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


    今天的卫霆,似乎特别好说话。

    凌卫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慢慢地又合上,远处有一滴一滴的滴水声,在封闭的管道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这是另一个幽暗的世界。

    自己曾经生存过的那个阳光灿烂,有着豪华庄园、管家、养父母、弟弟们的纠缠呱噪、军小烂阳光、数之不尽的训练的世界,又被谁带走了呢?

    空d的滴水声声,衬托着这里的死寂。

    唯一陪着自己的,竟然是这个立场迥异,可以说是大敌的卫霆意识。命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寂寞无助的时候,被伤痛折磨到要死,随时可能默默无声地死在这里的时候,能和自己聊天的……是卫霆。

    用无法解释的,而且具有亲密感的心灵对话形式。

    沉默了不知多久,卫霆又冒出来了。

    世界上可以做心灵对话的人少之有少,我们之间这种,和凌承云的孪生子那种,也算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拿你我,和我两个弟弟做对比,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你的身体在这个老鼠d里撑不到会议召开,如果你想活着见到你那个苏醒过来的弟弟,就不要继续倔强,就算被艾尔抓到,总好过死在这里。

    你当然希望我被艾尔。洛森抓到。

    艾尔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你会明白的,只要你给他机会。

    我被塞进培养舱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有多好了。

    无法放手是人之常情,艾尔也是人,如果你面前出现一个重见凌谦的可能,你会做得比他更绝。

    凌卫被这句话刺得一滞,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但有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

    一瞬间,他竟然真的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假如有一个重见凌谦的机会,自己会什么事都肯干吗?像艾尔。洛森那样疯狂,那样不择手段,甚至突破道德底线?

    脑海里刮起令人恐惧的龙卷风,凌卫感到一阵惶然,他发现自己的心突突跳着,竟是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一扇窗的激动,可以重见凌谦的渴望,即使是不切实际的,即使只是一个假设,都让他欣喜若狂,按捺不住地不断去想,去想,去想……

    如果可以重见凌谦。

    如果自己有艾尔。洛森那样的幸运,在爱人死后,发现了存在着重逢的一线机会。

    忽然之间,凌卫发现艾尔。洛森是幸运的,他简直是命运的宠儿。

    他起码还有机会,起码还有一个残存的卫霆意识,起码还有一个疯狂的方向,而凌谦,凌谦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连一个烙印的字都找不到了。

    凌卫不自主地激动起来。

    大脑一片灼热,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忽然扎进了脑门,那激痛的热,瞬间把意识都溶化了。

    黑暗包围过来。

    凌卫苏醒过来,无神地睁开眼睛,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晕过去了,确实,像卫霆说的,自己太虚弱,虚弱得随时可能死在这里。

    不行,要熬到凌涵开会那一天。

    他浑浑噩噩地伸手,摸着附近又潮有生锈的金属层,半天没有摸到饼干和药片。有好一会,他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已经不是躺在刚才昏过去的地方了。

    自己在失去意识后,移动了一定的距离。

    应该是卫霆,趁着他的虚弱,夺取了控制权,企图爬出管道,让艾尔。洛森发现他。

    是你干的?凌卫问。

    卫霆老实地嗯了一声,语气有点苦涩,又有点赧然,像干坏事被发现了——只勉强爬了二十多米,没想到,即使你意识陷入完全昏迷,我也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太久。

    说了多少次,这是我的身体,你就算能控制,也是鸠占鹊巢,非法所得。

    少说这种道德废话,换了你是我,你会不想回到自己爱人身边吗?早就说过,为了艾尔我会争取到底。再说,我要是能爬出去获救,也算救了你一条小命。算了,还是说回那个交易吧。

    什么?你还在想着那个不切实际的交际?别指望了,我绝不会去好好照顾一个曾经把我关进培养舱的恶g。

    说得真嘴硬。在旅馆的时候,我明明感觉到你动心了。

    …………

    为了你的弟弟,没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想一想,如果你死在这里,凌涵会多伤心,想一想你失去凌谦的心情。

    够了,对话停止。

    别傻了,我又不是通讯器,你说停止就停止。趁着你够虚弱,我当然要使劲地说。

    闭嘴。

    啧,果然是将军之子,不能忍受自己不喜欢的话。

    别忘了,你喜欢的那个变态的艾尔。洛森也是将军之子。

    你性格真糟糕。

    再糟糕的性格,也是来自你的dna。

    对话猛然停止。

    仿佛两个意识都受了惊吓。

    他们刚才是在……孩子气地……斗嘴吗?

    真是,活见鬼了!

    心灵就此沉默下来,再没有半点声音,凌卫感到身体一阵阵发抖,高烧似乎更加严重了,他唯恐昏迷过去,又被卫霆动手脚,控制了身体爬出管道,所以使出吃奶的劲,又往里面爬了二三十米。

    这一段在从前根本不算什么的距离,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

    缺食少药的境况下,凌卫再一次昏了过去。

    可以说他的状况比自己估计的更糟,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昏昏醒醒了几次,但最后一次睁开眼,世界像是变了。

    首先是软,软绵绵的舒适,和温暖,不是地下管道里的潮湿冷硬。

    其次,是光,亮晃晃的光。

    光里的东西渐渐清晰,是一个人影,不,是一张正凑过来打量自己的英俊的脸。

    看见凌卫睫毛颤颤地打开一点,男人充满趣味地笑了,啧啧可闻,总算没有浪费这可爱的项圈,虽然不能做跨星际追踪,不过一百公里以内的定位,用来掏掏管道里的小地鼠,还是挺管用的。可怜艾尔。洛森那笨蛋,还在拼命扩大搜索网。他坚定地认为,你已经逃出伯沙星了。

    看清楚眼前的人,凌卫无言以对,勉勉强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佩堂。修罗又救了他一命。

    这真是天底下最不受欢迎的救命恩人。

    不过,总比落到艾尔。洛森手上强。

    第二十三章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用你脖子上的项圈。

    你在撒谎,这东西并没有追踪功能。

    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你以为把一个破玩意挂在我脖子上,我们就会任由它留着,不做任何检查吗?

    凌卫指挥官,你以为你们凌家真的那么无所不能,联邦就没有任何新科技能瞒得过你们的检查了?

    佩堂充满讥讽的反问,让对话忽然陷入了尴尬的停顿。

    脖子被箍住的感觉不觉加重了,凌卫摸摸如跗骨之蛆的项圈,第一千零一次地试着扯了扯。

    纹丝不动。

    被带到这里之后,身体上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原本严重的伤势,因为有先进的治疗仪器和药物,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丝绸的被单,精微的空气调节系统,上好的食物,在从前并会不在意,现在却是从潮湿腐烂的地狱中,忽然回到奢靡舒适的天堂,蓦地怀着内疚的发觉,在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养父母给自己提供了多优越的生活条件。

    想家。

    真想……回家。

    现在,开始说吧。

    凌卫愕然地抬起头。

    佩堂。修罗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及膝军靴油光澄亮,一副等待他开口的泰然自若,眸中精光闪烁。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不会……又要玩那个恶劣到极点的坦白游戏吧?

    就从上次我们分手后开始说,尽量详细点。

    果然。

    还是老把戏。

    驾驶着银华号经过了哪些地方?在哪里和凌谦相遇的?看来你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我调查了被你丢在白塔星的银华号,损伤很严重。不过,还是没想到你会舍得丢下它,像你这样的战机驾驶员,要丢下心爱的座驾会不忍心吧。当时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迫着你下这种狠心的决定。

    …………

    你是从水华星的第五空间跳出来的吗?

    …………

    凌承云的目的地应该是正t极一号防线,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水华星?水华星在灾难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啧,问了大半天,一个字也不回答,你可真没家教。

    也没见佩堂怎么动作,但他一定用某种手法启动了控制功能。

    微笑的注视下,套住凌卫脖子的项圈收窄,无法呼吸空气,脑子嗡嗡乱响。

    缺氧的痛苦一直持续到他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上。

    眼睛再度睁开时,佩堂。修罗已经从沙发转移到床边,用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抚摸着凌卫的额头。

    抱歉,我的所作所为,好像伤害到你了。

    男人过于亲密的抚摸让他感到屈辱,凌卫把脸默默的转到一边。

    看来,就算我再来一次,你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在去前线的路上,和水华星的事。

    是的。

    就算被折磨到死,也不会对你泄露一个字。

    凌卫以毅然的瞪视,作为沉默的回答。

    接触到他的目光,佩堂却露出了十分愉快的笑容,这种甯死不屈的眼神就对了,是我最期待看见的。

    他在说反话。

    我可不是在说反话。因为你的表现,恰恰证明了水华星事件中,凌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关乎凌家的生死,所以,你才会不惜用性命来保护。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闭口不言,是不露破绽的好办法。但同时,佩堂勾起他的下巴,笑得像条咬住对方软肋的金狐狸,也是最大的做贼心虚。

    凌卫浑身一颤,震惊地瞪着他。

    可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自己震惊的眼睛,也正是佩堂所期待看见的。

    狡猾的狐狸轻而易举地把他诱进了陷阱,这种刺探审讯的伎俩简直令人心惊。

    白塔星基地事件中,和黑鹰战机同时被偷的,还有维生针。你不是为了自己而偷的吧?如果你一直在注s高效维生针,我在地下管道里找到你时,你的伤口也不至于恶化到快没命的地步了。

    佩堂目光斜斜往下,扫过凌卫的脸。

    冒着巨大的危险闯进军事基地偷药,自己明明多处受伤,却没有注s偷到手的药。这证明,当时在你的身边,有你异常重视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也受了伤。最需要维生针的人是他,对吗?

    凌卫目光谨慎地垂下,掩饰心中被掀起的惊骇。

    即使自己一个字也没回答,可佩堂。修罗却只凭借微不足道的几个细节,就把事情推算得八九不离十。

    也许一直以来,他真的太小看修罗家族的人了。

    那么,英俊勇敢的凌卫指挥官,被你珍若性命,小心翼翼救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佩堂并没有指望凌卫回答。

    依照自己的思路,仿佛自言自语般,侃侃分析,不会是凌承云,军部已经确认他的生命信号熄灭了。军部再糊涂,也不会在上等将军的生死问题错下判断。所以,是凌谦?还是……凌涵?

    最后两个字钻进耳膜时,像脑子里猛然炸了一个响雷。

    凌卫猝不及防,眉角抽搐般一跳,立即又镇定下来,沉声说,越说越可笑,凌涵被你们害得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有醒来,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和我在一起?

    佩堂轻佻地拧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动着打量两眼,你还真是,长了一张不会撒谎的脸。

    随你怎么说。

    你刚刚很笃定地说,我给你戴的项圈并没有追踪功能。

    那又怎样?

    你说,你们,佩堂着重强调了后面那个们字,好整以暇问,对项圈做了检查。那个你们,指的是你和谁?

    凌卫骤然不说话了。

    一股极力保守的秘密就要被揭开的冰冷袭上心头。

    薄唇抿成两条倔强的直线。

    我这个项圈可是最新技术的代表,目前只做出这唯一一个样品。不怕告诉你,它上面使用的定位方法是全新的,常用的反追踪器查不出来。不过,新技术也有新技术的瓶颈,目前它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定位,超出这个范围就不行了。所以,检查它的人也并没有完全弄错,它确实无法做跨星际追踪。

    凌卫不明白,佩堂为什么忽然好心肠地讲解起这个讨厌的项圈来。

    不过他当然不会去问原因。

    在这条居心叵测的修罗狐狸面前,言多必失,还是尽量能闭嘴就闭嘴。

    反正佩堂只要高兴,就算没有人对话,也会自个儿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整个凌家里,对现代化测试仪器最有研究的人,应该是凌涵。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还是高端军备委员会的成员。

    听见佩堂天马行空地冒出这句话,凌卫心脏微微一收。

    虽然这样猜想,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水华星整个事件看起来扑朔迷离,再加点离奇的猜想又有什么?在前线,能为你做项圈的检查,而且对这种他应该根本没有见过的新东西,立即做出至少部分上是正确的结论的人,他一定了解联邦目前的各种新应用技术。

    佩堂趁着凌卫的失神侵近,在圆润的耳垂后吹了一口热气。

    我忽然又想到,怎么说也是凌承云的继承人,再没用也应该有点底线。只不过受了一场审讯,就半死不活地躺进医院,昏睡到现在。凌涵难道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吗?

    不妙。

    难道佩堂他……察觉了!

    凌卫感到窒息。

    还以为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至少足以对付佩堂。修罗。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成长远远未达到预期。

    佩堂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高手出招,无迹可寻,却招招击中要害。

    仿佛三两下就把凌卫武装起来的盔甲拆成了一堆破烂碎片。

    你刚才说的,都只是……没有任何凭据的胡思乱想。

    啧,指挥官,你还太嫩了。要知道,不管是不是胡思乱想,一旦被军部认真调查起来,恐怕事情会朝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哦。

    你东绕西弯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纸永远包不住火,凌承云为什么会跑去水华星,军部对这一点早就打了个大问号,蛛丝马迹早晚会把真相的轮廓还原出来。只是目前看来,我是第一个窥探到事实的旁观者。哎呀,说到艾尔。洛森……佩堂忽然停下来。

    艾尔。洛森怎么样?凌卫蓦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佩堂诱得开口了。

    佩堂像赢了一个小游戏,露出微微的得意,戏谑地缓缓勾起唇角。

    艾尔。洛森也不是笨蛋,他早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可是,他被别的事蒙蔽了眼睛。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的,就是你,凌卫。他把心思都放到怎么把你弄上手这件事上去了。

    放手!你想干什么?凌卫愤怒地低喝。

    身体被涌过来的大力推倒,压在软绵绵的床上。

    是呀,我到底想干什么呢?索性让你死掉好了,这样不管凌家也好,艾尔。洛森也好,都会痛不欲生。世界这样苍白,看所有人凄惨地受煎熬,从幸福跌到绝望的深渊,会不会比较好?也许会给这人间增加一点颜色,哪怕是冰冷的血腥色,那也不错。

    白色的病人服下摆掀起来,男人不顾凌卫的反抗,大手伸进衣料下,在结实苍白的腹部细细摩挲,仿佛要把玩藏在柔滑肌肤下的天然肌理。

    肢体做着霸道恶劣的事,如阿波罗神俊美的脸庞却流露失落。

    喃喃自语般,说着让人迷惘不解的话。

    只要下一个最简单的指令,项圈就会收缩,直到勒断你的颈椎。这样也不用心烦了。以后都不用看见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脸蛋。真可恶,居然连身上的味道都……相差无几。

    就算经过短暂治疗,目前在体力上,两人也远远不是对手。

    凌卫的两只手腕被佩堂用一只手抓起来,固定在头部上方。

    病人服很宽大,轻易被掀起,掠到胸部以上,男人就像饥饿的狮子,在袒露出的腹部上贪婪又愤怒地嗅着。

    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

    干净得不像话,好像就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空气,没有沾染一丝污浊的生涩。

    但这不是他的小叶。

    明明,就不是!

    够了!凌卫拼尽吃奶的力挣扎,最后一脚,总算幸运地踢中目标。

    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吃疼地往后一缩,像是被激发了凶性,立即撩起袖子重新近。

    凌卫一脸防备惊怒地退到床角,握起拳头打算抵死反抗。

    佩堂。修罗,你真恶心!

    怒骂钻进耳里,像红色闪电在头顶的天空陡然一撕,佩堂浑身一震。

    停下近的动作。

    他呆了两秒,猛地大梦初醒般地抽了一口气,转身重重坐下,柔软的床垫立即陷下去一块。

    凌卫完全被搞糊涂了。

    暂时他还不敢取消警报,背挨着墙,保持警惕。

    对不起。

    啊?凌卫狐疑地盯着佩堂的背影。

    算了。刚才那三个字,不是对你说的。

    就算是对我说的,也没任何作用。随便对别人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说一句对不起就以为可以解决吗?凌卫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反驳。

    不过现在他不再是青涩愚蠢的军校生了,懂得把不该说的话藏在心里。

    目前没有必要和佩堂顶嘴,更没有理由主动激怒佩堂。

    这疯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要一个指令就可以让他窒息到痛苦地晕过去,或者直接勒死他。

    我还想活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