安泰自尽了。”

    “自尽?”

    陈瑛的目光从那些遍体鳞伤的狱卒身上冷冷瞟过,雒尚书道:“是,从目前勘察的情况来看,当是自尽无疑。牢房的钥匙,由两个狱吏共同持有,一个守在牢中,一个在牢外,没有他们共同开启,没人进得去,周泽文两人是用衣带在牢中自尽的……”

    雒尚书将两人让到堂中,着人看座,又道:“本官正在拷问,狱卒们到了后半夜,都偷懒歇息去了,故而不曾发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归德知府孙广和还活着……”

    陈瑛表情僵硬地叹了口气,失望地道:“一条小鱼,活着又有甚么用……”

    消息迅速传开了,很多官员听到周泽文、张安泰自尽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松了口气。他们未必参与了这两个人针对辅国公杨旭的什么阴谋,甚至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他们与周泽文、张安泰却曾有过其他方方面面的合作,或者互相帮忙的事情,那些未必就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光彩事。

    这两个人自尽了,也就斩断了一切后患,忐忑不安的心情放松下来,他们的感激便油然而生。眼下风声正紧,他们是不便祭奠或者到这两个人家中慰问的,不过可以预料的是,等风声平息下来,这两位官员的家人只要找到他们头上,他们一定会尽最大可能予以帮助的,投桃报李,并不是正人君子的专利,基本的道义,他们还是要讲的。

    “周泽文、张安泰自尽了?”

    夏浔闻讯后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道:“他们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了,死不死与我无关,头痛的是陈瑛才对。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盯着梅殷,梅殷在干什么?”

    左丹答道:“小人刚刚得到消息,梅殷今日在聚贤楼,宴请皇次子煦王爷。”

    夏浔听了一怔,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宴请煦王爷?”

    “是,国公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夏浔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慈恩寺旧赴清理得差不多了吧?”

    左丹一怔,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件事情,他还真没太关注这个,思索了一下,才道:“应该差不多了,原从金陵附近征调了万余名劳役,总计需十多万人,现在正从各地陆续调来,清理的话,应该很快的。”

    夏浔点点头,道:“你继续派人盯着他,不过不用随时汇报他的行踪动作了,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

    “是!”左丹慢慢退了出去。

    夏浔摸挲着下巴,轻轻笑道:“借势用势,拈花为剑,这个驸马爷,不简单啊。好!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456章 徐图后计

    聚贤楼上,酒是美酒,菜是好菜,好歌好曲,人嘛,自然都是贵人。

    除了朱高煦和宴客的主人驸马梅殷,受邀的客人还有李景隆和他的兄弟李增枝,南康驸马胡观、顺昌伯王佐。

    朱高煦很开心,十八岁的朱高煦长得魁梧彪悍,已经不下于成年壮汉,四年的戎马生涯,血与火的洗炼,让他在彪悍之余,也多了几分肃杀的威严。

    在座的都是他的长辈,不过揖让一番之后,却让他坐了主位,这让朱高煦心中更是欢喜。不过他很快就敏锐地发觉,今日这些人宴请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过两天,母后和皇兄、皇弟就要到金陵了,册后大典正在热热闹闹的筹备当中,靖难四年,朱高煦一直随父皇在外征战,和母亲、兄弟聚少离多,眼看就要一家人团聚,他也非常欢喜,不过这种欢乐的心情很快就被眼前这几个面目可憎的皇亲国戚给打消了。

    他们旁敲侧击的,都在询问他的皇兄朱高炽性情脾气如何,有什么喜好,显见是在为交接皇兄,馈赠礼物做准备。

    “原来,他们不是请我吃酒,只是想要讨好我的皇兄,向我这个知情人打听皇兄的情况!”

    一俟弄明白了众人的心意,朱高煦便怏怏不快起来。原本滔滔不绝的他,很快沉默下来,只是闷头喝酒。

    “靖难四年,与父皇一同出生入死的,是我!数次率兵救父皇与险境的,也是我!可是这天下,早晚却是皇兄的……”

    朱高煦越想越郁闷,记得有一次,父皇兵临绝境,是他率兵奋勇厮杀,救出了父皇,当时父皇曾轻拍他的后背,对他说:“高炽身子痴肥,体弱多病,你虽是次子,要替为父多多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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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犹在耳啊,可是皇兄迄今依旧活的好好的,而且还有了儿子。原先,就算皇兄做了太子也不怕,父皇正当壮年,看皇兄虚胖多病的模样,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