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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手腕上一阵冰凉,像过了电浑身打了个寒嘤,眼前一阵墨黑,太y都y幽幽的,叫人心里发寒,风声鸟声虫子声,什么都听不见了,y森森的天空颜s越来越深,太y和树都发着寒光。他说就算他还有脑子,就算他来得快,就算他不该死,就算他命大,他左手接过砍刀,把右手腕一刀剁了下来,立马蹲下,用左手拇指捏住右肘上的血管。他说流出的血水落在石头上都滋滋冒气,顿时失去了血s,变成淡黄的泡沫。后来,几个老哥儿们把他抬回村里,他砍下的手腕也捡了回去,全发乌了,从指甲盖到皮r,都乌紫病病。他剩下的半截手臂也已发黑,用尽了治蛇伤的各种中草药,才总算缓了过来。

    我说:“你可是够决断的。”

    他说他要是稍许楞神,或是咬的部位再高那么寸把,他也就没命了。

    “丢了个手腕子,拣了条命,这还有什么舍不得?连螳螂要脱不了身也会把钳子舍了。”

    “这是虫子,”我说。

    “虫子怎么的?人总不能不如虫子,那狐狸被下的弓子夹住脚,也有把腿咬断跑了的,人这东西不能精不过狐狸。”

    他把一张十块钱的票子拍在桌上,没要我付面钱。他说他现今跑买卖,不比我这样的念书人少挣。

    我一路到处访这蕲蛇,直到去梵净山路上,在一个叫闽孝或是叫石场的乡镇的收购站楼顶的晒场上,才见到了扎成一盘盘的斯蛇g。恰如唐人柳宗元所述,“黑质而白章”。这可是名贵的中药材,舒筋活血祛风湿散风寒的良药,高价收购,于是总有不要命的勇夫。

    柳宗元把这东西说得比猛虎还可怕,他进而又谈到了苛政,更猛于虎。他身为刺史,我是一名百姓。他是土大夫,先天下之忧而忧,我满世界游荡,关心的只是自己的x命。

    光见到这一盘盘制作好的蛇g还不够,我一心想找一条活的,学会辨认,好加以防备。

    我一直到了这毒蛇的王国梵净山脚下,才见到两条,是自然保护区的一个监察站从进山来偷捕的人手里扣下来的,装在一个铁丝笼子里,正好可以端详。

    它的学名叫尖吻煌蛇。两条都一公尺来长,不到小手腕那么粗,有一小段很细的尾消,身上是不很鲜明的灰褐和灰白相间的棱形花纹,所以又有个俗名叫棋盘蛇。外表并看不出有多大的凶恶之处,在山石上躺着无非像一团泥疙瘩。细看。它粗糙而无光泽的褐s的三角形头部,嘴尖有一片像钓子样翘起的吻鳞,一对可怜的毫无光彩的小眼,那种滑稽而贪婪的模样,让人想起戏曲中的丑角七品芝麻官。但它捕食并不靠眼睛,鼻眼之间有一个人r眼无法观察到的颊窝,是它特有的温觉感受器官,对红外线特别敏感,可以测出周围三公尺以内的二十分之一度温差的变化,只要体温高于它的动物出现在它周围,就能跟踪并准确袭击。这是之后我去武夷山,自然保护区里一位研究蛇伤的专家告诉我的。

    也就在我这一路上,这条流江的支流辰水的上游,尚未污染流量充沛的锦江,河水竟这样清澄。那些放牛的孩子在河中湖水,由急流冲下去,尖声叫着,直到几百公尺外的河滩上,人才打住,声音传来是那么清晰。公路下方,一个赤条条的年轻女人就在河边洗澡,见公路卜驰过的车辆,竟像白暨样站着,只扭动脖子,出神凝望。正午烈r下,水面上y光耀眼。这一切同新蛇当然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八章

    31

    她哈哈大笑,你问她笑什么,她说她快活,可她知道自己并不快活,只不过装出很快活的样子,她不愿让人知道她其实不快活。

    她说她有一次在大街上走,看见一个人追赶一辆刚开走的无轨电车,跟着一只脚,边跑边跳,拼命叫喊,原来是那人的一只鞋下车时卡在车门上了,那人肯定是外地来的乡下人。从小老师就教导她不许嘲笑农民,长大了母亲又告诫她不许当男人面傻笑,可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么笑的时候,人总盯住她看,她后来才知道她这么笑时竟挺招人,居心不良的男人便会认为她风s,男人看女人总用另一种眼光,你不要也误会了。

    她说她最初就这样给了个并不爱的男人,他趴在她身上得到了她还不知道她是处女,问她为什么直哭。她说她不是因为忍受不了痛疼,只是怜惜她自己。他替她擦眼泪,泪水又不是为他流的,她推开了,扣上衬衣,对着镜子顺理凌乱的头发,她不要他帮她,越弄只能越乱。他享用了她,利用她一时软弱。

    她不能说他强迫她的,他请她到他房里吃午饭。她去了,喝了杯酒,有点高兴,也并不是真的高兴,就这样笑了起来。

    她说她并不完全怪他,她当时只是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把他倒给她的大半杯酒一口喝g了。她有点头晕,不知道这酒这么厉害,她知道脸在发烧,开始傻笑,他便吻她,把她推倒在床上,是的,她没有抗拒,他撩起她裙子的时候,她也知道。

    他是她老师,她是他学生,之间照理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她听见房间外面走廊上来去的脚步声,总有人在说话,人总有那么多毫无意义的话要说。那是个中午,食堂里吃完饭的人都回宿舍里来了,她听得一清二楚。那种环境下这一切举动像做贼一样,她觉得可耻极了,动物,动物,她心里对自己说。

    她后来开开房门,走了出去,挺起胸脯,头尽量抬得高高的,刚到楼梯口,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说她当时脸唰的一下子通红,像裙子被撩起里面什么都没穿一样,幸亏楼梯口光线很暗。原来是她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正从外面进来,要她陪她去找这位老师谈下学期选修课程的事。她推说要赶一场电影,时间来不及了,匆匆逃走。可她永远记得叫她的那一声,她说心都要从胸口蹦了出来,她被占有的时候心跳也没有这么剧烈。总算得了报复,总之,她报复了,报复了她这些年来那许多不安和悸动,报复了她自己。她说那一天c场上太y特别耀眼,y光里有一个刺痛人心的非常尖锐的声音,像刀片在玻璃上划过。

    你问她究竟是谁?室实习,后来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你不相信。

    为什么只有你可以说故事,她讲就不行?

    你让她说下去。

    她说她已经讲完了。

    你说她这故事来得太突然。

    她说她不会像你那样故弄玄虚,况且你已经讲了那许多故事,她不过才开始讲。

    那么,继续讲下去,你说。

    她说她已经没有情绪了,不想再讲。

    这是一个狐狸精,你想了想,说。

    不只是男人才有欲望。

    当然,女人也一样,你说。

    为什么许可男人做的事就不许女人做?都是人的天x。

    你说你并没有谴责女人,你只不过说她狐狸精。

    狐狸精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你不争执,你只讲述。

    那么你讲述好了。

    panel(1);

    还讲什么?

    你要讲狐狸精就讲狐狸精,她说。

    你说这狐狸精的丈夫死了还没满七——

    什么叫满七?

    早先人死了,得守灵七七四十九天。

    七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七是鬼魂的良辰吉r。

    不要讲鬼魂。

    她说她就是她,跟着就又哈哈大笑。

    你惶惑了。

    她于是劝你,别这样,她说她只是说一个故事,她从她的一个女伴那里听来的。她是医学院的学生,来她医院手术。

    那就讲这未亡人,她鞋帮子上钉的白布条子还未去掉,就像乌伊镇上喜春堂的婊子一样,动不动依在门口,手c着腰,一只脚还悠悠跟着,见人来了,便搔姿弄首,看似不看的,招汉子呢。

    她说你在骂女人。

    不,你说,女人们也都看不过去,赶紧从她身边走开。只有孙四嫂子,那个泼妇,当着她面,吐了口唾沫。

    可男人们走过,还不都一个个眼馋?

    没法不,都一个劲回头,连驼子,五十好几的人了,也歪着头直瞅。先别笑。

    谁笑来看?

    还是说她隔壁的老陆的老婆,刚吃完晚饭,坐到门口在纳鞋底,全看在眼里,就说,驼子,你脚下踩狗屎了!弄得驼子讪讪的。那大热天,每每村里人当街吃夜饭的时候,总见她担着一副空水桶,扭着p股,从一家家屋门口过。毛于他娘拿筷子戳了一下她男人,夜里招来了她男人一顿臭打,疼得敖敖直叫。那s狐狸精,村里凡有丈夫的女人,没有不想上去,括括给她两记耳光的。要由得毛子他娘,得把她扒光,揪住头发往粪桶里按。

    真恶心,她说。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说。先是叫她隔壁老陆的老婆发现了,这村里叫老实头的讨不上老婆的朱老大,总往她家瓜棚里钻,说是帮她浇粪,倒真浇的是地方。要不是事情闹到孙四嫂这老娘头上,也不至于弄得那么惨。孙四天不亮说是早起进山里去打柴,扛着根扦担,在村巷里拐了个弯,转身爬进这婆娘的院墙里去了。孙四嫂子本来留着心眼,不等他男人出来,就拿起扁担打门。这女人一边扣着衣褂腰上的钮扣,若无其事,竟开了门。那孙四嫂子那能放过,说时迟那时快扑了过去,两人顿时扭打起来,又哭又喊,人都来了。女人家当然都向着孙四嫂子,男人们却默默观战。这女人扯破了衣服,脸也被抓伤了,孙四嫂子后来说,要的就是叫她破相。她双手捂住脸,象条扭动的r虫子,嘤嘤的哭。这当然有伤风化,可毕竟是女人家之间的事,六叔公同村长在一边站着,也只好g咳嗽。说的是最毒妇人心,女人们决定惩治她。她们商量好了,在她去打柴的山路上,几个手大脚粗的女人上去就把她扒个精光,捆绑起来,用一根杠子抬着,她直叫救命。她相好的就是闻声赶来,见这一伙气势汹汹连人皮都能扒了的女人,也不敢露面。她们把她往山里那桃花冲里抬去,早先开满桃花的那条山冲里就因为出了这种y荡的女人成了麻疯村。她们将她连同抬她的杠子一起扔在这冲里唯一的出路上,吐着唾沫跺着脚,诅咒一番,回村去了。

    后来呢?

    后来天就下雨了,一连下了几天几夜,总算停了。晌午,有人见她穿着一条漏r的破裤子,赤身裹着件蓑衣,嘴唇苍白得没一点血s,回到村里。屋檐下在玩的孩子见她就跑,一家家大门赶紧关上。没几天,她从屋里再出来的时候竟缓过气来,更妖艳了,两片嘴皮子红得透亮,面颊上也总是两片桃红,活脱是个妖精。可她再也不敢在村里招摇,只在早晨天还没大亮,再不夜里等天黑了,才到溪边挑水洗衣,来去也总是低着头匆匆贴着墙根走。要是小孩子们看见,老远就喊:“麻疯女,麻疯女,先烂鼻子后烂嘴卜。”跟着就四散逃走。尔后,人们也就忘记她了,家家忙着割稻打谷。尔后又是犁田,又是有种c秧。等早稻收割晚稻栽c都忙停当了,才察觉这女人家田里的活计都没做,人也好久不见。众人便议论得派个人去她家里看看。大家推来推去,临了还是由她隔壁老陆的老婆去探个究竟。她出来就说:“这妖精总算得了报应,起了一脸的水泡,怪不得连门都不出哩!”女人们听了都松了口气,再也不必为她们自家的男人c心。

    再往后?

    再往后,该割晚稻。打完最后一块田里的谷子,也就霜降了。村里人开始置备年货,该洗磨子磨米粉,毛子他妈就发现她丈夫推磨时光着的脊背上起的水泡,她没敢同别人说,只告诉了她小姑。不料这话同她小姑刚说过的第二天,她小姑早起,见她老公怎么胸前也生的泡疹子。事情就怕串连,女人家一串连没有保守得住的秘密,连孙四腿上也长了浓泡在流水。接下去,那个年自然过得挺y沉,家家的婆娘都有心事,婆娘的男人们不是包头就是包脸,正赶上冬天,还不太抢眼。又到开春犁地了,再包住头脸就很不合适。男人们本不注意脸蛋,这会人人不是脱皮掉头发就是长水泡,连六叔公的鼻头上都生了个疹子。彼此彼此,也就没得可说,照样耙田。把秧都栽下去,人们又得了点空闲,便想起那妖精不知是死是活,可都说是这麻疯病人坐过的椅子旁人坐了p股上也会生疮,也就再也没人敢去沾那妖精的家门。

    活该,这些男人,她说。

    可第一个在脸上扎个手巾下田薄草的是孙四嫂子。老人们都说:“造孽啊,现世的报应。”可有什么法子呢?连老陆的老婆也没逃脱,生了n疮,全都溃烂了,只有还没出阁的丫头和小儿,他们要不远走他乡,也难逃厄运。

    说完了?她问。

    完了。

    她说这故事她不能忍受。

    因为是男人的故事。

    故事也有男女?她问。

    你说自然有男人的故事,男人讲给女人听的故事和女人爱听的男人的故事,你问她要听哪一类?

    她说你的故事越来越邪恶,越来越粗俗。

    你说这就是男人的世界。

    那么女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女人的世界只有女人才知道。

    就无法沟通?

    因为是两个不同的角度。

    可爱情是可以沟通的。

    你问她相信爱情?

    不相信又为什么去爱?她反而问你。

    那就是说她还项意相信。

    如果只剩下欲望而没有爱情,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说这是女人的哲学。

    你不要总女人女人,女人也是人。

    都是女婚用泥巴捏出来的。

    这就是你对女人的看法?

    你说你只陈述。

    陈述也是一种看法。

    你说不想辩论。

    32

    你说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除了鄙俗和丑陋,都如同新蛇的毒y。你不如听听女人的故事,或者说女人讲给男人听的故事。

    她说她不会讲故事,不像你,可以信口胡编。她要的是真实,毫不隐瞒的真实。

    女人的真实。

    为什么是女人的真实?

    因为男人的真实同女人的真实不一样。

    你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是凡得到了就木珍惜了,这就是你们男人。

    那么你也承认男人的世界之外还有个女人的世界?

    不要同我谈女人。

    那么谈什么?

    谈谈你的童年,谈谈你自己。她不要听你的那些故事了,她要知道你的过去,你的童年,你的母亲,你的老祖父,那怕那些最细小的事情,你摇篮里的记忆,她都想知道,你的一切,你最隐秘的感情。你说你都已经遗忘了。她说她就要帮你恢复这些记忆,她要帮你唤起你记忆中遗忘了的人和事,她要同你一起到你记忆中去游荡,深入到你的灵魂里,同你一起再经历一次你已经经历过的生命。

    你说她要占有你的灵魂。她说就是,不只你的身体,要占有就完全占有,她要听着你的声音,进入你的记忆里,还要参与你的想象,卷进你灵魂深处,同你一块儿玩弄你的这些想象,她说,她也还要变成你的灵魂。

    真是个妖精,你说。她说她就是,她要变成你的神经末梢,要你用她的手指来触摸,用她的眼睛来看,同她一块儿制造幻想,一块儿登上灵山,她要在灵山之颠,俯视依整个灵魂,当然也包括你那些最幽暗的角落不能见人隐秘。她发狠说,就连你的罪过,也不许向她隐瞒,她都要看得一清二楚。

    你问她是不是要你向她忏悔?啊,不要说得这么严重,那也是你自顾的,这就是爱的力量,她问你是吗?

    你说她是不能抗拒的,你问她从哪儿谈起。她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有一个条件,你得谈你自己。

    你说你小的时候,看过一位算命先生,但究竟是你母亲还是你外婆带你去的你记不很清楚了。

    这不要紧的,她说。

    你记得清楚的是这算命先生有很长的指甲,他摆开你的生辰八字用的是黄铜的棋子,摆在八卦图阵上,还转动着罗盘。你问她是否听过叫紫微斗数的?这是古代术数中一门高深的学问,能预测人的生死未来。你说他摆弄那些铜棋子的时候,弹动指甲,毕剥作响,挺怕人的,嘴里还叨念咒语,说什么八八卡卡,卡卡八八,这孩子将来一生有很多磨难,他前世的父母想要领他回去,很难养啊,前世积债太多。你母亲,也许是你外婆问,有什么法子消灾没有?他说这孩子得破相,叫冤鬼招他魂魄时辨认不清。你外婆便趁你母亲不在家的时候,这你记得很清楚,要给你穿一个耳眼,她用一颗绿豆在你耳垂上揉搓,还抹上了一把盐,说是不疼的,揉着搓着耳垂肿大了,越来越痒,可老人家还没来得及下针穿跟你母亲就回来了,同老太太一场大吵,她嘟嘟嚷嚷,也只得作罢。而你那时候,对于穿与不穿耳服并没有一定的主见。

    你问她还要听什么?你说你并不是没有过幸福的童年,并不是没有拿过你祖父的拐杖在暴雨后积水的巷子里撑着涂盆当船划。你也记得夏天躺在竹凉床上,数一方天井上的星星,找哪一颗是你自己的星宿。你也就记起有一年端午节的中午,你妈把你捉住,用和在酒里的雄黄涂你耳朵,还在你头上写上个三字,据说夏天可以不生疖子不生疮,你嫌难看,没等你妈写完,便挣脱跑掉。可如今,她早已去世。

    她说她妈妈也死了,病死在“五七”g校里,她去农村的时候就带着病。那时候,整个城市都战备疏散,说是苏联毛子要打来了。奥,她说,她也逃过难,火车站月台上布满广岗哨,不光带红领章的军人,还有同样穿军装戴着红袖标的民兵。站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