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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00部分

    下官就练练瞌睡功好了!”

    他枕着手臂躺定身子,喃喃地叹了口气道:“待我一觉醒来,牢里若是就住满了人,那该多好……”

    第942章 一面倒

    夏浔一笑,也不理他,收势一退,脚分八字,双手高举,掌心依旧如抱圆珠,仰视头顶天窗,松肩沉腰,继续练起了功夫。

    黄真这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跟着夏浔只坚持做了几个动作,就累得浑身酸疼,往榻上一躺,就打起了呵欠。他拉过内填麸子皮的枕头,刚刚合眼,就听远处“哗啦啦”、“咣啷”一通响。

    那是铁栅栏门开而复关的声响,因为牢中静谧,声音传的极远,黄真立即抬起了脑袋。他在这狱里住了两天,渐渐品出了味道,几时巡狱、几时送饭、几时取便桶,大致的时间早已心里有数,非此时间开牢出入的动静就叫他格外敏感。

    黄真扑愣一下就爬了起来,扭头一看,夏浔双手高举,如抱圆球,抱的却是天窗投下的一道光柱,似乎这动静根本没有惊动他。黄真便也不敢唤他,只是跳下木榻,赤着双脚,踩着稻草秸儿,急急爬到栅栏门边,侧着脸儿向外看。

    远远的,牢房最外侧传来一声惊呼:“天……您……怎么进来啦!”

    似乎是几个人犯同声惊呼,只是声音稍有先后,互相掺杂,所以有几个字反而听不清了,黄真急了,恨不得把脑袋挤到栅栏外面去,急不可耐地想:“这是谁,谁又进来啦!”

    “杨阁老!是杨阁老!”

    “啊!还有黄阁老,还有黄阁老!”

    脚步声渐近,黄真看见被带进来的人犯,不由大惊叫道,急急扭头就向夏浔汇报。

    夏浔收了架势,快步走到牢门边,杨荣和黄淮已被带到面前,两位老大人缓缓站住脚步,看向夏浔。夏浔拱了拱手道:“杨阁老、胡阁老!”

    杨荣和黄淮也在外面向他拱手:“国公,黄大人!”

    彼此就此相对无言。

    狱吏看看,对面两间牢房正好空着,就道:“打开牢门!”

    牢门打开,杨、黄两位内阁大学士分别被关进了一间牢房,牢门一锁,众狱卒便离开了。

    黄真这才向对面喊道:“杨阁老、黄阁老,您二位因何入狱啊?”

    杨荣淡淡一笑,道:“都察院弹劾太子,杨某为太子具本保奏,被指结党。介庵兄么,呵呵,与杨某同罪。”

    黄淮向两人含笑点点头。

    黄真哭丧着脸对夏浔道:“国公,皇上如此大动干戈,实为永乐朝前所未有之事,内阁都快搬到诏狱来啦!”

    夏浔笑了笑,道:“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黄真脸色更苦了,一脸褶子皱如雏菊道:“下官自然记得,只是这么一个两个的抓,啥时候这儿才住得满啊?”

    夏浔安慰他道:“别急,别急,快了,这就快了!”

    朝堂局面,瞬息万变。

    俞士吉率众上书,弹劾太子失仪,陈瑛率众上书,要求追查解缙一党,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内阁大学士杨荣奋起反击,力保太子,被指为太子一党,下狱待参。内阁大学士黄淮前仆后继,继续上书,皇帝旋即一道旨意,又把他下了大狱。

    内阁原本有七位大学士,其中大学士胡俨在朱棣第一次北巡时就被调到国子监了,解缙先是被贬了官,现在又跟杨荣、黄淮一起下了狱,杨士奇是内阁大学士兼东宫左谕德,也被下了狱,这样一算的话,内阁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是在政治立场上一贯划水打酱油的胡广,另一个则是内阁七位大学士中排名最末、人微言轻的金幼孜。至此,内阁在朝政上,已完全失去了与皇帝抗争的能力,变成了可有可无,唯有听旨行事的秘书监。

    夏浔默默地算了一阵朝廷中近来的人事方面的一系列变化,喃喃自语道:“快了吧,下一网是时候撒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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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王府,因为首战告捷,众党羽弹冠相庆。

    俞士吉眉开眼笑地道:“皇上下旨,擢胡广为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如今俨然已是内阁首辅了,呵呵,这个j滑的家伙,虽然女儿的婚事没有退成,但是他为了悔婚,逼得女儿削耳明志,大获圣心,如今终于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陈瑛不屑地道:“内阁如今只剩两人了,胡广是一棵墙头草,金幼孜则人微言轻,这样的内阁,还有什么看头?”

    他抚了抚胡须,微笑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这么一来,咱们不但把太子党打得落花流水,朝中文官势力最大的江西派也是溃不成军了。内阁七位大学士,五个江西人,任事敢言的三个都弄进了诏狱,剩下胡广和金幼孜这两位老表,一个怕事不敢言,一个就算敢言说了话也没人听,呵呵……”

    俞士吉双目一亮,道:“对啊,大人若不说,下官还没想到。我算算看,内阁的解缙、杨荣、黄淮、杨士奇,六部的陈寿、陈铭、郎思温、君行健、刑凌山、赵锋,还有大理寺的耿通、叶岚,通政司的慕容浩……”

    俞士吉越说越兴奋,陈瑛加了一句,道:“还有咱们都察院的黄真!”

    俞士吉道:“不错,还有黄真,黄真那老匹夫也是江西人。哎呀,这么一算,此番入狱的官员,至少一大半是江西籍的官吏,哈哈哈,江西派这一番伤亡惨重,尤其是入狱的大多是身居要职的头面人物,可谓元气大伤,不错、不错,真是意外收获。”

    陈瑛冷笑道:“一半朝臣是赣人,他们江西人做官的多,要倒霉,自然受牵连的也就多。”

    汉王朱高煦就像一只坐不住的猴子,心痒难搔地道:“不要理会什么江西老表了,如今内阁、六部都被打垮了,可我大哥依旧稳坐东宫,父皇就是不说废储两个字,你们倒是拿个办法来啊!”

    陈瑛安慰道:“殿下莫急,纪纲那边与殿下已经搭上线了吧?”

    汉王道:“不错,他倒是使人含蓄地向我表达了投效之意,我也给了他暗示,只要他乖乖为我所用,来日自然有他好处。”

    陈瑛笑道:“现在就需要他为殿下所用了,那班部堂长官,因为皇上尚未定罪,他不敢动,小一些的官儿却没问题,叫他对这些人用刑迫供,继续抓人,待得朝中人人自危,还怕他们不倒向殿下?

    到那时我等再次上本,直接请立殿下您为太子,一鼓作气,拿下储君之位。到那时,文武百官不但没人敢再反对,还得纷纷讨好殿下才是。”

    汉王憬然道:“不错!孙陆,你来!”

    汉王急把心腹打手孙陆唤到面前,低低耳语一番,孙陆点头而去。

    这时五军都督府都督汪洁眼见大局将定,自己却无寸功在手,连忙抢上前道:“臣现在管着浙江方面诸卫,那双屿卫与杨旭一向来往密切,这班海盗,虽然归顺朝廷多年,却一直是自成一系,铁板一块,外人根本插不进手去,这些海盗的性子更是桀骜,所以与浙江水陆诸卫摩擦不断,关系一直很僵。

    以前有杨旭保着他们,倒还不致闹出大事件来,如今杨旭自身难保,不如由臣来授意浙江诸卫,找点他们的茬子。这些人是海盗的性子,只要稍加排挤,便生龃龉,如果叫他们那边再弄出点乱子来……嘿嘿,杨旭想不死都难!”

    汉王大喜,忙道:“好,快些去办,记着,万万不可留下把柄!”

    陈瑛本不欲节外生枝,可转念一想,虽然夏浔已经入狱,着实还是令他忌惮,尤其是从诏狱那边传来的消息,夏浔悠游自在,简直把那牢房当了修身养性的禅房,以陈瑛一向多疑的性格,虽然事态已经明朗,却也不得不担心夏浔还留有后手,若能置他于死地……

    这念头一转,陈瑛便不阻止,只嘱咐道:“不可闹大了,尤其不可闹出当年诬指双屿造反,攻击水师这样漏洞百出的事来,只要稍稍挑起事端就成。”

    汪都督是军队派,听陈瑛向他指手划脚,老大不悦,说道:“小打小闹,不如不做!”

    俞士吉笑道:“都督有所不知,你那边只要小小搞出一点事端来,经我都察院润色一番,报到皇上那儿,就是天大的事情。嘿嘿,文人杀人,全凭一支秃笔,事至今日,都督还不晓得我们文人的手段么?”

    汉王颔首道:“嗯,俞大人所言有理,汪洁,照此办理,不可擅作主张,坏了本王的大事!”

    汪洁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

    杨家的演武场上,小樱还是一身男装,不过却是一身箭袖武服,显得英姿飒爽。

    她侧身而立,手持一张大弓,肩后背一壶雕翎,挽弓搭箭,一气呵成,那弓开如满月,箭去流星,只见远处一张箭靶,一连九箭,箭箭俱中靶心,九箭攒在一起,如同一只怪鸟张开的尾翼。

    一身白裙,俏丽可爱,满脸稚气如同刚学会化形术的小狐狸似的弦雅站在一旁,小嘴张成了o型,看得两眼红心闪闪:“小樱姑娘,你好厉害啊,我家老爷就射不了这么准!”

    小樱第十支箭刚刚上弦,紧扣弓弦的右手拇指,戴着一枚乌铁扳指,拉得弓如满月,引而待发,锋利的箭簇本已锁住了靶心,忽听她说起夏浔,心头忽然莫名地一阵烦躁,那第十箭脱手飞去,竟然脱了靶,笃地一下射到了墙上。

    第943章 就是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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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小樱射空,弦雅惋惜地道:“哎呀,可惜,可惜!”

    小樱怏怏地道:“连射十箭,没力气了,歇一下!”说完走到一旁,在小几案旁的马扎上坐下,弦雅蹦蹦跳跳地走来,一挽裙摆,在另一边坐下了。

    帖木儿国两队使节已经同大明赴该国调停的使节一起回国了,小樱使命已了,本该回秣陵去,不料夏浔突然入狱,小樱心悬夏浔安危,哪肯就走。这个理由她自然是不能说的,不过另一方面,人家一出了事,自己这多次受过人家恩惠的人就急急告辞离开,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有这理由,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绝口不提告辞的事情。

    她是夏浔亲自请回来的,夏浔现在入了诏狱,她自己不说走,茗儿自然没有赶她离开的意思,还把自己的贴身丫环弦雅拨过来,侍候她的起食饮居,把她当成贵客招待。

    弦雅给她斟了杯茶水,小樱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漫不经心地道:“你家老爷……是朝廷上极大的官儿了,他犯了事,就没人替他说句好话么?”

    弦雅天真烂漫地道:“有啊,我家老爷有好多朋友呢,不过……跟我家老爷谈得来的,好像大多都下了狱喔,泥菩萨过江……”

    小樱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去,她嗔怪地瞪了弦雅一眼,哭笑不得地道:“这叫什么话,可别跟人这么说,哦!但凡跟他和得来的,就都下了大狱,这叫什么话?听着就像你家老爷是个扫把星似的!”

    弦雅干笑道:“姑娘说的是,我这不是在你面前才没细斟酌么。”

    小樱黛眉微微一蹙,道:“照你这么说,皇帝莫非是打定主意要难为你家老爷了?我自到了中原,就常听人说那纪纲掌管锦衣卫,心狠手辣,但凡落到他手里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他……不会难为你家老爷吧?”

    弦雅满不在乎地道:“不可能,纪纲是厉害,可他也得分对谁,他敢跟我们家老爷呲毛?嘁!借他个胆儿!就算是皇帝想整我们家老爷,那也得皇帝亲自下旨意。他就是皇帝家养的一条狗,可我们老爷是皇家的什么人呐,我们夫人是开国第一功臣徐家的大小姐!”

    弦雅替自家夫人吹嘘起来:“当今皇帝是她的姐夫,未来的皇帝是她的外甥,纪纲奉旨办差,我家夫人不好说什么,可他若滥动私刑,我家夫人答应么?到时候找上皇帝家,旁的也不说,就要你皇帝家的这条开门狗,拿回去炖了解气,这点面子还不给么?”

    小樱被她逗笑了,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他至少在狱里,不会受人折磨了。”

    弦雅道:“那肯定的!只是现在老爷罪名未定,夫人不好这时去探监,怕被人指为投风报信,串联消息,没得给老爷添乱,所以具体情形还不晓得。不过塞哈智啊,陈东啊,都在那儿呢,我家老爷还能吃亏?本来我家老爷在锦衣卫里还有个好朋友,也是锦衣卫的大官,可惜他回山东老家成亲去了,现在不在京里头,要不然,嘿嘿,我家老爷在诏狱,就是六丁六甲,日夜游神贴身保护着一般,更加的踏实了。”

    小樱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也不抬头看她,只是轻轻地问:“嗯,在牢里不受罪就好。可是……他到底有没有罪,这罪名是轻还是重啊?最后会怎么样,会放他出来么?我看你们夫人很沉得住气的样子,似乎不是很严重,可府里又轻易不许人出去,却似事情不简单……”

    弦雅把一双细细长长的靓眉轻轻拧起,道:“我也不知道嗳,反正夫人不慌,我就不慌!”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眉毛一挑,乜了小樱一眼,突然神秘地凑过来,小声道:“小樱姑娘,我问你件事儿。”

    “啥事?”

    弦雅吱唔道:“我……我要是问了,你可不许生气。”

    小樱反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道:“问吧问吧,你看我这么好的脾气,啥时生过你的气?”

    弦雅做贼心虚似地四下看了看,朝小樱勾了勾手指,小樱就探头过去,弦雅在她耳边悄悄问道:“小樱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老爷啊?”

    小樱就像屁股底下有只蝎子突然蜇了她一口似的,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咣啷带翻了那只茶杯,红色也不知道从哪儿升起,弦雅眼看着那一片红从小樱领口直升上来,颈子、下巴、脸蛋、眉眼、额头……

    就跟涨潮似的,刹那功夫,小樱全身就像一只刚出锅的虾子似的,红透了。

    小樱脸红脖子粗地恼道:“你这臭丫头,胡说甚么?”

    弦雅吓了一跳,起身就逃,边逃边讲:“不关我事啊,我是听雨夫人和祺夫人聊天谈起了你,才随口问问你的,你说过不生气,可不能生我的气……”

    小樱一听这话,拔足便追,提心吊胆地问道:“回来,你给我回来!我不生气就是,你快告诉我,雨夫人和祺夫人她们说什么了?”

    诏狱里,“咣啷啷”铁门栓响,一堆官员又被送了进来。

    这些官员一进来,牢房里跟过道上便是一阵的寒暄声:

    “啊!高大人,好久不见!”

    “哎哟,李大人,你安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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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兄,失敬失敬!”

    “洛贤弟,有礼有礼……”

    那乱哄哄的场面,就跟文武百官在此聚会似的。黄真站在那儿,双手抓着栅栏,眼巴巴地数着数儿,就跟锁在家里盼着父母双亲下班归来的小可怜儿。

    等这几个官员也都安顿了牢房,牢里的喧嚣才算静下来,牢头李知觉摇着一大串钥匙,“哗啦哗啦”地往外走,黄真站在牢里冲他招手:“牢头儿,牢头儿,来,过来,过来!”

    黄真也算是司法口的一位大佬了,如今尚不能判定他是否就一定出不去,那些牢头管事可不敢太过得罪他,那李知觉听见招呼,便走到他身边,拱一拱手道:“哟,是黄大人呐,您老有何吩咐啊?”

    黄真左右看看,对李知觉小声道:“牢头儿,老夫问你件事儿,你这牢里边,还有多少间空房啊?”

    夏浔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黄真这句话他听的清清楚楚。

    夏浔并没有睁眼,嘴角的弧度却悄悄向上翘了翘……

    ……

    以东宫迎驾事件为开始,事态渐渐开始向追究东宫结党案发展了。

    结党,明显比有失臣礼的罪过更为严重,随着一批批朝中重臣相继入狱,敢为太子直言的官员渐渐少了。倒不是文武百官至此就彻底胆怯,不再敢坚持自己的信念,而是明知道只要出头,就会被汉王的人说成是太子党的一员,就此逮捕入狱,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徐图后计,所以许多人为避锋芒,选择了隐忍。

    陈瑛用了一招掘树计,把太子这棵大树的枝干、根系一条条地折断、一根根地斫断,渐渐图穷匕现,准备二度上书,请求废储了。

    在此期间,永乐皇帝却仍执着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