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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天下-第17部分

    史阁部此时却是满脸惊讶之色,也怪不得他,就在滴水檐前的大校场上,千余将士正肃然而立,各人都是身着铁甲,手持各色兵器,见得史可法扭过头来,便是一起纵声问好,其声轰然,汇于一处,居然隐隐有雷鸣之威。

    “真虎贲也!”

    史可法呆了一会,看得檐外天雄、忠贯两营兵俱是神色不变,安然立于雨中,大雨纷飞拍于头盔铁甲之上,如若玉珠飞迸,如此大雨,诸将并士兵身上自然都湿的透了,却是秩序井然,无有一人随意走动,一千余人笔直而立,些许微咳也不得闻。

    “吾曾听闻戚少保带兵至蓟门时,大雨如注,三千浙兵于雨中丝毫不动,而北兵将领皆骇异道:将军之威竟至如此耶?于是戚少保威信始立,北军渐服。今日不想当日戚少保之军威又重现于此地,吾甚是欢喜。”

    史可法虽然是读书人,不过并不代表他是呆驴。从扬州渡江而至已经五六日了,曾志国日日夜夜不停的操练自己的两营兵,别的事一概不管不问,史可法早就有所好奇之处,今日亲眼得见,方知传闻不虚,曾志国自渡江之后军法酷厉严格,训练军伍时越苛刻,如此豪雨,部下居然一个个挺立雨中不敢擅动,换了别镇兵马,早就哗变吵闹,甚至一散而空了。

    他虽然明白这才是练兵之道,不过史可法见多了那些跋扈的镇兵,看到曾志国治军如此,心头反而有些隐隐不安……他又展颜一笑,向着诸军将道:“虽然军威如此,不过须得提防雨大受凉,反而不美,便是曾将军也需受惜士卒,训练之时,当须风和日丽,军卒用心操练,可以事半功倍。来,传本阁部的令,让城中送猪羊二百斤,酒十坛,今日犒赏两营将士!”

    史可法的赏赐自然是厚赐,千多人赏赐如此厚物,自然是看在两营是如今镇江镇军的精锐,勇武敢战,而且管营大将是功将领,所以赏赐格外优厚。

    阁部大人如此厚赏,若是换了寻常军镇,各级军官带头,底下小兵一起,大伙儿扯开嗓子一起谢恩,然后皆大欢喜。

    不过此时史可法命令虽下,只有他自己的亲随冒雨出营去传令去了,眼前两营的将士却是巍然不动,仍然肃立不动,唯有站在队例之前的军官们面露迟疑之色,有几个还把腰弯了一下,看到别的同僚不动,这才又迅速缩回去继续挺直。

    “还不谢阁部大人的厚赏?”

    曾志国的声音不大,眼前的一千多将士却如同风吹稻浪一般,齐涮涮的弯下腰来,不少将士头盔上积了极多的雨水,弯腰之时一起低头,俱是一起泼了下来。

    眼前的情形有些尴尬,史可法却并未放在心上。事实上比曾志国更加跋扈的镇将他也是见得多了,当下只是带着一些嗔怪的口吻向着曾志国道:“一成,练兵也要讲时候,这么大雨淋湿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回大人,末将以为,行军征战之时,建奴是不会选着风和日丽的时候,再和咱们交战的。身为大明军人,就须得吃这些苦头才是。”

    曾志国回答的虽然恭敬,却也是寸步不让。

    因见史可法苦笑摇头,曾志国心有不忍,不觉又笑道:“不过请大人放心,末将已经教人熬了不少姜汤,一会下了操后,诸军将士卒都有饮用,再有大人的肉酒,当不会有人淋雨而病倒的。”

    “好好,如此便好。”史可法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与曾志国多纠缠,他虚摆了两下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一边转身进签押房,一边向着曾志国道:“一成,把将士们安排好就速速进来,本官有话与你说。”

    他倒也知情识趣,不再干涉曾志国练兵之事了。看着史可法的背景,曾志国突然一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桩野史掌故:史可法掌四镇督镇江北之后,驭下无方,对镇将百般宽容忍让,视四镇为娇子,在他的纵容下,四镇自然也骄纵不法,无视法纪之极。传闻刘泽清在淮安修筑自己的住所,华美壮丽有若行宫,这般的工程自然需得诸多人力,于是下派军将四处抓丁拉夫,史可法当时正微行至淮安,于是也被督工工头抓将了去。三日后刘济清巡视工地,史阁部正在扛大木头,看到刘泽清来了,就把肩头的大木头一扔,向着刘泽清叫道:学生效劳三日矣!

    这自然是一个编造的很拙劣的笑话……不过史可法调节驭下无能竟被时人如此取笑,也确实是有很多咎由自取之处,非是妄言了。

    “适才阁部说话时,本将并未开口答应就有人敢躬身弯腰……军中上下应该知道,营中是谁做主!”史可法进门之后,曾志国立时敛了笑容,向着两营将士厉声道:“扬州之败就在几天之前,不想再被人撵狗一般的追杀,就给我打叠起精神来!本将这里,除了纪律,便是军法,晓得么?!”

    眼前这两营兵有一部份是当日先冲出城门,前去护卫和渡口的,其间艰苦之处不必细说,剩下的将士,便是当日与曾志国一路上尸山血海杀到江边,被郑氏水师开炮逐退了追兵,这才侥幸逃脱了性命。那一夜众人先是在城门处厮杀,然后沿途刀兵不停,眼看江边在望,曾志国却留下来掩护百姓先走,由半夜自天明,厮杀不停,不断有袍泽兄弟死在眼前,如何没用的军人,经历过那样一场厮杀过来,任是软蛋也成了硬汉,小白脸也做成了厮杀汉。有此一战,除了众人的胆气经历与常人不同外,因为曾志国救护百姓甚多,其军人的荣誉感也是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大明军人。

    正是有着这些部下,曾志国才断然拒绝了史可法给他增兵的命令……这个阶段他风头正劲,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他的动静,现在镇江这里重新额兵,连同郑家带原本的镇江守兵,再有扬州各营兵马额定兵员三万有余,如果把郑氏水师外的所谓精兵全部纳入自己的麾下,那么引起的动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兵贵精,而不贵多。眼前这一千一百人,是他将来席卷天下的种子,他要利用这一段时间,把这些将士锤炼的铜铸铁打一般,这一点,他绝不会有任何的让步!

    “继续操练一个时辰,有病倒的,本将给治,死了,本将将其厚葬,汝妻子本将养活之,如有懈怠不服,自有军法,听清了吗?”

    “是,杀!”

    在听完了曾志国的训话后,两营将士简单的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又四散开去训练了。令行禁止,曾志国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的伎俩也止步于此,他知道眼前这一支军队已经是当世之精锐,不过距离他的目标还远的很……而为将之道,他也还早的很!

    第五章 诱惑

    “一成啊,如此驭下,天雄与忠贯两营终将成无敌雄师,本阁部适才是多话了。”

    把所有的将士们赶进雨地后,坐在签押房里的史可法安然而坐,透过窗前的雨帘,向着赶进来的曾志国淡淡一笑,安然道:“不过驭下严,为上也需令得部下心服才是。若不然,纯以力而制之,时间长久,吾恐有反噬之患矣。过犹不及,一成当深思之。”

    这种论调刚刚入耳时,曾志国听得并不上心,或说是并不在意。不过当他告罪坐到史可法对面后,看到史可法满脸郑重之色时,心头一征,思索片刻之后,终向着史可法告罪道:“末将明白阁部大人的心意了,请大人放心。”

    “好好,一成你果然是一点就透。”

    史可法显的很开心。曾志国是他的麾下大将,最可倚重的心腹,如果除了战事之外对自己一直保持现在的这种恭谨态度,那么他这个阁部督镇就做的更加有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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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过一回,史可法便正色道:“一成,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既然你已经明白,那么就依吾的主张,镇江各地驻军,还是由你来统带吧。”

    曾志国笑道:“有巡抚大人,还有郑将军并诸将军,末将旬月之间蒙大人信任已经由游击而升任副将,再让末将管三万镇兵,末将自己都觉得太不像,还是请阁部大人另择贤能吧。”

    史可法今天一心来说服他,哪能这样轻轻放过。况且适才入营时已经亲眼看到曾志国专心练兵,显然是因为扬州一战后若有所悟,一心要提升麾下将士的战力,这样的良将哪能不加以重用!

    当下又接着劝道:“不必如此多心。扬州一战,一成你居功至伟,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现在镇江满眼看过去,除了将军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担此任了,既然当仁不让,又何必谦逊推辞?”

    见曾志国还在犹豫,史可法又爽郎一笑,只道:“朝命一下,就由不得一成你了。扬州活生民百姓无数,稳着了江防大局,南京可保,牵一而动全身的事,一成你尽管谦让,终究会给你一个公道的。本阁部不多说了,俟朝命一下,到时且再与你说过。”

    史可法如此自信满满,曾志国也不愿在此等事上与他争执,只得苦笑默认,不再去同他辩驳。只是心头不安却越来越厉害,眼看清军还在北岸并未退兵,朝野上下已经开始弹冠相应,恢复信心当然是好事,不过信心太足,似乎却不是什么好事。

    眼前的史可法已经与他当初在扬州时看到的不同了。那时的史可法没有兵,对守住扬州稳住大局也没有丝毫的信心,现在的史可法却是自信满满,如果曾志国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与在南京的东林党人这几天书信往返,颇多所得。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史可法又与他闲话几句之后,又突然笑道:“一成,朝命一下,你手绾一镇的兵权,镇江额兵三万,有六千以上是你旧部,其余诸部兵马也对你极为尊重,只要有了名义,他们也必定为你之命是从。一成啊,本阁部经此一役,也觉得你是难得的将才,你有智略有常人难得的武勇,也并不出奇,不过你有仁义之心,这就难得的很了。”

    说到这里,史可法难得的面露愤慨之色:“当初在扬州时,本官把四镇视为骄子上宾,岂料他们却视本官为蠢才,再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本官一天到晚为他们请粮请饷,举国之力来供养他们,结果呢?一个个叛国而降!”

    史可法拍桌打板的骂道:“本官现在决意改弦更张,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他说的意思曾志国其实很明白……再明白也没有了。刚到扬州的时候,他以为江北明军不听约束不被节制是因为明朝不饷……因为在很多记录里,史可法和很多大臣都在为前方的军队请饷,而包括左良玉在内的很多军镇也一直在请饷。

    事实上,在北京失陷之前,明朝的边军是缺乏军饷的,这一点可以确认无疑。而北京失陷,九边重镇并整个北方落入敌手之后,原本明朝的财政包袱反而一甩手给了别人。清朝入关之后占据了大量的地盘,也接收了大量饱受小冰河时期灾荒困扰的饥民,北方诸省连连遭遇旱灾,每年冬天都不下雪,种下去的种子都收不回来,清朝把这个大包袱一背,等于把明朝的财政困难和赈济灾民的重担也接了过去。

    这样一来,清朝不敢扩军,也不敢乱花钱,维持现在的格局都很困难。反观南明,拥有地盘里有大量的人口,有明朝绝大多数的商业基础、矿山、海船水师、雄厚的人口与知识分子,在北方的清朝焦头烂额的时候,南明通过少量的加派就有丰裕的财政收入,而且无须遭受旱涝灾害的侵扰。

    弘光元年设楚镇与江北四镇,楚镇也就是左良玉所部额定战兵五万,岁饷一百零八万;四镇兵各三万战兵,岁饷二百四十万;京营六万,岁饷一百二十万;江督、安抚、芜抚、文武操江、郑鸿逵、郑彩、黄斌卿、黄斐等八镇岁饷二百四十万……仅此,年支出军饷七百余万,其余诸省督抚的标营还可以在本地自行解决。

    这就是南明拥有的人力与物力财力!

    弘光元年初设四镇,史可法刚到江北不久就为四镇请饷,从五月到九月,每镇已经足了一年半的饷银,银二十万,粮四十万石,合计银六十余万两有多。设镇之初,还把江北的囤粮、商税交给各军镇自行收取,饶是如此,各镇仍然借口饷银不足,不愿进取而滋扰苦害百姓,史可法等大臣为了邀结四镇军心还百般纵容,甚至帮助四镇讨饷,最后弘光急,告诉前方户部库银只一千余两,这才堵了大臣与镇将们的嘴。

    这就也给人错觉,以为南明缺饷,使得明军自行征饷,以至军心士气大坏!

    身为局中人后,曾志国迅速明白了这些猫腻真相,对于史可法现在的愤怒,他完全明白理解,而对于史阁部的当日的做法与事后的下场,现在他也不觉得有半点儿同情可言了。

    镇江这里,刚刚额定兵数,又把郑氏叔侄的两镇并入,算是减少点财政负担,虽然如此,朝廷又额外多补了二十万石米过来,这样区区一算,镇江这里刚刚宣布立镇没有几天,整整二十万两白银和六十万石米就全部到位了,如此这般,史可法才稳住了人心,才有资本重新整顿兵马,稳住军心士气,甚至还考虑其它!

    曾志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当今之时,连左梦庚都来文告,宣布要反攻湖北,现在又进入酷暑盛夏,清军无足够的船只压制明军水师,渡江之事之年是不可为了。那么,史阁部这么急赤白脸的找自己来掌握镇江明军,以壮声势,其项庄之剑,究竟是要舞向何方?

    疲惫了……曾志国感觉自己受不了了。从入扬州那一天开始,他的心神就一直用在对敌上,军队**,将领怯战,文官颟顸无能而且对武将颐指气使,这些都严重的损耗了他的精力与心神。

    此时此刻,没有消停几天,史可法就要给他加担子了……意思很明白,史可法觉得他忠诚可靠,与普通的将领不同,所以一定要让曾志国帮着他把军队抓在手里,要抓住原本的扬州驻军,要抓镇江的驻军,要镇住郑氏叔侄的水师……曾志国真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就算是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为了正义……也不带这么把人当骡马使的吧?他曾某人是人又不是神,从扬州退走后整个历史大势都生了变化,他知道的已经不多了,再想如同在扬州那样游刃有余,事事能料敌先机,却是千难万难了啊。

    所以,除了抓住他眼前的这两营精兵外,他是真的没有想法了。铁人也要休息一下,骡马也得卸套休息吃草料哇……

    “阁部大人,末将实在是当不起啊……要不然,且等朝命下来再说,如何?”

    “不妨,且待恩旨也好。”

    曾志国虽然不似史可法想象的那样听话,不过史可法对彻底收服曾志国倒是颇有信心。曾志国的旧主黄得功对史可法一向尊重,这是一层。扬州之战以后,曾志国已经俨然就是东林党的嫡系将领,就是他史可法一手带出来的无敌猛将,不仅史可法自己这样想,朝野上下乃至北岸的建奴,怕也都是这样想的。

    “由不得你啊,小子。”

    对曾志国的态度史可法也并不为忤,一个不热心功利心思还用在破敌复仇的忠义将领,总比那些军阀要好对付的多……等这小子当真不听话时,且再办理吧。

    呵呵一笑,史可法也不勉强,临行之际,大有深意的向着曾志国笑道:“天下精兵尽在淮泗,国家赋税当年也用在淮泗,日后则用在镇江与九江,镇江一地,将为是大明北伐之望,国家增设总兵,加增额兵势在必行,到时候,本阁部希望是由你来提督军务,助本部阁一臂之力……希望一成你勉之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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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选将

    史可法说完就走,冒雨回到自己的住所办事去了。天气闷热多雨需防疫病,况且镇江俨然成为重镇,选兵任将,分配粮饷,选派得力官员幕僚,这都是史可法自己的事情,劳烦不了别人帮手。

    雨大难行,曾志国透过花窗,见得史可法弯腰入轿,然后四人抬出,溅起满轿的泥污,就这么在大雨中迤迤而去。

    史可法此人,倒也算是能实心办事。如果南明不再内斗,由史可法等人专心布防,北伐不必想了,偏安却是不愁。

    不过,不内斗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曾志国不懂,也想不明白。他不过略知历史,穿越客的优势在扬州几乎用光,朝局中水深似海,不是他这种半调子能够搞明白的。

    天地不仁,世如棋盘,想想他曾某人,现在不过还是一颗棋子罢了。

    要想搅动天下,唯有做那下棋的人!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