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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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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妈妈告诉我,今天早晨你会来这儿,已经抹好石灰泥了,她是你的。”

    “但……我不能……”

    我的声音黯淡下来,他笑得更开心了。“你不能什么?不能画一个拒绝听从父母的教导、希望整个世界按照她的意愿运转的年轻女孩?”他拿起一支画笔,将它递给我。

    我盯着那个将要画上圣女加大利纳的地方,浑身上下兴奋起来。

    “我已经调好了赭色、r色和两种红色,如果你还需要其他颜色就跟我说。”

    我从他手中接过画笔,现在我眩晕起来,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呢,还是来自圣女加大利纳的挑战。我画下第一笔,流淌在墙上的五颜六色让我倍感自信。我看见自己的手腕运转着画笔,得心应手地画下一笔一画。所有这些自然而然:每根线条精准无误,油彩涂在石膏上,黏合在一起,然后凝固;画面在我的手指下面逐渐展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愉快的感觉……

    。。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六章(2)

    我们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在我旁边,为我准备颜料,清洗画笔。就这样,加大利纳穿上了她的衣裳,她那久经农事的结实双腿在衣服的遮盖下隐约可见。如我所希望的,她的表情透露出勇敢和优雅。因为长时间抓着画笔,我的手指最终变得麻木起来。“我得歇一会儿。”我边说边从墙边走开。我站起身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的。

    他抓住我的手臂,说:“你怎么啦?我知道,你生病了。”

    “不,”我说,“我没有……”

    我们站在一起,面面相觑。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干什么。也许终此一生,我们再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我们的感情正是在这小礼拜堂中发生的,虽然那时我们对此茫然不觉。

    他环臂将我抱住,那种感觉十分熟悉,似乎我们一直就这样,从未分离过。这时我终于知道欲望是种什么感觉了,它如一股热流,从小腹直涌上来。

    圣器室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们匆忙推开对方,以免被进来的人看到。从走路的样子看来,他显然十分痛苦,不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更像是怒气。他脸上长着三个疖子,一个在左颊,一个在下巴,还有一个在额头正中,它们均相当肥大,充满脓汁。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很明显,他胯间也长着疖子。不知道他的眼睛有没有受到影响,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托马索,”我匆忙朝他走去,说,“你好吗?你的病怎么样了?”我发誓自己决无幸灾乐祸的意思,我们之间算不算同病相怜呢?

    “比你的要糟糕吧。”他眼光坚定地看着我,“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呃……春天吧,四月,或者五月。”

    “那么,是柯里斯托佛罗的继承人,对吧?干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不会怀孕呢。”

    我能感到画家在我身边变得僵硬起来,不由看了他一眼。“你也许知道了,”我的声音欢乐地颤动着,“我有了孩子,但因此生病了,所以现在还看不出来。”

    “有了孩子?”他望着我。受孕日期的推算可不难,就算对一个僧侣来说。

    我回望着他。要是你爱一个男人,那么他的诚实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生气。

    托马索看着我们两个。

    “对了,托马索,你看到小礼拜堂了吗?你不觉得它简直是个奇迹吗?”

    “嗯,很好。”但他仍然盯着我们。

    “你的肖像是最……”

    “最漂亮的,”他鲁莽地打断了我的话,“但我们有个协定,画家和我,对吧?这是秘密带来的奇迹。我听说在你……在你不幸生病的时候,我妹妹照料过你。那是什么时候呢?初夏,对吧?到现在几个月了?”

    “说到秘密,妈妈告诉我你忏悔了。”我语气甜蜜地说,我们之间相互挖苦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来吧,我心里说,别扯上他,你知道,就这个游戏来说,我们才是棋逢对手,对付其他人有什么意思呢。

    他皱眉说:“好啊,她居然把这个告诉你。”

    “我想你知道自己不会因此丧命的时候,一定会感到十分吃惊。”

    “是的,但我告诉你,妹妹,它也有它的好处。”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味那一刻。“因为真的忏悔,我现在已经获救了。这给我带来极大的安慰,你可以想到的。不过我得说,这也使我更能容忍其他人的罪行。”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画家一眼,“告诉我,柯里斯托佛罗怎么样?”

    “他很好,你没见到他吗?”

    “没有,正如你看到的,我已经不再是个好伴侣了。”

    我看着他,现在能察觉到他的愤怒下面遮盖着的恐惧了。一个男人曾备受宠爱,而这种宠爱居然没有产生任何关怀和照料,这是多么奇怪啊。刹那间我卸下了所有防备,说,“我认为,你们之间的感情,不只是因为你的英俊。他也没有照料我呢,这些天来他在忙着其他事情。”

    “当然,我知道他一定很忙。”他骄傲地说,可是掩不住受伤的语气,“好了,你和我以后聊天的机会多的是,现在我已经占用你太多时间了。”他指了指那将近完成的壁画,“请吧,不管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请继续。”

    我们站着,眼望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要是那些疖子破裂了,他的痛苦有多少会随着脓汁流走?

    我转向画家。刚才托马索说的,他开始理解了吧?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得把她的裙子画好……”我匆匆说。

    “不,我得知道……”

    “求你了……别问我任何事情。你身体很好,小礼拜堂完成了,我有了孩子。这就很好了。”

    这次是我先把眼光移开,拿起画笔,随后走向墙边。

    “亚历山德拉。”

    听到他的声音,我停了下来。在我记忆中,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还没喊过我的名字。我转过身。

    “不能这样就算了,你知道的。”

    “不!我只知道我哥哥太危险了,我们现在的安危全系在他手里。你没看到吗?现在我们必须变成陌生人。你是画家,我是已出阁的小姐。这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办法了。”

    我转向墙壁,但手里的画笔抖得厉害,无法开始。我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希望双手变得稳定一些,比我的心更稳定。他急切地望着我,透露出想知道一切的渴望,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转过身去,任由它将我包围。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作画上,开始在墙上移动画笔。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七章

    祭坛的祝圣仪式由主教主持,草草了事之后,他随意吃喝了一些东西,然后带着几捆华丽的布料和一个银质圣餐杯走了。

    随后主持弥撒的就是倾听托马索忏悔的那个牧师。他是我外公家的老朋友了,在我小时候,他教过我教义答问,倾听我最初的忏悔。仪式很简单。坐在第二排的卢卡如同一块酵母,使得牧师更加卖劲。我哥哥在萨伏那罗拉手下炙手可热。起初我们的交谈虽说无非是老调重弹,但也十分诚恳。当我提到教皇发布的禁令,以及它会给萨伏那罗拉的追随者造成多大的困扰时,卢卡勃然大怒,宣称萨伏那罗拉是人民的斗士,只有上帝才有权力将他从讲经坛上赶下来,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不顾罗马那个男盗女娼的教主,重新开始布道。

    确实,谈到罗马那个根深蒂固的教堂的腐化堕落,我哥哥的言语虽然偏激,却也有其清楚强烈的逻辑。但是,倘使萨伏那罗拉重整旗鼓,教皇一定不能容忍这种挑衅到他的权威的行为。他会使用武力来阻止吗?当然不会。万一导致宗教分裂怎么办?当然,我无法忍受一种贬低艺术和美的宗教,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会支持一个唯利是图的宗教,任由主教和教皇搜刮属于教会的财富,然后传给他们的私生子?宗教分裂是难以想像的,他们中得有一方投降。

    画家站在后面,我能感到他在看着我。整个早上我们眉来眼去,却不敢有任何实际的举动。托马索警惕地观察着我们,但当柯里斯托佛罗出现之后,他立即就忘记我们了。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的点心桌旁边匆匆互致问候,紧张得像种马一样,我和妈妈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们几乎没有说话,仪式行将开始的时候,托马索先行告别,转身走向小礼拜堂,举止间显得相当依依不舍。我尽量不看我丈夫的眼睛,但当他们走过卢卡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卢卡的表情。血浓于水,可是它能胜过信仰吗?

    “关于你的画家,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回到我丈夫的房子之后,我们坐在他那近乎废弃的花园里,观看薄暮降临。“他确实很有天分,不过考虑到城里现在的环境,他最好还是去罗马或者威尼斯寻求发展。”他停顿了一下,说,“更妙的是你的神情气质也没有遭到歪曲。你坐着让他画了多久?”

    “就几个下午。”我说,“不过都是很久以前了。”

    “那就更加值得赞扬了,他注意到了孩子和你体内的变化。究竟是什么让这样一个人甘愿如此残忍地自我毁伤呢?”

    看来我丈夫并没有忽略太多。“有一阵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我平静地说。

    “啊!可怜的人儿。你帮他找回来了吗?好吧,你拯救了某些东西,亚历山德拉。”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有些事情现在我们得讨论讨论,要是你还不知道的话。托马索的病……他的病是传染性的。”

    “你不会是在说自己也病了吧?”我感到一阵恐惧。

    “不,但我得告诉你,我们两个都有可能得病。”

    “他是从哪儿得到这病的?”我鲁莽地问。

    他笑起来,虽然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好笑。“我亲爱的,兴师问罪没有多大意义。三年前我在老桥那边一家赌馆里面碰到你哥哥,就变成一个爱情傻瓜了。那时他才15岁,桀骜不驯,像一只公驹。我以为这种迷恋一直会是你情我愿的,也许我这样想太愚蠢了。”

    “是的,我告诉过你了。”我说,“我们要过多久才知道是否得病?”

    他耸了耸肩膀,“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新的灾患,惟一的希望是它似乎并不致命。”

    “但还有更糟糕的,”他柔声说,“城里又有另一种传染病了。”

    我望着他,他低下双眼。“啊,老天爷,不会吧?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礼拜以前,也许还要久。几天前开始有人死了,政府会尽可能久地对此保密,不过它很快就会爆发了。”

    虽然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但这话已经在空气中飘散,溜出门外,从窗户飘上街头,飘进城里的千家万户。对疾病的恐慌远比疾病本身传染得快。究竟是上帝被佛罗伦萨人的虔诚所感动,以致要亲自将这些善男信女召唤进天堂,还是……还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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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八章(1)

    那病毒的来临一如既往,没有规律和原因,也毫无征兆,更不知道它将肆虐多久、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不消说,佛罗伦萨是一个伟大的布道者统治着的神圣国度,有一群天使军维持秩序。疖子固已被当成罪人们应得的惩罚,甚至l伦通j也可公开忏悔,但瘟疫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这真的是上帝的惩罚,那么我们罪何至此?这是萨伏那罗拉必须回答的问题。

    他重回讲经坛的消息和瘟疫传播得一样快。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听他布道的机会。我坐在马车中,陪柯里斯托佛罗到教堂,看到汹涌的人群,看着他走进去,然后掉头回家。

    谁都看得出人群明显比过去小了。当然,这并非事出无因——人们害怕染上疾病。我丈夫出来之后说,萨伏那罗拉激情依旧。但在他声音传达不到的街头上,并非所有的人都身患疾病。有些人看起来只是对此已经厌倦了,他们的腹中正忍受着另外一种病痛,这就是饥饿。

    事实是,这个城市依然喜爱这个修道士,但她并不想饿肚皮,或者至少不想觉得那么悲惨。

    我丈夫对这个问题的分析鞭辟入里。他说,梅第奇家族当权的时候,他们采取另外一种策略来赢得人心。如果说他们不能提供救赎,他们至少可以提供奇观,令哪怕是最穷的人也觉得好受一些。这些事情并非和上帝无关,远不是这样。它们被当成是赞美和感谢上帝的方式。在梅第奇的统治下,人们就是这样活得多姿多彩和信心十足。这和单纯等死的生活是不同的。

    此等世俗的及时行乐当然没有得到萨伏那罗拉的宽恕。虽然他提到上帝的时候激情洋溢、满心喜悦,但新耶路撒冷不可能有狂欢节和赛马,因为他的上帝布置了艰巨的任务,他们两个的关系只有在苦难中才会更加紧密。苦难固然圣洁,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凄凉。凄凉的人倾向于自怨自艾,事情通常就是这样比实际显得更加糟糕。

    必须承认,“扫除虚荣”是个令人振奋的主意。萨伏那罗拉在讲经坛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将其说出来:如果说佛罗伦萨正在蒙受灾难,那是因为上帝在所有国家中挑选出她,关注她的何去何从。放弃那些不必要的财富即可蒙受神恩。我们要那种浮夸的生活来干什么呢?把它们扔到火堆去吧。让我们的虚荣和反叛焚烧殆尽,烟消云散,这样我们就会感恩。而且我敢肯定那个修道士不会想到,这种净化灵魂的方式还会让穷人感到宽慰:因为这羞辱了那些巨富豪贾,因为其他人也跟他们一样不能有财富。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天使军把没收的财物带到市政厅广场,砌成一个巨大的八边形柴火堆。建造这个柴火堆供给人们劳作的机会,要不人们会因为挨饿而衰弱起来。这也给人们增添了谈资,主要是一些小道消息及其带来的兴奋。男男女女翻查他们的衣柜,小孩检查玩具,过去人们这样做是为了炫耀财富,如今却是要搜出有渎神圣的东西。

    天使军的马车在大街小巷奔驰,领头的扛着多纳提罗雕刻的童年耶稣像,双手抓着它的头部。他们唱着赞美上帝的颂歌,依次到各家各户和各种机构询问是否有愿意放弃的东西。天使军先行到富人家里去搜罗大量的东西,完成他们的任务。如果到手的东西足够多,他们会鞠躬致谢,然后上路,否则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进屋搜查。就算在佛罗伦萨被侵略的时候,我们敌人的行为也要斯文得多,不过如果有天使军在场,要非常勇敢的人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们来我家的那个早晨,我正在楼上的窗口,望见他们趾高气昂地在街道上行进。关于猥亵艺术品的律令众所周知:如果家中有年轻女子,那么不能有任何l露的男女画像。根据这个标准,我丈夫收藏的雕塑将会被当成是y秽的。如今它们被锁在一座房子里,钥匙在他的仆人手中,不过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一个供奉的箱子。我一度担心这些东西不足以搪塞他们,但柯里斯托佛罗相当冷静,他认为,既然那些当权者中有人能够鉴别这等艺术品,那么这些当差的一定会小心在意,以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当前时局变幻莫测,权势变化很快,他说,聪明的政客能从和风中嗅到征兆。

    有传言说放弃艺术的不止是那些赞助人,也包括艺术家在内,领头的则是巴托罗米奥修士和桑德罗·波提切利。当然,如今的波提切利已经垂垂老矣,需要的是上帝的恩宠,而非任何赞助人的眷顾。不过我丈夫含沙s影地说,要是他还想进天堂,最好还是不要老为女人的r体忏悔。对我来说,我忍不住想起柯里斯托佛罗的描述——自海中升起的维纳斯。

    翌日清早,那个柴火堆已经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了。正午的时候,他们点燃了旁边的柴捆,吹响喇叭和号角,教堂的大钟也被敲响,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叫声,让整个城市都听到了这一刻的来临。

    我们站在那儿,被人群推搡着,伊莉拉和我看到了一些令我们绝望的事情。几天前,一个来自梵蒂冈的收藏家派人传信给市政府,说是愿意出价20000弗罗林,换取这些艺术品免遭祝融之灾。他现在终于得到了答复,那就是模拟他本人做成的假人被放在了火堆最顶上。他们给它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很多女人用的假发,还在它体内填充了很多炮仗。火焰烧到它的时候,炮仗爆裂,假人颤动着发出声响,围观的人群欢呼雀跃。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八章(2)

    接下来那些天,我们的奢侈品化成的灰烬,如灰色的雪花飘落在城市里,覆盖我们的窗沿,弄脏我们的衣服,带着一股被焚艺术的悲伤味道飘进我们的鼻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教皇听到消息后,宣布将这个修道士逐出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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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九章

    我已经忘记了接下来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的确切次序。很多时候人生变幻和悲哀如暴风骤雨,在它们的重压之下,你不得不暂时弯下腰,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我只记得,新年之后不久,我家也染上了瘟疫。

    那天我丈夫和我有了第一次合乎夫妻身份的谈话。他希望把我送到城市之外,到南方的温泉去,或者到东部的山区去,他说那儿的空气会清新一些。伊莉拉每日用芦荟、没药和藏红花熬给我喝,用以抵抗传染。自呕吐停止之后,我也变得越来越强壮了,但我已经不复年少轻狂,如果不是后来有事发生,我即使对时局非常好奇,也会被说服的。

    小英露茗娜塔死于感冒。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