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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折 烹割有道 响屧凌波

管事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下雪亮。无论二总管问什么,便只有一个答案。

    “是这个孩子。”

    老管事双手团抱,微微弯腰,模样不卑不亢。

    横疏影满意点头。

    “就这么办。众人便散了罢,各自忙去,切莫浪费晨光。”

    满厅轰应,弟子们秩序井然,鱼贯走出厅堂。

    她翩然起身,顺手将签条折了三折,收进腰带褶里,悠然道:“长孙旭速往善政堂,即刻起归严管事所辖,凡事听他调遣,不得有误。”

    美目流沔,忽然闪过一抹狡黠,神情笑非笑:“至于你,耿照。你跟我来。”

    想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横疏影的安排。

    前朝举人出身的老管事司徒显农都六十了,长年为痛风所苦,几乎不值夜班。昨夜染社霞等入城时,司徒管事早已返家歇息,从时间上推测,他对水月停轩一事根本无从得知。横疏影不过随手写了封签条给他,两人临场发挥,做了台即兴的好戏。

    耿照跟在她身后约五步之遥,两人在内城弯曲的廊庑间快步行走着。

    适才在大厅,横疏影不经意间显露的调皮不过一瞬,随即恢复成平日那副淡淡然的疏冷模样,甚至有些刻意为之的生硬。“我去晋见城主。”

    朝会结束,她匆匆撂下一句,裙翻如舞、绣鞋细碎,恍若飘梅砌雪,眼看要一路漫出宣德厅去。

    “让属下陪二总管同去罢?”

    钟阳快步跟上。

    “不必。”

    她并未回头,脚步似有些烦躁:“你自忙去,我带耿照就好。”

    耿照犹记得走过他身畔时,那两道乍现倏隐的凌厉目光,俊朗的眉目一瞬间纠结起来,瞧着竟有些狰狞。耿照虽无长孙日九过目不忘的本领,但猜也猜得到,今天该是轮到钟阳担任二总管的日班行走。

    “小心照看二总管,莫出纰漏。”

    钟阳咬牙切齿,五官分明的俊脸上隐有青气。

    耿照不确定谁比较需要被“照看”入城十二年来,他从没晋见过城主,只远远看过那一乘众人簇拥的金顶彩轿,以及周围始终不绝的笙歌伶舞。

    事实上,“白日流影城”是朱城山顶这一片广袤城寨的统称,兵营、锻冶作坊……以及城中要人的府邸等,合称“外城”周围设有砖墙木栅环护,但随着建筑物的次第增加,也有未设城栅之处;只有供城主居住的内城是不折不扣的石造城池,昔日乃独孤阀据以俯视东海太平原的要塞之一,因由独孤阀的累世家臣闾丘氏督建,又称为“闾城”长宽各约两百步的石城,即使以百年前的眼光来看都不算大,此城最特出之处在于“高”——光是城墙就超过七丈,其上另设有女墙、箭垛、望楼等,四方形的长柱城体远望如塔,尖端白云山岚,黑黝黝的矗立在群落之间,无论身在白日流影城的哪一处,回头都能望见那剑一般的乌黑城塔,压得人心头一窒。

    耿照随着横疏影的脚步,依着闾城远远近近地绕了一周,走向城后的富丽庄园。

    独孤天威从来不住闾城。

    说穿了,百年前为军事用途所建造的石城,住起来又阴又冷,一点也不舒服。被封到朱城山来的头三年,据说独孤天威一直住在大总管闾丘贯日的府邸里,直到闾城后辟建的庄园大略完成,才又搬回内城。

    这十年来,城主的私人庄园不断扩大,或做修缮、或盖新搂、或置花石,一年到头都没停过。耿照走在错综复杂的廊庑间,只觉这段路似乎走得比外城还久,方向难辨;忽然眼前一阔,总算摆脱了举目尽是低檐镂窗的幽暗景深,长廊的尽头通往一处四合院,奇的是院中并无庭石花木等,而是一大片的清浅水面,宛若池塘。

    仔细一瞧,水底下高高衢低低地布着无数错苗落阴影,似是铺得不平的方形地砖;水面上竖起无数木雕偶像,刻成乐工舞伎的模样,也有划船驰马的,精细到连核桃大小的五指拈花都雕刻分明,衣袂飞天、眉目宛然,刻意地不髹漆彩,显露出的美丽木纹却更添古趣。

    长廊尽头就停在水池前,廊板伸入水中约四尺,板下似有拱桥般的半拱支柱,做成了码头的模样。

    水池中央矗着一座飞檐高亭,四面挑空,垂着重重藕纱,风吹纱摇却未飘起。纱后的藕色人影不住晃动,传出莺燕般的银铃笑语;偶尔迸出一两声清脆的钟磬响,其声虽然悦抖动听,却是凌乱破碎,不成乐章。

    耿照看了两眼,似乎那磬音一响,池面上水花四溅,其中几具舞俑小人便开始转动起来,才发现木俑的膝、肘、肩、腰等各有活动关节。只是亭中的磬音断断续续,小人稍动受即止,无甚出奇。

    他没来过这片禁园,却也听执敬司里的老人说过,城主以千金的代价,向东海覆笥山四极明府之主逢宫求得一纸蓝图,聘请湖阴、湖阳两城的巧匠百余人,耗费三年时间,盖了一幢乐舞自生的奇妙建筑,号称“响屧凌波”逢宫位列东境儒门九通圣之一,精通术数,拥有“数圣”的美名。

    据说他隐居在四极明府中不问世事,专心追求阵法极致,或依遁甲、或排机关,一阵备完又觉不足,便再补一阵使臻完美;如此反覆多年,覆笥山里阵法密布,层层相因,竟成一座巨大的阵图。好事者传言……此山不仅飞禽走兽有进无出,就连云雾山岚都长年被锁,绝不散逸,整座山隐于雾中数十年,附近耆老多不识山形。

    城中诸人冲着“千机阵主”逢宫的威名,将这神秘新屋传得神而明之,不想蓝图比建材人工都贵的“响屧凌波”竟只是一座静池小亭而已。

    横疏影在长廊尽处停步伫候,见左右无一名近侍婢女,不觉蹙眉:“人都上哪儿去了?”

    清了清喉咙,隔着池塘水面,朗声说道:“执敬司总管横氏,求见主上。”

    喊了几声,忽听哗啦一阵泼风辔,亭子正面的藕色重纱掀了开来,一大片温热的白雾满泄而出,亭中笑语顿失遮掩,益发传得肆无忌惮。

    横疏影敛衽垂首,福了半幅,低声道:“快给城主行礼。”

    耿照连忙跪到一旁,恭恭敬敬磕头。偶一抬首,突然傻住。

    白茫茫的热风消散,亭中数十名美女,赤条条地拥着一名腰阔如熊、浑身白肉的中年男子。

    他身下非是软榻椅凳,而是四名十五、六岁的稚龄少女并肩趴跪,将浑圆弹手的紧实臀股高高翘起,并戌一片峰峦起伏的舒适坐垫;椅背也是由四名女子并排而成,但清一色都是二十出头的成郎,胸前异常饱满,八只硕大绵软的雪白乳瓜连缀成一片,男子闭目倒卧,肩背软软地陷入丰腴间,光看就觉得无比舒适。

    耿照并不知道,这香艳已极的人肉座椅有个名目叫“云上烘”意思是说一坐上去舒服至极,飘飘欲仙像上了云端一般。

    “云上烘”由十二名女子组成,以特制的器具让美女或坐、或趴、或躺,不必多费力气,才能让坐的人感觉舒适愉悦,各部位都有讲究,如:臀股坐垫必须兼具柔嫩与弹性,以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健美少女为佳;椅背宜择沃乳,大小形状必须一致,须细小绵软,勃挺之际不能大过一枚黄豆,方能坐得舒适。

    男子所用的“云上烘”乃精挑细选的极品,这四名美艳女郎不仅胸脯硕大、形状划一,而且天生微陷,便是充血时也不明显,枕之甚美,连一丝刮磨也无。这“云上烘”还有另一种玩法,可挑选四名哺乳的美女充作椅背,平日多多喂食杏浆、乳饴、酥脂等,置身其上,侧首吮的、随手掐的,全都是香滑乳汁,滋味妙不可言,又叫“香雪酪”能得有这般排场,此人自是白日流影城之主独孤天威了。

    亭中除了“云上烘”歌姬、舞伎,甚至侍女也一丝不挂,其中说不定还有城主大人的宠妾。耿照不敢多看,双手伏地,余光所及,只有身前的雪纱裙裾之下、那双小巧精致的淡紫绣鞋。

    独孤天威一见横疏影来,似乎大是高兴:“你来得正好!我才说呢,这一帮小妮子差劲透啦,逢大师设计的亭子如许巧妙,她们却都玩不好。”

    口吻轻浮,一点儿也不像一城之主。

    横疏影身子一巅,裙摆微微晃荡,似乎极尽忍耐,连语声都绷得有些不自在。

    “启禀主上,昨夜城中发生大事,请您摒退左右,再容我细细禀报。”

    “那些事你作主便了,我不爱听。”

    独孤天威兴致勃勃:“欸,你快来!这‘响屧凌波’建好以来,还没让你试过哩!这些歌姬舞伎笨死了,弄了几天也弄不出一只鸟来,我正唤人找你去。”

    “逢大师身价不凡,岂能没有名堂?主上且再试一试。”

    她声调变冷,显是想起索价千金之事,益发恼火。把钱花在这种无用的地方,只是增加推动有用之事的困难度罢了——以独孤天威的挥霍成性,这方面横疏影恐怕有切肤之痛。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请主上……”

    “够啦,我不想听!”

    亭中哗啦一声,似是打翻了什么物事,独孤天威的声音倏地严峻起来,周围的姬妾侍女遂不敢言笑,场面一瞬间沈静下来。

    横疏影的纱裙颐动着,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惶恐或是愤怒。

    片刻,居然是独孤天威先打破了沈默。

    “你旁边那个是谁?眼生得紧。”

    “启禀主上,这是执敬司的弟子耿照,是昨夜之事的目证……”

    “行了。”

    独孤天威的声音听来不怀好意:“总之,是重要的人罢?”

    “是。”

    横疏影木然道:“我带他来,便是让他向您禀报昨夜的事。”

    独孤天威笑了起来。

    “那好。你现在乖乖褪了衣衫,过来跳支舞。要不,我叫人杀了他!”

    耿照猛然抬头。

    亭中的独孤天威拈着唇上黑须,笑得得意洋洋,彷佛耍赖得胜的孩子,眼看胜券在握,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横疏影俏脸煞白只咬着丰润的唇珠簌簌发抖,笼在袖中的纤纤十指掐握,捏得指节微微泛青。——城主是认真的。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刹那间,耿照突然如此感觉。

    横疏影咬着嘴唇沈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

    “主上不过是想看支舞,何必杀人呢?多煞气呀!”

    她笑意娇憨,连口吻都酥腻入骨,彷佛化不开的糖膏。“喏,我就跳一支哟!跳完了,主上就要乖乖听小影儿说话,好小好嘛!”

    独孤天威大喜过望,连连拍手。

    “妤!小影儿依我一件,我也依小影儿一件。”

    横疏影解下御寒的大氅,随手交给耿照。

    耿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见她侧腰弯身,轮番勾去了淡紫绣鞋、细雪罗袜,露出一对丰腴晶莹的白腻小脚儿,脚底板与踝骨处都是带粉酥色泽的淡淡橘红,嫩得无一丝硬皮粗痕;足趾平敛,既有婴孩的浑圆腻润,又有成郎的诱人曲线,集稚嫩与妩媚于一身,说不出的可爱。

    她卷起纱裙中的细裈裤脚,将后摆掖入腰上的三缠腰采(女子束腰用的布疋,相当于另子武服里的“抱肚”裸着一双浑圆笔直的修长玉腿,腻白如乳浆敷就。她个子娇小,比例却是上身短、长,肌肤更是白得异乎寻常,简直就像骨瓷精制的舞俑娃娃。

    横疏影取下鬓边的金爵花钗,只余一头俏皮妩媚的坠马裸髻。

    “脱呀!”

    独孤天威迭声催促:“再不过来,我可要生气啦。”

    横疏影勉强一笑,撒娇佯嗔道:“不脱啦!就这样。身子光溜溜的,跳舞也不好看。”

    探足一点水面,倏地又缩了回来,蹙眉低道:“好冷!”

    咬牙环肩,才又点水而过,宛若凌波仙子。原来池底铺有石阶,距水面止有一寸,可以平涉到亭子里去;亭内的水引自后山的天然温泉,池中则是从朱城山北面引来的冷泉水,阴阳双环,此为“响履凌波”的另一特色。

    横疏影入得亭内,众女纷纷让至一旁,见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二总管,居然裸着一双腿子拎裙涉水,模样十分狼狈,畏惧之心渐去,仗着有城主撑腰,不由得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横疏影置若罔闲,对独孤天威娇笑道:“主上,小影儿许久没跳舞啦!你让人家先暖暖身子。”

    独孤天威似是心情大好,闭目长笑:“我还记得你入城头一天,也是这般跳舞给我看。”

    外围高于池塘水面的凉亭,内边其实也就是一座大池子,温泉深及小腿,除了裸裎相对的美女,就连一管笛子一张琴也没有。

    这样简单的建筑,如何能“乐舞自生”她一边思考,一边往一张突出水面的小几走去,脚下踩着的石板忽然下陷寸许,从四面的柱子里传出清脆的钟磬声。

    仔细一瞧,亭内池底像棋盘一样,布满纵横交错的方格。横疏影灵机一动,前踩几步,又倒退几步,随手往几面一按,那小几竟也微微一沉,四柱中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原来如此!

    “这整座”响屧凌波“,本身就是一件乐器!

    逢宫将发声用的磬石、铁器等机构藏在四面亭柱中,亭柱中空如风管,而亭内的地砖、小几、灯柱,甚至焚香用的瑞脑销金兽等都是音键,再以机簧连接到亭柱与外池的舞俑处。一旦触动地砖摆设,亭柱便发出声响,间接推动外池的水力机关,使小人转动跳舞。

    “这样巧妙的机关术,拿来改良铸冶工序、减少人力消耗,岂非更好?偏生浪费在这种地方!”

    横疏影怒极反笑,嘴上却不露风声,踏着地砖摸索音阶,片刻才道:“亭儿真有趣。主上如若不弃,小影儿想奏一阙‘玉楼春咤’。”

    此言一出,众女无不哂然。

    独孤天威本人精通丝竹游艺,姬妾群中也有颇识音律的;身边的伶人除了貌美狐媚,善于逢迎,歌舞技艺更是勾栏教坊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这样的一群行家会对精巧已极的“响屧凌波”束手无策,显是逢宫故意开了个玩笑。

    据说独孤天威为求机关蓝图,不惜派出驻城精甲包围覆笥山——既然闯不过深藏在云雾间的千机阵,索性坚壁清野,围它个三年五载。“当年太祖爷打下蟠龙关,用的也是这种兵法!”

    独孤天威得意洋洋,对着一干傻眼的家臣大吹法螺。

    大兵围了几天,众军士兀自在雾里东倒西歪,山下每天都有人在雾中走失,从此消失踪影。正没奈何处,兴许是山上的四极明府已不堪其扰,一名童子忽然在大营前出现。

    “你要能自动舞乐的机关,我能把它制成巴掌大的盒子。这是我的能耐。”

    四极明府的看门童子转述府主口信。逢宫耽于机关排设,连腾出手来写一封书信、见一见外客亦不可得,对外沟通全靠府中门僮传话。“若你要一间能自动舞乐的房子,那便是考究你的能耐了,后果我不负责。盒子或蓝图,两者皆值千金,你自己决定。”

    独孤天威出动军队,要的可不是一只音乐盒。谁知蓝图纵使极尽巧妙,令两湖城中的工匠们赞叹不已,盖出来的成品尽善尽美、无有不符,反教人伤透了脑筋。

    大凡乐器,皆有把位或琴徽,用以标示音阶。然而在这座“响履凌波”里,每一样摆设都是音键,彼此之间的排列却无规律可言,等于是一座三丈方圆的巨琴,上头装满了用途不明的琴弦,既无章法、又大而无当,便是东海首席琴师亲临,也无法奏出乐曲。

    而横疏影不仅要奏响“响屧凌波”还夸下海口,要奏出一阙完整的“玉楼春”来。

    众女与这亭子折腾了大半月,都是吃过苦头的,不免笑她不知死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名美艳玲珑的笼姬掩嘴窃笑,脱口道:“哎哟,二总管若能奏出整阙‘玉楼春’,小女子便抛砖引玉,陪二总管唱上一曲。”

    横疏影目光一凛,斜眸乜去,冷道:“你也会唱歌么?脱得赤条条的,我以为是哪间娼寮的主儿。”

    那姬妾想起传闲中“暗香浮动”横疏影是如何的辣手,粉面上血色尽失,吓得缩到一旁,向城主投以乞怜的目光。谁知独孤天威只是一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诸女失了靠山,气焰登时收敛许多。

    横疏影试了试脚下的几枚石砖,四面的铜管中叮咚有声,倒也清脆动听;蓦地足尖轻踮,柳腰一拧,竟然跳起舞来。

    只见她裙下交错,修长的玉腿踮跳弹动,柔媚的腿部线条充满弹性,娇小的身影在亭中不住飞转,饱满的胸脯晃荡如波,柱中叮叮咚咚的乐音如奏扬琴,旋律连绵不绝。

    曲乐悠扬之际,池塘里的舞俑小人忽然动了起来!与前度的断续呆板不同,满池的人船车马都绕着亭子飞快转动,乐工摆头吹笛、舞伎蹬腿飞天,扬帆驰马,宛若活物。众八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横疏影舞姿曼妙,虽一手拎着裙幅,另一手还要不时轻拍慢点、伴奏合音,却更显身段玲珑,宛若水上仙子。

    她周身衣衫被水花溅湿,紧贴着玲珑曼妙的胴体,裹出胸前两座绵软轻颤的浑圆,饱满滑腻的溢出肚兜上缘,隔着湿透的外衫仍能清楚看见;雪白的玉腿映着粼粼波光,竟比水面倒映的白纱衣影还要润白,小巧的膝盖、膝弯透着粉酥酥的橘红色,裸足偶而抬出水面,沾着晶莹的细小水珠,宛若鲜滋饱水的新切梨条。

    跳着跳着,忽于亭中一角驻足,柔荑舞风,只以修长的右腿前后轻点,原本两部合拍的丰富旋律一下子只剩下单音,外围的人偶也越动越慢,闻者却不觉简陋,彷佛置身于高峰前的波谷,对下一刻的变化充满期待。

    舞乐转成了小调,她轻启朱唇,漫声唱道:“红酥肯放琼苞碎,探着南枝开遍未?

    不知酝借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

    要来小酌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风过韵收,穿着半湿薄纱的娇小丽人盈盈下拜,飘开缓落的裙幅在水面上摊成一个雪白的圆;奶白色的雪肌从湿透的白纱里透出来,姣好的胴体曲线若隐若现,眩目得令人无法逼视。

    亭中一片寂然。

    直到推动人偶的水力机关渐止,舞俑越动越慢,接连停下,亭子里才爆出连串采声,独孤天威大声鼓掌叫好,举杯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小影儿!来来,本座赏酒!”

    横疏影推托不得,趋前接过酒盅,却被独孤天威一把搂进怀里,溅得一头一脸全是水,连头发都湿了。

    “我同你们说,十五年前,我的小影儿可是全东海最好的歌姬舞伎,任谁也比不过!”

    独孤天威熊一般擒抱着娇小的横疏影,对众女大笑:“她呀,可是东海勾栏院里的一块宝,天下无双哪!”

    几人忍俊不住,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拍着赤裸的尖挺双峰不住呛咳,满室都是巍颤颤的臀波乳浪。

    横疏影还来不及开口,独孤天威一抹唇畔酒渍,居然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横疏影吓得尖叫起来,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小声,旋即强作镇定,一边笑一边拨着他的大手:“主……主上,小影儿都依你啦!你……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儿。”

    独孤天威几杯黄汤下肚,又被温泉一蒸,顿时胀得脸红脖子粗,大着舌头涎脸笑道。“你……你多久没陪我啦?适才……适才见你跳舞,我……我又想你啦!来……来!乖乖剥了这些碍……碍事的东西,让主上瞧瞧你的,是……不是又比前些日子更大了些?”

    不理她拼命挣扎,随手将腰带扯断,又把腰采胡乱扯下。

    横疏影忽觉悲凉:“这话是你十几年前说的,喝醉了才又想起么?”

    无奈挣不过粗壮的独孤天威,衣襟被大大分开,柔软硕大的绵乳因身子后仰而向两侧摊平,沉甸甸的丰腴都满溢到了腋边,挤成了雪呼呼的两团。

    分开的衣襟里,只见酥白无比的、娇小可爱的肚脐,以及腴润柔软、线条却依旧窈窕的腰肢,还有在水中被硬拨开来的双腿间,不停飘荡的乌黑纤茸……

    隔岸,耿照几次想奔过去将二总管救出来,都被她使眼色阻止。

    身为男人,他很能了解城主此刻欲念勃兴的冲动!看过二总管的曼妙舞蹈,连他也不禁怦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既天真又妩媚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既丰腴又窈窕的腰肢,既娇小又修长的身段,怎会有这样端庄娴雅、又充满身体诱惑的舞姿与气质?

    而二总管忍受屈辱、强颜欢笑的模样,更令他毫无来由地心痛起来。

    “小心照看二总管,莫出纰漏。”

    钟阳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这就是二总管焦虑的原因。

    在这里,她不再是一呼百诺的流影城二总管,不是东海七大门派里有身分、有地位的首脑之一,更不是手握五千精甲的女中豪杰,充其量,就只是个能歌善舞的十四岁歌伎罢了,时间似乎在城主大人浑沌的脑袋里停滞不前,连带在这片私密的庄园里也是;横疏影无法毁掉她赖以立身的权力魔杖,只好在这片与世隔绝、艳荒谬的刑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不断忆起过往的不堪。——我……该怎样照看二总管?

    耿照紧握拳头,被瞬间涌起的无力感侵蚀。

    长廊的转角响起脚步声。

    谁也不能阻止城主的所作所为,而随班行走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的人目击二总管受辱!一他突然警醒过来,倏地明白钟阳话里的含意,一溜烟冲到转角,张开双手拦住了前来通报的带刀侍卫。

    “站住。”

    耿照努力摆出挽香斋当值行走的架子,神情严肃。“奉……奉二总管之命,现在谁都不能打扰主上。”

    那侍卫是见过他与二总管一道前来禁园的,心知不能得罪,耐着性子道:“我有急事!”

    忍不住抬颈远眺,想一窥转角后亭池里的景况。

    “同我说也一样。”

    耿照挺起胸膛,趋前挡住视线。

    侍卫犹豫了一瞬,料想这小子并不像外表那样好对付,终于打消念头。

    “麻烦你通报主上与二总管,就说镇东将军府派使者来啦!同行的还有东海经略使大人,现在正在大厅候着,世子已经先过去了……”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脱身良机!

    耿照没等他说完,转头飞也似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