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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部分

和那个小兵低声唧咕了几句,便跑了进去。我们在门口候着,刘春溪拿出户部的账册存根及他整理的欠款名单给我翻阅。

    这时两三个家仆跑出来把门大开,然后便有一堆清客侍从簇拥着两人走了出来,我一看,原来是老相识了,其中较年轻三十多岁的那个就是前些日子在留芳楼调戏过我的李家老二,我看着他因纵欲过度而呈现的血丝的眼睛,总让人怀疑他酗酒的红鼻子,以及华贵到有油头粉面之嫌的一身行头,就厌恶得恨不能一脚踹死他。

    另外一个年纪略长,大约四十左右,脸型略方,容貌肖似李二,不过看去正道些,衣着也没这么华丽夸张,脸色有点青黄,幸而没有血丝和酒糟鼻,但是那眼神y戾,我更加不喜此人。

    他倒是先堆起笑来,长揖道:“不知张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他弟弟在后头则冷笑一声,傲不为礼。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么?这招我倒是也常用啊。

    我微微一笑,淡淡说:“大公子不必客气,本官和户部刘大人此来并非访友,纯粹公干。”我记得李家老大只有一个云骑尉的虚衔,并没有实际官职。

    李大没想到我如此单刀直入,不由愣了一下,又道:“不知张大人有何指教?”

    我还没作声,李二就冷笑了一声,说:“那还用问,瞧这架势,张大人带兵围住我们家,当然是来抄我们的家,灭我们的门的,构陷忠良,不是张大人平日里最擅长的吗?”他语气恶毒,看清楚了我的脸后,突然张大眼睛,看我的眼神里面便透出无尽垂涎欲滴的y亵味道。

    我淡然一笑,说:“二公子说笑了,,慢说张某人不善此道,便是真的擅长,也不能对李家使出来。本官今日来纯属公务,罗将军他们不过顺道陪本官来瞧瞧热闹。”然后转身对刘春溪说,“刘大人,请向李家二位公子说明。”

    刘春溪应声向前,拿出单子,道:“户部账务名册,李闵国大人,历次累计共欠银四十二万七千六百两。因水汛军饷,朝中三位顾命大臣决议至明日未时所有欠官银的各部官员,需至户部交妥,违者籍没家产。李大人乃是欠款第一大户,又是顾命大臣,皇亲国戚,国之栋梁,请李大人首先以身作则,交还欠银。”

    李大已经堆出满脸愁色,说:“家父已去处理京郊的田庄地产,一时筹措不出,请宽限三个月。”

    以为用这么简单的苦r计就能打发我么?我冷笑一声说:“三个月?大公子可知这赈银延误一天要有多少灾民饿死?可知边疆将士已经断炊,要空腹去作战?李家同我说三个月,人人尽可也说三月,三月之后,只怕已是哀鸿遍野,白骨千里了!”

    李大还没说话,李二在他身后跳脚大叫:“向朝廷大臣,皇上的亲外公债,国家的体面都被你们这些小人败光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就拿走!”

    李大拦住他,对我抱拳说:“以张大人之见,又当如何处置?”

    唉,李家老大沉得住气,又知道言语服软使自己处于有理且被同情地位,厉害得很哪,和他那个草包弟弟完全不同。

    我面色一沉,肃容说:“非是青莲要与一殿为官的同袍过不去,此事干系万千黎庶性命,国家危亡,恶人也好,逐利小人也罢,这骂名青莲担了。”

    发完慷慨宣言之后我又说:“如今百姓流离,纠缠生死,求水粥米汤填充饥腹暂延一息而不可得,求一陋室草棚且免风雨疫疾难于登天,易子而食,不日将至。大公子你们却拿着原应赈济灾民,救人水火的官银居于广厦华庭,穿绫罗绸缎,带金珠玉翠,又如何对得起先皇皇后,对得起天下苍生?本官不才,只好请两位将内室的金银细软暂时用不着的拿来抵数还到国库,这宅子甚大,仆役过多,也请搬间简单清静些的住。”

    众人一听我竟真要抄李闵国的家,不禁人人骇异,不但御林军那边窃窃私语,连刘春溪和老田都惊讶地望着我,面不改色的也只有锦梓和罗蒙。

    李家二人气得浑身发抖,那帮清客们都帮腔喝骂起来。

    李二直着嗓子叫唤说:“呸,我家七代王公,不信你这千人骑万人入的兔相公有本事敢对我李家动手!”

    我冷笑一声,对李大说:“大公子,李家若不肯主动配合,我只好叫下头人动手了,他们手粗,失了体面莫怪!”回头使了个眼色给罗蒙,罗蒙简单的一声令下,黑甲的军队便往李家大宅里开,御林军拔刀上前拦阻喝骂,两厢里“乒乒乓乓”地动起手来。

    两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不消几分钟,几百个御林军便被绑倒在地,也不曾有人命,只十几个人见了红。

    罗蒙的手下士兵便推开李府仆役往内室闯,李二急红了眼,怪叫一声:“我和你这不要脸的兔儿爷拼了!”就狠狠朝我扑过来,状若疯癫。

    我当先站着,见他面目狰狞,双眼发赤,气势汹汹地扑来,心中一惊,竟忘了躲避。

    我于身体对抗一项甚弱,何况现在身体又不好,李二虽然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型,到底生得人高马大,又是出身将门,拳棒刀枪总是知道的,拼命之下,竟像要致我于死地。我后面众人来不及反应,齐声惊呼。

    我也吓了一身冷汗,但千钧一发之际,李二的身体竟生生刹住了。

    一柄短剑抵在他喉结上,轻重把握极之精准,剑尖抵住的地方渗出一滴血珠,李二吓得腿都软了,却不敢瘫下,双腿发抖,冷汗涔涔而下,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

    所有人都朝执剑者看去,只见锦梓云淡风清的站着,好整以暇,举重若轻,仿佛手中不是一柄瞬间判人生死的宝剑,而不过是拈着枚绣花针,风拂过他面庞,他面容清冷如水。

    继续讨债

    看到锦梓用剑抵住李二的咽喉,好些人都惊叫起来,我知道锦梓性子审慎能断,不会乱来,倒不放在心上,只笑笑说:“大公子,令弟太急躁了。”

    李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是也有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侧身冲着李二骂道:“你随便辱骂朝廷命官,我李家的家法教养都哪里去了?”便好像十分气愤要冲上去打他弟弟一耳光。

    其主要目的当然是借此一发飚来把锦梓的剑挡开,好使李二摆脱脖子上的剑尖。

    我看出他用心,心中暗笑。果然锦梓剑尖轻轻一点,说:“李大公子少安毋躁,小心误伤令弟。”

    李大急忙刹住,十分尴尬,朝我说:“快叫他放开舍弟,这成什么样子了?”

    我正要说话,突然后面喧闹起来,回头一看,原来又有几千御林军赶过来了,看到被绑倒的兄弟; 都纷纷喝骂,上前便要动手,这巷内虽不狭窄,容了这许多人,也拥挤得很了,罗蒙又命邵青的黑甲军摆开阵势迎战,场面眼看控制不住。

    我连忙走到锦梓和李二紧侧,锦梓不待我说,便转了剑锋,将锋刃紧贴在李二脖子上,一手搭住他肩膀制住他,李二吓得小腿肚不住打颤,我也闻到一股恶臭,这脓包吓得失禁了。

    克制住掩鼻的冲动,我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我们站在台阶上头,位置较高,众人抬头见到这明显的挟持人质的画面,都条件反s地停止了手中动静。

    李大脸色很难看,说:“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劫持舍弟,是何道理?”

    我“哈哈”一笑,说:“令弟欲对本官不利,本官不过为制止他犯下大错,说得上什么劫持?倒是大公子,你怂恿御林军持械私斗,袭击邵将军的西北军,不知是什么罪名?”

    李大指着被捆在地上的御林军说道:“分明是西北军先动的手!”

    “此言差矣,乃是御林军欲阻止本官公干,罗将军的兄弟看不过,阻止他们伤害本官而已。”我和他搅和。

    李大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反驳,突然后面s乱又起,旗帜飘扬,又有一支军队匆匆赶来,将这一片都团团围住,看旗号是禁军。几匹马儿疾驰入巷,当先两人是薛驸马和古韵直。

    薛驸马和李大打过招呼,便对我说:“青莲兄弟,这是做什么?锦梓,快把李二哥放开吧?”

    我正色说:“薛大哥,万万不可,李二公子方才欲行刺本官,场上数千人都看到了,须得交解到刑部去。”

    李大连忙说:“舍弟手无寸铁,说得上什么行刺?张大人未免言重。”

    古韵直此时已下马,走上前来,脸色铁青说:“这都成什么体统了?张学士,同为顾命大臣,你怎敢擅自领兵来抄没李公府?”

    我笑笑说:“古大人此话差矣,李将军又没有犯什么事儿,青莲怎会来抄没其家?我不过是帮同刘大人来收回欠款,此事性命相关,危我社稷,青莲忧心若焚,言辞或有过激,得罪是不敢的。”

    古韵直指着黑甲军道:“这些是怎么回事?西北军当驻于郊外大营,何以私自入城?”

    罗蒙说:“古大人,这些人马是邵将军城中亲卫交接,入城是有兵部批文,顾命大臣加蓝印的,并非私自入城。末将进城早了,遇到张大人,张大人说待会儿此间事了去看我们交接,我们便先陪张大人走一遭。孰料御林军的兄弟竟朝我们动起手来,倒叫大人们误会了。”

    兵部的批文是邵青下的,蓝印是我加的,我们做事当然要防人抓小辫子。我微笑说:“御林军的兄弟只怕也是一场误会。”

    古韵直沉吟了一下,脸色转霁,道:“原来如此,如今恰逢大患,库银必须全数收回,李公身为顾命大臣,原是应当以身作则。这所欠银钱是当要即日交还,不该拖欠。只是张学士也未免急躁,引人误会。”

    呵呵,老古啊老古,我岂不知他方才心中定是盘算着能否趁此事把我和李闵国一锅端了,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要以王,郭二人处的急务为先。这次他们要用银子,却是我在这里当出头鸟,老古虽不明白我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觉得有利于他,不利用白不利用。

    老古既然已经决定这次站在我这边,我心中便定了。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其实我打从决定这么做时心中便是惶恐的,毕竟我可是来抄皇帝亲外公的家,这么一来,我和外戚可再无回旋余地了!后来邵青这样持重的人居然不阻止我,还愿意无条件支持,我便咬咬牙上了,其实,内里还是虚,我以前接过最大的case也不能同这个比的。

    清流态度鲜明,李大的脸色就有些白,古韵直又说:“李公呢?此事须得要李公亲自出面,怕世侄做不得主。”

    李大说:“家父去处理京郊地产田庄,不刻便回。”

    古韵直说:“既如此,我们便等等他。”

    他也不肯应李大之邀进府里,也不请我或是罗蒙放了李二和那些御林军,只往那里一站,倒成了和我一块儿来债的了。

    我看得心中暗笑,此时刘春溪和罗蒙才去正式见礼,古韵直目光往锦梓面上一扫,说:“原来姚贤侄也在此处,不知近日可好?”

    锦梓冷淡地说:“托福。”

    古韵直又说:“贤侄今年也十七岁了,该当出仕,报效国家。”

    锦梓更加冷地说:“在下如今不过是张大人府上下奴,苟全性命而已,谈得上什么出仕?”

    古韵直望着我说:“张学士应当不会阻止少年人报效家国之心。”

    我伸手挽住锦梓,但笑不语。古韵直自负理学家,看不惯我们这放逸模样,皱眉避开眼神,他后面的那帮人却窃窃私语,看着锦梓的目光或不屑或怜悯或痛心,锦梓始终脸上淡淡的,似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我早被熏得受不住,便叫人来捆李二,李大还没开口,薛驸马倒先求情:“青莲兄弟,李二哥只怕方才是急红了眼,你就不要计较了。”

    我玩味的看着薛咏覆,薛家的家规大概和瑞士差不多,永远中立,四面讨好,谁都不得罪。薛咏赋看似心思简单,其实做得极好,要是在现代,一定可以做国际红十字会的高层,可叹他妹妹薛咏瑶看似聪明,却自负正义,整天和清流的人搅和。

    不过,说不定薛家这一代的策略就是薛咏覆和我交好,薛咏瑶则亲近清流也难说。

    我笑道:“也罢,看在薛大哥面子上。”

    我亲手动手去把锦梓的剑尖拿开,锦梓收剑极快,我即将触及剑刃时,光华一闪,剑已归鞘。

    我对李二笑道:“李二公子,得罪了。”

    李二哼了一声,绷着腿走回他大哥那里,说了几句话,回内室更衣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古韵直叫罗蒙先带兵走,罗蒙说即刻就走,却不动,叫御林军走,御林军也阳奉y违,那么维持平衡的禁军当然也不能走,一万多人堵在这里,人头攒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超女演唱会呢!

    古韵直连碰钉子,气闷之下,叫了刘春溪去看欠款名单去了。薛驸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我话家常,但锦梓在旁边,他总是不大自在,别别扭扭的。

    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李闵国才露面,李大跟他嚼了会儿耳根,李老头走在我面前,说:“同殿为官,为了这些身外的阿堵物,竟人致斯!”

    我一派平静,拱手说:“不敢,青莲不过职责在身,不得不然耳。”

    李老头“嘿嘿”冷笑了两声,叫来家人,托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几十张银票,李闵国说:“这是老夫变卖田产,七拼八凑所得,共是二十五万两,请张大人古大人查收。余款待我将几处宅子卖了,三日内缴清。”

    李老头言辞激愤,老古终究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斤斤计较于黄白之物,不禁面上有些讪讪。我却暗自冷笑,本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弄得倒似是他成了窦娥似的,真是岂有此理。不过事情至此我也算是完胜,当然不便人到底,所以也没嘲讽他。我朝刘春溪抬了抬下巴,他便上前接过了银票。

    “打扰了。望李大人言而有信。”我朝李闵国微笑地拱拱手,老头哼了一声。

    于是我们便各自带人撤退。

    罗蒙有点不放心,想把人马留一半在我家护卫。我已经和外戚正式翻脸,他大概怕李老头一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御林军冲过来杀了我再说。

    锦梓说不必,以李老头的性格,虽然翻脸,也不会轻易正面冲突,若想杀我,只会派刺客,不会派军队。

    不过最终罗蒙还是留了五百人,住满我家客房下房柴房,住不下的便在花园里扎营,弄得乱七八糟,我头疼不已。

    罗蒙告辞走了,此人今天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什么命令都面不改色,又谨慎聪明,对邵青的忠心已经到了当年冒顿鸣镝练军弑父的要求,假以时日,邵青若想要宫弑君,只怕此人连眉头都不会皱就动手吧?

    消停之后,也已近晚,我挽住锦梓袖子,对他笑道:“锦梓,我们许久不曾一起用晚膳了。”

    想不到锦梓居然甩开我的手,冷淡地说:“我答应锦枫陪他吃晚饭,大人自个儿用餐吧。”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心中一阵气苦:这家伙居然,居然同我摆谱?

    郁闷的一天

    锦梓既然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便主动提出让他搬回来住夜里保护我,幸而邵青那五百精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已经安排了严密的夜间巡逻。老田把几个好手也安c到我的水榭周围,我又将红凤招来睡在我隔壁贴身伺候,这才放心睡了。

    结果这一夜无事。

    其实也是当然的,刚发生白天的冲突就暗杀我的话,岂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李闵国还没有这么大魄力和实力来面对后果。估计在朝政中给我下绊子的可能性更大。

    第二天朝上自然有一番风波,外戚派的人有几个跳出来弹劾我任意妄为,惑乱朝纲,瞒昧主上,欺侮大臣。不过他们本不是言官,何况只外戚几条小杂鱼能成什么气候?我又不是中饱私囊,是替朝廷催款,因而几乎完全触不到我分毫,我都不必自己辩驳。

    下了朝我赶紧进宫里去找王公公,李闵国搞定之后,王福桂现在是第二大户,首当其冲。

    太监贪财,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就像猫若是作了绝育就会开始贪吃,变得又肥又懒。王福桂当然不缺钱,每年从张青莲那里就不知拿多少好处,他的钱必定和李闵国一样,弄地下钱庄放高利贷去了。

    王福桂是精明人,见了我专程来找他,还不知道我的来意?何况我昨日大闹李府的事已经轰动朝野,路人皆知。

    所以一见我,王福桂就摆出一副死了爹娘飞了老婆的样子,愁眉不展,请我到他房里,叫小太监上了茶退下。

    “王公公缺钱花么?”我觉得还是直接点好。

    “唉,”王福桂把脸皱成苦瓜,长叹一声,那其中凄苦悲凉,倒好像能写十首宫怨词,“宫中清苦啊!”

    我连忙缓缓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和同情,甚至也跟着他叹了口气,声音诚恳,出自肺腑。

    王福桂眼巴巴看着我说:“张大人能明白我们这些人的苦楚就好……”

    我又叹口气,说:“王公公啊,我是明白,只是难做啊,李大人心中不平,只怕马上就要责问我公公的欠银……”

    王福桂的柿子脸立刻扭曲得很是难看,愁眉苦脸说:“十三万两银子……叫咱家一时怎么拿得出?……张大人,这银两又不是张大人自个儿的,这次这般雷霆作为,张大人莫非另有计较?”

    他大概以为我想趁机打击李老头,又或者有更加隐秘的y谋,当然,这么说更可能是想转移我要银子的注意力。

    我苦笑一下,说:“王公公,这瞒别人还瞒公公你么?实话说,我这回不过是个出头的枪,这事是一律议定了要严办了,李大人那桩不过是作张作势呢!”

    王福贵睁大了眼睛,神色开始焦虑起来,后来居然四下一觑无人,双膝一软,便朝我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