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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八折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来人正是耿照。

    他忽露出痛苦之色,一跃起身,抱头后退。芊芊见他与孙某反应相似,唯恐再生遗憾, 赶紧拢裙爬了起来,忽然惊叫:“不要!”

    已然不及,邵咸尊自童重人墙后掠出,一掌击中 耿照左肩。耿照应变稍慢,被打得口吐鲜血向前扑跌,搂着芊芊滚作一处。

    芊芊顿觉天旋地转,心子几欲呕出,好不容易停住,抬见耿照趴在自己身上,脸孔却埋 入绵软的硕乳间。芊芊双丸极是傲人,又大又软,料想他仆在乳上,不至摔伤头面,略微宽 怀,才发现他强有力的双手环在自己身后,稳稳托着背和,难怪翻滚间不曾撞上坚硬的 地面,心底掠过一抹暖洋洋的羞喜:“原来……原来不是我保护了你,仍是你保护了我。”

    耿照身子一搐,头未全抬,闷声道:“芊……芊芊?”

    芊芊破涕为笑,嗔道:“你认哪里啊!”

    然而清酲只得片刻,随着一抹快锐的危机感应 ,兽性再度攫获了少年。他挟着少女一跃而起,将人掉了个头,环着她饱满的酥胸遮护在前 ,缩头踉跄倒退:刃冷情深|82“你别……你别过来!我……我……”

    邵咸尊面无表情,哼的一声,一掌拍向芊芊的小脸!

    劲风压面,芊芊连叫都叫不出,乳间束缚一松,耿照本能举臂,“啪!”

    两掌相接,被 打得滑开数尺,鲜血喷溅黄沙。

    i”阿爹!”

    邵咸尊负手行前,提掌照准跪倒的少年,芊芊拉住他的袍角,满面哀求。

    又是……又是这副神气!邵咸尊望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毕生中最难忘 的一曰:一样的黄沙校场、一样的黝黑少年,—样的不动心掌,―样是胜负已分……这回, 他还要不要妄动恻隐,再饶了那厮,好教自己输去地位、输去机会,输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9

    i绝不!

    “让开!”

    尘沙迸散,芊芊失声惊呼,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开来。

    邵咸尊杀意暴升,连银发女子的威胁亦抛到九霄云外,右掌划个半弧,朝耿照胸口一推 ,看似平平无竒,然而掌胸间的气流挤压至极,翻腾如沸,映得周遭景物剧颤不休。台上谈 剑窃识得厉害,顾不得礼数,猛然起身:“邵……休伤人命!”

    瞎喇一响,竟将交椅前腿之间的搁板脚踏踢碎。

    邵咸尊施展的,乃是不动心掌的至极杀着,繁复的招式至此无用,气旋磁劲被升华成最 纯粹的力量,随手一推里包含了一十三种方向不同、质性各异的诡异劲道,或缠或绞,离合 并流,绝难抵挡,烕力犹在“数罟入湾”之上!

    极招临头,无人堪救,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左手五指一翻,犹如鬼使神差,忽然扣住他 肘内的“曲池”。

    曲池属土,五行土生金。这一扣之下,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随之迸入,邵咸尊的护体 功劲竟不能挡,剑脉的金行之气一插一绞,仿佛往木绞盘里扔了把钉子,掌中十三道明暗劲 力一拧,顿时凝滞不前。

    不待对手反应过来,少年的手臂左翻右转、连绕几匝,震开掌势中宫直入,先一步桉住 了邵咸尊的胸膛。

    全场惊得呆了,鸦雀无声,没人敢喘口气。

    看来像是青锋照的邵家主在将胜的当儿,自把要害卖给了典卫大人,但为何要这样做, 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市井议论,有说邵家主识才爱才,唯恐神功到处,一掌将典 卫大人周身经脉震成了一百零八段,才在紧要关头收手;也有说镇东将军权势滔天,连武林 的清流领袖亦不得不低头,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双方各执一端振振有词,就没吵出个结果来芊芊本以为他要痛下杀手,及至耿照反败为胜,才知阿爹早有相让之意,顾不得摔疼了 的膝盖,起身欢叫:“……阿爹,阿爹!”

    脚步细碎,迳朝二人奔去。

    现场最错愕的,要属邵咸尊自己了。

    他不知这式“河凶移粟”耿照反复拆解过几千次,已将招数拆得烂熟,隐约觉得使青狼 诀的邪人手法固然凶残,打败自己的这招却是光明正大,以简御繁,每个动作都是精华,阻 嚼越久,越觉滋味不尽,获益无穷。

    然而,比起它那难以捉摸的劲力,招式亦不免相形见绌,赞一句“博大精深”他是臺无 勉强的,心底服气得很耿照永远记得将自己击飞、甚至击得晕死过去的那一掌。毋须借助“入虛静”的法门, 那种胸口仿佛有数道劲力相互拉扯,彼此间臺不相属、完全无法抵抗的滋味,他就是想忘也 忘不了。求教于蚕娘,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动心掌最厉害的,既不是招式,也不是劲力,而是做人处事的道理。”

    “做……做人处事的道理?”

    “没措。道理不直,站不住脚,就算面对极其弱小的抗问,也能被轻易驳倒;反之,道 理直了站得住脚,哪怕是千军万马到来,也扳不弯你的道理。所以说啊,不动心掌是没有破 绽的武功,处处留有余地,不横不暴,勿固勿进,反而难以抵挡,秘诀就在这“自反而缩” 四字上头。”

    耿照陷入沉思,静默良久终于一笑,心悦诚服。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武功!武学的道理果然奥妙得很,处处都有启发。”

    “话虽如此,也要看是谁使。”

    蚕娘抿嘴一笑,指尖绕著白如狐毛披肩的发梢哼道:“以那厮德性,打死也不倌世上有 这种事,处处留力的不动心掌在他使来,怕是处处都要人命,其十三道劲力虽异,却全向着 敌人,哪里见得一丝反省?如此破绽便在肘内曲池。”

    “既然他一意进取,断此关隘,就像切断了大军进发的道路,纵有千军万马之兵势,亦 不得不阻于此间,进退不得。是他把武功用笮了,可不是这门武功的局限。”

    话虽如此,若无鼎天剑脉的嫩密真气,也无法如此轻易断去十三道劲力的供输,扰乱对 方掌势,取得一?那间的致胜之机。邵咸尊此败,可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方以 有之,也不算冤了。

    耿照凭借本能,恍惚间使出了克制“河凶移粟”的手法,至此才逐渐清酲,揺了揺昏沉 的脑袋,赫见自己一掌虛按着邵咸尊的胸口,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迟疑道:“家主,这是 ……我……”

    颅内忽激灵灵一痛,身子晃揺,几乎站立不稳。

    邵咸尊心念微动,本欲出手,蓦听一人道:“家主关爱后辈,手下留情,这份胸襟气度 着实令人佩服。”

    却是李寒阳撤了双掌,掸衣起身。地上邵兰生依旧盘坐,闭目调息,面色 委顿,却不似先前那样白如尸蜡,显是抑住了伤势。

    鼎天剑主已至,那是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邵咸尊权衡得失,几乎在瞬间便拿定主意,后退一步,先朝李寒阳拱手:“不敢当。李 大侠救命之恩,我代舍弟谢过,待此间事了,望李大侠莫嫌鄙门寒简,移驾花石律,让我等 略尽地主之谊。”

    说着长揖到地。

    “不敢当,家主言重了。”

    李寒阳侧身让过,亦抱拳还了一礼,言色溫淡合宜,却无深交之意。邵咸尊点了点头, 望向耿照,时间之长,已略嫌失态,直到芊芊大著胆子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分别对着凤台 、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礼,弯腰据起三弟。

    他虽败下阵来,倒也不算太难看,横竖有李寒阳的例子在前,大可故作潇洒一笑置之, 赚它个“有容乃大”的好名声。但邵咸尊却难得地沉着脸,连一句场面话也没多说,心神仿 佛被遗落在遥远的彼方,额前散发狼狈披垂,兀自不觉,默然片刻终于低头迈步,也没多看 芊芊一哏,梦游般挽着邵兰生,慢慢朝髙台走去。

    凤台前的拉锯战也告一段落。原本疯狂失控的暴民们一个个怔在当场,狰狞的表情为茫 然所取代,被金吾卫砍倒了几人,忽于哀嚎声中椋醒,踩着满地鲜血尸骸没命逃散。’白 王耿照回过神,见这些宛若炼狱中跑出的流民自身畔奔过,每张脸上写满了惊惧、无助、 惶然不知所以,竟是感同身受:“他们是怎么了 ?我……我又是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

    正欲收拢安抚,忽听台上有人大叫:“来啦……来啦!救兵来啦!”喊叫之间铁蹄撼地,一路震山而来,大批铁甲骑军驰入山门,一进广场便散成数行,如 长龙般矫矢蜿蜒,直至凤台。鞍上骑士人人拖着粗绳网罟,见有流民即振臂甩出,或罗或绊 ,不多时将流民赶至一处,悉数缚倒,台上欢声雷动。也不知哪个起的头,大喊:“将军! 将军!将军!”

    劫后余生的仕绅贵人们,想起是谁以雷厉手段保住了众人之命,一时都忘了平日如何腹 诽慕容柔的诸般专横,无不髙声附和;若非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怕 连“万岁”都喊得出来。

    数千名铁甲骑军掀起黄尘如浪,一路漫上山来,云遮雾罩,哪里分得清什么百姓流民? 见场中还有到处乱跑的,便即拖倒捆缚,宁杀锴不放过。

    耿照掩口避尘,一时间前后左右都是蹄声沙浪、奔逃哀告,不知该阻还是该救;蓦地一 骑穿出黄尘,索套迎面兜来,耿照又惊又怒,双掌一合,那骑士还以为自己套着了山岩铸铁 ,丝纹不动,一怔之间身下倏空,竟是马过人留。

    耿照拖着粗索一旋,直把那人当成了流星,“經!”

    撞下了另一匹马背上的覆甲骑士。 谷城铁骑本是精锐,前队遭遇变故,后队丝臺不乱,马缰一转,纷纷避开耿照所在,维持队 形继续围捕。

    耿照松开了套索,想起他们亦是将军麾下,岂能伤阻?正没区处,忽听一人道:“典卫大人,这边走!”

    却是李寒阳挟着两小,冒尘掠至。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闪,忽见 黄沙中矗着一团黑黝庞大的物事,飞步踏上,靴底传来坚硬光滑之感,恍然大牾:“是莲台!”

    广场中央的石莲台髙逾两丈,方圆两丈有余,其上遍铺青砖,规模与一幢具体而微的华 美精舍没甚两样。莲台周边包覆着九只巨大莲瓣,每瓣自顶端至底下的台座,均是以整块花 岗岩雕成,无一丝拼接嵌砌,取“九品莲台”之意;第十瓣留作梯台,亦是全岩雕就。

    如此讲究之物,自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造成。

    这九品莲台本是大跋难陀寺所订,搜选石料、委托名工雕錾,动员偌大人力,费时九年 才得完成,原本打算于今年佛诞大会时装置妥当,以取代现有的经坛,亦合一个“九”数, 却被经略使迟凤钧徴用,直接让人搬上莲觉寺,就地砌起基座,组装莲台。可怜大跋难陀寺 粥香都没能闻上,连粥带锅全给人端了,碍于凤驾东来,谁敢说个“不”字?

    莲台本是给佛子说法用的,不料三乘论法竟成了比武大会,自然派不上用场,此时倒成 了四人的避难处。片刻尘刮稍靖,阳光穿透消淡的黄霎,耿照挥开泥粉,居髙临下一望,赫 见凤台及两侧髙台的入口前尸体狼借,遍地褐渍,惨不忍睹,锴愕得说不出话来。

    “李大侠!这……这是-“这便是镇东将军的正义,我已看到了。”

    李寒阳伫立凝眸,神情肃穆。“对将军而言 ,牺牲或不可免,只能尽力减少伤亡。有这等心思,五万流民至少能活一半,不用担心将军 屈死百姓。”

    耿照愣了一下,才体会出话里的残酷。五万流民的一半……那是足足要死两万五千名无 辜百姓!两万五千具尸骸,足以阻塞东海任一条河川;堆置旷野,触目便余猩红!苍天在上 ,这……这怎么能说“不用担心”!

    这话从李寒阳口里说出,分外令人难以接受。

    “我记得……记得李大侠曾说,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

    耿照全身僵硬,握着石 莲瓣绿的手掌微微颤抖。他很讶异话说出口时,听来竟是如此冷静甚至冷酷。

    一定是话里那极端的残酷,抹去了生而为人的溫度罢?

    “要死多少人,才能算是少?活了两万五千人,那是天大的功德啦,这样还不知足,是 我太贪了么?”

    少年并非有意嘲讽,李寒阳明白。他只是打心底迷惘起来,不知还能相倌什么。

    看遍沧桑的游侠忍着疲惫与无力,转头正视少年。

    世上有些事即使无能为力,仍有一试的价值,且应当不断尝试,并相倌它终能成功;这 样的坚持,叫“倌念”。人生于世,每一天每一处都有倌念遭受打击、崩溃破灭,因为倌念 非常脆弱,既抵挡不了刀剑,也无法替代溫饱,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失败的远比成功的多。 然而,哪怕这几千几万次的尝试,最后只有一个成功,这个孤独的成功都将改变世界。

    就为这点可能吧。

    “对,你太贪了。”

    李寒阳正色道:“你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贪,如此一来,下回就会 好过些。或者想一想应该怎么做,才能满足这样的贪念。”

    耿照霍然抬头,顺着李寒阳的指尖,再次把视线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罗场。“三川溃提 ,央土要死几十万人;两国交锋,死伤更不在话下……无论天灾人祸我们都使不上力,但今 天不是。你记得方才与邵家主交手的情形?”

    耿照一遭,揺了揺头,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安置五万人,你我都做不到。慕容将军在那个位子上,或有法可想,所以我只要确定 他有那个心。”

    李寒阳低道:“但今日莲觉寺之惨剧,却是有心人所致。我们既安顿不了五 万人,连阻一阻几千名铁骑也办不到,不如专心应付几个有心人,莫让无辜之人再遭毒手。

    耿照省悟过来,好生慚愧,抱拳俯首:“多谢李大侠指点!”

    “不敢当。我先往越浦安顿孩子,典卫大人可于驿馆寻我。”

    说着携二小步下莲台。此 时黄尘散尽,诸人见流民被制,纷纷山呼“将军”;又见耿照站上莲台。3恥想起是他打赢了邵咸尊,爱屋及乌之下,不由叫起好来,现场一片沸扬。

    “大人适才问我-李寒阳走下几阶,忽然回头,淡淡一笑。“要死多少人才算少,我心里所想,是“一个 都不能屈死”。然而行走江湖至今,有时做得到有时却不能,唯心中这把臭尺从未改过,也 只能尽力而为了。”

    “多谢……”

    在荒谬绝伦的叫好声中,耿照冲男子负剑的背影长揖到地,哏眶微热,心 中渐渐不再迷惘;李寒阳只摆了摆手,牵起两个孩子,狮鬃般的蓬发终没于阶下。没人知道 耿照何以对手下败将执礼如斯,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少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邵咸尊对“不动心掌”甚有倌心,一直以来都是。

    其师植雅章生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髙手,号称“天下慢掌第一”。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比其声名,“天工昭邈”植雅章仍是实力远被低估的人物 。谦冲自牧、韬光养晦、严以律己……讽刺的是,这些如今被用来形容邵咸尊的溢美之词, 最初都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差别在于植雅章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却是做给天下人看。

    昔年沧海儒宗开枝散叶,以东海为基地,脉延却遍及东洲各地,青锋照亦是儒脉之一, 打铁也好、练武也罢,不过是修养心性之用,与洒扫应对进退相仿佛,均是庭训的一部份, 掌门人看重的是心性修持,不是刀剑争胜这种无聊之事i自他入门以来,师父总是这样说。 虽觉迂腐,但出于对师父的敬爱,邵咸尊从没有怀疑过师父的真诚,愿意试着去相倌他是对 的,无论听来有多么可笑。

    江湖争霸,心性能干什么?凭借的是武功,是钱财权柄!

    青锋照若无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技艺,与魈山派、巴夔帮这些三流势力有什么两样?便 想闭起门来修养心性,灾祸照样破门而入,想躲也躲不掉!

    可惜他的师父永远不懂。

    植雅章行事有种武人罕见的书生气,更像读书人而非江湖客。

    他执掌门户时,每日升坛授课,讲解经书、武艺及铸炼之道,不止入室和记名弟子须入 座听讲,连打扫的小厮、伙房的杂役等,也可以列席旁听,座次当然得排在两班弟子之后, 往往堂外阶下摆个蒲团亦作一席,但总是挤满了人,不曾有过虛位。

    这些出身卑下的孩子明白,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希望。若资赋过得去,能把掌门人传授 的口诀心法练上,不定能得门中尊长赏识,记名录簿,从此成为青锋照外堂弟子,虽比不上 入室嫡传,好过一辈子打下手。最不济也能多识几个字,离开这里出去谋一份体面的差事, 算对得起家中父母了。

    邵咸尊对师父这种私塾先生似的癖好,多半一笑置之。门中的师长对此颇不以为然:本 门择徒,首童出身!寒门多蹇,尚且不能溫饱,出得什么人才?却为他们坏了祖制!三番四 次苦谏未果,心知掌门人虽然处事溫和,唯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说也没用,这才不再浪费 唇舌。

    青锋照的叩胫台三年一开,对外招收门徒,同年入门之人不分长幼,以平辈之间通行的 “字”相称。邵咸尊是植雅章第一批收入门墙的弟子,最有希望成为大师兄一一这是对掌门 人指定的继位人选的尊称一一同年的俞咸威、赵咸诚等武功均不如他,又自恃出身,对外堂 弟子一贯倨傲无礼,不得人望。

    众人心中,都盼望由待人宽和的邵师兄出线,成为青锋照的下一任掌门,总好过那些心 髙气傲、目中无人的世家子。

    邵咸尊不是没想过掌门大位,只是在他心底,更着紧那个行为迂阔可笑、很有几分书呆 子气的师父。虽然师父本领要比他大得多,若无他跟前背后地照拂着,哪天怕被人卖了也不 知道!

    就这样,邵咸尊在青锋照的头一个十年倏忽而过,烦恼不多,青云直上,一天活得比一 天滋润,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造访师父的书斋为止。那人未经门房通报、没惊动师父以外的任 何人,甚至无人看过他i邵咸尊是从八角桌上的两盏冷茶,才意识到稍早师父房里有人,而 他才刚从书斋唯一一条连外的回廊上走过来,根本没见有人离开。

    从那天起,师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独个儿想心事,神情总有股说不出的凝重。 “咸尊,武林要生事了。”

    有一晚他秉烛侍读之际,师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些人 ……有些不安本分的人,想要恢复古制,重现已逝的过往辉煌,为此他们要制造事端,伺机 作乱。”

    “您……怎么知道的?”

    他忍住没问书斋那晚的事,这才注意到师父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形式古朴的铁牌 。植雅章抬头望见,淡淡一笑,将铁牌递给他。师父掌心的余溫还残留在冰冷的镔铁上久久 不褪,握紧时似还有些灼人,可见用力。

    铁牌正面阳刻的,是个篆写的“御”字。植雅章一边观察弟子的神情,淡然道:“我见你在钧甄阁翻过《抢海事录补遗》这部书。你对沧海儒宗的旧事了解多少?”

    沧海儒宗极盛之时,分支以千百计。中枢除了正副宗主、四端四教八部执事,以及咨议 局内众耆老之外,最著名的便是三槐、六艺、九通圣。

    “三槐”指的是构成儒门核心的司马、司徒、司空三大家族,历代儒宗之主出身三姓者 ,十有六七,此三家可说是儒宗内最庞大的权力集团,又称“三司”;伧4刃冷情深运海儒 宗淡出江湖,最终消失于东海舞台,与三槐势力的没落密不可分。“九通圣”则是外系菁英,虽未能直接参赞门务,却以倌使之姿活跃于儒宗与江湖;教门没落后, 现今更成为》v方儒脉的代表人物,声名盖过了昔日的山门正宗。

    至于“六艺”,可说是直属宗主的嫡系人马,地位极高,最重要不过一一他忽然会过意 来。儒门六艺,左辅右弼!礼、乐、射、御、书、数,这枚铁令所代表的,正是六艺行四的 “御”!

    植雅章淡淡一笑。

    “你方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须知儒门六艺的“射”字令,乃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探子 ,儒宗隐没的百余年间,依旧运作如常。因为这枚铁令,让我知道许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他自爱徒手中取回权杖,仿佛心疼他的年少,还不应当负荷如此重担。“将来有一天你 会继承这枚权杖,以及我在组织中的地位。那是很沉重、很沉重的负担,你要做好准备。”

    “徒儿……徒儿绝不辜负师尊期盼!”

    邵咸尊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晚自己感动得热 泪盈眶。

    从那天起,他拼命钻硏“不动心掌”,付出数倍于往常的时间心力,不但要在三年一度 的大比中夺得魁首、成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大师兄”,更要拥有匹配这块儒门铁令的实 力与资格。

    植雅章则变得更沉默也更焦虑,仿佛承受着外人无法了解的巨大压力。

    他严厉督导弟子练武,对铸剑的要求提髙了一倍不止,囤积武器粮食,乃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