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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才能使用的明黄颜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无比鲜明耀眼,护送的卫兵经过一夜奔劳,虽然人人脸上均有疲惫之色,却无人敢有怨言——皇家威仪向来如是。

    不过,要是有人敢揭开那明黄的厚厚车帘,看到里面人现时的举动,没准会让他们感觉自己如此尽心尽力地维护皇家威仪到底有没有价值。

    宽敞得可以容两人摊手摊脚平躺的车厢内,厚重的门帘挡去了外面的寒气,隔绝了众人的视线。铺满整个车厢地面的紫色厚毯把声音吸得一丝儿也没有,高起可坐可卧的软榻上,精巧的小几摆放着茶点、食盒和熏香。四角都点着暖炉的车厢内暖意融融,和冰天雪地的外间简直是两种季节、两个天地,可是内里的主人仍极不给面子地整个人蜷缩在轻软的棉被里,面青唇白,瑟瑟发抖。

    车厢内,坐在旁边的另一个青年男子没好气地在那个人钻进去后,拱成一坨的被子外,找准了大概是p股的位置,重重地拍了拍,开口道:五弟,你也忒没出息!不就是杀了一、两个人嘛,犯得着吓成这样吗?想当年我随大哥征战南北时,沙场遍染碧血,死在手下的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个,也没见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也算是我们轩辕家的皇子么?居然怕鬼!?

    谁……谁说我怕了!我只是……只是……还没习惯。

    被他这么一激,从被子里钻出个小小的头颅,涨红了面孔,叫嚣着回应他先前的蔑视。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可以用秀丽形容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气的倔强,两道挺扬的剑眉削淡了他所应有的孩子气的柔弱,天生优秀的血统,外加后天养尊处优的调理让他皮肤肌理的细腻柔滑程度远异常人,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子弟。

    再仔细打量,这少年和坐在他旁边取笑他的青年眉目间颇有几分相似,加上适才那青年叫他五弟,其中的血缘关系一眼而明。

    只不过那青年多长了几岁,加上经历过沙场洗礼,脸上再无一丝稚气,端整俊秀到可称为范本的脸上,只一个瞪视那凌厉眼神所带来的王者气势就叫人两股颤颤。不过现在那眼中满是无奈和宠溺,骂自家弟弟的口气也是哄劝多过责备。

    哼!一个小小的贱民,顶多也不过就当了几年你的老师,居然胆大包天到敢玷污我皇家清誉,教书教到皇子的床上来了,没把他凌迟已经太轻了!

    年长的青年提起此事就恨得咬牙切卤,恨不得把那男人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再鞭尸三百。他带着凌厉表情在几上重重一拍,把探头出来的少年又吓得缩了回去。

    二皇兄,不要……

    虚弱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可是却有太多不上台面的话说不出口。

    到底那小小少年——轩辕凤辰年纪还小,尽管出生皇家,却还没能把一个人的性命视若等闲。

    而且,现在一闭上眼就看到那湿淋淋被冻得发青的面容在眼前晃,要是被凌迟……一想到他全身一块r一块r掉下来血淋淋的样子,轩辕凤辰这下不止害怕了,简直控制不住地想干呕。

    五弟,怎么?你到底是害怕、不忍,还是说……你心痛了?

    那二皇兄,轩辕凤翔见自己太过激烈的反应吓到了自己的幼弟,忙又带着戏谑取笑的语气缓和一下气氛,不过在说及最后一个可能时,眼中y霾的光芒一闪而过,口气却断不是在说笑了。

    不……不是!我们快走吧,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里有太多太多好的或是不好的回忆,但随着那先生——左静言的死,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已经变成了悲伤可怕的回忆。

    而且,他一直没敢跟自家二哥说实话,若不是他先去招惹那先生,也不会把事情弄至如此。

    八年前,先皇驾崩,皇叔起兵夺权,打被从局势动荡不安的宫廷护送到这偏远的北疆之后,有一段时间他很茫然不知所措。面对茫茫的荒野和无尽的丛林,触目不见了自己熟悉的锦绣花花世界,也没有了可撒娇或依赖的亲人,少爷脾气发得尤其厉害,加上又是皇宫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小皇子,一时间成为了人人头痛的存在。弄到后来,他越想亲近人,人就越害怕并且远离着他,皇室的骄纵与皇家的威严,成为了依伴他身边的双刃剑,还不懂得这武器厉害的他因好玩而拿来伤人,却没想过也伤到了自己。

    开头几年胡闹到宫里的太后看不下去了,密令这边的亲信要给小皇子找个老师,从根本上教导他知大体,守礼仪,不再做个野蛮无状的小皇子。

    然后,那个有着一双清亮眼睛,笑起来总是很温和的左静言就出现在他面前。

    那温文尔雅,耐心十足的左静言,对自幼失怙的他而言,是亦父、亦师、亦友的存在。

    也曾经是少年心目中视为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只想让他眼里看着自己一个,重要到连老师的小儿子他也会妒忌的地步。

    后来顺其自然发展成叫人难以启齿的关系,并不能全怪把持不住的左静言。

    至少在惶惑不安的挣扎过后,当时自己心里是窃喜的——在终于和那个人有了身体切肤的联系后。

    睁开眼看到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夜陪到天明。羞耻疼痛却也欢喜,在那之后是…段甜得空气里都可以淌出蜜汁的日子,因为那个人的眼光离不开自己,因为那个人比以往更倍加温柔的对待。

    直到前来接他回宫的二皇兄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当事人不在乎,就把周围一切都忽视的浓情岁月。

    是错了吗?是让皇族蒙羞的事。

    可是错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自己?

    那位先生教导他礼、义、廉、耻,却又甘愿为他犯下冒天下大不韪的罪。

    不知廉耻!

    当二皇兄的手指着先生的鼻子这样披头盖脸地骂,为什么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心里也会体验到那种难言的羞耻与害怕?

    事情闹大了,无法收拾。

    面对冷峻的皇兄与冰冷的皇室威仪,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那先生的不伦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瞬间,只觉得往日的柔情蜜意都是毒药,让他一步步深陷而不自知。

    那份肯回应他的柔情,是让他再也回不到皇宫的阻碍,那个人明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感情,却没有以年长者的身分好好地加以引导。

    错的是他!

    这是皇兄说的。

    找了个借口亲手把他自船上推下水,冷眼看着他在冰冷的水中呼救、挣扎……直到冰寒的水温夺取了他的性命,也没有伸出援手的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一不做二不休,把哭闹不已的小元也踢下水去,让他们父子永相聚,在起脚那一瞬间仍有些妒忌的心理。

    他以前最看不习惯那小p孩仗着自己还小就拼命要独霸爹爹,哭闹着不肯给他分享了。明明给他吃得这么好、吃得这么肥,因为可爱,有这么多人都喜欢他、疼爱他,把他爹爹让给自己又不会少块r!

    不过,即使在这一刻还想到的是这些,这说明自己对那个人的依恋已经这么深了么?

    他悚然而惊。

    幼时的皇家教育,皇室中人,对任何事物有了过分的感情都是致命弱点,被人抓住了,就是无可挽回的致命伤。

    也许,太过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无法接受他变成一具没有呼吸没有生命的尸体。

    所以才会在他死后仍感觉人就在身前。

    再也挽不回!

    害怕。

    打从心底而起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要竭斯底里地发作,却又得在皇兄面前证明自己其实并不在乎。证明那个过错他的确醒悟了,并且顺当地把一切都推到从来不开口辩解,也再不会开口辩解的那人身上。

    害怕。

    害怕自己感情的曝露会成为他人攻击的目标,其实,说到底,自己也还不能完全明白对他的感情是对父亲一般的依赖依恋,还是如皇叔对丽妃一般,即便倾国也要求得美人一笑的执着。

    但明显,这份感情比起皇叔来说更不正常。

    连一向流连花丛的二皇兄,对男女情事——甚至祖父曾经爬灰、宠妃曾经出墙都一笑了之的二皇兄都无法接受。男人和男人,奇怪又羞耻得叫人说不出口的关系。他不肯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他焉能不怕?

    据说,后来终于殉了葬的丽妃的怨魂还会出没在大殿,甚至还携伴坐上大殿数月的皇叔的身影,让母后很是困扰,所以特地重金礼聘了会法术的高人当国师。

    在举国之后都信怪力乱神说的情况下,于是,心中惶惶然的思虑全部有了个归结。怕鬼,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别怕别怕,我们皇家一脉乃天人临世,背后自有神灵护佑。要是你还不放心,回去后我叫国师替你驱邪!管叫什么大鬼小鬼都被清得清洁溜溜。

    到现在仍坚信自家幼弟是中了邪才会跟一个男人颠鸳倒凤,轩辕凤翔安抚性地拍拍从杀了人后,就因为怕见鬼而要求连夜撤离的弟弟,见他还是抖得坐不住,好笑地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

    这个打小就特别招人疼,也特别骄纵的弟弟啊,因为皇叔之乱,兄弟阔别了八年才能重回怀抱。不过现在大哥已经坐稳了江山,他应该又可以像从前…样,成为上至太后,下至宫人掌心中的宝。'出品'

    虽然现在长大了些,可是在他眼中,这弟弟永远是那个奶声奶气地跟在自己身后娇唤二哥,抱抱!的小奶娃儿。所以小过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在c行品德上,却断不能容他行差踏错,让世人嘲笑唾骂。

    那个男人……

    轩辕凤翔温柔宠溺的慈爱目光自弟弟身上移开后,眸光转而深沉。

    哼,算你死得及时,没有落在我手上!

    否则我在让你活着受够罪之前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死去,我会生剜你的眼让你再看不到凤辰,生割你的舌头让你叫不出他的名字,直到你有生一日不能从口中吐出有关凤辰的任何一个词,甚至怕到连惦都不敢再惦记我家小凤辰为止,再剖了你的心把你挫骨扬灰——这才算是干净了断地绝了孽障,永无后患!

    左、静,言,你如真有怨成鬼,识相的也别来纠缠我皇室血脉,否则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殊途·第二章

    月黑风高夜,有道土雪夜捉鬼。

    铺着黄幔布的香案上,烧着三柱高香,两支明晃晃的明烛被风吹得闪烁不定。

    当中一个披发向背的黄冠道士嘴里念念有辞,只见他倒八眉、阔扁嘴,当中一个又红又大的酒糟鼻分外显眼,下颏飘着五柳长须也是又枯又黄,整个人看起来半点仙风道骨也无,手中一把桃木剑倒是红黑油亮。

    那道士在香案后左右比划了几下,然后掂起红砂笔在一张黄纸上飞快的画了一个符放在蜡烛上点了起来。

    轰一声火光冲天,差点烧着了他的胡子,赶忙闪开的道士干笑几下,大喝:徒儿,拿我的除妖拂尘来!

    旁边一个困盹到不行的清秀童子伸腿踢踢旁边同样困得东倒西歪的师兄:师兄,师傅要拂尘,在你那儿。

    这都已经是第几次了?好困……能不能不要再驱鬼了……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年长些的道童递出手中已经被握得温热的拂尘,无法再支持他被委以大任的护法形象。

    这出驱鬼的戏码从戌时上演到丑时,每次都重复同样的动作,烧香、画符、烧符、舞桃木剑、拿拂尘……从天际尚有一丝微明弄到现在明月挂正当中嘲笑他们白痴的举动,别说鬼影了,连个p影都没有。

    让他们这两个刚入行的道童从怕见鬼又想见鬼的满心期待、从对本领高强的师傅的景仰,等到现在只差没把装神骗鬼的不屑直接说出来而已。

    徒儿徒儿,我的召魂铃呢?

    那边的师傅还在耍尽百宝。

    呼……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两个徒弟微鼾的鼻音。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耐性!

    郁闷到的师傅也不舞剑了,掏出个酒葫芦凑上嘴,仰头就是一大口。

    咻咻——

    就在他把那些法器都收起来之后,说时迟那时快,雪地上倏地冒出几个人……呃,鬼影。淡淡的颜色,身体似乎可以透过月光,脸上全无人色,其中更有一个吐着一尺来长的血红舌头,好不吓人。

    吃的!当中那个瘦得手脚像麻秆一样,脸色蜡黄的一马当先就冲到他香案的香柱上方,张大了嘴纳海容川,好一副饿涎欲滴的饿相。

    ?,你饿死鬼投胎啊!被他冲过来的迅猛势头吓了一跳,那道人赶紧后退两步让他得逞,…边没好气地抱怨道。

    我是锇死鬼啊!

    王小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记得理直气壮地反驳,天知道他在下面忍了多久,刚刚都差不多快抗不过这香味的引诱被钓出来了。

    你们也是!明明知道我新招了徒弟嘛!一点面子都不给,至少让我风光一阵子嘛!

    为人师者在幻想徒弟用那种崇拜又热辣的眼神追逐自己的美景,不由得嗔怪那几个刚刚无论他食诱还是利诱都不肯出来现身的鬼们。

    反正你最后都是要叫他们失望的,还是提早叫他们幻灭比较好。

    小心地移到饿死鬼的上风处吸入一点他还算喜欢的檀香——他才不要吃饿死鬼剩下的残羹。阿吊更加直截了当的回答,叫那丑道人无语问苍天。

    接着这个,不许他过来!

    王小二顺手把抱在手里的一团肥肥白白的小圆球抛过来,不准他再从自己口中夺食。阿吊好歹还有自尊,这小鬼可不管,扒着他的嘴拚命凑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是他在被这小鬼狂亲似的——丢人啊!他又没有恋童的癖好!

    呃?你们又有新邻居了?

    呆呆地接过那只肥手肥腿乱挥的小鬼,捏了一把他胖嘟嘟的面颊,丑道人看看怯怯地站在抢食两鬼组身后不远处,不敢上前来抢食的唯一一鬼,皱着眉问道。

    你……看得到我?

    有点不敢置信。左静言脸色发青地看着那个丑道人的手穿透了自己儿子的头,其实注意看时,被他抱住的小元也根本没落在他臂弯上,只是刚好被他身上画了奇怪符文的道袍兜住而已。

    他记得自己刚刚死的时候,浮现出来的魂体怔怔地看着在水中僵硬变冷的另一个自己,想冲到凤辰面前质问,可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人能看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是这个道人却是正正地看着他的脸在说话,至少说明……他是看得见自己的。

    晚上你们鬼气重嘛,很容易看到的。

    丑道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有点遗憾怀里这肥肥胖胖的小鬼他捏不到实体感觉的嫩r。

    鼻子、鼻子、红鼻子!

    被王小二和阿吊调教过后,对这环境熟悉起来后也不怕生的小元努力地攀爬着那老道的肩,奶声奶气地强调着自己的发现物,想伸手去摸他脸上又红又大的酒糟鼻,咯咯笑着,玩得不亦乐乎,倒忘了去和饿死鬼抢食。

    小元,不许调皮!

    这道士看得到鬼,也许是个真有本事的,只是不想收他们而已。

    左静言一想到这个,生怕自己儿子孺子无状,得罪了这道人,赶紧上前两步,想把孩子接过。

    不用管他。这牛鼻子也就是小的时候被仙人抚过一次顶,机缘巧合开了天眼,见得到鬼而已,至于其它的本事,那是半点也没。

    看出左静言的忧虑,阿吊斜斜地倚在半空的树枝上,嗤笑着只差没抖出那牛鼻子道士牛青云因小时候能看得见鬼而被吓到不停地n裤子的糗事了。

    他可是死了五十年的老鬼,论资辈都算得上是牛道士村里阿爷级的人物了。

    后来牛家实在没法子才舍他出家,道观里多少有些符咒镇住了邪魔歪道,而且随着牛青云年岁渐长,也知道了要如何装作看不到鬼,不惹事招祸。通常留在这世上的鬼都是怨鬼,因为人看不到他们有冤有怨也无路诉,鲜少能在阳世找到能看到并能听到他们声音的人,一旦找到的话,眼神对上后就会缠上来,要求这个人替他做在世上未了的夙愿。

    所以要看到了也装做没看到。

    至于他是如何当上这里首屈一指的天师嘛……

    阿吊只能感慨人要是运气好,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

    那是发生在牛青云二十四岁时的事了,村里的河突然闹起了鱼妖,那已经可以自由变化人形的鱼妖控住了全村人的水源命脉,要求村人供上童男童女。

    不甘心屈服的村人们请来了远近十余里的道长做法事,可均拿这在水中灵活无比的鱼妖没办法,后来紫云观的观主听说此间妖法力高强,赶紧称病,只派了当时还是末等弟子的牛青云前来。

    对于做法降妖这档子事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牛青云硬着头皮上,趁夜摆起了天门阵,在香案前才奠起法器还没见个效果,突然间河里扑腾扑腾地直冒气泡,那鱼妖像在河里被谁捉住了一样,剧烈地挣扎过后,竟然在河面翻起了白肚。

    那一场争斗直到半夜,阿吊在空中看得分明,乃是一个赶着投胎的水鬼,天生又是有点仙缘的,见到人形的鱼妖正好当自己的替身,又不至于害到一条人命有伤y德,于是,趁着岸上做法事扰其心神之际,出手收拾掉了鱼妖。

    从此,牛青云名声大振,成为了远近十乡八里都闻名的得道高人,不久后原紫云观主过世,这观主一职也顺其自然地落到了牛青云身上。

    在往后这日子也过得遂顺,附近百八十里都没再出什么厉鬼恶妖的——居然还有愚民说是因为有牛天师坐镇紫云观的关系——让他太太平平地当他的天师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