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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部分

  “要解这病,除了药石,便是要大将军能真正放开怀抱,放下思虑。如心结解了,这病便可慢慢调理;如心结不解,再好的药石……嘿嘿,作用不大啊!”

    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刘彻不由得连连点头。

    “老先生,”他道,难得的恭敬,“可有个什么法子?”

    老人拈须道:“放下思虑即可?”

    刘彻急了:“要是他一直放不下呢?”

    卫青闻言一愣,怔了看着这个如此忧急的家伙,忽然间,愧疚涌上心头:这些年来,只顾得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难堪之中……自己一直放不下心事,而他却一直放不下自己啊。

    老人看他们神情,虽不知情弊,却也有些明白。见刘彻忧急之情流露,便笑道:“放不下,便放不下罢了。放不下还不会不想么?”

    刘彻楞了一下:“不想?”

    “是啊,想不通的事,想不完的事,便放下暂时不去想罢了!”

    “……”

    刘彻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若有所悟。

    ……

    病看完,众人都离去了。

    刘彻不放心地看着他把煎好的药吃完,也在反复叮咛嘱咐后离开。他的朝堂和宫廷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这个君主去做。

    隐娘悄悄地对卫青说:“看来大将军的病很快便好了。”

    “怎么说?”

    “从来没有那个大夫能把大将军的病况说得这么清楚的,看来,这先生是个大有本事的人。”

    卫青不语,只是点点头。

    他心中有数,这个公孙卿拼命推荐来的叫做顾壬晴的先生,比起以前的医士来确实不可同r而语,但是,敏感细致如他,也不会没有觉察到这个先生口中的含糊隐晦之处。只是,刘彻在旁,他不好多问而已。

    “明r他再来时,便问问吧!”卫青思忖。

    有的事情,尽管自己不是那么上心,但是,有人在意啊!

    ……

    “这个……”顾先生沉吟了一下,认真地看了看面前清癯的男人。

    虽然在病中,但却仍然有不同寻常的儒雅超脱的气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仍然是冷静和坚毅的。

    这是一个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清醒的人。也因为这个,他会比任何人都苦闷!

    对这样的人,谎言不如实话!

    顾先生捋捋长须,点头道:“大将军果然是个明白人。看大将军不是小儿女形状的人,老朽也就直说了,若大将军从此放开怀抱,仔细调养,那么花甲之年可望。若心中忧虑不减,保养不当的话,……无论如何,半百之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卫青心中一震,眼光迅速在他面上一扫,便回归于平静:“谢先生直言!”

    ……

    这一夜,来探病的刘彻留在了隐阁。

    “这几r吃这顾先生的药,果然气s好多了。”他在灯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卫青一番,满意地笑道,“人说的‘药医有缘人’,看来仲卿这病合该在这先生手里好的。”

    看着他舒心的笑脸,卫青微笑:“臣也这样以为的!”

    “那更好,”刘彻更是高兴,“什么药都不比你心中放宽了怀抱强,不听医生说么,你这病就是个心中放不开,放开了容易得很呢!”

    卫青点点头。

    他没有,也不准备把顾壬晴说的话告诉刘彻。并且,也郑重嘱咐了顾壬晴,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特别是“陪我看病的那个人”!

    ……

    榻边罩了红纱的夜灯灯焰轻轻地摇动着。红纱滤出浅浅的淡红s把室内笼罩上一层温柔朦胧的光晕。低垂着的轻纱帐幔里,卫青和刘彻并枕而眠。

    刘彻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而安稳。

    朦胧的红光里,他的脸安详而俊美。这个已经不惑之年的君主,在他放心而平稳的睡眠里,隐去了他脸上刚劲的线条,锐利冷酷的神s,而变得可亲可近。他宽宽的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可能因为白天太累,所以睡得很沉。

    卫青轻轻地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眼前熟悉的轮廓:额头,鼻梁,脸,嘴角……

    ——这是我一生最好最大的错误啊!

    逆天!背德!不伦!

    x别,羞耻,伦常,君臣……

    纵然全部都不顾了!已经全部都不顾了!

    对君主,这是不忠!

    对亲人,这是不伦!

    对朋友,这是不俤!

    ……

    可是,我还能在天底下,坦荡的清白的无愧的傲然的站立么?

    我如何能轻易放下了?

    要是放得下,要是什么都不想了,便只有舍弃了你才做得到!

    我能舍弃你么?

    我能么?

    卫青怔怔地看着熟睡的刘彻,心中思潮起伏,百般滋味尽有。

    此时,刘彻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嘴里小声地咕哝了句什么,象个大猫一样,背对着他,继续沉睡。

    看着这个多少年来,在他身边一如既往信赖和宠护的人。卫青微笑了,带着无比的宠溺和温柔,给他掖掖被角。——我怎么能,我怎么舍得!

    外面,是一个完美的秋夜。

    深蓝的天空中,明月如银盘,星辰如玉珠,银辉满天宇。一只被明亮的月s惊飞的鸟儿,‘啾唧’了一声,扑楞楞地飞了,惊落了几片叶子。

    外面,是一个如此完美的秋夜,清凉温馨而静谧。

    ……

    等把面前那些军情奏报收下去,他也说完了那些该注意的事项。看着他虽然仍然苍白,但精神已经明显好转,刘彻微笑了。

    “陛下在笑什么?”卫青问刘彻,“是臣刚才说的有好笑的地方么?”

    “没有,”刘彻连忙否认,“仲卿帮朕做这些提点,都很妥当的。”

    “臣知道,南越和北疆毕竟地理人情不同,臣的意见也只是偏颇之见而已。”

    “仲卿在我面前谦虚些什么!朕刚才笑是因为有一件事要同仲卿商议。”

    “何事?”

    ……

    “什么?”卫青惊讶地。

    “呵呵,不过出去转转而已,仲卿不用这么吃惊啊?”

    “陛下!天子出巡,可不是轻易做得的小事!”

    “什么出巡啊?”刘彻摇摇头笑道,“你别给朕安上这么大的名目。朕不过是这么多年在宫中困得烦了,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而已。”

    卫青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睛,皇帝刘彻微笑着,笑容温暖而无赖:“现在,朕就等着了,等仲卿身体好点,咱们一块去。先说好了,你答应了的,可不许赖皮!”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卫青想说,但是,他没有开口。

    他痴痴地看着这个多少年来一直在他面前耍无赖的家伙,那张已经是一个帝王成熟精明的脸上,此时,满是和当年一样的纯真和赖皮。

    忽然间,喉头有些发紧。

    你想些什么,我懂!不是么?

    卫青笑了:“那好,我们一起去!”

    刘彻高兴地笑道:“那你得先养好身体。你身体好点,我们就去!”

    “好,等我好点,我们一起去!”

    那天夜里,刘彻伸了一个懒腰,满意地叹口气说:“你别说,真想过过只有咱们两个人的r子。”

    卫青微笑着,没有开口。这原本就是他最大的奢望!只是,仅只是奢望而已。

    没有争斗,没有y谋,没有顾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诡异审视的眼光……

    没有皇帝,没有将军;没有x别,没有伦常……

    就只有一个爱你和你挚爱的人,和你在一起!

    ……

    皇帝刘彻心中暗自得意,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在背地里和老医士询问过很多次后,他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让卫青放下心结的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原本心疼他,什么都不让他做,不让他想,结果,却让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现在,知道了这一点,刘彻开始让卫青帮助他解决一些军队啊,防务啊,南越军情啊,之类他会感兴趣的东西。

    果然,似乎他的方法起了作用,这一段时间,看得出卫青在勉强振作,虽然身体还不是很好,但是精神却已经好了很多。

    不仅如此,皇帝还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注意,那就是:离开宫廷,离开他顾忌的那些东西,让这只折翅的苍鹰,离开囚禁的笼子!

    他告诉卫青的,就是这一个主意:他要带他出去,离开长安,离开宫廷!

    当然,这绝不容易!

    作为一个守成的君主,要离开宫廷和都城是无比困难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才能离开。所以,在刘彻之前和之后,有很多君主,是在严密的京城里终老一生的。

    皇帝出巡,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而且,谨慎持重的卫青,不一定会同意。

    十分意外地,卫青同意了。虽然他的眼睛里仍然带着些许的担心,但是,他奇怪地爽快答应了。并且,很积极地配合着医士将养身体。

    ……

    元鼎年末,大汉天子刘彻忽然开始对祭祀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并且,皇帝认为,祭祀就应该到神灵的发源地去,这样,才可以离神灵更近,才能得到神灵的真正保佑。

    反正皇帝迷信神仙谁都知道的,于是,元鼎的最后一年,皇帝刘彻开始带着他的人马仪仗不断地走出宫廷。从元鼎六年到元封五年,皇帝刘彻几乎每年都要找借口一直在四处巡游,以各种理由在外逗留。

    朝政由太子监国,宫廷由皇后把握。皇帝刘彻,命大将军随行,一起巡游。

    当然,皇帝身边仍然带领了大批的卫队官员。得力于他尽力修筑的贯穿全国的驿道系统,那些重要的事件,仍然是以飞骑,传给他亲自办理的。

    最开始大汉皇帝刘彻是去祭祀雍县(今陕西凤翔)的天帝庙。

    这一次,皇帝借机游荡的本意表露得特别明显,因为他祭祀了天帝庙以后,并没有立刻回转长安,而是进而西越陇阪(今甘肃平凉西),登上了当时以秀丽闻名的崆峒山,直到祖力河才返回。

    然后,皇帝认为,祭祀了天帝不祭祀后土(神话传说中和天帝对应的神灵),恐对神灵有偏,神灵不佑。于是,回来后不久,便有专程去汾y(今山西河津南)祭祀后土。然后,不知皇帝用了个什么借口,居然从河津跑到了洛y去。

    为了给自己去洛y的安上一个名目,皇帝莫名其妙地封了一个住在洛y的叫做姬嘉的人“周子南君”,硬说他是周朝的后裔。自己此举是追思前朝,顺应天意。

    ……

    宿命

    远远一带青山如屏,巍峨秀丽。那岱青s的山峦,在y光下闪烁着金绿s的光晕。山峰沟壑间,全都覆盖着葱茏的林木,清风拂过,便掠起阵阵的林涛。

    “好山!”皇帝刘彻在山下驻跸之地,远望着崆峒山赞道,然后目视身边的大将军卫青。

    感觉到他的目光,卫青点点头。心中也自赞叹不已。他多年征战,徜徉于北疆边塞,看过了多少极为雄伟的北地名山。但是,眼前这崆峒山,却和他看到过的山川大有不同。

    眼前的崆峒山巍峨高峻峰峦起伏,带着北地山川的雄浑淳朴;而沟壑纵横,林木葱茏,溪水潺潺,溶d深幽,又有南国风光的玲珑清秀。

    “怪不得人说崆峒山是‘西来第一名山’果然名不虚传!”卫青微笑道。清晨的y光斜s过来,映着他清秀俊逸的脸。虽然轮廓仍然有些瘦削,但气s精神却好了很多。

    “确实名不虚传。”刘彻说,“咱们今天就上山去看看。这么好的山,说不定会遇到神仙呢!”

    话音刚落,卫青的眼光已经扫了过来,他有些心虚地立刻打个哈哈,“呵呵,朕是说,这个崆峒山传说是黄帝问道于广成子的地方,所以,恐怕会有仙人居住。再说,地方上不是回报说,这里有个著名的人物,说是医卜星象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么?那也算得半仙了,呵呵!”

    他看着卫青笑,那笑容有些心虚有些讨好。

    卫青心中微微一痛,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原本在他多次劝诫下,刘彻乱信方士的情况少了很多,但是对神仙却仍然深信不疑,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

    刘彻固执地认为:神仙是有的,不然那么多典籍上为何有记载,而且那么多神异的现象也无法解释;既然神仙是有的,那么神药也是有的;神药是有的,那么他堂堂大汉帝王倾国之力,终有一天会寻到的;只要寻到神药,那么他们便可以年年月月相守下去!

    大汉天子刘彻,怀着一个美好的愿望固执地憧憬着。毕竟,多年来,完全属于他们,没有旁骛没有牵挂的时候太少了。

    卫青并不是无神论者,在那个时代,再聪明睿智的人也无法回答有没有神仙这个问题。但是,和刘彻比起来,卫青更为冷静,更为现实。这样的冷静和现实,让他对神仙的存在抱着‘存而疑之’的态度。

    现在,他带着心中隐隐的疼痛,看着这个身边这个痴迷的人,不忍心也不愿意再苛责。

    如果,真的有神仙的话,他也愿意,也愿意试一试。不为别的,就为了多有些时r,能陪伴身边这个人!

    ……

    皇帝刘彻说,山川乃灵秀之地,如仪仗人马过多,恐惊扰灵秀之气,也扰得神灵不安。于是,便命令大队的人马驻跸崆峒山下,自己独自和大将军卫青登山。

    苦了负责皇帝安全的羽林统领和地方官,在登山之前,就肃清了几次。然后命人把守了各个道口要津,闲杂人等一律不放上山去。

    ……

    崆峒虽美,但在那时由于j通不便,少有人行。于是,一路十分寂静。只循着几条不知何时踩出来的幽深古道,一路行去。

    山幽,树密,林翠,溪清,果然没有半点红尘俗世的意味!

    虽然山路难行,但一路之上,两人互相扶持拉扯,也倒别有一番情趣。

    行到一片林间坡地,有些长满青苔的石阶一级级延伸上去。刘彻边登石阶,边气喘吁吁地道:“看来,朕确实要老了。”

    卫青也有些微微汗意,听他这样说,便安慰道:“陛下刚过不惑,离老还远着呢?臣年齿比陛下略长,要说老,也是臣比陛下先老。”

    刘彻忽然停下,在他身后的卫青不防,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连忙停下,不解地看着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刘彻。

    刘彻站在台阶上,扶住卫青的双肩,认真地俯视着卫青。他看得十分专注,十分认真,看得卫青都有些发窘了,才轻声道:“仲卿不老,真的。”

    轻抚着卫青的脸脸颊,继续轻声道:“仲卿只是越来越成熟优美。认识你的时候,朕十六岁,二十多年来,朕觉得,朕的仲卿天下无人能及。”

    此刻无人,他心中爱意甚重,说话便如此直白。

    卫青脸上有些发烫,口中却道:“陛下这是偏爱,故而觉得臣不老。这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自古以来,便没有一个人做得到。”

    “朕做得到!”刘彻坚定地说,抬起头来,看着远远的天际,“朕一定做得到,朕少年夺权,征匈奴平南越,削诸侯定天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难事。但朕相信,只要有心努力持之以恒,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他的脸上,带着帝王的强横和情人的坚定。

    然后,他温柔地笑了,收回眼光,喃喃地道:“朕一定要做到的!朕要和仲卿永远年轻,永远在一起。”

    卫青心中澎湃,半晌无言,只默默地携了他的手,两人继续前行。

    这片斜坡上,尽是高大的苍松绿树,树脚满是厚厚的多年积下来的松针,散发着氤氲的松柏的清香。午间明媚的y光透过青翠的枝柯洒下来。林间的山道上,两个高大修长的人影,亲密地肩并肩走着!

    两人相识相守,已经二十多年。彼此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炽热的爱情,还有一种心灵的皈依。

    或许,在这个时候,对于这两个无论哪个方面都远远的超出常人,且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只有对方,是真正可以并肩而行的人!只有对方,才让自己不那么孤寂!

    挚爱的情人;亲密的朋友;信任的君臣;忠诚的战友……;在他们之前或之后,都没有过!

    ……

    不久,两人翻过一座山头。

    刚刚从浓密的树林间出来,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原本密密层层的山峦丛林,忽然在这座山峰的背后退开,中间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美丽的湖泊。

    在碧蓝的天空下,湖泊犹如明镜,倒映着四面青葱的山s,纤毫毕现。微风徐来,那湖中粼粼地漾起细波。四边树林从山峰延伸而下,靠近湖边时,便成了林地缓坡,坡上尽是碧绿的长草。坡下的湖岸,却是细细的白沙铺就。

    这里本来难行,平素就少有人来,再加上皇帝驻跸要登山之前几r,又驱逐了周围二十里的山民。故而此刻此地,只一片安详绝美的湖光山s,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两人啧啧惊叹,放慢脚步行去,一路尽情欣赏。

    到得岸边,更吃了一惊,这里竟然有人!

    那是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蹲在沙滩上不知g什么。卫青和刘彻对视一眼,便一起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是一个身材瘦小,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蹲在沙滩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身边摆了一根乌黑的拐杖。

    “喂!你在做什么?”刘彻毫不客气地道。

    象是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老人全身抖了一下,连忙回过头来。于是,刘彻和卫青看见一张奇异的脸,红润犹如小孩子,却全是皱纹,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见那老人讶然,卫青温和地笑道:“老人家莫慌,我们是外来游览的人。”

    那老人看着他们,慢慢道:“我不慌,我又不问病,又不求药,我有什么慌的!”说完,便又低头写写画画去了。

    听他答得古怪,似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