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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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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在马上拱手道:“汉武帝一代人杰雄主,连子孙事都没能处理好,几个儿子死的死,废的废,最后立了一个八岁的幼主,国政听凭大臣霍光处断,幼主刚刚成年即病逝,之后帝王谁属、江山如何,便绝非汉武帝所能预料了。

    其他几位更是不堪,秦始皇、唐太宗、隋文帝、宋太祖,有的身后遽遭大变,有的生前便所付非人,有的是身后世料理不妥。可见,任是如何雄才大略的人主,千百年后事,都顾及不到,若能安排好一代两代子孙事,那就是明君中的明君,雄主中的雄主了。

    我朝东宫早立,太子仁孝,太孙聪敏,俱是储君佳选。而今,皇上终有定计,并使雷霆手段,一举摧毁了朝廷隐患,皇上思虑长远,更藉由此事,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化干戈为无形,避免了一场本该旷日持久的朝争,较之秦皇汉武、隋文帝唐太宗这些古之明君,还要胜上一筹!”

    朱棣哈哈大笑,对夏浔道:“文轩,朕的心思,终究瞒不过你。可你知道,朕最开心的是什么吗?”

    第951章 与国无疆

    朱棣朗声笑道:“朕最开心的,是迁都之议得以顺利通过。立储么,朕只能决定一代之君,高炽性情已定,朕无需担心。瞻基虽然聪慧,成年后如何殊未可料,现在还做不得准。”

    夏浔小心地道:“皇太孙聪明灵秀,天资……”

    朱棣摆手道:“想那李隆基能从则天女皇手中抢回李家江山,也算是一位少年英雄了。可是等他晚年,朝中重用一班j臣,外边宠信一班久怀异志的节度使,就因他的昏庸,一场安史之乱,使这李唐江山从此走上了下坡路,再也不曾崛起。

    朕非常喜欢这个长孙,这些长处朕都清楚。朕说的是品性为人,现在看,瞻基当然没有问题,可他还未长大,还未定下性子,如今年岁较之当初的李三郎还小着许多,未来不可预料处还多着呢,是故不可武断。

    朱棣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一代贤未必代代贤,后世子孙肖与不肖、贤与不贤,朕是无能为力了。而迁都则不然,这件事,只要朕想管,就一定能在朕手中完成。在朕看来,南京金粉之地,国运实难长久。

    帝王坐镇金陵而遥控北方,就算外乱不起,必定也生内乱。皇考封诸王与北疆以抗外敌,正是这个缘故。可是朕虽因为诸王受方黄之流j臣蛊惑天子,横加迫害,迫不得已起兵靖难,却终究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儿,诸王拥兵自重,难保不起异心。如今诸王不起异心,也难保他们的子孙也不生异心,长久下去也是一个大患啊!

    朕将北疆诸王易往中原安置,北疆未免空虚,边关诸将又不能予之便宜从事、调动兵马之大权,一遇大事,军情消息就需往返于金陵与九边,徒然贻误了战机,故此,非迁都北平,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一旦定都北京,除非我大明昏君连出,又逢连年天灾,否则……料想三百年江山是可保无虞的。”

    夏浔惊诧地道:“三百年?”

    做皇帝的莫不希望自家的江山千秋万代,永远延续下去,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大多数人不愿面对这个事实,甚至没有勇气提起,夏浔实未想到朱棣肯坦言此事,而且所做的设想居然并不离谱。

    朱棣微笑道:“天下,不会永远归于一家一姓。气数尽了的时候,江山自然要易主。自始皇帝嬴政一统天下,千余年来,国祚超过三百年的皇朝有没有?一个都没有啊!所以……朕的子孙,若能保大明三百年江山,足矣。

    国祚若能更长久些,那是他们的福气,若是连三百年江山都守不住,那是子孙们不争气,当祖宗的能给他们挣一份家业,这份家业能不能守住,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朕今天就算给他们一座铁打的江山,他们偏要搞个千疮百孔,那时朕已化成一坯黄土,又能如何呢?”

    事实如此,可是有几人能如此理性?夏浔听了朱棣的话,不禁对他的胸襟气魄暗生钦佩,只是这江山长短的议论,朱棣自己可以讲,他却不能胡乱插口的。

    朱棣松了马缰,任由那马自由而行,一双眼睛徐徐四顾,草场上,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宇宙澄澈,寰宇清明。

    朱棣漫声又道:“朕为什么念念不忘迁都?你不要以为朕在深宫,便什么都不知道,哼!那些腌臜货恨朕迁都,什么难听的话儿都说出来,说什么朕得位不正,心中发虚,想回北京根基之地,说什么朕登基时杀戮过重,得罪了江南士族,心生忌惮……

    笑话!天大的笑话!

    朕这一辈子,什么时候遇敌而逃过?朕领五万兵,对抗朝廷五十万大军时,没有逃!朕领两万兵,追杀鞑靼十万铁骑时,没有逃!朕在江南,位至九五,掌握天下兵马,朕反倒心虚起来了?如果江南真有人暗中跟朕作对,朕不镇在江南,反要避向北方,坐视江南祸起,丢了这半壁江山不要了么?

    朕登大宝之时,所诛者不过方黄齐泰几个j佞及其近族,与江南士族有何相干?他们几人,与江南士族又有什么关系了?朕登基已逾十载,对江南士族的控制难道还不及那个为君四载一事无成的黄口小儿?朕开科取士,江南士子趋之若鹜,他们反朕反在哪里?”

    朱棣不屑一顾地道:“若是朕怕那江南士族,怕的连皇宫御座都不敢设在这儿,朕敢东遣水师宣抚出海,南派大军讨伐交趾,西陈重兵以抗帖木儿,又亲自率军北伐鞑靼,把京城兵马抽调一空?嘿!为了诋毁朕,这些无耻小人已无所不用其极了,偏偏有些不长脑子的白痴,信之无疑。”

    朱棣越说越怒,伸手一指夏浔道:“文轩,你记着,这世上最龌龊肮脏的小人,就是那些读过书的伪君子!”

    或许是因为朱棣一连串的布局,将整个天下成功地摆布在手中,目的一举达成,他很兴奋,所以此时也像他每次身着戎装亲上战场时一般,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文轩,百官反对迁都,挟私利于公义,朕也不是吃素的,天子守国门!哈哈,这句话就是朕用来骗他们的!”

    夏浔大吃一惊,失声道:“骗人的?”

    朱棣得意洋洋地道:“不错!朕想迁都北京,是因为今日之疆域已非昔日中原之情形。我皇考刚刚立国不足两年,便心生迁都之念,因为皇考也看出,金陵不是建都佳地。但那时候北元刚刚外窜,他们经营大都数百年,皇考的根基又在江南,当时建都根本不可能考虑北京,否则一旦北元反扑成功,就会闹出刚刚建国便陷落都城的笑话了,而今却不同。

    守国门,怎么守?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眼下,北狄西戎南蛮东倭,皆无与我大明抗衡之实力。但是蒙古诸部虽已趋弱,在东西南北四方番邦之中,依旧是我大明最大的威胁。

    京城若立于金陵,与北方九边重镇沟通起来多有不便,这是一个原因。再者,自唐宋以来,西番北狄渐超强大,昔日‘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说法已经行不通了,如果不能确保西番和黄河以北的养马之地,我们就只能以血肉之躯对抗游牧民族,要付出百倍的牺牲。

    北京地处塞外和辽东进入中原的咽喉之处,朕定都北京,就可以将我大明的军事主力部署在长城一线,把我大明的防御推进到了北方边防一线,变防御性国都为进攻性国都,对关外之敌有着极大的震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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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都于此,外敌入关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柔弱的百姓,而是君临万方的天子,他们岂敢深入!定都于此,那么朕就算有些不贤不肖的子孙做了皇帝,他们也不能像在金陵一样耽于安逸,不得不重视北方边防!”

    朱棣两眼闪闪发光地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不错,定都北京最大的弊端是距敌人太近,可是要想让国都距敌人远,难道只有退却一途么?退却真足以自保?为什么是退却,而不是扩大北方疆域?

    北方疆域扩大了,北京还是国门么,还会距敌太近么?百舸争游,不进则退,一个国家,你不思进取,就只会被别人取代的更快!退?笑话!朕迁都北京,并不是要守国门,而是想定都北京,把我大明的国门推向更北方!”

    夏浔定定地看着朱棣,心中只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永乐大帝五征漠北,后三次如果只是为了打压遏制鞑靼瓦剌的目的,完全不需要再出兵,只道他也步了汉武帝后尘,开始穷兵黩武,原来他打的主意竟是彻底吞并蒙古草原!

    可惜,人无完人,永乐的儿孙两代皇帝都擅长文治,轻于武功,他们又过于重视文官们的意见,在他们的治理期间,受文官集团所左右,安南的兵撤回来了,下西洋的船收回来了,北方对鞑靼和瓦剌谁强就打压谁、努力保持他们之间互相制衡的一贯政策也取消了。

    结果,瓦赖重新崛起,终于在大j宦王振手里,葬送掉了大明所有的精兵良将,大明军力从此一蹶不振……不过……如今的瓦剌和辽东,与本来的历史都有了极大变数,说不定真能如皇上设想一般……”

    夏浔刚想到这里,朱棣的声音陡然提高了:“鞑靼势弱,瓦赖内争,辽东在手,朕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善加利用?北京是长城内外、大漠南北的联系枢纽。南方一向安定,定都北京,不仅可以统治中原和南方广大地区,朕还能就近威慑黑龙江、贝加尔湖、阿尔泰山以北的广大地区,让那些在辽、金、元三代数百年异族统治下的北方汉人对朝廷产生归属之心,对女真、鞑靼、瓦剌、兀良哈加强控制。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着夏浔道:“朕在极北之地,设立奴儿干都司,在西北建立哈密卫,向南控制交趾,往东……朕派了庞大的舰队出海,不是为了学秦始皇去求什么长生不老药,而是为了恩威并施,掌控南洋诸国。

    朕以武定天下,北穷沙漠,南极溟海,东西抵日出没之处,凡舟车可至者,无所不至、无所不屈,必欲使远方万国来朝臣服,朕要做的不只是中原之主,而是华夷之主!朕的志向,岂是那些无知匹夫可以揣测的!”

    第952章 醉生罪

    夏浔心悦诚服地道:“皇上雄才大略,臣衷心佩服。只是……有一件事,臣还不明白……”

    朱棣睨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夏浔道:“皇上迁都目的已达,又已确定了要保太子、贬汉王的决心,如今汉王在朝中拉拢的党羽也尽皆下了大狱,为何……为何受陈瑛谗言而下狱的百官,却还有许多羁押于狱中未曾释放呢?臣愚钝,对此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板起脸道:“你不是百思不解,你这是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夏浔赶紧道:“皇上,臣不敢欺君,臣确实是心中不解……”

    朱棣冷哼道:“朕说陈瑛媚上欺下,扩大事端,谗言中伤诸多大臣入狱,可没说入狱的所有人都是冤枉的。太子迎驾迟缓,有失臣仪,该处罚的人,还是要处罚的,太子身边幕僚负有辅佐储君之责,却失于职守,难道不该受到惩处么?”

    夏浔迟疑道:“这……恕臣冒昧,皇上,太子迎驾延误不假,可是因此就拿东宫属官入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啊?另外,如今关在诏狱中的官员,并不都是东宫僚属,还有许多是以结党罪入狱的啊!”

    “呵呵,结党么……”

    朱棣用马鞭点点自己心窝,又向夏浔胸口指了一指,似笑非笑地道:“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这句话很漂亮,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样漂亮,可是读书人未必都以此为毕生志愿!

    所谓同志也是一个道理!文轩呐,朕今儿就跟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你敢按着自己的心口说,同志之中就没有同党么?你说说拥戴太子的那些大臣们,全都是同德同心,同心同志!而没有因利依附、同利结党的人么?”

    夏浔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棣没有再逼他,淡淡一笑,提马向前驰去,夏浔急忙收慑了心神,双腿一磕马腹,跟了上去。

    朱棣道:“迁都既定,就得尽快疏浚扩张漕运河道,仅靠海运还不足以补给京城所需,河运海运需要互补不足。同时,黄河一旦泛滥,不但会冲毁漕运河道,还有淹没大批的城市、村庄,所以河道整治也迫在眉睫。北京那边,皇城建设也得加快进度,这些事,朕会尽快下旨,促有司督办。”

    夏浔忍不住提示道:“皇上,如今武当山建筑、天柱山建筑、大报恩寺建筑,筹备下次下南洋的舰船修缮、建造……诸多大工程,再加上修建长城、修建北京、疏浚运河、整治黄河……战事连年不绝,百姓还未完全恢复元气,是否对有些工程可以……”

    朱棣打断他的话,不容质疑地道:“时不我待,不能再拖!武当、天柱建筑,是争取南方宗教势力的一个举措,已经拖过一次了,如何再拖!大报恩寺的建设,迄今已开建十年有余,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至于舰船修缮、建造北京、疏浚河道、整治黄河,样样都关乎国计民生,更加不容拖延。隋炀帝修运河,虽然有成千上万的役夫死在运河工地上,但是运河通航,加强了南北交通,方便南粮北运,巩固了朝廷对全国的控制,促进了南北文化的融合,给大批的人提供了生存机会,富庶了沿河村镇,提高了朝廷税收,万世皆受受惠!

    秦始皇修长城,虽因工程浩大,使得一些百姓深受其苦,甚至疲累而死,但它千百年来,所保护的生命,一万倍、十万倍于当初修长城而死掉的人!想要皆大欢喜,如何做得大事?朕已着户部报上国库存余,工部也估出了建筑所需,以我大明如今的国力,同时进行这些工程,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夏浔无奈地道:“皇上既已胸有成竹,臣便不再妄言了。只是还有一事,不知皇上对汉王,打算怎么办呢?”

    朱棣把马鞭一挥,淡淡地道:“即日令其就藩,一生一世,不得再返京城!”

    朱高煦坐在后花园石榴树下,喝得面红耳赤,脚下一堆的空酒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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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势去矣!

    汉王府的人已经从负责封锁王府的东厂番子口中听说了外边的动静:陈瑛及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拉拢来的所有文臣武将全部入狱,三护卫兵马被削、白土山千余死士尽皆死个干净——大势去矣!

    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除非父皇不下决心,才会优柔寡断,予己可趁之机。而今父皇既然使出这样的雷霆手段,原本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帝宝座,就要永远变成只能仰望而无法企及的目标了。

    他不甘心,可他又能如何?

    这是父皇亲自设下的一个局,一网打尽了他的所有党羽,这分明是下定了决心,要力保他那个无能的大哥了!朱高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志大才疏的人,他心比天高,他觉得这江山本就该是他的,他觉得他若做皇帝,远比他大哥要能干百倍。可是,为什么那个肥得像猪、假仁假义的人偏就做了太子?就凭他比我早生两年么,这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订下的规矩!

    朱高煦越想越怒,伸手抓起一坛酒,狠狠摔在地上,砰地一声,酒液四溅。

    朱高煦从石桌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孙陆赶紧上前搀扶,朱高煦狠狠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他的演武堂。两旁武器架上,摆放着十八般兵刃,朱高煦一一抚过他珍爱的武器,长枪大戟,钢刀铁挝,忽然流下泪来……

    汉王府外,官兵重重包围,汉王府的人许进不许出。

    枪如林、刀丛浪,把整个汉王府当了圈禁的牢狱一般。

    突然,府门轰然打开,正屯守于外的京营官兵立即如浪般涌上,长枪攒刺如猬。但是仅仅刹那,他们又像潮水一般退了下来,王府门下站着一个人,全副披挂,身着黄铜战甲,腰系黄铯绊甲丝绦,手执一杆红缨大枪,肋下悬一口宝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朱高煦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以长枪作拐,拄着地一步步往外走,众士卒面面相觑,唯有步步后退,虽然他们接了圣旨,不许汉王府走出一人,可是谁敢向皇帝的儿子递枪?

    兵马指挥徐野驴闻讯匆匆赶到,拦在朱高煦身前,抱拳揖身,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