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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05部分

    叫我去北京,呵呵,倒不是针对我。”

    纪纲又想了想,叹口气道:“不错,皇上打发你我离京,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太子!还是国公比我看得透彻。”

    纪纲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高坡上,脚下就是因为发掘而呈现的陡峭壁立的坑谷,以后这里作为河道是要筑起石壁的,否则河水冲刷之下,必然坍塌。

    纪纲负手站在峭壁上,看着河道上忙碌如蚁的百姓,沉声道:“皇上文武双全,大皇子和二皇子却只各自继承了皇上的一半,一文、一武。皇上最初,确实属意于汉王,到后来却迫于百官压力,不得不立了皇长子,心中还是不甚情愿的,又或者是觉得亏待了汉王,所以破例留他滞于京师,对他也更加宠溺。”

    夏浔走过去,接口道:“还有一个可能,皇上一直担心太子的身体,担心他撑不到自己千秋万岁之后,而当时皇孙又太过年幼,所以留下他本瞩意的汉王在京,未尝不是想立皇长子为皇帝的储君,立汉王为皇太子的储君,以备不测。”

    纪纲颔首道:“这一说,也不无可能。只是,因此一来,却引起了争储之战,文武百官,分别附庸于两位皇子,庙堂之争,由此不断,却非皇上始料所及了。”

    夏浔道:“皇上屡屡离京,都是太子监国,太子治理国政,可圈可点。又有皇太孙,聪明伶俐,甚得皇上喜爱,而今……太孙年纪渐长,已非一个稚龄儿童。反观汉王,却是屡出昏招,同时,朝中为了争储,两派势同水火,情形渐渐危急,再不及时加以制止,恐将酿成大乱,所以,皇帝终于下了决心!”

    纪纲重重地点点头,道:“不错!皇上一向杀伐决断!他继续已经确定了储君的唯一人选,而皇太孙渐渐长成,也不虞后继无人,便断然不容朝中继续存在一支阴谋反对太子的力量了。可是皇上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藉由此事,连打带削,顺带着解决了迁都这个难题,嘿嘿!高明!实在是高明!”

    夏浔微笑不语。

    纪纲轻轻一叹道:“皇上虽然确立了太子之位的归属,但是皇上还健在,就不可能允许一班朝臣依附在太子身边,而把皇帝和朝廷放在后面,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皇帝还在,身为大臣却已投效太子门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皇上在剪除汉王羽翼之前,先利用他们,剪除了太子的羽翼。”

    纪纲的声音渐渐悲凉起来:“只是,太子毕竟是皇上立下的储君,皇上不能容忍他还健在,百官便效忠于太子,却也不想把心向太子的官员打杀干净,弄到太子登基后无人可用。所以,他关了一批,贬了一批,又把你我这样的人流放一批,剩下那些朝臣,以皇上的手腕,只消一年半载,就足以整肃干净,确保令出一门了!”

    夏浔微笑道:“何不换一个角度想一想,我们在朝中的作用,难度比那些大学士们还高?不关不贬,只是逐你我离京,何尝不是对你我的一种保护?”

    纪纲嘿嘿地笑了两声,对此不予置评,只道道:“皇上先利用汉王一党肃清太子私党,确保时下政令皇权系出天子;再反手把得意忘形之下暴露出来的汉王一党打杀干净,确保将来太子登基,朝堂上没有汉王一党觊觎大位;又利用太子党、汉王党相争之机,削弱朝中反对迁都的百官力量,确保迁都之议顺利通过,一石三鸟,高明之极!”

    夏浔莞尔,轻轻摇头道:“我当纪兄真个看清楚了,原来还是漏算了一项,呵呵,不是一石三鸟!而是一石四鸟!”

    “一石四鸟?”

    纪纲诧然望向夏浔,说道:“我反复思量,也只猜出皇上三个目的,居然还有第四个原因?纪某愿闻其详!”

    夏浔悠然道:“还有文官党!太子党也好、汉王党也罢,都是临时党,而文官党却不然,或因同乡、或因同年、或因同出一所书院,它或者会以种种名称出现,但是总的说来,就是文官党。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结党,便会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裹挟士林,控制天子。

    文官的力量,如水滴石穿,看似柔弱,强不可敌,连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能不忌惮三分,甚至妥协让步。所以皇上登基时,才对建文旧臣百般容忍、拉拢;所以皇帝立太子时,才不得不遵从文官意志;所以皇上想迁都时,才不得不费尽心思,用些手段以达目的。

    眼下的文官党,主要是江西士人,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以皇上的强势性格,安能容忍乡党嚣张、左右皇帝?所以藉由汉王党和太子党之争,趁机打压,以防乡党势力尾大不掉!自皇帝登基,清洗建文旧党,树立靖难功臣势力以来,这是对庙堂势力进行的第二次大规模洗牌!不同之处只是上一次是破旧迎新,容易一些,这一更形复杂!”

    纪纲蹙眉一想,急急思索那些被关押、问罪的官员籍贯,除了他们分属汉王和太子两个阵营之外,受到渐重处罚或较长刑期的,果然大部分都是江西籍的文官,只是因为朝中本来就以江西籍官员居多,这一点竟然被他忽略了。

    纪纲讶叹一声,忽又疑道:“朝廷取士,系于科举,只要有科举,这诞生文官士林党的土壤就始终存在。打掉了江西党,安知将来不会再出现江东党、江南党、江北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皇上不除其根源,终难彻底根除这一弊端。”

    夏浔淡淡地道:“可这春风,一年也就一次,在这一年里,烧了也就烧了。朝廷取士,是没有比科举更合理的办法的,这也是吸纳天下士人之心的最好办法,总不能因噎废食,废除科举吧?所以科举废除不得。不过科举三年一考,就算是考中了,要结成一党,最快也得一二十年功夫。

    野火烧不尽,那就野火年年烧呗。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成祸患,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不忍。当士党势力之大将要危及皇权时,那么在当今皇帝当朝时,就是当今皇上去与之斗,未来的天子当朝时,就得由未来的皇帝去解决了,那一代代的太子从小教授其为君之道,难道是当摆设用的么?”

    夏浔徐徐地道:“何况,皇上也不是一味打压,全未想办法去制衡。皇帝重用勋戚武将,将建文提擢的文官品秩压回二品,这都是防范文官一家独大的手段。还有一点,就是重用宦官。太祖设都察院、锦衣卫,六科给事中、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纠察官吏,可惜,这些都叫皇帝失望了。

    这里只有你我,说出话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不妨直言,这些衙门,最终为谁所用了?呵呵,所以,当今皇帝便又选中了一支力量,一个新的监察机构,那就是——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隐,他们在朝堂上已经越来越活跃了。可是,经由皇帝巧妙的设置,无论如何,宦官力量的存在都只能依附于皇帝,他们只能是作为皇帝制衡文官的一枚棋子而存在,他们或能风光于一时,却永远也无法像汉朝、唐朝的宦官那样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纪纲听着,不由对皇帝的心机暗自凛凛,他怅望远方,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惘,过了半晌,忽尔转头看向夏浔:“你我的路,该怎么走?”

    夏浔凝视他一阵,忽然低下头,指指自己脚上的皮靴,问道:“纪兄,可知这皮靴始于何时?”

    纪纲一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脚下的鞋子,只好摇头道:“不知!”

    夏浔道:“相传,上古时候,那时的人茹毛饮血,生活简陋,就算是部落的首领,一国的王也不例外。有一位王出巡的时候,因为赤着双足,所以被路上的石子扎破了脚,这位王非常愤怒,就下令把所有的路都铺上动物的皮子。

    可是,就算把他的王国中所有的皮子都拿出来,也不可能铺满他所有要走的路,于是,有一个聪明的大臣就向他的王建议说:‘大王,您既然不能把路都铺上皮子,那何不就用两张皮子裹住您的脚呢?这样,不管您走到哪儿,效果不是一样的吗?’他们的王如梦初醒,后来,就有了皮靴……”

    纪纲并不蠢,自然明白夏浔话中之意,他站在那儿,凝视着远方,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好一番挣扎,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问道:“那么,国公您……为自己选好了鞋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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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笑而不语。

    纪纲哈地一声笑,说道:“国公当朝一品公爵,自然可以从容地为自己选一双舒适的靴子,可纪纲不成,纪纲没有自己的靴子,只能往路上铺皮子!我的路铺不满,那就只好抢别人路上的皮子铺到我的路上来,让别人无路可走!”

    夏浔淡淡地道:“人生尽是福,惟人不知足!不知足又放不下,所以苦中更苦!”

    纪纲不服地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人生在世须尽欢。纪某自得其乐,不觉其苦,自己的路,自己走!我绝不后悔!”

    夏浔赶紧抓住他手臂道:“纪兄止步,千万留神,再往前走就掉下去了!”

    第二十六部 驱虎狼

    第959章 分道未扬镳

    夏浔和纪纲在清江浦逗留了两日便继续北行,渡河登岸,踏足地面,那厢下人们往下搬运着车马,纪纲便来到夏浔面前,抱拳道:“国公,再往前去,下官就得与国公分道而行了,下官北行,恰经故乡,且回家乡一趟。国公是直接上路么?”

    夏浔道:“哦,我要往蒲台去,送裘婆婆回家,纪兄的老家是在临邑吧,我们既然同来,自然同去,这样吧,咱们约定半月之期,半月之后在沧州汇合,再共赴北京。”

    纪纲笑了笑道:“好,咱们就在沧州会合。”

    他瞟一眼夏浔,又道:“此去蒲台,距汉王就藩的乐安州极近,国公自家小心。”

    夏浔也是一笑,说道:“纪兄放心,汉王此时断然不会来寻我麻烦的。”

    纪纲点点头道:“如此最好,告辞!”

    夏浔也拱手道:“后会有期!”

    纪纲返身离去,弦雅陪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小樱缓缓走过来,小樱睨一眼纪纲的背影,对夏浔说道:“当真稀罕,你们两个,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对头么,怎么好得像是结义兄弟似的。”

    夏浔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和男人说说笑笑,不一定就是亲如兄弟。”

    弦雅插嘴道:“老爷老爷,这个我知道,女人和女人亲亲热热,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亲如姊妹。”

    恰巧跑来的唐赛儿听见这话,插嘴问道:“那男人和女人亲亲热热呢?”

    夏浔摆出老爹的派头教训道:“小孩子,不要什么都打听!”

    唐赛儿便嘟起嘴来,不高兴地嘟囔道:“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

    巧云便接口笑道:“男人和女人亲热,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就算男人和女人打打杀杀,也很难说就是真的视彼此如寇仇呢。”

    小樱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瞟了夏浔一眼。

    这时辛雷走来,对夏浔道:“老爷,车子拾掇好了。”

    夏浔便对小樱道:“你坐我的车子吧,我这辆车是名师打造,减震极好。”

    小樱迟疑道:“这个……还是算了吧,我那辆车子也很平稳……”

    夏浔笑道:“比起我那辆车,终究差了一下,弦雅,扶小樱姑娘上我的车,我坐小樱姑娘那辆就是了。”

    小樱听到这里才不推辞,夏浔又道:“上车以后,给小樱姑娘按一按‘鸠尾’。”

    弦雅睁大一双俏眼,茫然道:“老爷说啥?”

    夏浔笑道:“你这粗心的丫头,没看见小樱姑娘有些晕船么?你给她按按鸠尾,就可解除胸闷欲吐的感觉。”

    弦雅讪讪地道:“老爷,鸠尾……是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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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并指如剑向她点去,遥遥对准弦雅酥胸正中,弦雅惊得瞪大一双俏眼,还未及叫出声来,夏浔忽觉不妥,不禁扭头看向巧云,巧云微微红了俏脸,白了夏浔一眼。这光天化日的,又有许多侍卫和下人,她虽是夏浔的女人,岂能容他当众摸索。

    夏浔也觉不妥,扭头一看,正瞧见费贺炜站在一边,便招呼他道:“小费,过来!”

    费贺炜忙跑到他身边,唤道:“国公!”

    夏浔道:“宽去上衣!”

    “哦!”

    费贺炜不知他要干什么,茫茫然宽了上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别看他肥如屠夫,宽去衣裳看,身上还真没多少赘肉,胸口两砣肌肉厚重结实,很有阳刚之气。夏浔并指如剑,在他身上比划着鸠尾岤距双孚仭降奈恢茫嗌舷碌奈恢茫韵已诺溃骸翱吹矫挥校褪钦舛岚雌趟缮弦凰桑绱朔锤矗懈鍪创危突岷枚嗔恕!br />

    小樱见他如此心细,对自己可谓体贴备至,心中甜甜的像吃了蜜,不过想起心结已去,现实中的彼此,却仍似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始终无法踏出那最后一步,心中又不免嗒然若失:“这个死人!非要人家抛弃了女孩儿家的矜持,主动向你示爱么?”

    仔细想想,以夏浔今时今日的地位,娇妻美妾一个不缺,还真用不着主动追求哪个女子,心中不免沮丧……

    纪纲是临邑县宿安人,他自任职京师,还从不曾回过故里,所以此番回乡十分的重视。在朝廷上来说,他现在近乎失势,被扔到天津卫重立门户去了,但是在地方上来说,却不知道这些放在桌子底下的斗争,纪纲依旧是权势熏天的锦衣卫都指挥,所以他提前打发了人回宿安准备。

    人说衣锦还乡,他自然要大肆铺张,回头他还要去临邑县里转转,叫那当初开革他学籍的腐朽老儒都瞧瞧,他纪纲今日的飞黄腾达。

    这里纪纲如何的精心准备,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风风光光还乡去且不提,单说夏浔这边,夏浔护着裘婆婆和唐赛儿一路到了蒲台县,也不张扬身份,省去了地方官员接送款待的繁琐,就在蒲台县寻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须臾功夫,便有人寻上门来。

    当初,裘婆婆和唐赛儿母女被押解赴京之后,两家的房子便被贴了封条。等她们得以释放,这旧居自然不用再封着,只是他们留在京城不再回来,所以这房子始终没人去动,门上的封条风吹雨淋之下早已不在,可房子久不住人,再加上原本就有了些年头,外头风霜雨雪,侵蚀了墙泥茅顶,里边虫蚊泛滥,蛀坏了床榻桌椅,回去也住不得人了。

    更何况,当时裘婆婆是由林羽七负责照料的,而林家早已不复存在,“太白居”大酒楼也成了昨日黄花,这个孤老婆子如今连行动都困难,虽然做了几年教坊司的女官,有了些积蓄,孤身一人也不好生活。对此,夏浔自然早就有了准备。

    夏浔入住之后,头一个登门的就是他的大舅哥彭子期。彭家这些年来转回了正道,只做正当生意,通过几年的时间,渐渐摆脱了同白莲教的联系。当然,要让彭家彻底摒弃江湖习气比较为难,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者说,彭家又是海运又是陆运,没有点霸道之气,也镇不住那些各个码头上的好汉。

    夏浔早就通知彭子期到蒲台汇合了,自从林羽七倒台之后,彭家迅速接手了林羽七倒台后在蒲台县空出来的黑白两道的位置,在这里也建了车马行、武馆、当铺等各行生意馆社,只不过平时都由彭家的支系力量控制着,彭子期作为大少爷用不着驻扎于此,而今是夏浔相召,他自然要亲自赶来了。

    两人相见,夏浔立即清出了房中所有人,包括他的侍妾巧云,两个人在房中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足足一个时辰,门户都没有打开过。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并肩从里边出来,夏浔低声道:“以我身份,轻易不便回去,以上种种,你回去后,速速禀与泰山大人决断!”

    彭子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道:“你放心,事关重大,我就不在这里停留了,这就赶回青州去!”

    夏浔道:“好,你去吧。梓祺即将临产,此番没有与我同来,特意叫我带了些京中特产,孝敬家中各位长辈的,你一并带回去!”

    彭子期道:“嗯,那我走了!”

    彭子斯迈开大步扬长而去,夏浔负手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彭子期下楼,步出客栈。客栈二楼的另一角,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向夏浔身后走来。这家客栈已被夏浔先期派到蒲台的人包了,整家客栈并无其他客人,夏浔也不回头,一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