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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20部分

    缯制作,牌用椴木制作涂以金漆,上面都有一个“令”字,夏浔一声令下,随行左右的八个旗牌官立即亮出了由他们保管的王命旗牌,捧到夏浔面前。

    夏浔举步上前,扶起俞士吉,郑重地道:“今日,本国公就应湖州父老所请,祭出王命旗牌,有请俞御使担任监斩官,处决一众罪大恶极之人犯!”

    “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位宿老带头向王命旗牌叩头,高呼起万岁来,万众随之欢呼,声浪直冲云宵!

    “俞青天请国公爷祭出了王命旗牌,要开刀杀人啦!”

    消息迅速向四面八方传开,无数的人都扶老携幼,匆匆赶往临时搭建的法场。

    湖州郊区村镇的民众也急三火四地往城里赶,好像那儿正在发赈粮,去晚了就赶不上趟似的。

    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风风火火地走在路上,后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直喊:“当家的,你慢着点儿,当家的,你等等我啊!当家的!张风凌!你要再只顾自己个儿,今晚别钻老娘的被窝儿!”

    那妇人火了,在后面大叫起来。

    那汉子一听驴性发作,蹦着高的就往回走:“不叫你来你非得来!你说你个妇道人家跟去干什么,你还带着孩子,就你那胆儿小的,杀只鸡你都害怕,那血流满地、人头乱滚的场面让你看了,还不吓得做噩梦?”

    那妇人倔强地道:“才不会!杀鸡我怕,杀常剥皮,我不怕,我心里痛快!”

    那汉子哼哼唧唧地唠叨,从他婆娘怀里一把抢过孩子,又一溜烟儿地跑到前面去了,那妇人无奈,只好一手叉腰,紧赶慢赶地追在后面。

    路边一幢民宅门口,一个老大娘拿簸箕正筛着发了霉的谷子,从里边挑着那还能食用的,已经霉变的就顺手拨到地上,脚跟着围了好几只鸡,正在那儿啄着。正忙得入神,忽地瞧见这一家子从自家门前匆匆而过,她眯缝着一双老花眼瞅瞅,扯开嗓门就喊:“小婧她娘,你这是干啥去啊?”

    那妇人追着丈夫,鞋都快跑掉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了一句:“大娘,城里头杀常剥皮啦,快着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老大娘念叨道:“杀常剥皮?杀常剥皮……杀常剥皮!”

    老大娘突然反应过来,当时就把簸箕丢在了地上,问身就喊:“老头子!老头子!快点出来!”

    老头子没出来,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笑嘻嘻地道:“奶奶,你糊涂了啊,爷爷和我爹娘不是下地去了么?”

    “哦哦,可说着呢……”

    老大娘念叨了一句,又喊起来:“丹丹!丹丹!腾腾啊,快把你妹妹叫出来,把门拴上,咱赶紧的去城里,杀常剥皮啦!”

    类似的场面在湖州城里城外到处上演着,而法场四周,早已人满为患。

    俞士吉坐在刚刚搭好的监斩棚里,一张青}的面孔,颌下不算太长的胡须,一根根地撅着,风吹不动。他异常严肃的神情直接影响了所有的行刑人员、看护刑场人员,乃至不断涌来的人群,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但是千万人的窃窃私语声,足以汇聚成一股殷雷般的声浪,在空荡荡的刑场上滚来滚去。

    在他面前,供着一张香案,上边呈放着王命旗牌,八面旗牌官按刀侍立左右,枪一般挺拔。

    俞士吉心里很激动,这种万众瞩目、生杀大权集于一身的感觉,燃烧起了他浑身上下每一粒兴奋因子,激动得他的双腿微微发抖。如果说百姓们崇仰、敬慕的目光,带给他的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此事之后的政治回报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

    肖祖杰,都察院千辛万苦树立起来的榜样,被纪纲使人活活打死!兔死狐悲啊!都察院上下,不管是哪一派系的,哪怕是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在这件事上,却是同仇敌忾。肖祖杰被打死了,凶手却逍遥法外,照样活蹦乱跳的,整个都察院都抬不起头来,而今虽不能说是彻底地报了仇,却也算是狠狠抽了纪纲一记耳光。

    此事一了,他将取肖祖杰而代之,成为都察院新的冷面寒铁,成为俞青天,前程似锦!

    远远的,兵士们拖着一个个背插斩字令牌的贪官污吏、j商恶霸向刑场走来,百姓们自发地让开了道路,看着那些平日高高在下,渔肉百姓的贪官,突然发出无法遏止的咆哮,咆哮唾骂声迅速统一起来,汇聚成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声浪。

    声浪中心的那些贪官污吏们一个个脸色灰败,就像寒风摧残下的芦苇,瑟瑟地发着抖,要不是有兵士们架着,他们早就软瘫在地上了,也幸亏有兵士们架着,如果是使囚车押来,他们这一路过来,就得被百姓们丢的垃圾活活给埋了!

    俞士吉坐不住了,他缓缓站起,热血沸腾!

    今天,他是整个湖州的中心,是万众瞩目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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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俞青天风光无限,无数百姓向他顶礼膜拜的时候,可有人记得那个怀抱必死之志,为民仗义执言的那位青楼妓女呢?

    湖州城南十余里,群峰起伏,峰势盘旋宛同华盖,称金盖山。金盖多云气,四山缭绕如垣,日出后云气渐收,惟金盖独迟,故又名云巢。这里历来是湖州南郊的风景佳处,林木幽深,青山环抱,绿水长流,环境幽雅。

    这里,山南有古菰城之遗址,山腰有古梅花观,附近有道场山、碧浪湖,风景名胜极多,乃是清修佳地,南宋元嘉初年,道祖陆静修在此隐居,遍山植梅三百株,又建梅花馆,就是今日的梅花观了。

    紫薇,山茶、桂花……最多的还是梅树,如今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遍山绿叶,可是那梅干虬曲,苍劲有力,依旧有着寒冬时节大雪苍茫,百花皆败,唯我贲张的铮铮傲骨。

    习丝姑娘一袭白衣如雪,正在观中焚香跪拜,默默祝祷一番,习丝姗姗起身,旁边侍候的丫头连忙上前,习丝轻声道:“不用陪着我,我到观后看看风景,一个人散散心,你在外边候着吧!”

    “是,姑娘!”那小丫头答应一声,退到了殿外,与守在外边的一个‘环采阁’打手站到了一块儿。

    青楼里的姑娘如果成了红牌,还是有些特权的,比如比较令人生厌的客人,即怕付出千金,姑娘不愿接待,老鸨子一般也不会为此跟摇钱树翻脸,还要维护一下。一般的姑娘没资格出院子游玩,可红姑娘如果想出去散散心,院子里顶多叫人跟着,而不致于出面阻拦。

    习丝是环采阁的红姑娘,有这个资格,因为她酒泼辅国公、怒斥常知府的壮举,更令她声名大炽,以致老鸨子和管事们都不太敢难为她。

    习丝姑娘缓缓地踱进了道观后进院落……

    又过了一会儿,道观左侧梅林旁的一扇角门儿开了,一个妙龄女冠悄悄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一眼,便飞身闪了出去,匆匆没入梅林之中……

    第681章 一点寒香透古今

    习丝姑娘的义举,给她带来的好处是名声更大,身价更高了,有更多的男人想要与这样的奇女子作一夕缱绻,以吹嘘炫耀了,这就是习丝姑娘为民请命所得到的,她还是红牌,红到发紫而已。只是随着她的声名远扬,更加没人敢仗势强迫她什么,她若只愿陪你一杯酒,抚一曲琴,却不留你过夜,客人也不好用势压人。

    俞士吉成了大英雄,成了万民崇仰的俞青天,谁会惦记那个为民请命的青楼妓女么?没有,如果说有,就只有青楼寻芳客,习丝姑娘的壮举是叫她名声更响,身价更高,有更多的男人想要嫖她、想要上她,可笑亦或可悲?

    举告常英林的壮举,给她带来的还不只是这些“好处”,还给她带来了仇人。

    常英林被抓了,常英林的余党也被抓了,但是朝廷不可能株连九族,把贪官、j商们的三姑六舅全都抓起来,这些人依傍着那些贪官污吏,原本也可捞些好处,现在靠山倒了,这些人不敢找夏浔、俞士吉的麻烦,便都迁怒于习丝姑娘。

    近几天来,故意扮嫖客,跑到‘环采阁’点名要她接待,极尽羞辱的事很多。当她偶尔上街的时候,会有些人暗暗地跟着她,目泛凶光,一副要把她连皮带骨吃下肚去的狠劲儿。习丝估计,若不是这些人忌惮着辅国公、俞士吉等一干朝廷大员还在湖州,早就对她暗下毒手了。

    习丝姑娘亦有生的欲望,激于义愤和仇恨,她可以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贪官们面前尽情控诉,却不想在功德圆满之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一条胡同里,葬身一条阴沟中。

    那个小丫环侍候她好几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习丝对那小姑娘很关照,时常贴补她一些钱,叫她拿去帮助家里,所以那小丫环对她很亲,小丫环建议她去向铁面俞青天求助,或者干脆找到那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国公爷,但是习丝没有同意。

    那些朝廷的大员有那闲心管她的事么?杨国公正忙着下乡赈民,俞御使正忙着抓贪官污吏,自古妓女有所义举,朝廷官员开恩替她赎买自由,叫她从良的佳事也是有的,可她就算从了良,就能在湖州城里安居下去么?

    那些仇家忍得一时,忍不了一世,早晚还是要向她下手的。

    于是,习丝姑娘想到了逃。

    院子里对姑娘的看管是极严格的,她的私蓄虽厚,却都存放在老鸨子那里,只发给她一种院子里自行印制的凭证,需要用钱时,凭此到老鸨子那儿支用,她是不敢大量支取的,以免引起老鸨子的警觉,习丝只取了一点钱,说是到观里进香捐献的香油钱,先叫那小丫环藏了一套道服在观里。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她就开始了自己的逃脱大计。

    习丝假作浏览观中景致,偷偷换好事先准备好的道袍,扮作道里一个女冠,从那游人不多的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因为不是赏梅的季节,梅林十分冷清。习丝却像逃出了牢笼的小鸟,脚下轻快,心情欲飞,她快步走进梅林,正要往山下逃去,前面梅树下突然闪出一人,挡在她的前面。习丝姑娘一看,脸色倏然一变,顿时止住脚步,刚刚飞起一抹红晕的脸颊刹那间苍白如纸。

    这是跟她出来的另一个打手,叫杜可信。跟着她出来的,共有一个丫环、两个打手、一个车夫,除了那贴身的小丫环,这三个男人,就足以守住道观的前门和左右门,至于后门,那已深在观中道士的寝居之处,除非是得到了道士们的帮助,否则哪有可能走到那儿去。

    她记得进入道观的时候,杜可信正陪着车夫在那儿拉呱家常的,他什么时候堵到了这里?

    “身上那点钱,够收买他么?”

    习丝姑娘犹豫着,下意识地把手探向腰间,那个打手盯着她,却突然向她作了个揖,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恭声问道:“仙姑是这梅花观中的道人么?”

    习丝姑娘心中猛地敞亮了一下,她有些激动地看着这个平时痞赖无行的凶恶打手,强抑激动地道:“贫道……正是观中一修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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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可信又问:“弟子一生,作恶多端,现在想去观里多烧几炷香赎罪,仙姑觉得,这样可以吗?”

    习丝姑娘偏激性儿又起,愤然反问:“烧香若能赎罪,天下恶人只要买足了香烛,还怕无法无天么?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要消恶业,唯行善事,烧香?不过养肥了一班不修真性的出家人!自古道,地狱门前僧道多,你说因为什么!”

    杜可信向她双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明白了,多谢仙姑指点!”

    说罢这痞子竟然转身离去。

    痞子曾经也不是痞子,在妓院里做大茶壶、恶奴打手的人,又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做这一行的呢?习丝姑娘不计生死,在国公爷的接风宴上那一场大闹,感受最深的就是这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小民。在杜可信的心中,这个以色娱人的弱女子,无异是一个大英雄,比他最向往的,那传说中仗剑江湖、路见不平的江湖豪杰,丝毫不让!

    这样一个英雄,不该葬送在他的手里,否则,他真的是作孽多多,子子孙孙都要受到恶报了!所以,这个人所不耻、为之轻贱的妓院打手,做了件他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他少了一笔赏钱,可是当他年迈苍苍的时候,对着抱在自己膝上的孙儿,他能自豪的讲述自己当年的义举!

    ……

    山映水中,行舟如叶,一个眸正神情、俊俏异常的青袍女冠立在船头,大有江湖载酒之意。

    眼看舟行如箭,两岸青山一一被抛在身后,习丝姑娘心潮澎湃。

    摆舵的老梢公笑眯眯地问道:“仙姑,您这是到哪儿呀?”

    习丝下意识地答道:“金陵!”

    “哎哟!那可不成,老汉这小船儿,可去不得那么远的地方,再者说,也不能一路都走水路啊!”

    习丝这才醒觉失言,不由回眸一笑:“老人家,我说要去金陵,可没说要您一路送我去啊,请送我到码头就是!”

    她这回眸一笑,百媚横生,饶是那老汉已年近古稀,还是看得心头一跳:“作孽啊!这么漂亮的女人,出甚么家呀,梅花观里供的可是纯阳道祖,听说纯阳真人最好美色,要是见了她,还不现了真身,再来一出‘三戏白牡丹’么……”

    夏浔近来劳神的事情实在是多,颇有点心力憔悴的感觉。

    赈灾赈灾,说着简单,具体操作起来,需要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有一个方面考虑不周,就要出乱子。而这一块正是他主抓的,夏原吉和俞士吉具体负责的事务,也要时不时的报到他面前,有些需要他来拍板决定,有些他得做到心中有数,这些事也要消耗相当大的精力。

    而山东那边,尤其让他牵挂。

    他正在湖州没日没夜的忙着救灾赈民,忙着诸般善后事,调剂各种生活物资,协调湖州层层官属上下之间、平行之间的各种关系,仅是这些就累得他喘不过气来,纪纲还在那儿整他的黑材料,一旦叫纪纲抓到什么把柄,那可是要命的!

    虽然说刘玉珏已经送来消息,叫他有了防备,已派人赴山东紧急消除一切隐患,可是换了谁就能因此放心,高枕无忧了?他恨不得立刻回京交差,马上请假赴山东奔丧,藉此亲自动手,消弭一切漏洞。

    别看纪纲官儿比他小,可这个官儿特殊,他是皇帝的看门狗,就是专门给皇帝监视所有官员的,甚至包括所有的王爷们。除了皇帝,他谁都能动,谁都能咬。只要他横下一条心,就算是国之储君的黑状他一样告、材料一样整。

    两个人一个明、一个暗,竞斗的规矩根本是不平等的,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握有多少底牌,岂能不担心?

    可湖州这边的事还没有了,要善始善终,否则他如何走得脱?顾此失彼,更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只能加快速度,尽快解决湖州诸多繁琐的后事。

    好在,事情处理的越来越明朗,越来越顺利,已经渐渐接近尾声。

    皇上的圣旨下了,不知纪纲的话儿没说到位,还是夏浔这边呈报的资料太详尽、太确凿,激怒了嫉贪如仇的永乐大帝,朱棣下旨,豁免湖州一年钱粮,没收的粮谷全部用于地方赈灾,常英林以及湖州同知、湖州通判等几个首恶,以及楚梦等几个无良爪牙全部处斩,家产抄没,家眷发卖为官奴……

    此外就是任命了新任的湖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即刻到任,接掌政事。那处置如雷霆暴雨一般,喜得俞士吉眉开眼笑,圣旨在握,他又狠狠地过了一把整人的瘾。

    至于夏浔特意提及的以工代赈,朱棣并没有马上下旨恩准,他在圣旨之外,单独给夏浔写了一封信,阐述了自己的担心,营造建筑是一件大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朝廷从各地调去服役的,都是各地的建筑匠、砖瓦匠,而夏浔所提及的那些农民,未必干过这些活儿,叫他们扔下锄头就去盖房子,万一盖垮了怎么办?万一盖好了看着好好的,只过三五年,被大风一吹,就塌窝了怎么办?

    朱棣的担心自有他的道理,上百万贯的投入岂能儿戏?夏浔却觉得没有大问题,技术活儿还是要由专业匠人来做的,那些繁重而简单的体力劳动,比如运送土石、巨木这些需要的人力多,又没啥技术含量的活儿足以叫普通农民来干。

    不过这回他没忙着上奏章辩解,皇上对湖州一事已经做了终结裁定,这些事儿还是留着见到皇帝之后当面说更好,夏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