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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铁剑震天南

上杀气大盛,刷地一响,铁剑由左向右横切,烈风逼人,直向卓凌昭腰间砍去,这剑若要砍实了,只怕这剑神立时当场腰斩,断做两截,死得惨不堪言。

    眼看剑锋将至,卓凌昭只淡淡一笑,忽地身影一晃,轻轻向后飘开了三尺,剑锋便从他腰旁数寸画过,端的是凶险之至。李铁衫狂吼一声,揉身再上,又是一剑砍出,众人见这铁剑沉重无比,但在李铁衫手中却如一般长剑无二,都为他过人的膂力感到骇然。

    两人连过十来剑,卓凌昭仗着身法轻盈,每次都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铁剑的攻势,足见他对李铁衫的剑法拿捏极准。伍定远、灵音等人见李铁衫神威凛凛,可始终摸不到卓凌昭的衣角,心下都是暗自担忧。

    斗到酣处,李铁衫见对手始终不愿正面交战,当下往后跃开一步,大声喝道:“姓卓的!你方才狂言放话,说的是什么来着?”

    卓凌昭哈哈一笑,道:“我适才言明,说本座今日便以两指之力,挑了你铁剑震天南的名号。”

    李铁衫双眉森然挑起,道:“你既然记得自己放过的屁,如何还这般东窜西逃?你这又算什么好汉?”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既然李庄主这见责,本座倒也不便再移步了。”他立定脚跟,轻轻举起两只指头,微笑地看着李铁衫,道:“李庄主,可以动手了。”神态大见轻蔑。

    李铁衫见他如此轻挑,直是大怒欲狂,心道:“这老贼如此看轻我,今日不把他劈成烂泥,怎消我心中恶气?”

    李铁衫双手握住剑柄,跟着深深吐纳,一甲子功力发动,丹田间的浑厚内力如排山倒海般地灌入铁剑,竟是连护体内功也撤下了。众人见他面上杀气大盛,剑上真气鼓荡,都知此此次比剑事关他一生令名,那是万万轻忽不得,敌我双方屏气凝神,都要看卓凌昭如何应付那李铁衫赌注性命的一斩。

    伍定远正感兴奋,忽见一旁灵音眉头深锁,竟是面有忧色,伍定远心下奇怪,当即低声问道:“大师怎么了?莫非是担心李庄主这剑的力道不足么?”

    灵音轻轻叹息一声,道:“那倒不是,以力道而言,当世恐无剑法足与铁剑并论。”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大师何必忧虑?”

    灵音摇了摇头,道:“老衲所忧者,反而是他这剑力道过于霸道。”

    伍定远颇为讶异,眼前两大高手对阵,卓凌昭言明以两指之力接下铁剑,照理李铁衫更应全力出击,怕只怕剑上真力不够强悍,灵音怎会说出这等反话?

    伍定远不明究理,忙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灵音摇头道:“善战者,必先自保以求胜。李庄主这般运使内力,只怕中道空虚,恐会给人可趁之机。”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是似懂非懂,全然无法答腔。

    说话间,只听李铁衫仰天长啸,长剑伴随一啸之威,夹着凌厉的破空风声,猛地攻出那致命一击!

    眼看李铁衫的铁剑重重劈出,剑上烈风卷来,地下沙尘飞扬,已将两人卷在黄沙之中。

    旁观众人站得近的,都给飞沙扫过,只觉脸上热辣辣的,足见这剑的力道如何。只要这“剑神”一个应接不当,便会给这股惊天动地的巨力砍成肉饼,料来卓凌昭定要吃上大亏。

    铁剑斩落,正要下击,伍定远忽见这“剑神”嘴角斜起,似乎有何计谋,他心中忽起不妙之感,便在此时,场内已是飞沙走石,蒙蒙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伍定远心中忐忑,只是不知高低。

    “轰”地一声大响,铁剑重重砍下,敌我双方无不面上变色,不知胜负如何。

    过不半晌,黄沙慢慢落下,现出场内的情景,众人心中紧张,忙往场内看去。

    四野辽阔,晨间的曙光照在沙漠之上,只见李铁衫两手举着沉重之极的大铁剑,剑锋的一端,却好端端地停在卓凌昭的手指上!

    伍定远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一旁少林僧众与山庄家丁更是面如死灰,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要知李铁衫铁剑何等刚猛,卓凌昭竟能以肉身接下这等悍猛剑势,着实是匪夷所思。

    只见卓凌昭面露微笑,道:“李庄主,承让了。”他运劲一扯,要夺过铁剑,但李铁衫内力雄浑,竟夺不下来。

    卓凌昭颔首道:“好内力!”手上加劲,“当”地一声,竟将铁剑从中折断。

    李铁衫铁剑被破,一时面色惨澹,便往后退开几步,他低头望着手中断剑,竟是默然无语。

    伍定远震于卓凌昭的绝世指力,心下凉了半截,寻思道:“这人武功高到这个地步,恐怕当世无敌手,看来今日我是插翅难飞了。”他叹息一声,便想上前认输,任凭昆仑门人带走自己,以免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伍定远正要从人群中走出,忽然一人拦住了他,说道:“伍捕头莫要担心,且看老衲撕下这人的假面具。”跟着缓步走下场中。

    这人光头僧衣,宝相庄严,正是少林四大金刚之一,灵音大师。

    卓凌昭见他下场,登时一笑,道:“大师也要玩上两手么?”

    灵音哼了一声,道:“卓掌门心机如此了得,老衲岂能失之交臂?”言下之意,似乎卓凌昭有行巧之嫌。

    伍定远听了这话,也暗自留上了神,便又退回人群。

    卓凌昭听出灵音的讥讽,便哈哈一笑,道:“大师是说我作弊么?”

    灵音冷冷地道:“老衲只听说昆仑剑法了得,却不知袖功也这般厉害。”

    卓凌昭见他识破自己的机关,登时仰天大笑。

    原来灵音冷眼旁观,已将场内情势看的一清二楚。先前他见李铁衫如此运使内力,胸腹间的护体内力必然空虚,倘若有何变故,只怕不妙。果然方才李铁衫出剑时,灵音便见到卓凌昭左袖微动,竟是藉着袖上的劲力,偷袭李铁衫的胸腹。

    若在平常,李铁衫有神功护体,便是挨上百来记铁袖功,又有何妨?只是他适才一心伤敌,身上丝毫未加防御,胸腹极为脆弱,如何经受得起?登时便给卓凌昭得手了。

    真气不纯,劲力受阻,便算铁剑刚猛百倍,又有何用?便给人轻轻易易地夺下了。

    其实此役卓凌昭之所以获胜,全仗心机巧妙,他事前言明,能以两指破李铁衫的“铁剑九式”,此举纯是激将,要让李铁衫一意伤敌,却疏忽对手会以袖力暗算。卓凌昭算定此间机关,便趁李铁衫举剑下击之时,微动左袖,以阴劲偷袭他胸口要害,待他铁剑势头一缓、真气不纯之际,再以指力接下这看似惊天动地的一击。

    卓凌昭手法巧妙,谁也看不出来,至于他以指力折断李铁衫的铁剑,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若非李铁衫运劲回夺铁剑,卓凌昭也不能借力打力,折断铁剑了。

    灵音见李铁衫神色悲凉,便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李庄主不必沮丧,这昆仑掌门纯是行巧,并非真有这等指力。此人手法卑鄙,待老衲来破他计俩,为施主出气!”

    李铁衫如何不知卓凌昭行巧使诈,只是他空手与自己放对,岂能再指他作弊?只好苦笑道:“大师千万小心在意。”

    李铁衫一败,除了少林寺的灵音大师外,已无一人可抵挡卓凌昭。眼前靠他击败卓凌昭,方能保住伍定远与无数门人的性命。

    灵音更不打话,只缓缓走向前去,傲然看着卓凌昭。

    这卓凌昭能以袖力伤人,巧劲断剑,已是当世第一等武功,但他心存卖弄,玩弄心机,却非正人君子所为,灵音有心要揭破他的花招,让他大大的出丑,方出这口恶气。

    卓凌昭却只把双手拢在袖中,眼光半睁半闭,仿佛没见到灵音一般。

    灵音见他神态如此,当即沉声道:“施主与老衲过招,也是只用两指吗?”

    卓凌昭双目一亮,笑道:“有何不可?”

    灵音心下微怒,想自己何等身份,竟有人敢如此小看自己,这一仗若再败北,丢了老命也还罢了,这嵩山少林寺的千年威名,岂不在自己手上活生生的毁了?心念于此,神情更见严肃。

    卓凌昭微笑道:“大师用何兵刃?”

    灵音却不答话,全身神功流转,法相庄严,正是少林寺绝技之一“大悲降魔杵”的正宗内力。只见他内力鼓荡,衣袖在沙漠狂风吹拂下,竟一动也不动。人人均暗赞道:“少林四大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灵音已知卓凌昭能以袖劲伤人,但既知他技俩,要破也不难,只要逼他使出双手御敌,让他不能下台,这一仗就算赢了。

    灵音凝力在胸腹要害,心思:“我掌上只发六成功力,其余四成守住胸腹要害,只要闪过他的袖力,必能逼他手忙脚乱!”他打定主意,自信已有必胜把握,当下吐气扬声,蹲开马步,一掌缓缓推出。

    这灵音何等身份,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有莫大威力,谁知他竟扎下马步,可见此掌的威力。一个是领袖武林的少林圣僧,一个是称雄西域的昆仑掌门,这番恶斗,实在非同小可。

    灵音运起掌力,六成攻敌,四成自守,只等卓凌昭故技重施,再以袖劲暗算自己之时,便要以四成内力护体,拼着受他一记暗算,也要当场拳脚齐出,让他自乱阵脚。

    灵音推出单掌,掌力尚未及身,掌风已令地下黄沙飞散,旁观众人见他掌力如此刚猛,心下都感惊骇万分,伍定远心下一喜,想道:“太好了,灵音大师武功高明,定能打倒这卓凌昭。让咱们好好出了这口恶气。”便在此时,只见卓凌昭也是一掌推来,两指却是朝灵音的手掌直刺。

    少林寺金刚指力独步天下,灵音师弟灵真大师,便是这金刚指力的个中好手,灵音一见卓凌昭的指法,便知他毫无外门指力,不禁心下暗暗冷笑,想道:“若以你的指力,对上我的掌力,叫你指骨折断,惨不堪言!”

    两大高手掌指正欲交接,忽见卓凌昭的衣袖鼓起,拢住了手掌,灵音心下一凛,知道他别有阴谋,急急看去,只见卓凌昭原本直立的两指,此时竟微微屈起,已是化掌为拳,看来有意用指节接下自己的浑厚掌力,但他手掌藏在袖中,旁观众人也看不出其中玄虚。

    灵音见卓凌昭又再度作弊,心中忽起不妙之感,正要往后疾退,猛然卓凌昭身影一动,已然飘到面前,灵音避无可避,单掌急急挥出,只听一声轻响,两人内力相接,灵音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内力破体而来,这卓凌昭竟拼起一生苦练的真力来袭,连护体内力也都撤下了,真可说凶猛霸道已极。

    眼看卓凌昭连全身要害都不加守御,灵音自己仅以六成内力御敌,显是不足,这一加一减之下,真力差距立时悬殊,两人真力相互激荡,灵音急运少林神功,劲力内缩,只想牢牢护住胸口要害,但其时已晚,卓凌昭的内力已顺着体内经脉冲入,灵音护体神功虽然雄厚,但玄关已破,如何耐得?霎时气息一滞,鲜血大口喷出,登受内伤。

    卓凌昭双手抱拳,哈哈一笑,道:“承让,大师内力深厚,四大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灵音内伤沉重,咳嗽不止,心中甚是不忿,想道:“这人好不卑鄙,居然又是行巧作弊。”

    原来卓凌昭这回又是使诈,灵音见李铁衫被卓凌昭的袖力暗算,已是有备而来,他算定卓凌昭的阴谋,便改以六成内力攻敌,四成用以自守,哪知卓凌昭着实攻于心计,眼看灵音不敢全力出击,索性便改暗袭为明攻,拼出全身功力与灵音对决。灵因原本一直担忧卓凌昭的袖劲暗算,待见他以全力拼搏,自己想要收招,却晚了一步。原本卓凌昭功力就略胜灵音,这下以十成对六成,更是大占上风,一招便分胜负。

    其实若以内力拳脚的真功夫而论,卓凌昭与灵音两人没到百招以外,绝难分出胜负,只是卓凌昭一心想大杀少林寺的风头,是以行险取胜,城府可说极深,用心更是恶毒不堪。

    这下两大高手都败下阵来,灵音更身受内伤,李铁衫独木难支。果然“剑蛊”屠凌心大踏步的走向伍定远,李铁衫提着断剑,挡在伍定远身前,喝道:“想带走伍捕头,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屠凌心面色一沉,一张丑脸极是骇人,他冷冷地道:“老头!你想吃我一记‘剑蛊’么?”

    李铁衫冷笑道:“不妨一试!”举起断剑,护住了伍定远。

    却见卓凌昭缓缓走上,他双眉倒竖,浑不似原本笑容可掬的模样,沉声道:“本座神剑尚未出鞘,你们便已败下阵来,莫非要本座大开杀戒,你们方知厉害?”说着手按剑柄,盯着众人。

    他自号“剑神”,剑法如何,无人目睹,但他适才空手击败两大高手,虽说使诈,可那拳脚内力的精微之处,却一一显了出来,此刻如果“神剑”出鞘,恐怕现场无人可挡,真要应验那句“昆仑剑出血汪洋”了。众人震摄于卓凌昭的气势,一时竟无人答话。

    过了片刻,李铁衫哈哈一笑,道:“卓掌门好威风,好厉害哪!”

    卓凌昭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李铁衫。

    李铁衫道:“要我投降,却也不难,只是…只是…”

    钱凌异喝道:“只是什么?”

    李铁衫狂笑道:“只是欠你的人头一用!”话声未毕,忽见他往后一纵,抓起伍定远,用力一掷,将他丢向马棚。

    卓凌昭脸色大变,飞身纵起,便要拦住伍定远,李铁衫喝道:“给我让开了!”他奋力丢出半截断剑,势道猛急,直向卓凌昭背心疾飞而去。

    卓凌昭举起长剑,不及出鞘,便往那断剑上一格,一声闷响,那断剑登时被震成了七、八截,众人见他内力如此高深,莫不脸上变色。

    但就这么一缓,伍定远已然跃上马匹,疾冲奔逃。

    昆仑人众立刻上马,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伍定远快马加鞭,忽听后头有暗器破空之声,连忙使“飞天银梭”,往后掷出。

    只听“当”地一响,已然架开暗器,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大叫:“好小子!我许凌飞的飞剑,你也有胆子接!”此人正是昆仑十三剑的一人,伍定远心下叫苦,不知还有多少高手在后追赶。

    他忽见前头已无去路,是个河谷,后有追兵,只有跳下马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谷中河水湍急,怪石嶙峋,若跃下去,恐怕三两下便会撞在岩上,当场毕命。何况他自幼生长在西北,岂知水性?

    耳听后头呼喝声不断,伍定远回头一看,多名好手已冲了过来,人人目露凶光,都是不杀自己不能甘心,伍定远自知若给这群人拿住,不仅保不住性命,只怕死前还要大受折辱,心道:“左右是个死,倘若跳入河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及深思,便飞身一跃,跳入谷中。

    昆仑山众人大惊,只见两人飞身抢上,一人是“剑浪”刘凌川,另一人身法更快,正是“剑寒”金凌霜,两人伸手急拉伍定远背心,却晚了一步,但见伍定远的身子急急下坠,直往那急流中落去,须臾间便已落入水中。众人虽是焦急无比,却此时别无办法,也只有望谷兴叹了。

    不过片刻,掌门卓凌昭也已到来,他见众人出手无功,不由得怒色陡生,喝道:“人呢?”

    众门人心中有愧,皆低下头去。

    许凌飞道:“掌门师兄,那伍定远不要命了,居然自己跳入谷中……”话声未毕,脸上已吃了卓凌昭一记耳光,他眼前金星直冒,几欲摔倒,旁人登将他扶住。

    金凌霜见掌门脸色不善,忙道:“大伙沿谷寻找,把这小子的尸身捞出来。”

    众人见掌门人面露杀气,心下都是害怕,连忙答应一声,各自寻找道路,想攀崖而下。

    也是伍定远命不该绝,这下落入河谷,天幸只直直掉入水中,并未撞上岩石,但这河谷流水湍急,伍定远不识水性,立刻便被卷走,大浪打来,带着他往一块大石撞去,伍定远不识水性,想要转弯躲开,却又不得其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大石,这下脑门只要撞实了,若非脑浆迸裂,也要当场撞晕,溺死水中。

    正危急间,忽见一旁大岩生了块尖锐棱角,伍定远心下大喜,急忙丢出“飞天银梭”,缠住了那块尖角,一拉一扯间,登时停下身子,他双手牢牢握住“飞天银梭”尾炼,慢慢地拉向大岩,好容易靠到岩上,猛见岩下竟有一洞穴,伍定远气喘吁吁,爬进了那洞中。要不是这岩中有一洞穴,伍定远定会被激流冲下,若不撞死在石上,也必会被昆仑众人发觉。

    伍定远听见昆仑山门人在岸上大叫,四处寻找自己。过不多时,更有人负着绳索,沿谷而下。伍定远心道:“好险!若非这洞穴隐密之极,今日必然毙命在此。”

    昆仑众人到处找不到伍定远,大声吆喝,一路闹到天黑。远处传来李铁衫的怒喝,一人高声道:“把这批人押回山上,再做打算!”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伍定远心道:“想来灵音大师名头太响,昆仑山不敢任意伤害。希望大师与李庄主能平安无事。”他自知身在险地,不敢妄动,索性在洞中睡了一场好觉。

    一觉醒来,四周黑暗,已是夜间。只闻水流滔滔,他见自己手掌已被河水泡的脱皮,再加腹中饥饿,听来四处无声,似乎昆仑山已然走远,便欲设法上岸。

    正要爬出洞中,忽听一人道:“这小子不知被大水冲到何处啦!掌门师伯还要我们守在这儿,真是莫名其妙!”那声音在河谷顶上,伍定远心道:“好险!若早出片刻,此时已被发觉。”

    又听一人道:“你说话小心点,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要被其他人听见了,你我还有命在么?”

    原先说话的那人骂道:“小何,你就是这么没用,胖子刘三他们那群畜牲才如此嚣张!

    那晚在燕陵镖局,就是他们那批人搞什么强奸逼供的玩意儿。我们好好一个名门大派,只怕将来的名声……“

    他还待要说,却听另一人低声道:“快别说了,有人来了!”

    果然有马匹奔近,一人叫道:“何师弟、万师弟,子时已过,可以回去啦!”

    那两人应道:“是。”跟着马蹄声又起,那三人一齐走了。

    伍定远心道:“昆仑山中毕竟还有些正直之士,只不知为何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腹中饥饿,决定上岸去,但水流湍急,上岸极是艰难。伍定远一路摸着岩石,喝了不少水,总算也爬上了岸。他在河边喘了一阵,不敢攀援上谷,怕昆仑山诸人去而复返,便在谷中走了一会,才用银梭在河中打了几条鱼,但他不敢生火,怕暴露行踪,便直接生吃了。

    伍定远吃了几条鱼,气力渐复,便取下腰带检查,自从他得知这条玉带有重大秘密后,始终不曾有丝毫空闲,这时无人打扰,他便细细思索起来。他将玉带翻来倒去的看着,不知它究竟有何古怪,竟能驱使朝廷命官、武林高手前来抢夺。

    伍定远用力拉扯带子的两端,就着月光一看,只见里头似乎隐藏有物。他心中一凛,想起三国里汉献帝以衣带诏下旨杀曹的典故。伍定远精神一振,用银梭割开玉带,轻轻一抖,果然掉下一物。

    伍定远拿起那东西细看,只见那物密密的包在油纸里,拿在手里甚轻,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剥开,只见里头还有个小小的羊皮小袋,光从这几下工夫,就不难想见玉带主人用心之苦。伍定远剥开羊皮袋,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要知道这起牵连数十条人命、甚且“关乎天下气运”的秘密!

    伍定远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把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他定睛一看,不禁有些失望,那东西毫无稀奇之处,不过是张细细薄薄、如纸绢般的羊皮而已。

    伍定远定了定神,心道:“这羊皮收藏的如此小心,想必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想到这节,精神又是一振,连忙把羊皮展开,只见羊皮上画着一幅西疆地图,图上黄黄绿绿,中间还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红线,只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伍定远大喜,知道这羊皮必然是记载着什么重大秘密,才会引得大批人马劫夺,他就着月光看去,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他待要细读,却猛地惊觉一字也不识,那地图竟是用外国文字写成,伍定远又非通译出身,一时间怎能识得?

    伍定远痴痴的看着这张天书般的东西,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奔忙困苦,最后弄到丢官亡命的下场,到头来却连个原由也不知道?他越来越是暴躁,只觉怒火中烧,像是被人玩弄了一场。自己丢官亡命,燕陵镖局满门被杀,到底为了什么?什么叫做关系天下气运?什么叫非比寻常?为了这张天书模样的玩意儿,死了多少人?

    昆仑山是疯子,知府陆清正是疯子,齐润翔也是疯子!

    伍定远叹了口气,也许他自己也是个疯子。

    他闭上双眼,抱头坐下,寻思道:“眼下解不透羊皮上的秘密,却要如何为大伙儿报仇雪恨?我现今只有仇人,可靠的朋友也没半个,日后却要投奔何处?”只觉天地虽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伍定远叹息一声,又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平日多夸自己手段如何了得,阅历何等丰富,方今遇上了这等绝境,你可要如何平反?难不成就这样死在这里么?”

    他睁开双眼,用力地凝视着羊皮,只见羊皮上头的外国文字弯弯曲曲,似乎正在跳跃扭动,不住地嘲笑他,伍定远想起齐伯川临死前的遗言,心中一酸,泪水不禁滴了下来,他心中气苦,大叫一声,将羊皮玉带揉成一团,用力扔了出去。

    便在此时,忽见空中飘下一张薄绢,伍定远心头一震,急忙伸手抓住,他低头细看,那薄绢上竟然写着汉字,伍定远心头大喜,暗道:“天不绝我!这里头定有秘要。”

    他将玉带反覆检查一阵,这才明白这玉带里尚有暗袋,这薄绢便是藏在里头,只是他一时气愤激荡,竟然未曾发觉,直到将玉带卷做一团,使劲扔出,这薄绢才滑落出来。

    伍定远手持薄绢,心道:“老天有眼,但愿这张东西能指引我一条生路,好替齐家满门老小报仇,也替我自己平反冤屈。”他全身发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即低头细读。

    伍定远低声念道:“王大人宁公足下;余遍访西疆三年有余,终无愧公之所托,”他跳了起来,大笑道:“有字!有字!哈哈!哈哈!”猛地想起自己还身在险地,连忙掩住了嘴,坐了下来。

    伍定远平心静气,重新读道:“王大人宁公足下;余遍访西疆三年有余,终无愧公之所托,日前辗转觅得此物,余坚信此物所载之图证,即为昔年江充与也先所定之图约。江充无视陛下所托,社稷所重,为求一己性命周全,竟至割地千里,置我国生计于不顾。凭此图证,八虎虽恶横日久,然重振朝纲之日,亦不远矣。”

    伍定远心中一惊,这江充乃当朝第一权臣,他虽远在西凉,不甚明了朝政,却也曾听闻这人名字。想不到这羊皮牵连如此之广,真是始料未及了。伍定远定了定神,又往下读去。

    “当今奸佞党羽炽张,天下莫能挡之,然此物既已现世,奸党气数已尽,此诚大喜之兆也。公本四世三公,弃荣华于不顾,以孤身抗众妖,天下莫不景仰,弟虽官轻人鄙,亦知义节,余若不保,是乃求仁得仁,公当长笑赞叹,不必为吾悲戚。”

    “吾子练达,必不负托,此物终呈大人之手。明公豪举,宛若春雷,斩奸除恶,吾辈焉有踟蹰哉?”

    再看署名之人,见是:“弟梁知义顿首再拜。”

    见到“梁知义”三字,伍定远全身如遭雷震,一时思绪如潮。

    写信之人他非但相识,彼此还有极深的渊源!这梁知义正是他旧日的上司,前任凉州知府,两年前忽然暴毙在府邸内,当时伍定远职务在身,还曾询问过梁夫人相关情事,但梁家不知如何,竟然不愿他介入调查,伍定远便不再过问,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这梁知义的死也与这条玉带有关。

    以知府这么大的官职,尚且有人敢谋害,无怪燕陵镖局有这么多人被杀,伍定远自知自己的处境也是凶险重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道:“看来这羊皮确实要紧异常,只怕涉及朝廷里的大斗争,难怪齐伯川会说此物关乎天下气运,我身怀要物,可要加倍小心了。”

    伍定远常居西凉,对朝政不甚明了,什么江充八虎,奸党叛国云云,都是不甚知晓。自己这次莫名其妙地卷入斗争之中,真可说是飞来横祸,只不知齐润翔好好一个镖局老板,却又为何要卷入这个是非之中,真是令人猜想不透了。

    伍定远坐在乱石上,回想那日齐润翔交代遗言的情景,寻思道:“那日我见到齐润翔最后一面时,身上系的正是这条玉带,无怪他说什么东西没丢云云,原来说得是这条玉带。”

    转念又想道:“齐润翔要我去找什么‘王’、什么‘周’的,照这般看来,那个‘王’字指的定是信上的王宁大人。至于这个‘周’字,八成是‘奏章’之误。”

    他摇头苦笑,那时自己还要属下去寻找姓王姓周的武林人物,谁知竟是这等意思,那是万万料想不到的。他叹息一声,自知还有无数疑团待解,但眼下性命要紧,只有先活了生路,才能再论其他。

    第二日早,昆仑山的几名弟子又到河谷边搜索,伍定远眼尖,早已远远瞧见这群匪人,当下急急躲入山洞相避,他提心吊胆,只怕给人揪了出来,那可是死路一条了。所幸昆仑山弟子只求敷衍蒙混,不曾认真搜寻,不到黄昏便已散去。

    伍定远见昆仑山到处派人搜捕自己,心道:“我这般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现下不只昆仑山找我,知府陆清正定也四处派人捉拿,我若要保住性命,只有找到信上这位王大人,一切再从长计议。”

    他知灵音已向少林本院求援,他们眼下虽被囚禁,但迟早定有人前来援手,到时以嵩山的能耐,自会将他们平安救出,这节倒不必多虑。他知昆仑山等人心狠手辣,不拿自己决不甘心,此时若为灵音勉强出头,反会惹祸上身。当今先前自保,其他身外之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又过数日,伍定远仍不敢出谷,夜间沿着河谷行走,日间找些树丛山洞睡觉。每日里心惊胆跳,就怕昆仑山门下突然出现。伍定远一生只有自己追捕他人,谁知今日反成他人猎杀的靶子,想来有些可悲。伍定远想道:“这昆仑山只要一、两个月找不到我,必会当我已死,好去邀功。那时我便在江湖行走,情势也不至这般凶险。”

    伍定远久在公门,深知衙门吃案那套手法,昆仑山既是替朝廷办事,多半也是用这套文章应付。又过半月,眼看昆仑弟子不再出现,便大着胆子攀出河谷,跟着找了处农家,偷了衣衫换上。伍定远见自己沦落至此,不禁摇头苦笑,心道:“我伍定远堂堂的西凉名捕,现下不只丢官,还成了偷衣小贼哪!”

    伍定远将原本衣物用火烧了,他眼望火堆,想起老仵作黄济被杀,燕陵镖局满门惨死,自己被迫弃职逃亡的苦处,不禁悲怒交迸,那位王宁大人看来爵高名重,必定是京城里的要员,要找到他,看来非上北京去不可。

    伍定远当下装作一个寻常农夫,将随身物事打成了一个包袱,悄然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