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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佛请进门(下)-第1部分

小小的,雕得好细致。是青青雕的吗?在她眼里,他就是这尊佛像吗?

    “好不好?”她笑着问,这三个字不停在天地间回响着。

    他看着她,不发一语。

    “家佛,弟妹在干什么?”

    “好不好?”她又问,笑颜灿灿,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青青,在你心里,我一直就是你的佛吗?就算我成了瘟鬼,你依旧如此认定吗?”他沙哑问。

    她没回答他,重复笑问: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好不好?”高举的手始终没有放下。

    青色的瞳孔紧缩了下,一颗薄泪在眸里打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然后轻轻一笑,柔声道:

    “好。”

    她笑着将高举的小佛像埋进他左边的心脏里,佛像融进他的体内,笑容满面的小青青也跟着不见了。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愿天下人家,都受佛哥哥的保佑……”童稚清亮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回音,愈来愈远,终至归于平静。

    万家佛垂下视线,抚住自己的胸口。

    他不是已成鬼了吗?佛埋进他的心头,那他到底算什么?

    为了让青青能安心地走,他诓她他不怨不恨,其实他心里还是有恨。他跟青青原可过着平静快活的一生,偏逢变故,他可以为妻化作鬼,只要一家平安,只要一家平安啊!

    他有恨,有恨的鬼,心中怎会有佛?纵然他曾是家中佛,现在也早已沦落鬼道了。

    严仲秋突然出声:

    “家佛,你记不记得我还在平康县时,那时你才十三、四岁,路过学堂听见教学师傅说到鬼神,你年轻气盛,跟他辩了一阵,到最后你笑着跟他说:‘世上无鬼神,纵然有,也不过是在你我身上,人可以是鬼也可以是佛。‘,你还指着自己说,你现在是佛,下一刻也可以是鬼,鬼神是由传说构成,传说是人口耳相传的,那么,人又是从谁的身上看见传说的呢?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罢了。”

    万家佛缓缓抬眼,目不转睛地注视严仲秋正直的眸,良久,他才微笑:

    “那时,我年少轻狂,说的是歪理,胡诌的。”

    严仲秋仍然坚定不移地看着他。

    万家佛轻笑出声,闭上蒙蒙青眸,哑声道:

    “每个人心里住了鬼也住了佛。那教学师傅仙逝之际,曾握着我的手说,原来,世道乱成这样,是天下人看不见心里的佛,都成鬼了。我没料到教学师傅竟将我一时轻狂的辩词牢记在心。那时战争刚起,我一路走回家,看见青青跟才两岁的小四,我告诉自己,我要保住平康县,保不住,我的妻小必会沉沦于乱世之中。我告诉自己,既然天上无佛佑众生,我可以为他们成鬼也能为他们成佛……哈,到头来,我终究化鬼了;到头来,其实我也能成佛,是不?”再张开时,看着手腕的红绳,深吸口气道:“我,万家佛,于此时此地起誓,纵然魂飞魄散,我也绝不恨。纵无来世,我也绝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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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青青,她若在他身边,一定很高兴他的心里有她雕的佛像,家有一尊佛,他纵然已沦为鬼身,走不进她的黄泉路,他也不恨了,青青可以安心了……腕间红绳忽地紧缩。他微觉诧异,看见细绳迅速延伸至黑暗之中。

    “家佛,这又是怎么回事?”严仲秋自认已见怪不怪了。

    万家佛呆了呆,心跳如鼓,颤不成声道:

    “这是半年前那瘟鬼给我的,青青体内有我一半魂魄,这条绳子能拉动青青体内属于我的那部份,连带把她一块带回来,只是回来之后就断了,我杀了那瘟鬼,不知绳子竟能……”心脏愈跳愈快,不敢置信,迟迟不敢伸手。

    严仲秋立刻伸手拉扯,喊道:

    “有东西在对头!”

    “是青青!”万家佛叫道,赶紧偕同严仲秋用力拉回,愈拉愈近,愈近愈有奇异的杂音。

    “不妙,是小鬼在追青青!”更加死命地拉。这绳子极长,若不是有严仲秋在场,凭他一介书生,纵然能拉,也不见得能在小鬼之前拉回青青。

    严仲秋暴喝一声,收绳速度奇快,忽地黑暗之中白影跌出,万家佛立即抱住,狂喜叫道:

    “青青!”

    马毕青尚在惊疑之中,瞪着他的青眸,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先走再说!”严仲秋说道,与万家佛同时张望四周可行之路。

    “马毕青!哪里走?”

    严仲秋听见黑暗的杂音愈来愈近,双臂挡在胸前,说道:

    “快躲到我身后!一切由你大哥来挡着!”

    “不,我跟青青不是人了,跟你太靠近,两者都有伤害。”

    “你不是说,你也能是佛吗?既然如此,我怕什么,你又怕什么?”

    万家佛怔了怔,见严仲秋万夫莫敌,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抱紧青青,低声说:“青青,你别动别说话。”

    马毕青闻言点头,回抱住他。

    万家佛小心翼翼地接近严仲秋,让自身挡在青青跟严仲秋之间,直到他与严仲秋的魂魄微微碰触重叠,一阵麻感袭来,让他差点松手,他咬牙忍住紧抱着青青的魂魄,过了一会儿,麻感渐退,并无其它异样。

    “马毕青!”无数狰狞小鬼现形。“人呢?怎么不见了?”

    万家佛护住马毕青的头身,看见小鬼明明从身边走过,却好象没有发现他们三人。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彼此碰触到的关系,他隐约感觉到严仲秋有跟他同样的想法,故谁也没有开口动手打出重围。

    小鬼的脸突地逼近,在他面前张望,他伸手遮住青青的双眸,自己视若无睹,任由小鬼在眼前走动。

    “奇了,明明看她往这儿来,怎会消失不见?这马毕青真会惹麻烦!”

    “要找不着,大家都惨。钟老爷正在阎王身边看回溯镜,要让他发现地府被搞成这样,依他性子一定会追究到底,到头来倒霉的还是咱们!”

    万家佛闻言,心里微微起疑,又听那小鬼应道:

    “阴差大人利用双亲拉魂也是迫不得及,马毕青是难得一见的例子,不靠血亲拉魂,根本没法引她回地府,虽说是下下策,但也是唯一的法子,阎王爷应该不会太怪罪才是。”

    等等!万家佛脑筋转得极快,立刻明白小夏曾听地府血亲推回误抓的人魂,却从来不曾听过地府血亲拉下亲生子女,是因为从头到尾地府不会做出这种违背天道,造成父不父、母不母的事来!

    “上头要你做事,可不会管你做不做得戍。做不成,罚;做成了有违原则,照罚!小鬼难当啊,尤其现在钟老爷在看万家佛的回溯镜,看了又有什么用?纵然他一句话要放了万家佛夫妻,也得考虑到万家佛这只瘟鬼留在世间,会害死多少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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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寻了一阵,找不着人,焦急地没入黑暗之中。

    万家佛心中多疑,依旧抱着青青不放,果然没有一会儿,小鬼又倒回来寻了几次。

    直到最后一次小鬼刚走,有个声音轻轻响起:

    “严爷,快醒来。”

    “是我车夫!”严仲秋暗喊声糟,立即转向万家佛,道:“我要醒了,家佛……”话才说完,身形忽然消失。

    “青青……”他俩已现形,小鬼若再来,就走不了了。

    “佛哥哥,我不怕。”马毕青含笑:“我一点也不怕,真的。”

    万家佛深深注视她,而后苦笑:

    “我的修行没你好。”

    她用力摇头,低声说道:

    “我不怕,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喝了孟婆汤,就算我投胎转世了,我一定不会遗憾,我背后一直有你。方才我念着你给我的信,想起了从我十岁之后,每年总有一个月能看见你;想起了我成亲的快乐;想起了怀小四的快乐。如果能一块头发白白,那一定是我连下辈子的福气都用尽了;如果不能再厮守,我也已经比其它人要幸运好多好多,因为我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遇见你了。”

    万家佛默默拉紧她的手,柔声道:

    “我若预知今日,必在十二岁那年就娶你回家,让你有更多美好的回忆。”

    马毕青噗哧笑出来:

    “佛哥哥,那时候我才十岁,还不懂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眼泪拼命涌了出来,因为知道他说的全是真心话。明明自己是那么地幸福,有幸遇见真心爱她的相公,明明心满意足了,但为什么她会一直掉泪?

    “青青,待会儿咱们要被发现,我跟你一块走,虽然咱们路的终点不同,但,我求阎王,让我目送你喝孟婆汤去投胎;小四你可以放心了,有严大哥会照顾他,我们家的小四,我有信心,将来一定是一个比他爹还要正直的好男儿。”

    她笑着点头,抹了泪,泪又落。

    万家佛神色温柔,正要替她拂去颊面泪珠时,啪嚓拍嚓的扑拍声自上空响起,两人同时抬头看,看见一只蝙蝠飞到他们身边。

    万家佛毕竟是画过钟馗像的,知道蝙蝠专为钟馗引路。他平静地说:

    “是钟馗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十一章

    “万相公好厉害,果然是回溯镜里那个保住平康县的万家佛。”声先到,后而惊人的身躯从黑暗中现形。

    其人五官说是像严仲秋,不如说外表的形象有些神似,只是眼前的钟馗多了点斯文的书卷味。

    万家佛一听他提及平康县事迹,又见他此回并非脚踏小鬼而来,暗自与青青交换眼神,随即拱揖道:

    “钟大师既然提及平康县,是要论功行赏,放了我与拙内吗?”

    钟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已成瘟鬼的貌相,缓缓摇头:

    “不能放。放了,天下苍生只会遭灾。”

    万家佛没有任何的反驳,只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是来收我的了?”

    钟馗没有回答,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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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相公,当日钟馗执意收你,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纵然知道你生前并非恶人,你也必须在这世上烟消云散。后来,一日我从万府画像现形,看看到底是谁在万府为万相公焚香念经,顺道走了万府跟平康县一圈,才下地府跟阎王借来回溯镜,看看万相公这几年到底是如何保住平康县的,这一看,就看了半个月之久。”顿了下,看着他,语带遗憾地说:“你这等人才,当年若能上京求个一官半职,能救的,绝不会只有平康县的百姓。”

    万家佛闻言,想起他看的书里提及钟馗生前曾有状元之才,难怪会语带遗憾。他有点好笑:“钟大师,我并非神人,能保平康县,不表示我能保住整个人间。国无道,坐在天赐皇位上的老人,已经听不见人民的声音了,纵然我求了官,又能照料到多少百姓?钟大师,你也曾是个官,理应明白。”

    钟馗缓缓点头,沉声道:

    “万相公说得也许有理,是钟某这半个月来,看着你如何避战火保家园而心生了感慨,既然老天让你在这世上出生,让你拥有了非常人的才智,理当为民尽心尽力,到头却让你落得这般田地……”

    万家佛知钟馗感慨绝非为了他,同时也是为自身未展抱负,就落得朝堂上断魂的下场。

    “万相公,钟某在回溯镜里曾看见你说过人可以是鬼也可以是佛,现在,你心中有佛了吗?”

    他微一怔,脑中立转,答道:

    “是有。”

    “纵然你心中有佛,钟某也无法放你回人间祸害百姓。”

    “我知道。”

    “不过,钟馗与阎王爷谈妥了件事……”钟馗见万家佛神色小心,哈哈一笑:“你莫急莫慌,万相公,你心眼儿多,这点跟我可不一样。我知道你们夫妻在找那隐藏上百年的驼罗山,所以特地跟阎王讨了个人情。”

    万家佛闻言,脸色力持镇定,握紧了青青的手。

    钟馗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七月十五,驼罗山现形,有缘人速来,是不?离七月十五,尚有十多天,万相公,钟某也跟你打个交道,若是十五那日,你与万夫人真是有缘人,那么一进驼罗山,苍生便不会因为你遭灾,我与阎王都可以放你一马。可你要知道一件事,天下间妖魔鬼怪甚多,有好的也有坏的,而驼罗山里,妖魔鬼怪也不少,没来人间作乱并非因为牠们为善,而是牠们出不了山,有朝一日若山开了……”

    万家佛立刻接道:

    “万某于此立下誓言,若有幸进了驼罗山,必定想尽办法在山开之后,让山内妖怪不到人间作乱,以报答钟大师再造之恩。”

    钟馗哈哈大笑:

    “万相公果然聪明。世道一乱,天下的妖怪是斩也斩不尽的,依万相公以一介书生与百官周旋的智能,必能在驼罗山有番作为,何况你如今心中有佛……”话锋一变,厉声道:“七月十五,钟某与鬼役皆跟随你们之后,你们夫妻若是无缘入山,就休怪钟某痛下杀手了。”

    “钟大师对我们夫妻已是仁至义尽,要真无缘,我与青青绝不再逃,任凭钟大师处置。”万家佛与马毕青同时戚激拜揖。

    钟馗笑道:

    “你们夫妻说要逃,还真的逃得很彻底,地府要抓,真不容易,多少也是因为你儿子之故……”遭来古怪的一眼,连忙咳了声,巨掌里蹦出莲花来。

    “天气热,万夫人离体太久必有损伤……钟某可以送你们一程。这莲花乃是平康县百姓所折,他们心念愈强,万夫人愈能早日回体。”

    万家佛察觉他脸色有些异样,小心翼翼问:

    “钟大师,青青她……魂魄若归体,可有异常?”

    钟馗不答,反对马毕青说道:“万夫人,先前你爹娘拉你下来,对你魂魄有伤,复体之后,多有不适。若能顺利进驼罗山,对你身子自然有益。”

    “没有关系。能跟我家相公儿子人间再见,就算有一辈子的不适,我都没有关系的。”她猛眨着泪,笑道。

    “好吧,那就让钟某送你们一程,脚踏莲花回阳世间去吧!”

    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是万家佛。

    他突地张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伏在青青身上睡着了。万里无风,血书散落四周,七月初的日头好毒,他连忙伸手遮住阳光,让阴影落在青青苍白的脸上。

    以往在家里,盛夏一到,他这个没用的相公有点畏暑,青青总会想尽办法做些爽口清凉的饭菜逼他吃下去;若遇到他不得不出门的时候,青青没法跟着为他遮阳,只好允他许多稀奇古怪的要求,好让他心情愉快不易中暑,一年下来有三个月他能在家中横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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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回忆停住,他目不转睛地瞪着青青微有起伏的胸口,赫然想起方才在梦里——

    不对!那不是梦!那是阴曹地府!

    “……小四……小四!”他失声叫道。

    趴在万家佛身边睡着的小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抬头看着亲爹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他累极睡着,他赶紧跳起来,说道:

    “爹,我再去生火烧信!”

    “不……你过来看看……你娘、你娘……是不是……要醒了?”

    小四闻言呆了呆,有点狼狈地爬行到马毕青的另一侧,看着娘像睡着似的,跟之前没有两样,再看看亲爹一脸紧张又期待。扑通一声,他心跳莫名加快,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触娘亲的人中。

    倏地,他张大眼,颤声道:

    “爹!娘她……有呼吸!有呼吸耶!娘!娘!我是小四!”

    “小四,别摇着你娘!小力点,你娘会疼的!”万家佛轻喝。果然不是梦!果然不是他自作多情的幻想。双手微微发抖,暗自压抑,却还是抖得好厉害。

    父子俩屏息地注意她的动静。

    见她眼皮跳动,万家佛在她耳边轻唤:

    “青青,青青,我跟小四在这儿,你可以张开眼瞧熙咱们。”声音微抖,一家之主的形象全无。

    “娘……”

    马毕青吃力地掀了掀眼皮,随即畏光地闭上,万家佛立刻替她遮阳,她再张眸时,才看见小四模糊的身影,小四就哭着扑进她怀里。

    “娘!娘!小四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你不在了,爹也要走了!小四好害旧!”

    万家佛见她神色略为吃痛,连忙斥道:

    “小四,你娘会疼的。”

    “……没关系……”马毕青气若游丝地说,缓慢地舒臂搂住儿子小小身子,弯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