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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64部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双屿卫的事,陛下以为,还瞒得住么?正如他们栽脏陷害,其实根本漏洞重重,即便没有发生时间上的这个重大疏忽,只要朝廷想查,也一定能查得到真相。成千上万人参与的事情,想保证秘密,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们真正的倚仗不是别的,而是受屈的人即便有了证据也递不上来,为此他们就得一手遮天,蒙蔽天子。而臣,恰恰是他们无法控制的一个变数,所以臣才会无端陷身其中,蒙冤入狱。只要栽脏成功,知情人不过限于浙东一隅,而且知情人不会传扬开去。

    如今却不同,这案子是皇上您亲自下旨审理的,朝野关注,结局此刻已在京师传开,就算陛下想瞒也瞒不住了,很快,它就会变成一个尽人皆知的“秘密”,那时再不公开真相,岂非自欺欺人?

    军中高级将领冒功构陷,栽脏同僚,这等丑闻一旦传开,才是真的自毁长城。皇上当初语重心长,诏谕靖难功臣们,固然是希望我们不要犯错,能君臣和睦,与国同休,何尝又不是因为担心靖难功臣原本不过是燕王府工蕃之臣,最大不过一府官员,只因从龙之功,一飞冲天,骤登高位,恐其腐化堕落,糜烂不堪?

    臣带飞龙秘谍初入金陵时,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形,从陛下燕山三护卫中精心选拔出来的那些铁血战士,素来军纪森严、临战勇敢,一入金陵,却被醇酒美人所迷惑,做出许多荒唐事来。臣断然予以处置,的确!因此使我秘谋队伍蒙受了重大损失,折损了一些得力的人手,原本精心布置的一些暗桩也因此放弃。可若非如此,恐怕臣就等不到陛下兵临金陵之日了。陛下,自古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守江山,要跟打江山一样,需要杀伐决断!”

    朱棣道:“此案,与你的案子不同,你那只是一人贪墨。而这却是诸多军中将领,联手构陷袍泽,影响之大,何等深远,一旦将士因此离心,后果堪忧。”

    夏浔失笑道:“陛下,恕臣说句冒犯的话。陛下您聪明一世,怎么反被此事陷入迷障?不错,陛下也知后果严重,可这后果,恰恰是蒙蔽不如张扬。唯有严查到底,涉案官员一律严惩、决不辜息,才能重树正气,才能给将士们恢复信心啊!”

    “如今……是永乐元年。新年伊始,此等丑闻又多有靖难功臣参与,旧朝文武等着看朕的笑话,一旦张扬开来,这朝廷体面……”

    “皇上,体面是打回来的,不是藏回来的。浙东水师把兵败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在双屿卫身上,而今已经证明,这纯属一派胡言。倭寇可是并未因此损伤分毫。臣请问陛下,陛下能封得住满朝文臣的口,可封得住天下人的口?可封得住倭寇的口?眼看又将春暖花开,春讯时节,倭寇又将踏浪而来,为祸海疆,到那时候,打得还是朝廷的脸面……”

    朱棣神色之间有些挣扎,显然是难以取舍。

    夏浔见状,叹了口气道:“陛下当初以八百亲兵举旗靖难,可曾怕过什么?而今坐了天下才区区半年,就变了,变得畏首畏尾!陛下,您一直担心追随您打天下的靖难功臣们会变,可陛下您自己何尝没有变?家里头瓶瓶罐罐的多了,这也怕碰着,那也怕摔着,锐气全消!”

    朱棣仿佛被一柄看不见的大锤猛地击了一下,蓦地退了两步,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两眼紧紧盯着夏浔,目中射出骇人的寒芒。

    夏浔恍若不见,把顶冠一除,很光棍地往那一跪,朗声道:“臣冒犯天子,罪该万死!请治臣死罪!”

    “你……”

    夏浔不是比干,他可没有动不动就剜心肝搞死谏的习惯,可他这句话确实说重了,不重不足以触动朱棣,说重了又有可能真的触怒朱棣,所以他第二句话马上就跟着说了出来。

    “若陛下不嫌臣愚钝,愿将剿倭重任相托,臣保证,一定打出咱大明的威风来,叫那倭寇丢盔卸甲,望风披靡,虽不敢说就此靖清海宇,也可让倭寇从此再不成气候!”

    夏浔这么说可不仅仅是为了这句严重冒犯皇帝的话找辙,同时也有着更深远的意义。他要参与军务,痛定思痛,他觉得,以一个暗中掌握着一支特务力量的国公身份,在庙堂之上,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影响力也有限。可是茹瑺一个伯爷都辞了尚书之职,他一个国公是无法在文官系统拥有一席之地的。

    皇明祖训,文官最高封伯,爵位不许太高,只有武将才可以。所以他无法插手文官系统,却可以在武臣系统中插上一足。而剿倭,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至于成败,他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军事上,他有胡宗宪、戚继光等人的一些抗倭经验,又有双屿卫这个倭寇通,不致吃了大亏。政治上呢?

    胡宗宪、戚继光,那都是极能打的名将,以那戚继光来说,若是把他搁在这个年代,未必就比淇国公丘福差了,甚至会更强。只是他没有丘福这样的机遇,才没有这样的爵禄地位和成就。

    可即便以戚继光之强,也只是面对倭寇时常打胜仗,予之以重创,依旧谈不到打得倭寇不成气候,原因何在?盖因倭寇不是一支军队,也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如果是一支军队,军事上打败它,从政治上与它的统治者达成一定的协议,这支敌人自然就消失了。

    可倭寇不同,他们的本质就是一群海盗,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是抢,唯一的战斗使命还是抢。你杀光一批,又来一批,除非那岛国上的人死绝了,这仗永远打不完,除非你从根源上想办法。夏浔很想利用历史上证明成功的剿倭经验打击倭寇之气焰,再从根源上解决倭寇形成的问题。

    如此一来,虽然海盗千百年后依旧存在,是杀之不尽的,但是像倭寇这样成规模的海盗,却可以在东海绝迹。而要做到这一点,军事上成功之后,紧随其来的就是政治上的一些作为,如果能以此为契机,反过来促进大明改变洪武朝时过于严格的海禁政策,岂非以弊成利?

    朱棣听了,果然转怒为惊,把他大逆不道的话抛到了脑后,吃惊地道:“甚么?你要请缨,领兵剿匪?杨旭,你不要因为丘福吃了败仗,便小瞧了他。丘福当了一辈子兵,打了一辈子仗,虽然这次打了败仗,却不能因此抹杀他一生功绩,把他想当一个废物。若论带兵打仗,你不如他!”

    “臣知道!可是,打倭寇,与寻常的打仗还有不同。打别人,丘福比臣强!打倭寇,臣一定比丘福强!”

    “你从不曾带过兵,剿倭亦非你份内之事,可不要自讨苦吃。你若主动请战,却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可知道军法无情?”

    “臣知道!所以,臣敢请战,同时也要请陛下全力支持!”

    “你要朕如何支持?”

    “日本国使节奉足利义满之命即将到京,臣请陛下,允许臣参予外交使命!在不损我大明国体的前提下,予以各种配合!”

    朱棣在殿中来回踱了一阵,站定脚步道:“朕允了!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臣不要浙东水师。臣要另组新军,专为抗倭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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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那么能打,靠的就是他的戚家军,如果凭着当时已糜烂不堪的卫所兵,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完蛋。如今大明立国不久,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要做战,足堪一用。但是问题在于,浙东水师没烂,浙东的指挥系统已经烂了。

    那些涉案将领哪个没有几个心腹?那些人都在军中担当着各个层次的联务,他们肯服杨旭?要是扯扯后腿,阴奉阴违……夏浔哪有闲功夫去整肃军队,把将校军官梳理一遍,对他们一一进行了解、沟通、调整、驯服?这些事真要做下来,最快也得三五年功夫,如今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另调一支军队来。

    朱棣思索片刻,颔首道:“朕允了!还有么?”

    夏浔道:“最后一件事,臣要山东、南直隶、应天府、浙江、福建,五省沿海总督之权!”

    明初的总督与后来的总督不同,那时候总督这个词儿不是常职,只是用兵时总理督管一片区域的军事主管,战事一俟结束,这个战时总管的职务就要撤消,所辖军队也要各归各处,所以权力虽大,也没甚么了不起。夏浔的意思就相当于现代战争时期划定的一个军事区域,在这个区域内一切军政法司各项权利都暂归军部所有,战毕放权。

    李景隆上一次赴浙东剿匪,就是类似的职务,只不过权限还要稍小一些。

    朱棣微微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你可知道,一旦兵败,没人救得了你!”

    夏浔当然知道,就算那时候朱棣肯饶他,憋足了劲的朱高煦一派武臣也决不肯饶他。可他现在已经同二皇子一派势同水火,二皇子一旦上台,别的人不一定有事,他却一定完蛋。于公于私,他必须拼了。如果给他这么大的权力和支持,他依旧和丘福一样完蛋,那完蛋也就完蛋了吧,皇帝不惩罚他,他也得对大明所付出的一切有个交待,做人得有担当,难道像丘福一样诿过于人吗?

    因此,夏浔斩钉截铁地道:“臣愿立军令状,但是五省总督生杀予夺,皇上得给我!”

    朱棣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轻轻地笑了:“好!你要的权力,朕都给你!明日,朕就宣布,封你为沿海五省剿倭总督,以郑和为监军,即刻上任!浙东水师构陷同僚……他们都在你的辖区之内,你一并去办了吧!”

    “臣杨旭,遵旨!”

    夏浔高声领旨,然后说道:“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去吧!”

    朱棣看着夏浔退出谨身殿,独自一人站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儿,木恩在门口探头探脑起来,迟疑着却不敢说话。

    朱棣似乎陷入沉思当中,并没看到他,却已开口问道:“甚么事?”

    木恩小心地道:“陛下,淇国公丘福还在偏殿候着,眼看着,宫门就要上锁了,皇上……”

    朱棣淡淡地道:“朕不见了,叫他回去候着吧!”

    夏浔出了宫,辅国公府的侍卫早已闻讯赶来,正在宫门外候着。

    夏浔上了自己的战马,立即快马向家门驰去。

    又过了一阵儿,丘福从宫里慢慢走了出来,他一出宫门,宫门就关上了,里边传出沉重的放下闸板的声音,宫门上锁了。

    丘福看着紧闭的宫门发呆,心里头一阵阵的发紧。皇上让他去侧殿里候着,分明还是要有话吩咐他,怎么忽然之间就没了动静,直接把他打发出来了?大皇子、二皇子还有杨旭他们,在皇上面前到底说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宫禁要上锁了?皇上只消一句话,迟它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又有什么关系?

    丘福左思右想,如何肯就此回府,他迟疑着上了马,走了一阵儿,忽然拨马朝二皇子朱高煦所在的街巷驰去,驰不多远猛地勒马站住,思考一番,一拨马头又朝自己的府邸驰去。如是者来回折腾了好几回,他终于调转马头,奔了自己的府邸。

    到了府前扳鞍下马的时候,他才招手唤过一名亲信侍卫,小声吩咐道:“回头换了衣裳,往二殿下那里悄悄走一趟,问问今日宫里发生的消息,有何训示,也请二殿下一并吩咐下来!”

    那侍卫心领神会,接过丘福的马缰绳,轻轻点了点头。

    丘福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脚步沉重地向府中走去……

    第500章 出马

    夏浔回到府中,早已等在那儿的一大票人马上就迎了上来。梓祺和谢谢虽有夏浔早在入狱待审前就嘱咐她们的话,可丈夫身陷囹圄,依旧担心不已,自得到他已无罪开释的消息,一家人欢欣之极,若不是如今身份不比从前,不能给夏浔丢脸,这一大家子早就跑到五军都督府去迎接家主回门了。

    消息是小郡主茗儿送来的,茗儿说完了消息本就要离开,早视她为救夫恩人的谢谢和梓祺哪里肯放,一定要把她挽留下来,一齐用了点餐食,便坐在那儿叙话。谢谢本就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梓祺知道的江湖层面的东西也不少,而这些事情恰恰是很有好奇心的茗儿以前绝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因此听的津津有味。

    夏浔一回府,众人便都一起迎出来,夏浔先同家人简短地讲了几句,安抚一番,又见王宇侠站在后面,一时挤不到跟前,便向他主动发问道:“宇侠,许浒现在何处?”

    众家人听了马上闪开一条道路,王宇侠快步向前,向夏浔拜了下去:“多谢国公为我等洗雪冤屈,都司大人刚刚用过了药,正在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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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已经让人把许浒接到了自己家中诊治,闻言立即与王宇侠、李天痕等人去看许浒,许浒的气色略好了些,此刻正沉沉睡去,夏浔没有惊醒他,探视一番,问了问病情,夏浔转身出了卧室,便对王宇侠道:“宇侠,许浒伤势严重,就留在我府上诊治吧。你现在得马上赶回去,不能在此停留。”

    王宇侠激动地道:“国公,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此案至此就算审结了么?诬陷我等的j人,难道就不受惩处了?”

    夏浔摇摇头道:“当然不会,不过,这是另一桩案子了,你们的罪名已经洗刷,朝廷马上就会派人赶到浙东,释放被俘将士,你得立即赶回去,把他们完完整整地带回双屿,把双屿重新纳入自己的控制。同时,追究责任的事,自有朝廷去做,千万不要有人自作主张武力报复,予j人以任何口实,这一点至关重要。咱们已经占了一个理字,切勿把咱们的理丢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狗急跳墙,一定会想尽办法激你们报复,如果你们已被洗刷的造反罪名真的确定下来,即便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说不通了,懂么?”

    王宇侠对夏浔,现在是感激涕零,自然言听计从,心中虽有愤恨,却也连声应是。

    夏浔道:“任聚鹰还在海上等消息,前因后果你最清楚,你去,也好安抚他一番,切记,不要妄生事端。你们是受屈的人,洗刷冤屈的事,我来做!皇上已将此事交予我办,对我,你总该信得过吧?”

    王宇侠一听这话果然放心,拍着胸脯道:“国公,您放心!卑职马上回去,遵照您的吩咐,看好那些兄弟,绝不让一人生事,授人口实!”

    夏浔点头道:“好,我不留你了,事情紧急,你马上就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唯一任务:看住自己人!”

    “遵命!”

    王宇侠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得了这个信儿毫不犹豫,召呼一声,便领着双屿卫那帮汉子走了出去。

    夏浔向人群中瞟了一眼,说道:“随我到书房来!”

    人群中的左丹立即随他行去,那是办公事的地方,其他人就不好跟随了,谢谢轻轻一笑,说道:“好啦,老爷回来了,大家就可以安心了,都去做自己的事,老爷现在事务繁忙,可顾不过来许多。”

    随即又对茗儿道:“郡主,我家老爷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情非得已,且请郡主先至花厅小坐,相信老爷忙完了公事,会亲自来向郡主道谢的。”

    茗儿仍旧一身男装,浅浅笑道:“姐姐客气了,茗儿见惯了哥哥们做事的,做事本就该先公后私才对,茗儿哪会生气。”

    “郡主请。”

    “姐姐请。”

    几个女子一团和气地走向花厅,书房里边,房门刚刚关好,夏浔已迫不及待地问道:“五军都督府那边有甚么动静?”

    左丹道:“国公,自通倭案审结到现在,五军都督府已派出了十二拨人马,分别持有不同的公函,赶往不同的地方。他们故布疑阵,直接往浙东去的,未必就是奔着浙东去的,奔向他处的,也未必不会绕道赶往浙东,所以卑职不敢怠忽,分别派了人追赶。不过,他们堂堂皇皇,以五军都督府派发公文为掩护,我们就不好劫人了,否则纵有证据,也拿不出手,何况,他们这般小心,只怕是没有什么物证可拿。”

    夏浔颔首道:“我明白!这场仗,已无关个人恩怨,我们不能只想着快意恩仇,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削弱他们的力量,才是我们的目的。先跟着,见机行事。另外,你安排一下,先让大皇子那边知道一下,今夜,我要想办法秘密会见大殿下。”

    “遵命!”

    “还有,此前,我曾吩咐你们了解倭国情形,现在进展如何?”

    “卑职等已经派了人以商人身份到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