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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部分

问道:“怎么回事?”

    吴菊人道:“孙先生要组建自己的军队,需要资金购买武器。我的钱大半留在银行做学校的经费,只好卖宅子了。宛玉说要是我不介意做上门女婿,就搬到乔家去住。我倒是不介意,但还要问过大哥才行。”

    秋露本已止住了哭,这下重又大放悲声,就连乔之珩也抬头望着屋顶,眨了半天眼睛,才道:“你卖祖宅,你大哥二哥没意见?”

    吴菊人道:“他们早不住这里了,和他们没关系。再说,卖也卖了,还能怎样?”

    紫菀笑道:“你们是来晚了两天,没碰上他们。年初一那天祭祖,三哥把这事一说,好家伙,你是没看见,他大哥害点把他的脖子掐断。我从没见过这把年纪的人还打架,他二哥拉也拉不开,大嫂只能干着急。我说‘大哥,陶然得了痨病,你要不想过上,还是放开他的好’,只这一句话,就让他大哥撒了手,躲得三丈远。好嘛,十三年了,我总算报了当年的仇。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是小女子报仇,十三年不晚。”

    秋露听她说得有趣,问道:“怎么要十三年报仇的,当初出了什么事?”

    紫菀道:“没什么,不过是他一见面就给我没脸。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什么的,三哥当时就说,那我也没见有人不穿衣服就跑到街上,那断手断脚在街上讨饭的倒多的是。”

    说得秋露和乔之珩大笑,秋露道:“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乔之珩问道:“后来呢?他大哥又怎么说,啊我是指卖宅子的事。”

    吴菊人道:“大哥说吴家从此没我这个人。”

    紫菀道:“瞧你说得轻描淡写的,还有好多难听的话呢。”转向秋露道:“他大哥指着我骂,说都是我这个狐狸精闹的,他一见我就知道我是个祸害,把我说得跟妲己似的。”

    吴菊人摇头道:“这些话你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紫菀道:“夸我的话我当然记得牢。你吴家再有钱,跟商纣王比还是要差好多吧。人家倾国倾城,我哪里比得上她,不过才败了一个家而已。”

    乔之珩不理他们的戏谑,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

    吴菊人道:“总要过了元宵节吧,那时才有人上工。宛玉的嫁妆又要搬一次,光那张床搬出来就要小半天工夫。”

    乔之珩道:“回去我就让他们腾屋子,你们打算住哪间?”

    紫菀道:“能放下那张床的也只有云姨翠姨她俩住的院子了。”

    乔之珩点头道:“那里好,屋子大,院子大,树也大。妹丈在那里正好静养。”

    半个月后,吴菊人和紫菀搬去了乔家,带走的只有紫菀的嫁妆。吴萸人和吴苌人回来把其他东西搬走,中庭只剩下吴菊人当年为迎娶新娘而种下的那株木绣球。

    交房那日,两人最后一次站在树下,看着树干上刻的“宛玉”两个字,相视一笑。那字迹随树长大,已经很模糊了。

    第四十七章  魂语

    第四十七章 魂语

    冬尽春回,草长莺飞。吴镇外的燕山上野桃花山杏花开得如火如霞。

    紫菀坐在花树下,看着镇子外金黄的油菜花一片接一片的开过去,空气里是泥土的香气。紫菀道:“三哥,这个景色,像不像那年我们去普罗旺斯?也是这样一片一片的花,只不过那里是紫色的薰衣草,这里是金黄的油菜花。”

    吴菊人头枕在紫菀的腿上,闭着眼睛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紫菀道:“黄色。”

    吴菊人道:“为什么?”

    紫菀道:“笨哪,菊花大多是黄色的呀。”

    吴菊人道:“那我喜欢紫色。”

    紫菀伸手赶走一只蜜蜂,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吴菊人学着她的语气道:“笨哪,紫菀花可不是紫色的?”

    紫菀低头笑,在他脸上亲一下,道:“万幸现在是农忙时节,孩子们又被你圈在了学校里,这里才没人。不然哪里有这样的好地方让我们消磨时间。”

    吴菊人道:“也不能光是我们享乐,明天让学校的老师们带孩子们出来郊游远足,这样的天气,哪个孩子坐得住。”

    紫菀取笑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当然你吴三少爷最有体会。”

    吴菊人呵呵笑道:“可不就是。”这一笑引得咳起嗽来,越咳越凶,咳得喘不过气来。

    紫菀扶他坐起,一下一下替他拍着背,等他咳过,拿块手帕揩去他嘴边的血迹,把有血的一面折进去,道:“看来以后不能逗你笑了。把个风流倜傥的吴三少爷弄成个林黛玉,这不成了我的罪过吗?”

    吴菊人道:“还说不引我笑,这不是引我发笑又是什么?”

    紫菀听了自己笑起来,笑着笑着流下泪来,拿着沾血的手帕捂住脸号淘大哭。

    吴菊人把她抱在怀里,压下喉头的腥甜,忽道:“宛玉,你说人死了有没有灵魂?”

    紫菀打个哆嗦道:“问这个做什么?”

    吴菊人抱着她轻轻摇晃,道:“要是人死了有灵魂,你说他们都去哪里?”

    紫菀把他揪紧,道:“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那个十三年前的中元之夜,紫菀确信自己在漆黑的海上看见了无数的游魂,纷纷扰扰,或哭或笑,又各奔前程去了。他们都去了哪里?转世?投胎?轮回?抑或像她一样,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吴菊人吻着她的头顶道:“要是可以的话,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你身边。”

    紫菀呜咽一声,搂紧他的脖子道:“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你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到时我们两个的魂再一起还魂转生,重新来过,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吴菊人道:“好。”

    两个人在桃杏花下直到暮鸦归林才相携回转。

    吴菊人缠绵病榻,一直等到了辛亥革命成功,等到了孙先生出任民国临时大总统,紫菀把报纸拿给他看,两人拍额相庆。等到秋风又起,吴菊人心力衰竭,病势转沉,紫菀关门闭户,谢绝一切亲人的探访,她不要旁人分去她和吴菊人一点点的时间。等她打开房门,叫来男仆赵大安排棺木,家人才知道吴菊人已经死去三天了。

    乔家的五进宅子,现在只得吴夫人一个人住。别院荒芜甚久,赵大看了不忍,把园丁的活揽下了。赵大的妻子是个粗手大脚的老实乡下女人,罕言纳语,服侍吴夫人起居饮食。另有一个老年仆妇,做着买菜烧饭的事。镇上的人都说,乔家是真的败落了,那处大宅子,如今就像个鬼冢,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哪像以前,整天的琴音曲弦不断,高朋满座,苏州上海杭州的名戏名票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蔬菜水果、j鸭鱼r整筐的往里搬。唉,好日子过去了。

    有一天,吴家的小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穿洋服的年青人。两个人扣响乔宅的门,穿过一重重冷落的庭院,去拜见吴夫人。

    吴霜小姐见了吴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哭,那个年青人弯腰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道:“岳母。”

    吴夫人淡淡地道:“你还是叫我吴夫人吧。”

    秋白尴尬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冷淡疏离的美妇人,就是当年那个教他滑冰的爱笑爱闹爱玩的俏阿姨。

    两人在吴镇停留了几天,又走了。过得几年,再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这次吴夫人更加冷淡,连小女孩都不见。吴霜小姐说要跟着丈夫到旧金山去工作,想请她一起去,吴夫人道:“我跟着你们做什么?你父亲的魂还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吴霜小姐忍耐地道:“那我留下来陪你。”吴霜看着母亲,吴夫人这年不过四十五岁,头发却白了一半,容貌还像是三十许人。白发美颜,更觉心酸。

    吴夫人听了这话才和言悦色地道:“傻话。哪有夫妻分开的道理?我和你父亲想要在一起都不可能,你倒要自己和史蒂文分开?你们快走吧,你们在这里吵得我头疼。”

    吴霜小姐怀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就不想见见黛西?她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你听说她生了,连夜赶到上海,怎么就不想见她呢?”

    吴夫人道:“我头疼,不想听见孩子吵。”说得吴霜小姐都哭了,最终吴夫人也没说要见外孙女儿。

    又过了十几年,吴霜带着女儿再一次回到吴镇。这一次为了替吴夫人做六十大寿,除了秋白,还有另一个青年随行。镇上的老人都想,乔家这下要热闹一下了,哪知就在寿诞前三天,吴夫人竟然辞世了。

    这下乔家是真的热闹了,连浙江省主席都来吊唁,挽联据说是蒋先生亲撰,主持追悼会的是久未露面的内阁元老张静江老先生。育英学校的校长、教员、历届毕业生、留英留法回来了的凡是赶得及的都来了,济济一堂,盛况空前。年轻一辈的才知道,原来这所坟墓般的大宅子里住着一位传奇的女性。她是本镇第一位去过英法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把商号开到巴黎的吴镇人。她的丈夫捐给同盟会的银子,可以武装起一整支军队。而在她丈夫死后,深居简出,二十多年不与人见面。生前寂寞如斯,死后极至哀荣。

    吴夫人下葬后不久,七七事变爆发,吴霜和秋小姐返回上海,乔宅重又冷寂下来。只有赵大和他的老妻打扫着庭院。庭院里的大槐树上几十年不变地宿着无数的白头翁,从清晨吵到黄昏。

    鸟儿们都奇怪,那屋里每天絮絮低语的两个人哪里去了?鸟儿们还奇怪,那个每天送饭端茶的老妇人为什么望着槐树下的屋子要叹气,有时还要偷弹两滴眼泪。难道她听不见屋里每天传出的笑语?

    一个是女子的声音,时而轻俏,时而戏谑。一个是男子的声音,时而深沉,时而欢快。春花秋月都会引得他们妙言如珠,夏风冬雪也会引得他们笑语如闻。

    “三哥,我这篇字写得好不好?”

    “好,快赶上我了。”

    “你一个吴茨人,认识字吗?”

    ……

    “宛玉,看,外面下雪了。”

    “下雪有什么可看的?”

    “下雪了就要结冰了,结冰了你就可以在冰上舞蹈了,那还不好看?”

    “那你先把院子变成湖再说。”

    ……

    “宛玉,外边天冷,多睡一会儿吧。”

    “唉,醉也无聊,睡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你去谢桥做什么?”

    “会情郎。”

    ……

    “我去过谢桥了,那里除了老头子,就是小孩子,没有和你年貌相当的,你不用去了。”

    “你听错了,是斜桥,不是谢桥。”

    “斜桥?哼哼,我去把它弄成断桥再说。”

    ……

    “宛玉,快起来,外面梅花开了。”

    “呀,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有什么不同?”

    “听说有人把梅花上的雪扫下来煮茶,不知味道怎么样?”

    “扫帚不脏吗?”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三哥,院子里的杏花开得真好。”

    “你的昆曲唱得也好,我的笛子呢?你放到哪里去了?”

    “哎呀,我把它当成竹子,上次用来烹茶了。”

    ……

    “三哥,这块表好看吗?是瑞士的梅花表。我让大嫂帮我买的,送给霜霜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这么小的表面,看得见走字吗?”

    “你老眼昏花才看不见。这不过是个饰品,就跟手腕上戴的镯子一样。”

    “花样真多。”

    “你真小气。记不记得刚成亲的时候,你说要给我一块新表的,到现在也没给。”

    “你要表做什么?又不赶时间。我省得一点是一点。”

    “呸,说你小气,看你自己都认了吧。”

    ……

    “霜霜怎么嫁给了秋白这个傻小子?话都说不利落。他小时候我就觉得他笨,长大了还是一样的笨。可惜,咱们霜霜这朵鲜花,唉。”

    “就你聪明,难道要别的男子都跟你学?能学出什么好来?”

    “我有什么不好?秋白那傻孩子能跟我比?”

    “没听说过傻人有傻福?”

    “我看他最大的福气是认识了你大嫂,才把霜霜拐到手。”

    “他认识了我大嫂?嗳哟,笑死我了。”

    ……

    “宛玉,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三哥,你的宛玉不可能永远二十岁呀。”

    “可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新婚夜里要拿刀刺我的小新娘。”

    “小气,小气,记恨到现在。”

    ……,……

    “三哥,我的日子快到了。”

    “也该到了,让我等了这么久。”

    ……

    “宛玉,我来接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

    ……

    乔宅真的安静了,鸟儿们渐渐也习惯了没有人说话。忽然有一天,天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把白头翁们惊得拍着翅膀四散逃开。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巨大的铁鸟,扔下无数的铁蛋,乔宅顿时房坍墙圮,梁倾屋倒,黑烟阵阵,火焰熊熊。

    那张发出宝石般光泽的黄花梨拔步床烧起来了,那张雅致小巧的乌木闺床烧起来了,那顶绣了无数花朵的帐子烧起来了,那张画有美人倦绣图的画烧起来了,那张紫檀的大书案烧起来了,两张玫瑰椅烧起来了,雍正官窑的荷花缸裂开来了,别院里的小池塘烧干了,梅树烧焦了,戏台烧塌了,碧玉嵌黄金和黄金嵌碧玉的竹子烧着了,十七姊妹烧死了,酴醾烧卷曲了,大槐树烧枯了,白头翁们没处栖息,凄惶地拍拍翅膀又飞走了……乔家真的败了。

    大火过后,连绵的秋雨洗去灰烬,雪白的素雪覆盖瓦砾,又一个春天来到的时候,别院里过火的杏花树神奇地抽出了嫩枝,开了第一朵花。

    稍后乔家的小姐乔之琬会从不知先后、不辨来处、昏黑不明、蒙昧不清的地方挣扎回来,回到这个她从来没有走出过的乔家,开始她的传奇,而那个故事,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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