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部分

我又死在他祖母的药下。看来,我们的手上还是不要沾血腥的好,尤其不要沾这种半吊子血腥,杀一人偿命,杀十人百人还是等偿命,倘若是杀千人万人,却足以封侯!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如果你不想被对手杀死,最稳妥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先杀了对方。

    恨就恨在我在该当机立断的时候摇摆不定,总想着能够两全。可是我给别人留余地却把自己给到绝境上去了。我还有多久的生命?够不够我扳倒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既然你决议不肯放过我,那么我也没有资格再怯懦,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起码不能死的悄无声息。谁说人之将死,其心也善,我现在想的就是怎样和死神赛跑,在他带走我之前,顺便把太皇太后也送到他跟前。至于太后呢,时间宝贵,我懒得和这样的傀儡纠缠,太皇太后一倒,怕她也撑不了几天。小不忍而乱大谋,她那几巴掌就让楚天裔在我闭上眼之前,打了给我看吧。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考虑哪些人可以使用,哪些人可以利用。赵总管,恩,用的上,别的不说,光他和太皇太后跟前第一红人李公公明争暗斗的关系就可以让我有机可趁。如果不行,不妨考虑策反一下后者,当了一辈子副职的人一直被自己的徒弟踩在脚下,太皇太后在上面太久了,未必明白那点弯弯绕的心思,我却深知他的心有不甘。雪影,不错,也是个派的上用场的人,她可以潜进秘密的囚室给我送水,必定对太皇太后的起居脾性都非常了解。时日无多,发动宫廷政变几乎没有可能,即使楚天裔愿意帮我,时间上我也等不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是要毒死我吗,很好,黄泉路上我送你先行。甲醇这么好的毒药怎么可以只用一次?等你也到了y曹地府不妨和你的大孙子交流一下服用甲醇的心得体验,也算是促进你们之间不够和谐融洽的祖孙关系。

    手捏着白玉的茶杯,我看见铜镜中自己苍白而凶狠的脸,竟似修罗一般狰狞。扭曲的面容挤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古怪表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每个人心中都寄生着邪恶的幽灵,一旦有机会就会控制宿主的理智,让他(她)代替自己完成血腥的屠戮。

    有血,我清晰地闻到了鲜血的气息,腥甜而温热的气息。它粘稠而鲜艳,就好象盛开的曼佗罗,散发着妖邪诡异的诱惑,致命的诱惑。

    “啊!”我吓的手一挥,血,真的是血!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碗,鲜血把我的鞋子都浸湿了。挥舞的手上还滴答滴答滴着温热的鲜血。

    “啊!!——”我惊恐不安地往后面跳了几步,跌坐到椅子上,甩甩头,半晌才把现实跟幻境分清。

    “娘娘,你!——唉!”王平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怒火,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的怒焰仿佛要在我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我却没有计较他言语间的失礼之处,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楚天裔苍白的脸色吸引去了。他皱着眉头,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我挥手的瞬间,伴随着瓷碗落地声的还有他闷哼的呻吟。

    “唉,可惜了可惜。”王太医也连连叹气。

    “皇上,你怎么呢?”我焦急地越过碎瓷碗,拉着他的手问。他闷哼出声,我才发现不妥,捋起长长的外袖一看,白色的衣上居然有殷红的血迹。我大怒,呵斥道:“王平,你是怎么办差的。青天白日的也有人伤到皇上。”

    “娘娘,这事还真不能怪到王侍卫头上。伤皇上的人天下间谁也不敢动。”王太医出来给王平求情。

    我冷笑,道:“用不着在这里糊弄我,太皇太后就是再高高在上,皇上始终是皇上,是中土王朝的天子,是万盛之躯,九五之尊。”老太婆够迫不及待,够狠,等不及我死就要拿她最宠爱的孙子开刀了吗,这皇家的亲情,掺了五成的水分以后还得再打个八折。

    “太皇太后自是伤不到皇上,可皇上自己动手就不同了。”王太医蹲下身拾起一片碎瓷,叹道,“可惜了可惜,避毒珠再也无处可觅。”

    “皇上。——”我隐约听出了一点门道,又不是很清楚。

    “皇上为了娘娘割腕,放了一大碗血,想借血里的避毒珠的粉末给娘娘疗毒。结果却被娘娘打翻在地。”王平冷冷地瞥我,恨不得直接用刀锋一般的目光将我肢解成局部组织。

    “楚天裔你——”我震惊之下居然忘了称谓的大逆不道,这一碗血起码得400,他这些天宵衣旰食,连觉都没睡安稳过,怎么一下子身体怎么吃得消。

    “没关系,我再放碗血便是。王平,别这样看着皇贵妃,任何一个女子陡然看到一碗血放到自己面前都会惊慌的。”楚天裔若无其事的微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没事才怪!”我心里又急又乱,400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一个普通人的血也不过4。5—5l。他要再弄一个400,我就是好了,他也差不多快倒了。

    “好了,清儿,你听话,只要这次别再打翻它就行。”他好声好气地哄着,王平自是见怪不怪,难得的是王太医也一脸坦然。

    “我说不行就不行,就是要弄也得过两天,你的血养回来再说。”我坚决反对,况且这一招未必管用。万一他刀口割深了,血止不住……万一工具消毒措施不够完善,伤口发生了感染……问题一大堆哪个环节都容易出事。

    “是啊,皇上,娘娘说的很有道理。您这么失血下去可不行。”难得王平也附和我的观点。

    “朕可以等,但你不能等,所以朕也不能等。”

    我还想再说什么,一股奇异的麻痒又如约而至,今天它是如此来势汹汹,我紧咬着牙齿才能忍住呻吟出声。楚天裔看我强作镇定的模样就已经清楚大半,沉声吩咐站在门口已经吓傻了的鸳鸯:“看着娘娘,别让她轻举妄动。”王平出手点住了我的x道,现在我才知道点x只是延缓我体内血y循环的速度,在服毒的早期尚可缓解麻痒,到了后来,就已经于事无补。我庆幸当初没有冒失地去找雪影,否则也是白白牺牲无辜。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鲜血淋漓的样子。我并不害怕血,可是我此刻没有勇气去看。鲜红而温热的血,苍白而瘦削的脸,这两幅画面交织到一起,满满的,让我的心口充实到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你这是何苦呢?”我泪流满面,“说不定根本就没用。”

    “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他的笑容虚弱而坚定。

    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口大口和着眼泪把血吞下。不是输血,而是喝血。

    “这样,你的身体里就会流淌一部分我的血y。”

    我想告诉他血y有一定的更新周期,只有输入血管中的血才可能在体内流淌;然而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他,我却突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样子老天爷还不想让我死。

    真奇怪避毒珠的成分,难不成是一种特殊的抗体?所以才能在血y中停留繁殖?没理由,抗体是需要注s入体内的。

    可惜手头没有仪器,否则我倒可以研究一番。

    真有些怀念我在现代天天都得面对的瓶瓶罐罐。

    再见。那些可爱的细菌和培养基。

    也许永远不会再见面。

    我闭上眼睛,安静的微笑。

    皇宫里波澜不惊,除了伊若和洛儿对我的重新出现表现出欣喜若狂的开心以外,其余宫里的人似乎从来没有发现我失踪过。她俩也只有在我的宫里才抱着我大喊大叫,残酷的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短短的十几天,她们成熟了许多。官方对于我的短期人间蒸发没有任何解释,所有的事情看上去依旧按照既行的轨道运转下去。

    封后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例外。

    因为我,楚天裔不得不与太皇太后达成妥协,以封蓝洛儿为后作为条件保全我的安好。

    我还没有被童话洗脑,清楚地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你若想获得什么东西,就一定要以相同代价的东西作为交换,天上会掉陨石(那叫流星),但绝对不会掉免费的午餐。

    “对不起。本来不想再说‘对不起”的,可是你必须还要再等上一段日子。”他疲惫地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封后在中土的朝政上也是一件举足轻重的事。现在太子党已经被悉数剿灭,朝局正处于极度微妙之中,失去了制衡对抗的以蓝家为代表的北方世族势力急剧膨胀;一旦他们的人再统领后宫,小皇子一出世,那么另拥新主也不是没可能。

    “没关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安静地磨研朱砂,你已经等了我这么久,现在该是换我等待的时候了。为着我,他担了多大的风险,不说我也知道。素来喜怒不行于色的王平看我的眼神都是被冰冻过的,搞的我三伏天里没由来的直打寒战。

    “清儿,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那么你会怎么做?”他突然放下御笔,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同我说话。

    “抬脚走人,睬都不睬你。”我微笑,“我不会走,所以你也不会走到一无所有的时候。”

    手印上他的掌心,我笑的漫不经心,随口问:“皇上,你还记得年初时我们在洛城遇见的府尹吗?他家可真够气派。我怀疑三朝元老的家底都没他们那些人丰厚。”

    “是啊,确实是够奢华,为了讨好你,他还不惜塑了尊金像。——你是说……”

    这也是我只愿意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原因,我的男人,不需要我把一切都挑明。十八世纪的凡尔赛风云起码有一半是因为法国皇帝不擅长利用,甚至是忽视了新兴的资产阶级的力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结构,钱尚能使鬼推动磨盘,怎么会左右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啊,我没想说什么啊。哦,我想起来了,扮猪吃老虎是皇上的强项。”

    “朕怎么觉得那是你的独门绝技?”他故作思索状。

    “楚天裔,你敢骂我是猪!你死定了。”我毫不客气地开始“弑君”,他笑着躲藏求饶,直到我们双双躺在榻上,我轻轻地说:“如果你真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起码还会有我。”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朕就绝对不会有一无所有的那天。毕竟——”他拉长声音,白了我一眼,“我的娘子又谗又懒又吃不得苦,我还偏偏希望她一辈子都幸福。”

    嘁!大家一起走出皇宫,看没人供着养着,谁先饿死在街头,区区不才,起码会卖两张狗皮膏药。

    “雪影,你烹的茶确实要比旁人好一些。”我美美地喝了一口茶,诚心实意地称赞道。绿珠死了以后,我的最大变化莫过于很少喝茶,对于茶,如果口味不好,我宁愿用白开水解渴。

    “谢谢娘娘夸奖。”她虽然表现的不卑不亢,可是比起以往的亲切随和,已经明显充满了警戒的距离。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撞破别人隐秘的身份总归会引起对方本能的反感,我就是事后装的再自然亲切,碉堡已经建起,哪能说摧毁就摧毁成功。空气有一些微许的尴尬,她蹲在小炭炉前恭恭敬敬地烹着茶,而我却坐在上首拼命地喝茶。旁边的宫女太监很好的充当着背景的角色,仿佛是静态的风景画。我忽然释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今时今日,我们的身份背景早已是天壤之别,而我还企图在这里寻找最初的情谊,实在是强人所难。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谈冠。如果换做我自己,怕是比她更加生疏冷淡。

    “绿珠在的时候,我就常常在她面前提起你茶烹制的极妙,可惜她宁愿对我上不了台面的八宝茶兴致盎然,也从没表示过要找你切磋茶艺。那时侯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高手通常都喜欢交流或者是一较高下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们俩在一起。她性子孤骛,自视甚高,我还觉得可以理解。可是雪影,你的性情却是再温和不过的啊。”我看着她笑,脸上满是好奇的探求精神。

    “奴婢的性子粗鄙,一点也不好。”她握着蒲扇的手微微僵滞了分毫,很快就按照先前的频率继续扇下去,可是手劲明显加重了不少,纤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绿珠弥留的时候,你又突然主动找我,说想给这位神交的朋友烹上一壶茶。我听了很感动,想每个人与外界交往的方式各有千秋,你们之间,以茶传情,恐怕是最好的方式。我从未看过你如此端庄肃穆的模样,仿佛那壶茶就是你最后的收山之作。……”

    “娘娘,奴婢……”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坦白说,把心血融进茶中,是因为还有寄托。这样的感觉我可以明白。如果那种寄托已经不在,那么心血再耗费下去,皆是枉然。你或许不屑,但请相信,对于茶道,我虽然天赋不足,可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当初延请的老师也是高人。”起码收费很高,一个小时两千块,幸好不是我自己买单。

    “娘娘的天赋自然是高的。”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这样看来,她们俩也不是毫无相象的地方。

    “不,”我笑着摇头,“术业有专攻,我攻的是享用一道。对于烹茶,我肯定是不行的。比方说用雪水烹,我就不知道有什么讲究。绿珠说那是她家祖传的秘方,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我想她死了以后,这个方子怕是要失传了吧,幸亏你还在。你烹的茶和她烹的味道一样。”

    “娘娘!……”

    “你们先下去吧。”我懒洋洋地挥退左右的宫女太监,笑道:“本宫要和雪影姑娘谈论茶艺。”

    宫人们行礼退下,鸳鸯体贴地往香炉里添了把香,也静声屏气地合上门走开。

    “你也坐到榻上来。”我微笑着指了指身边,“我不习惯仰着头跟别人说话,怕脖子酸。”

    她看了一眼,选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了一角。人家不嫌那样坐着累,我也不好聒噪什么。

    “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我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目光缓缓地在她脸上流淌,忽而转换话题,叹道:“好清新的茶香。”

    雪影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手上看去。

    “别看了。你用的香胰子并没有失效,你的手端着水送到我嘴边时,我闻到的确实只有香胰子的味道。”我笑的漫不经心,道:“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手呢,深更半夜还要用香胰子仔细把手清洗了才来送水给我喝。她的手是沾了煤灰还是她的手有特别的气味?”

    “也许只是因为她比较爱干净而已。娘娘你不也常常用香胰子洗手,以前还经常不够用。”

    “对哟。”我对她展现出大大的笑脸,道:“那个时候,你和香兰就常常接济我,真的是多亏了你们。——其实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还差点因此把最初的猜想给否定掉了。可是也巧,偏偏我的身量要比别人矮小,所以那个人每次喂我水时都会很体贴地低下头,她的头发就在离我鼻子很近的地方,我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雪影脸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头发。

    “对,就是你头发上的茶香。”我笑着肯定了她的猜想,“你常常烹茶,茶香漫溢的时候也积到了你的头发上。你换了衣服,洗干净了手,却没有注意到头发上停留的茶香。偏偏和那些桂花油茉莉花油相比,我对茶叶的清香更加情有独钟,所以我真的很难忽视那怡神的香气。”其实是古代女子很少洗头,有味道了也用头油去盖,所以头发的味道浓郁的很,我想忽视都难。

    “我想来想去,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各色各样的人虽然多,可是这样常年与茶叶打交道,心思缜密,又对太皇太后如此熟悉的人,除了我的雪影,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感谢古人没有天天洗头的意识和必要,否则我还真找不出线索。

    “可是我当初并不想救你。”

    “我知道。”我认真地点头,“否则我连毒也不必中,后来也用不着多受几天罪。不仅是你,如果换作王平,他大概也不想救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厉声讯问,“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不多,一点也不多。”我连忙劝慰:“你别这样啊,这样有损你端庄和蔼的形象的。来,你也喝杯茶。——不喝?没关系,反正你喝的机会多的是。你们不喜欢我,各有各的原因,大约的我也知道。我不是金子银子,也不指望自己能人见人爱,所以详细理由我没兴趣知道。反正知道了,这些也不会改变,否则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敢戳穿我的身份?难道你不怕我会直接杀人灭口吗?”

    “怕!当然怕。”我恳切地看她,道:“当时你的手离我的脖子有多近,我就有多害怕。我真怕她会立刻缠绕到我脖子上,然后我连喝清水吃干馒头的机会也没了。可是我更怕死啊,比起被你杀人灭口,我更加害怕毫无转机地死去。如果我不冒险一试,那么我就再也没有希望活着离开囚室。左右都是死,我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老天爷就一定已经抛弃了我呢。”就好象我不把自己肚里的臆测说的那么肯定,怎么有机会向你求证呢?

    “老天爷一直很厚爱娘娘,我们所有人的好运气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娘娘的十分之一。”她说的平淡,讥诮反讽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喟叹的意味。

    “相应的,我遭受的罪也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我笑容淡淡,身体懒懒地向后面歪去,“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不付代价的得到。”

    “绿珠最后走的时候很平静。如果你有机会去她的坟前,请代我转告一声,就说,我已经原谅她了。”

    都是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时也不乏可悲可叹的地方。如果她活着,我未必原谅她,可是她已经以生命作为代价,此生的罪孽,何苦又着卑微的灵魂传递到下一世去煎熬。

    “我曾经后悔过出手救你,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