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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折 逾子之墙 明栈秋霜



    从那天起,十四岁的少年仿佛着了魔,夜夜溜进大嫂的空闺,恣行着香艳荒唐的侵略攻坚,一遍又一遍玷辱弄脏美丽嫂嫂的娇贵,乐此不疲。

    ◇    ◇    ◇耿照目瞪口呆。

    阿傻一反先前的畏缩仿徨,冷静、巨细靡遗地陈述,仿佛在刨挖一块永不结痂、发出恶臭的腐烂伤口。震惊不过短短一刹,耿照忽有些明白过来,那并不是会令他感到陌生的凝重表情。

    耿萦是温柔善良的女子,乐观开朗、待人亲切,龙口村里没有人不喜欢她,也鲜少嘲笑她先天上的不便;即使如此,姊姊还是会不经意地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很多时候,人只是想替自己找个出口而已,不为别的。

    “这段你若不坚持,”

    耿照对他打着手势:“我便不加转述了。只说你嫂嫂曾深夜无故外出就好。”

    阿傻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活像一尊烧毁的半朽木雕。

    独孤天威皱眉道:“他比了老半天,你便只翻这两句?”

    耿照不想说谎,干脆避重就轻。

    “启禀主上,‘道玄津’不比口语音义,不是一个字对一个动作,有些表意比文字言语便利,有些却比较麻烦。适才阿傻所言,明白说来的确就是这样的意思。”

    独孤天威失笑:“那用手语吵架,当真吃亏得紧了。若比了老半天也不过是‘娘’三字,还不如打上一架省力些。”

    阿傻看了他一眼,神色一贯木然。

    那夜之后,大嫂人前一如往昔,还是那样亲切温柔,夜里却热情奔放,宛若变了个人。

    夜夜需索,连成年男子都吃不消,即使阿傻天赋异禀,仍要睡到下半夜才醒。中夜摸黑过去,大嫂总是赤条条的躺在玉簟上等他,两人恣意求欢。

    阿傻的体力似乎越来越好,他猜想是自己逐渐长大的缘故,踌躇满志,也不觉有异。

    快活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

    她的胴体无处不美,举手投足媚态横生,仿佛天生就为了,无论怎么抽差、如何摧残,美膣的紧凑度丝毫不减,一泄便如长泓千里,直要把人啜晕过去。倒不是床笫之间乐趣消退,阿傻越发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冷静一想,开始对嫂嫂那夜的去向起了疑心。

    一日,他故意睡足了午觉,自上半夜起假装熟睡,果然子时一到,邻室的嫂嫂便掩门外出,临去前还刻意在窗外窥看一阵,怕惊动了他。

    阿傻摸黑跟踪,发现嫂嫂居然来到后山与那人会合。两人在山林隐密处埋藏了锄头、绳索等工具,取出后找定目标,开始掘起坟来。

    “掘坟?”

    黄缨失声惊叫,差点没跳起来。一阵凉风吹进望台,平添几许鬼魅阴森。

    阿傻点了点头。

    “深夜林道漆黑,难辨方位。我偷看了好一会儿,偶见照明用的火炬掠过坟头石碑,才发现是我祖爷爷的坟。那里我每年清明都会去,渐渐认出周遭环境。”

    令人震惊的还不止于此。阿傻祖爷爷的旧坟,还不是嫂嫂与那人挖掘的第一座,她们是由新而旧,一路挖将回去;倒推其进度,阿傻与大嫂做出逆举的那一夜,她们开挖的正是阿傻亡父的坟墓。

    他不动声色,翌日借口出外踏青,往后山进行调查。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搜索,终于确定周山十一处祖坟中,已有半数以上遭两人掘开,填掩堆砌的痕迹还很新;便在这一月之间,阿傻的曾祖爷爷、太曾祖爷爷的坟也都糟了毒手。

    “她们肯定在找东西,但我不知她们要找的是什么。”

    阿傻比划:“为免打草惊蛇,除了继续留意她们的行动,我不敢同别人说,也没想逃走,表面上装得平静无事,等我大哥回家再做打算。这一等又等了半年。”

    耿照望了他一眼,心中忽有所感,似怜悯、似遗憾,更多的却是疑惑茫然。

    这半年之中,阿傻和嫂嫂的私情,是否因此而中断?答案自是否定的。

    为了不让两人心生警觉,一切都必须维持原状——阿傻或可这样说服自己,其实更无法抗拒的是的诱惑。

    经过红螺峪之后,耿照很清楚自己并非圣人,也深深了解与女子合欢之乐。若然换成自己,面对的是染红霞或黄缨其中之一的话,他完全没把握能够抗拒诱惑。知道大嫂与义兄图谋不轨,阿傻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夜夜与嫂嫂荒唐乐?

    耿照很难想象,十四岁的失聪少年要如何承担这一切。

    然而阿傻的庄主大哥返家后,事情的发展却急转直下。

    他接获庄客密报,说夫人房中夜夜都有男子进出,又与大爷过从甚密,想是两人有什么私情,庄中早已传得沸沸汤汤,只是不敢教二少爷知晓。阿傻的庄主大哥找了妻子与义兄对质,两人居然供认不讳。

    “她嫁你之前,已是我的人啦!只是谋夺你的家产,想栽个便宜老子给你做,隐忍至今。”

    那人冷笑:“你辨不出新鞋旧鞋便罢,没想在床上也不怎的,要如何掳获女人心?”

    阿傻的庄主大哥气疯了,但毕竟还是爱着美丽的妻子,咬牙道:“兄弟一场,我也不为难你。过去事一笔勾消,你且离去,此后莫踏入东海一步。

    如不遵从,休怪我刀下无情!“那人哈哈大笑:“你怎不问婆娘,她想跟的到底是谁!”

    阿傻的大嫂说:“以我的美貌,当匹配盖世英雄,不嫁赶车做买卖的行商。你继承武林名门,不求发扬家业、技压群雄,反而去干那市井营生,我深以为耻。除非你证明自己强过了大爷,否则我宁可跟他,好过跟你这个窝囊废!”

    阿傻的大哥怒道:“我好歹也是练武之人,还没不要脸到去欺压寻常百姓!我练了十几年的上乘刀法,他于武功只懂些许皮毛,你说这话,莫非是要他的命?”

    那人冷笑:“你莫叫庄客一拥而上,人多欺负人少,我怕甚来?”

    阿傻的庄主大哥受激不过,只是一想到先祖累世侠名,断不能坏在自己手里,坚持不答应与他决斗。那人见他如此忍得,大摇大摆带阿傻的大嫂离开,阿傻的庄主大哥也不许愤怒的家丁庄客留难,眼睁睁看二人扬长而去。

    阿傻兄弟俩嘴上虽不说,心中俱都是千刀万剐;时日一长,阿傻的庄主大哥益发思念娇妻,数月间好生消瘦,整个人褪去一圈皮肉。忽有一天,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登门求见,自称来自“秋水亭”“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专门让人决斗的。”

    阿傻的大哥蹙眉道:“我家世代长居雪域,甚少过问江湖事。贵门专程遣使,意欲何为?”

    使者说:“是这样。有人到沉沙谷折戟台挂牌求战,指名七天内欲与庄主一决高下,按照敝门主人定下的规矩,特来邀请庄主应战。”

    报上挂牌之人的姓名,竟是那人。

    阿傻的庄主大哥道:“你回去同你们门主说,武者不与常民相斗。我一早便拒绝了此人挑衅,以后也不欲理会,请贵门勿受所托,避免困扰。”

    使者说:“我明白啦。我这就回报台内,相信庄主日后也不会再受其打扰。按照秋水亭的规矩,挂牌求战之人,须以一件等值的物品为代价,对方若应允接战,此物将归秋水亭所有;如超过期限仍不能成,则退回原主,解除挂牌契约。

    “而一物不能两寄,前度约战不成,二度挂牌时便须增加质押,以防有人以一物长期挂牌,既拖累了本门的声誉,又无端消耗人力物力,造成双方困扰。除非那人还能拿出更有价值的宝物抵押,否则庄主此番拒战,秋水亭通常不会再受理那人二度挂牌。”

    阿傻的庄主大哥听得有趣,又问:“秋水亭名声虽好,却要如何邀人赴战?如非必要,谁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使者解释:“庄主所言极是,敝门定下规矩收取质押,为的正是这点。挂牌之人所付的代价,多用于邀请对手应战之上,敝门非为图利,只想做公证而已。”

    “原来如此。”

    阿傻的庄主大哥好奇道:“那人挂牌之时,抵押的又是什么物品?”

    使者微微一笑。

    “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名叫明栈雪。”

    ◇    ◇    ◇“那厮拿你嫂子做抵押?”

    黄缨惊叫。

    阿傻阴阴点头。

    独孤天威怒道:“简直混蛋!这与拐子有什么分别?”

    转头对南宫损叫嚣:“好你个老浑球哇,居然敢拐卖人口!还想办捞什子竞锋会,不必啦!

    这下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南宫损肃然道:“独孤城主,秋水亭一年数百乃至数千场决斗,老夫近年鲜少亲与,若无详细时间、事主姓名等,核对过敝门文书,不敢妄称有无。老夫只能担保:以今日秋水亭在天下武林的地位,若受此质,必有接受的道义与理由。否则剑决生死事,谁肯交付秋水亭?”

    众人一听有理,独孤天威气焰顿消,摸摸鼻子喝酒。

    耿照解译阿傻的道玄津手语,继续道:“我大哥先是十分生气,想了一想,忽然问:”

    我若答应决斗,可否以这名女子为代价?‘使者面露难色,也想了一想。“当日在山庄,秋水亭派来的书生使者思索片刻,回答道:“庄主,人是活物,不比刀剑金银,敝门若转了给庄主,与贩卖人口何异?传出去须不好听。这样罢,不若庄主也抵押一物,将此战的抵押品明姑娘换去,我们就当作没这件抵押。

    “明姑娘目前正在沉沙谷作客,敝门奉为上宾,不敢怠慢;庄主战后,不妨亲至敝门云客居,劝说明姑娘同去,在文书记录上,此战的代价便是庄主所质之物,决计不现‘明栈雪’三字。庄主以为如何?”

    阿傻的庄主大哥想了一想,听来似乎不坏,点头道:“如此甚好。依先生之见,我该押什么比较好?”

    使者道:“明姑娘天香国色,世所罕有,敝门才接受为质;要换掉这件抵押,不能用金银俗品。我听说贵庄藏有一柄稀世宝刀,传落百年、削铁如泥,以此刀为质,可抵绝代佳人。”

    “荒唐!家传宝刀,岂可轻易与人?”

    阿傻的大哥怫然不悦。

    使者劝道:“庄主有所不知。庄主若然得胜,便可优先以微薄的报酬购回所质,按秋水亭规定,镌有大匠落款、属名世器物者,至多得以一百五十两白银购回。相对时价,这笔花销可谓聊备一格,不过形式而已。莫非庄主不舍得?”

    阿傻的庄主大哥心中一算,百五十两的确是便宜,这秋水亭果是公证事业,非是市侩敛财,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阿傻年纪虽小,却不像兄长那般宽心,隐约奇怪:那人的武功只得先父的一点皮毛,为何一意求战?秋水亭的换质建议十分复杂突兀,似应深究其背后的动机;还有她们俩深夜挖坟的目的……总之,每件事都透着古怪。

    但大哥不听他的劝告,笑着说:“我一定把你大嫂带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你别担心。”

    阿傻心底一抽,不禁低头,胸口像打翻了五味酱,说不出什么滋味。

    ◇    ◇    ◇“不用问,你大哥肯定是输啦。”

    独孤天威大笑:“哪有这么笨的人?人家一直要的东西、死命想着你这么去做的,肯定有诈!说不定那厮是个绝顶高手,躲在你家扮灰孙子,等的就是上场一刀、将你兄长了帐!”

    “我大哥最后是输了。”

    阿傻静静比划。

    “临上场前,大嫂和他见了一面,悄悄在他耳畔说几句。我大哥那样温和的人,却陡地变了脸色,决斗时仿佛失心疯,发狂也似的猛砍猛劈,招招欲置那人于死地;据说那人起先居于下风,后来越打越见章法,使开一模一样的刀路,在最后关节险胜我大哥一招。

    “我大哥怔怔发呆,连那人当着他的面、拿出一百五十两买走了家传宝刀也没反应,大嫂也随那人去了。那人笑着说:”

    你若不服,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回家苦练半年,再到秋水亭来挂牌挑战,我决计不躲不逃,等你把义父的刀给赢回去。‘“我大哥回到家里,发了一顿脾气,把所有东西砸烂,还将庄客都揈了出去。后来,他每天除了练刀什么都不做,家里的仆役们十分害怕,都说庄主发疯了,接二连三离开了庄子。大哥他,再也不和我说话……”

    耿照微微一怔,闭上了嘴。他忽然明白,阿傻大哥失常败阵的原因。

    明栈雪——阿傻那有着美丽面孔、美丽胴体,以及美丽名字的嫂嫂——在临上阵的前一刻,用世上最最恶毒的武器,揉碎了庄主大哥的心,令他悲愤欲狂。——除了义兄,雪儿还偷了其他男人哟!那人夜夜要我,令雪儿欲死欲仙,比义兄还教雪儿神魂颠倒。他……那儿又细又长,每一回……都像要扎进心窝子里,好……好尖好狠、好麻人,好……好爽利……“你的好弟弟呀……”

    她微闭美眸,轻咬他的耳垂,似有几分不舍、几分回味:“真要雪儿了!”

    惨遭背叛的庄主大哥走上了心爱弟弟的老路,将自己的心封入幽冥。

    唯一支持他继续下去的,就只有“取回父亲的刀”这个强烈的信念。

    苦练半年之后,他亲上沉沙谷折戟台,挂牌挑战那个夺走一切的人。

    “庄主可有匹配此战之,能物供抵押?”

    秋水亭的主事恭谨问道。

    他从衣囊里取出一封黄柬。那是庄园的房地契,与宝刀一同,传下十余代;如今虽已破落,昔日旧人俱都星散,仍是他们兄弟俩最后的栖身之所。

    那人变得与半年全然不同,并非是华丽的衣饰或昂贵的玉扳指,更不是夜夜独占那再也不来观战的绝代丽人的满足欢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威,踏步退敌、双目如电,仿佛一动便会迸出无匹锐气,刹那间将敌人一分为二……——那一种,名为“霸气”的可怕武器!

    日夜苦练家传绝学的庄主大哥谨慎起来。

    这半年间,他所挑战过的武林名家远超过三代先人的总和,这才发现自己的刀法造诣堪称上乘,经过无数实战历练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输过;以“精纯”二字胜过半路出家之人,是他自前次败战悟出的致胜关键。

    这一次,两人比拼到两百招后才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阿傻的庄主大哥招数精炼、内力沉雄,每一式劲发七分,还蓄三分后劲,其势如猛虎,变招却又不失灵动;虽无籍籍之名,堪称当世一流刀客,比之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左右观战无不称奇。

    唯一失败的原因,就只有对手太强而已。

    阿傻的庄主大哥难以置信,呆呆坐在场边。

    那人取走了庄园,依旧撂下一句:“你若不服,三个月后,咱们秋水亭见。”

    而阿傻两兄弟的厄运才刚要开始。

    一年后,阿傻的大哥——现在他不是庄主了——在沉沙谷的折戟台,输掉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银钱、祖产、家传器物……全都没有了。纵使阮囊羞涩,每次提出的抵押越见寒酸,秋水亭总是爽快地答应,而那人绝对依约现身决斗,然后潇洒地取走盛在牌下红盘里的抵押之物,以极少、极少的金钱代价。

    阿傻的大哥并未变弱;相反的,除了名气,东境几乎找不到能在他刀下走过十合的刀客,他的刀越练越绝,越练越狠,那是一刀十屠、几无可撄的决杀之刃,一旦出手便无法回头。

    他无法取胜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手委实太强,而且变强之速如有神助,竟还超过了他。

    渐渐的,那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号。

    他手持阿傻父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傻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园里,重新聘过了庄客护院……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傻家这代唯一的血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出色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从前庄园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傻和他大哥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更遑论遗忘。

    “阿海,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傻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得只能说是邪门。”

    大哥沉声道,小心啜着黄油葫芦里的小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混浊的灰青液体能称做“酒”的话。阿傻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滋味怕还比那酒水好些;除了烈得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干净,小心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傻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他的东西。

    阿傻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沉沙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傻遥遥躲着,谷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读出唇型,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水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傻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盘据环跳山的五帝神兵,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二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再多也没有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当阿傻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复仇,答应得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水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折戟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虿暗黄天。阿傻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傻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三十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傻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七式“杀虎禅”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多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第一刀“探玄”、第二刀“决杀”;第三刀可用“欺刃”或“石伏”对强敌或骗或守。

    如今索性连“探玄”也不必,出手便是“决杀”这样看来,与那人愈拼愈少合的现象,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杀虎禅’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可以日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

    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杀虎禅刀法便是《虎箓七神绝》的别称、七式刀法便足以号称七神绝么?你们错了!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

    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虎箓七神绝》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七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七式杀虎禅,不过其中一部《虎禅杀绝》罢了;相较于七绝里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说是七流之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岳家历代祖坟,挖遍虎王祠岳家庄的每寸土地,连虎林碑帖也没放过,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六部神诀;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便是七神绝功的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第七部神诀必藏在牌位中!

    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虎箓七神绝》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岳家神功的真貌?“阿傻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虎箓七神绝》究竟有如许威力?

    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乱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胸口!

    阿傻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七式杀虎禅中的“石伏”发动,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铿!”

    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傻眦目欲裂,嘶吼着:“大哥——”

    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失,粘着滚滚黄沙四处流淌……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随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傻扑过来——“……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诀。他疑心我藏起秘密,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漏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林荒地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随,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乌城山的庄园,持用我先祖传下的宝刀赤乌角,以先祖创制的绝学《虎箓七神绝》扬名立万,并以岳氏代代相传的‘八荒刀铭’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承先公的独子、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与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耿照语声方落,阿傻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肌肉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那就是你,岳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