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部分

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这实力,这意境,倘若不入考官法眼,只能说明他没水平。

    看到策论的论题时,我总算明白楚天裔煞费苦心把我诓进考场是图的什么了。好样,够行啊,曲线救国都拐到这边来了。

    《田亩论》

    中土的土地兼并现象十分严重,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诚如孔夫子所言,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少了吃饭穿衣的生产资料,衣牛马之衣,而食犬马之食的贫苦农民就会被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中土自建国以来,所历的大小叛乱有数十起之多,几乎都是因为土地纠纷引起的。

    土地兼并在古代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后矛盾激化的根本原因,这也是封建土地所有制必然走向的结局。根本的解决方法我当然知道。只是时代还没有进步到可以舍弃封建土地所有制的地步,目前最适宜的生产方式还是它。好在先贤们提供了不少令人拍案叫绝的改革措施,像三国时的“屯田”,宋朝的“青苗法”乃至明朝首辅张居正的高见。我想了想,尽管他们的大概措施我还能记得七七八八,但要我用文言文写出来,这难度系数就不是一般二般的大了。只好剽窃现成的,照搬了清代陶煦的《租核推原》,不知道是不是太超前了,要不要再换屯田方案。可是《三国志》我没背过,拽文言文太难了。算了,楚天裔要真没辙的时候我再跟他说,没必要太过招摇。

    一出考场,伊若就眼巴巴地凑过来,殷切地看我,积极询问状况。我多模范一后妈,我闺女都拿我与人打赌了,我还时时刻刻不忘救她出火海。我与楚天裔约定,倘若我此番胜过他,那么伊若就可以免除写大字的刑罚。

    “就那样。”我咿咿呀呀地做牙疼状。楚天裔看着我微笑,道:“我期待你给我惊喜。”被我白了一眼。

    因为考生人数远远不能跟现代比,所以阅卷工作只持续了短短几天工夫。很快结果就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我坚持要先看到结果,天知道他会不会虚荣心作祟,篡改考试结果。哼哼,我肯定是小人了,可他老人家也绝对不是什么君子。相较我的迫不及待,楚天裔倒表现的颇为淡定。我认为那叫破罐子破摔。

    我一把从赵公公手里抢过宗卷,瞪大了眼睛搜寻。

    “先看又怎样,实力就在那里摆放着,横竖也高不起来。”楚天裔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折子,嘴巴一点也不饶人,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有当毒舌男的潜质。

    “是啊,因为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某些人就连看的勇气也没有了。”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生怕自己连名字都找不到。……嗳,你的化名是叫楚南吧,这上面怎么好象没有这个名字。”

    “怎么会。你仔细看,从名单的前面看。”

    “我都看过了,甚至上面都没有一个姓楚的。”

    楚天裔将信将疑地凑过来,本来舒展的眉眼随着目光向下移越来越紧,最后干脆蹙成一团。

    “阅卷官绝对有问题。”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老气横秋地拍他的肩膀,作语重心长状:“楚兄啊,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你不能一叶障目,不识大方之家。命苦不能怪政……怪朝廷,命歹不能怪人民。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要承认天资的差异是后天无法改变的。往好处想,这也说明我们中土人才济济,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s数百年。你作为堂堂中土皇朝的皇帝,手下有这么多能人志士,这是你的福气和苍天的眷顾。更何况人家阅卷官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顶住四面八方的压力和讦难,一心为我们南国选拔栋梁之士。你却为了一己私欲,随便否定别人的劳苦功高,如此这般,怎能不让忠心耿耿的良臣贤将心冷心寒。”

    楚天裔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看来是我说的太有道理太中肯太一针见血,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孤独求败寂寞高手。——我的化名叫什么?”

    “穆英。”被事实打击的不轻,连声音都有点闷闷的。

    “还不如叫穆桂英呢。你怎么想起这名啊,多有损我卓尔不群的气质。”

    “气质?就你,免了吧。”

    “我理解你的酸葡萄心理,也同情你名落孙山,呃~落榜的悲惨际遇,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哎,你确信你没记错名字,是叫穆英?”

    “当然。”

    “你过来看看,你过来看看啊。”

    楚天裔被我硬拉到宗卷前,四只眼睛地毯式搜索的结果是未果。

    “主考官肯定有问题。”我们异口同声,盖棺定论。

    玩y的居然玩到我们头上来了。看来这个大学士离告老还乡的日子也不远了。

    “皇上,王大学士在门外求见,说是有关于科举的事情要禀告皇上。”太监进来禀告。

    我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邪恶的眼神,很好,自己送上门来了。省得还浪费人手去叫他。

    “宣他进来。”

    楚天裔看了我一眼,没有叫我回避的意思。两个人发起飚来的气势会比较大。

    主考官是个儒雅的老者,标准的鸿儒模样。只是目前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不怎么样。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叩拜,要是以前看这样一位长者给自己跪下我肯定会有些惭愧不安,可现在我享受的很爽。

    “启禀皇上,此次科举,人才济济,直叫老臣和同僚挑的眼花缭乱,难以取舍。忍痛割爱,抉择再三才勉强拟订出入选的名单。可那京都第一名的人选,却着实难以定夺,考生楚南和穆英文章同样文采斐然,策论见识不凡,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老臣沉思再三,也难分伯仲。所以恳请陛下胜夺,亲自挑选出京都的头名。”

    太监把他手里的两份考卷呈了上来。

    我得意地看了看楚天裔,看到了没有,是金子的终究会发光。我的高水平答卷怎么可能被遗漏呢。小楚同学的脸上也有得色。

    王学士恭谨地站在下首等待他老板的指示。这个老狐狸,肯定是两头都不敢得罪,把皮球又不动声色地踢回头,让我们龙凤斗。狡猾的老头,辜负了你的鸿儒形象。

    “洛城的名单出来了没有。”楚天裔的目光重新转移到主考大人的身上。后者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取出宗卷,亲自呈到他跟前。我不满地努了一下嘴,开始发难:“奇怪了,难不成中土的人才都集中到京都来考试?为什么洛城的名次定起来就毫无困难?”言罢,狠狠地掐了一下楚天裔放在案几下的手,死楚天裔,每次坏人都要我当,牡丹的好是绿叶牺牲自己烘托出来的。

    “回娘娘的话,洛城的考卷是臣的同僚评定的。”王学士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我估计没办法从这个官场老油条身上捞到什么便宜,只好就此住口,自动沦为点缀背景的花瓶,听他们圣君良臣讨论入选的举子进宫面圣的事宜。手边就是新呈上的洛城的入围名单,我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研究一下古代才子的名字增长点见识也好。

    陈奇伟、唐骏、杨旭……名字可都够普通的,幸亏我没想从中寻找灵感,为谁起名。

    目光漫不经心地下移,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停滞住了。

    水至稀,他怎么也来了。

    “看什么,这么出神。”学士已然告退,楚天裔凑过来看了眼,笑道:“厉害啊,不愧是中土第一书香门第,一门双进士。”

    我还父子三探花呢。

    我丢下名单,拿他的那份卷子看。前面那长长的赋直接跳过,目的地是他的《田亩论》。

    看来无须我煞费苦心地说出屯田制度了,这项措施已经在他心中成形。

    “怎么样?”

    “很好。”我由衷地称赞,这是经过历史证明,行之有效的措施。

    “哦,终于承认才输三分了。”楚天裔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的是很好,可是我的更好。晚上可没承认自己落败。”我不服气地撇嘴,“有本事,找人来评定高下。”

    “这主意不错。”他拿我的卷子看了看,“其实平心而论,你的文章也算勉强可以了,只是不能与我并驾齐驱。”

    “深有同感。”我点头表示同意他最后一句话,“我的文章明显跟你的不是一个水平上的。”

    旁边的宫人对我们的唇枪舌剑已经是见怪不怪。我们争的口干舌燥之后,终于达成共识,叫伊若来一辨优劣。我心头窃喜,虽然名字是裱糊着的,可伊若不会连我的字迹都认不出来。倘若是认不出来,她那一千张大字自个儿慢慢写去吧,白给她写过那么多次大字凑数应付检查。

    “不行,你先别忙着去。”被支使去喊人的宫女都动身了又被叫住。楚天裔想了想,道:“朕这闺女聪明着哩,保不准就能从字迹上看出端倪。王平,你来,把两份都抄一下,朕要她诚心实意地给出答案。”

    王平一拿惯了刀剑的人捉起笔来居然也有模有样。文武双全的有为青年,可惜雪影自太皇太后薨后主动请求去皇陵为她守墓,(我知道,她是想为楚天裔尽最后的孝道)否则真想当红娘,结束他和她单身公害的时代。

    伊若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份相同字迹的卷子上滚来滚去,企图寻找出可以判别卷子主人身份的蛛丝马迹。楚天裔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笑容。为了增加保险系数,他甚至骗她说是洛城和京都头名的卷子,特意拿来考一考她看文章的眼力,让她分出高下。

    我轻轻咳嗽一声,道:“好好看卷子,不管是谁写的,让你挑出你觉得好的就行。”当着楚天裔的面,我不好给她任何明示暗示,只好恳求老天爷保佑我剽窃的作品水平够高。

    这时候,有太监呈上来拟订的赏赐给中榜举子的礼单给他过目,楚天裔暂且将注意力从小公主的身上转移开,伊若明显松了口气,开始认真看文章。整个御书房静悄悄的,人人都好奇小公主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她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把两份卷子放在手里反复比较。王平不言不语地盯着我和伊若的一举一动,这个木头王平,简直快赶上楚天裔的第三只眼睛了。我想象楚天裔二郎神的模样,不由得发笑。可怜的王平同学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脆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篇好。”伊若肯定地指着其中一份卷子,随着她的手指落下,所有的宫人的眼睛也一并集中到同一个焦点上。连看窗外风景独好的王平也忍不住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哪份哪份。”我忙不迭地凑上去看,“哎呀,有眼光,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那是那是,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小公主自鸣得意,神秘兮兮地跟我咬耳朵,“打死我也不信,你肯写那么长的赋。”我啼笑皆非,搞了半天,她思索的是这个。

    楚天裔因为没有亲眼目睹结果出炉的全过程,打发走办事的太监时又正好赶上我们母女交流感情,所以一口咬定是我跟伊若沆瀣一气,方致其饮恨沙场。直到王平出面作证,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落败的事实。犹自嘟嘟囔囔地狡辩,是伊若水平太低了,所以看不懂真正的好文章。

    小公主粉雕玉琢的脸蛋涨得通红,一脸“你不仅侮辱了我的人格,而且还侮辱了我的智商”的愤怒。她忿忿不平道:“你别瞧不起人,不就是以秋为题作诗嘛,这有何难。父皇你听好了,我是出口成章。”言罢,一篇《秋赋》脱口而出。整个御书房的人都震撼住了,我目瞪口呆,不错嘛,几个月的工夫,背功倒是日益见长。楚天裔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表情高深莫测。

    “很好。”楚天裔击节赞叹,眼睛却依旧暗沉看不见底,“囡囡,你能否告诉父皇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不就是我写的嘛。哎呀,父皇,你要相信你女儿是很聪明的,一点就透。”伊若强自嘴硬。

    “朕知道你是最聪明的,所以你从来不在朕面前撒谎。父皇再问你一次,这篇文章究竟是何人所作,父皇不希望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欺骗他。”楚天裔微笑着谆谆善诱,伊若吓的连撒娇都不敢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本其乐融融的御书房忽然安静下来,人人屏气,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我忽然觉得有些惶恐,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呀,囡囡学问见长你也不高兴。她水平突飞猛进是因为她最近一直埋首书端,连她老师都夸她用心了不少。”我靠近他耳边,刻意压低声音,“还能有谁写的。当然是我的手笔。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你非得让她堂堂一个公主下不了台来吗?”

    “清儿。”他盯着我的眼睛,忽而一笑,美丽的近乎魅惑,他的声音低低的,然而清晰且不容置喙,“你知道,这不是你的文风。这肯定出自男子的手笔。”

    文风,我剽窃过这么多名家的作品,哪有什么统一的文风可言。再说我以前引用过的不多半是男性诗人写的。我呆呆地看着他,实在是匪夷所思。

    伪才女

    御书房的气氛绷紧到空气都好象快被生生扯裂开,我看着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宫人,可怜的池鱼。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王平看了眼楚天裔,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静静地退了出去。

    我叹气,看来不坦白是不行的了。装才女装了这么久,自己都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是才女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囡囡,不要嘴犟了。坦白从宽,你跟我都剽窃了别人的作品。这篇赋是我的兄长写的,我又把它教给了你。”便宜你了,水至稀,希望你的功力不要太弱,让我的谎话穿帮。

    “这也不是你写的?”伊若惊讶地瞪大眼睛,猛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捂住嘴巴,忐忑不安地看自己的父亲。模样儿有趣极了。

    楚天裔的脸色忽然舒缓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清儿,你也不怕教坏孩子。——你究竟抄袭过多少别人的作品?”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皱眉,“偶尔为之。” 天下文章一大抄,本来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他看着我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伊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两个,摇摇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半晌,她突然开问:“你们还要不要用午膳?”

    午膳是在御书房用的,相形之下显得很潦草,然而我们的胃口都不错,伊若甚至吃下了半碗碧粳米饭。午后,来御书房觐见请示的人逐渐多起来。来来往往的,我们两个后宫内眷呆着也不方便,我就先送伊若回她的宫殿去。

    时间已经晃晃悠悠地转到了冬天,满眼皆是梅花的倩影。难怪古往今来的文人s客多半爱她,这番风骨不是每一朵鲜花都可以承载。朵朵冷艳,缕缕幽芳;胜雪的一段香。我靠近了梅花,看着她们,不由自主地微笑。

    “清儿。”在人后,伊若依旧对我直呼其名,我也毫不在意。

    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咬着嘴唇,忽然抬起头来,倔强地盯着我,语带责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承认文章不是你自己写的,我写不出来,不代表所有的女子都写不出来!你既然可以写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何以写不出区区的《秋赋》?”

    因为它们都不是我写的。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

    我摸了摸她柔软滑顺的头发,微微弯下头,她已经快长到我肩膀的高度了,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记住,男人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有思想有主见的女人会让他们惶恐害怕。”所以童话几乎全是男人写的。只笨笨的,逆来顺受的灰姑娘才能获得王子的救赎。

    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当场驳斥我的话。

    我笑了笑,揉着她的头发继续向前走去。

    “幸好你还有个哥哥可以拉出来做挡箭牌,否则父皇继续这么追问下去,我都快要把司洛老师推出来了。你说,父皇为什么就不相信是你写的。”伊若忽然又重重地叹气,然后又调皮地微笑,道:“真想知道清儿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向司洛老师一样,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一定是这样的。”

    我心中微微一动,拉住她的手,轻声问:“囡囡,你还记得司洛老师吗?”

    “当然。”女孩不假思索,道:“我长大以后可是要让他当我的驸马的。怎么会忘记他的模样。”

    “驸马?!”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是哪跟哪。

    “怎么,你不喜欢他做我的驸马?”小公主语气很认真。

    “不是。”我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解释,“司洛老师大过你很多,他的年纪足以当你的父亲。朝臣们会怎么议论怎么想?”哦,天,怎么感觉都像是l伦。

    “那又怎样。”小公主高傲地扬着头,眼中闪过不屑一顾的嘲讽,“我要嫁给谁,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也跟我没关系。我只要跟我所爱的人在一起即可。”

    我看着她倔强而坚定的面孔,隐隐有些担忧。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子多半以凄凉收场,因为没有多少男子有能力承受这份炽热的情感。就好象阿佳妮≈8226;雨果还有安娜≈8226;卡列宁娜。这个世界上平庸甚至愚昧的妇人往往可以得到幸福;而慧质兰心如李清照者,有几人可遇见懂她爱她怜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