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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狼孩-第4部分

在后腿上,愤怒地撕扯起裹在身上的衣服。那是妈妈费力给他穿上去的,眨眼间,一条条一片片布料扔满了笼子里。他已经扯坏了好几身衣服了。

    爷爷看一眼妈妈无血色的脸,向我示意扶她出去。

    我搀扶妈妈时,她那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善良的母性的感化遭到失败,对她打击不小,一时绝望的情绪攫住了她,摇摇欲倒。我安慰她说:“妈妈,这事不能性急,弟弟现在还是半人半兽,兽性多人性少,千万急不得。他在荒野上跟母狼呆了这几年,又正好是他开始懂事的年龄,天天又吃狼奶长大,哪能一下子变成乖儿子呢,得慢慢来。”

    妈妈稍稍心绪好点,说:“还是阿木懂事,幸亏妈还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在身边,唉。”妈妈叹口气,垂着头,伤感地回房休息。

    这些日子,我从县城图书馆、新华书店,找来许多有关动物学、人类学方面的书和资料来读。资料表明,解放前我们这一带出现过两次狼人踪迹。五十年代印度河原始森林捕获过一位狼婆婆,四五十岁,几十年与狼群一起生活,抓回人间后很快就死了。美国和加拿大也发生过多起与狼共度的狼人事件。

    可狼人的结局一般都不妙。

    我真有些暗暗为弟弟的命运担心。咱们真能够完全恢复他人性,让他完整地回到人间来吗?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人性和兽性的搏斗问题,在小龙弟弟身上体现着一种更深层的生命意义。我还暂时不理解,不懂得那意义和道理,但那肯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人性和兽性哲理。因为我们人类的原因导致母狼完成了小龙弟弟的入世道理——以牙咬人、咬这世界、咬这人的世界。其实,弟弟已经是人类的叛逆者,他现在拒绝文明。

    喂给他熟饭熟肉,全扔了。穿给他的衣裤,全撕了。教他说话,他紧闭嘴巴不张开,或者“哧——”一声冲你吠哮。妈妈烧好了一盆热水想泡软他的皮肤,他把水全倒在妈妈身上,成了落汤鸡。一到院里玩,追鸡猪猫鼠,有一次院里刚出世的小羊羔遭了殃,愣被他抓住咬断了脖子,吸血又掏肚。

    他简直是在拒绝人的生活方式,拒绝文明。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个什么叛逆的意念,顽固地要保留兽类的野性。

    每当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熟时,黑暗中他那双眼睛就绿幽幽地亮起来,支楞着耳朵,似乎谛听着什么,捕捉着些微小的动静。

    狼孩小龙真有些异样。

    十六

    过了些日子,他又安静下来,显得老实了些,跟随妈妈院里院外活动,只是一双眼睛始终阴冷地观察着周围,那瞳眸深处有两点似隐似显的绿光不时地闪动。

    这一天清晨,妈妈带他去茅坑。

    那茅坑挨着猪圈,就隔一堵矮墙。闻着屎臭又饿了一夜的几头克郎猪,在矮墙那边哼哼叽叽叫嚷起来。

    狼孩儿弟弟的耳朵立刻支楞起来,眼睛变冷。

    他“噌”地一下跃过那堵矮墙,妈妈没留神,手中的牵绳早被挣脱。狼孩儿弟弟就这样闯进了旁边的猪圈。他追咬那几头克郎猪,狭窄的猪圈里顿时引起一片慌乱。受惊的克郎猪四处乱窜,恐慌中一起奔挤圈门,有一只被狼孩弟弟咬住了后腿,发出了宰杀般的吱哇尖叫。

    猪们终于挤破圈门,冲了出去。被狼孩咬住的那头克郎猪也回过头狠咬了一下狼孩儿,终于也跑掉了。这一下狼孩儿被激怒了,唿儿唿儿咆哮着,从克郎猪后边追赶着,也跑向村街。

    妈妈目瞪口呆,冲屋里急喊:“小龙跑了!快来人啊!孩子他爸,快出来,小龙跑啦!”

    正要下地的爸爸闻声跑了出来。还有上房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

    村街上更热闹。一群克郎猪在前边没命地逃窜,后边紧追着狼孩儿弟弟小龙,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狼般嗥叫。早晨,村街上上学的学生、下地干活的男女、出门的闲人,都瞪大了眼睛,伫足观望,好奇中带着几分恐惧。尖声喊叫:“狼孩儿!狼孩儿追猪,狼孩儿追猪!”

    这时爸爸和老叔他们追过来了,嘴里喊叫:“小龙!站住!小龙,别追了!”

    兽性大发的小龙岂肯听他们的话,四肢着地,狼般飞窜。嫌妈妈给他穿的衣裤别扭,边跑边撕扯着,这一下他又赤条条光裸着全身了。只听他嘴里极为痛快又自由的欢叫,重新投入了极度兴奋而刺激的追逐中。

    村街两旁和前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了。

    爸爸冲他们喊:“乡亲们,帮帮忙,前边堵住他!别让他跑出村口!”

    于是,有几个胆大一些的年轻小伙加入了追赶的行列,也有些男人堵在前边,“嘿哈”地哄赶前边跑的猪回过头去。那几头猪又踅回来,朝村前街跑去,狼孩儿小龙也尾随其后紧追不舍。这一下把前街的人们也搅动起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哟。曙光初照的清晨,尘土暴起的村街,一个浑身赤裸披头散发的狼人,时而四肢着地时而两腿站立,疯狂地追逐几只黑色的克郎猪。在他的前后,围追堵截着全村百姓,男女老少,呼喝着,吵嚷着。不甘寂寞的村狗们也参加了追逐,只是惧于狼孩儿小龙的凶狂不敢靠近,围着乱叫乱窜。这真是一幕奇事奇景。妈妈羞愧中暗暗哭泣。

    大家终于在村口围住了狼孩儿小龙,放走了那几头克郎猪。得以逃命的猪几乎都跑不动了,歪歪斜斜地没了魂似的窜向家园。

    狼孩儿小龙冲周围的人龇牙咧嘴,也蹲在那里喘气。他不让人靠近,雄健的身体在晨光中更显强壮,尖利的长牙向前鼓突而刺伸着,凶狂而野性地怒视着围困自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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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龙!我是爸爸,快跟爸回家去,咱们别闹了!”爸爸轻声唤着,哄劝着,慢慢走过去。

    “唿儿。”小龙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不认爸爸。

    爸爸不想激怒他,没有硬上,也拉住了走过来的妈妈。这时的小龙好像谁也不认,嘴里不停地“唿儿唿儿”怒哮着,谁走过去冲谁龇牙,恨不得一口咬死人。

    这时爷爷来了,手里提着那根长皮鞭。

    “你们闪开,我来收拾他!这会儿就得用这个对付他,他又成了一条狼!”爷爷说着,手里挥动着那根皮鞭。

    “回家去!回去,回去!”爷爷冲狼孩儿小龙喝叫。

    “唿儿。”狼孩儿一跃而起,扑向舞鞭的爷爷。

    “啪!”爷爷的鞭子一下抽打在狼孩儿光身子上,声音很响亮。可这回狼孩儿毫不在乎,那赤裸的身体上没有感觉,似乎是抽打在黑褐色岩石上一般。狼孩儿的眼睛闪射出幽幽的凶光,盯着爷爷和他手中的皮鞭。显然他非常仇恨这皮鞭,目不转睛地怒视着。当爷爷的皮鞭再次抡起时,他腾空跃起,一下子抓住了空中的皮鞭头儿。“唿儿”一声怒哮,猛力往回一拽一拉,那鞭子整个儿就到了狼孩儿手中,爷爷被拽得差点跌倒。

    这回那狼孩儿小龙舞起皮鞭子,学着爷爷的样子。那长鞭在空中舞动得如根黑蛇在游动,直发出“唿——唿——”的声响,显然他挨爷爷鞭抽时,默默学会了爷爷所有挥动鞭子的姿势和动作要领。此刻,他完全模仿着爷爷的动作,挥舞着那皮鞭突然“叭”地一声抽打在爷爷身上。那野性而蛮横的臂力全贯注进皮鞭上,力大无比,可怜的爷爷那一把老身子如只皮球般滚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们“噢”的一声惊呼。当狼孩儿再次挥动皮鞭时,爸爸大喝一声:“住手!小龙,不许打!”便冲上去了。小龙被爸爸的喊声愣一下神,那皮鞭向爸爸挥舞起来。他的眼珠闪射着仇视的怒火,似乎照样挺恨这位“大狼爸爸”。当初是他披着狼皮伪装成狼把自己骗捕回来,过着这种牢笼链锁生活,非要跟他们人一样的生活,失去自由,失去荒野,生生的跟母狼分离,都怪这“大狼爸爸”!于是,他“噢儿”一声狂吼,挥动的皮鞭也“叭”地一声抽在爸爸身上。爸爸硬挺住那入骨疼痛的鞭打,也抓住了鞭梢,跟狼孩儿挣抢起那根鞭子来。爸爸有些急了,双眼闪出怒火,牙咬得铁紧,一步步抓住鞭子向狼孩儿靠近过来。爸爸毕竟是一位身强力壮的汉子,狼孩儿见争不过鞭子干脆撒开手,转身就向后边围着的人群张牙舞爪地冲过去。吓得人们赶紧躲闪,只见那狼孩儿从一条让出的空子里钻出去,复又向村西北的荒漠那边飞跑而去。

    “快追!别让他跑了!”爸爸喊叫着追去。

    这时正好二叔骑马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抓猪的网子,他是帮助镇上的猪贩子挨家挨户收猪,刚从外村回来。

    “快把猪网给我!”爸爸从二叔手里抢过猪网,又骑上二叔的马,“二弟,你也快骑一匹马追过来!”

    二叔就手接过那位猪贩子的摩托车,“呜儿呜儿”加着油,飞速追过去。

    狼孩在前边四肢着地一颠一颠地像狼一样跑着,后边骑马的爸爸骑摩托车的叔叔,以及众多村民们追赶着。

    毕竟是现代化的摩托和四条腿的骏马,爸爸和叔叔没有多久就赶上狼孩儿小龙。同时他们二人联手扯开了那个宽大的猪网。距离愈加近了,村西北那片平阔地没什么阻碍,就差半步时,爸爸大喊一声:“上!”便跃下马背,叔叔跳下摩托车,两人甩出大猪网,一下子罩住了狼孩儿小龙,并死死摁在地上。

    狼孩小龙在网中左冲右突拼命挣扎。

    爸爸用膝盖顶压住疯闹的狼孩儿,二叔拿出拴猪的麻绳反绑起狼孩儿的手臂,捆死他的双脚,又拿块布塞住了狼孩不断嗥叫的嘴巴。

    这一下狼孩儿一点反抗力也没有了,唯有一双眼睛在冒火、冒血、冒令人不寒而栗的绿绿冷光。他仇视这些人类,仇视这些想让他变成丨人回归人类的最亲的人们。在他的脑海里已不存在爸爸妈妈、爷爷叔叔这样的人类称呼和划分,他身上流着从小吃狼奶后化成狼的野性的血液,只有荒野中茹毛饮血的生活中养成的狼类的生存准则。他不需要文明,他只想回归荒野,回归狼类的自由生活,没有别的。

    遗憾的是人类不允许。真不知这是谁的悲剧。

    狼孩儿的眼角终于滴下泪水。

    十七

    狼孩儿弟弟就这样又关进了咱家东下屋那个铁笼中。而且,他这次的行为大大刺伤了爸爸爷爷他们的心,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唯有妈妈依然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着他,慈心不改。当爸爸把小龙扔进东下屋地上,和爷爷一起抡起那根皮鞭重新抽打教训这不孝子孙时,妈妈哭着喊着扑在小龙身上护挡着,又跪在地上哀求。爸爸拉开妈妈,由着爷爷抽打,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每次那鞭子落下去时爸爸的脸上抽搐一下。

    狼孩儿则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啪啪”响的鞭声,好像是抽打在什么没有感觉的死硬岩石或木头上。唯有那双眼睛随着一上一下的皮鞭转动怒视。

    最后爷爷丢下皮鞭走了。抽打一个没有感觉的皮肉没有反应没有痛叫的对象,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这次风波过去了一段时日。

    狼孩的神情安稳了些,跟往常一样,在他的铁笼子里还算老实地呆着,不再疯闹。不过妈妈再也不敢带他出去溜达了,只在笼旁陪他抽泣。

    狼孩儿小龙的精神上再没有什么明显的反抗表现了,可他的身体上开始出现了反应。尽管吃喝不缺,还有不经风吹雨淋雪压日晒的温暖的居室,可他的肌体功能似乎在明显地衰弱。

    他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爸爸牵着他到外边见见风,他也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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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病了,可身上不热,也没有明显症状。可他一天天衰弱下去,变得瘦削,萎靡不振。

    家里人先是请来村里的喇嘛大夫吉亚太瞧瞧。老迈的土大夫闭着眼睛号脉,又是摸又是问,折腾了半天说他没病。可狼孩儿仍然不可阻挡地消瘦下去,这回躺在那里连眼睛也不睁一下。

    家里人把狼孩儿弟弟送进县医院检查治疗。这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这一下又惊动了新闻媒体,有关专家学者纷纷从大城市里赶来,观察研究做学问,并号称这是抢救当代史上少有的狼孩儿行动。成立了专门的治疗研究小组。有医学家、人类学家、动物学家、遗传基因学家,反正能够沾上边的各类学家们全部出动,集中了人类所有智慧,来对付我那可怜的小龙弟弟。

    抽血检测、验尿验便、挂水输液,十八般武艺全用上。

    过了多日,狼孩儿弟弟依然如故。

    我从野鸟市买了一对野鹌鹑,夜里陪床时偷偷塞给了小龙弟弟。第二天护士小姐见了满地的鸟毛满床的血迹,吓得尖叫起来。专家们来了,见狼孩儿比往日精神了些,满腹疑惑不得其解。

    我对爸爸说咱们带小龙回家吧。

    “为啥?”爸爸问。

    “小龙没病。”我说。

    “没病还成这样?不死不活的。”

    “小龙只是思念荒野,思念血性,还有思念他的狼妈妈。”

    “胡说。”爸爸冲我瞪眼。

    我就给他讲书刊上看到的印度那位狼婆婆的情景。荒野上与狼群一起生活了二三十年的狼婆婆被人类抓回来后,也是这样被人类折腾来折腾去,成了供人研究的对象,又失去了原先的生活习性,就像给人输血时那血的型号不对一样,那狼婆婆没有半年就死掉了。

    爸爸不信,让我找来那个资料给他看。

    当天夜里,爸爸拔掉了所有插在小龙身上的管子针头,背着儿子就回家,我拿着猎枪赶走了所有尾随而来的专家学者们。他们如何好言相劝、名利诱惑,甚至苦苦哀求,爸爸也不为所动。

    小龙又回到了咱们家的东下屋。

    不过这回他没有被关进铁笼里,也没有带上铁镣铁链。他那极虚弱的身体,已完全没有能力逃跑了。

    妈妈成天看着他哭泣。奶奶天天在佛龛前念佛。

    小龙一动不动地躺在东下屋的墙角,下边铺着一堆干草。我们把他放在铺好的舒适棉褥上,他坚决挣扎着爬过去,依旧趴卧在那堆干草上,狼般蜷曲着身子,眼睛呆呆地望着空中的什么,一动不动。我们大家拿他一点辙也没有。

    我隔两天从野外逮来些野兔野鸟之类的,偷偷给他吃。这时候他才稍稍兴奋起来,然后复归沉寂,万念俱灰般地闭目静卧。他的肉体毫不抵抗,甚至背叛生命本身,一分一秒地消亡。

    尽管这样,我发现小龙的耳朵始终保持着一种灵敏。只要外边传出野狗叫野狐吠或者什么野鸟鸣啼着,他的耳朵立刻竖起来,神情专注地谛听,良久良久地追索那声响,一直到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荒野恢复了死静,他才罢休。这种现象最近几日连续发生。

    他好像又等待着什么,不死心地期待着什么发生。

    果真,他的确等到了。

    有一天早晨,爷爷放驼回来,跟爸爸在院里说话。

    “西北坨子根有个脚印,挺怪。”

    “什么脚印?”爸爸问。

    “比狗的大,四个爪印儿中后边的一个似有似无,好像是跛脚。”

    爷爷望着西北沙坨子,若有所思:“难道是坨子里来狼了?要不白耳回来了?”

    “白耳不是跛脚。”爸爸说。

    爸爸背着猎枪出门时,对妈妈说:“这两天少带小龙在外边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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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去察看爷爷说的那兽印儿。

    其实,爸爸压根儿不相信那印儿是白耳或野狗留下的。冥冥中,他一直有个预感。它应该来的,只要它没死。自从大漠古城回村,爸爸心中的那根弦,一直没有放松过,总觉得有个阴影跟随着他。这个潜在的不祥的预感,时时警告他,每当夜幕降临时,他都不声不响地院里院外悄悄巡视一下。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狡猾的老母狼此刻在哪里?为啥到现在还不来?它应该来的呀,或许,被猎人打住了?或许,被沙豹野猪击伤?要不它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尤其小龙弟弟的异样状态,更使爸爸引起警觉。

    老母狼果然来了,像个幽灵。

    这是一个明朗的早晨。村西北的大沙坨子脚下,有一团沙蓬草正慢慢移动。无风无沙,草尖都不摇,可这团沙蓬草却悄悄贴着地面移挪。缓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