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蜜意经np > 3
    ”>师与五辛汗流洽衣地回到客栈。

    寒石开口让广止禅师入房。

    不一会,广止禅师开门吩咐剑卫准备木担,以便抬人上云泉寺。

    这时,躺在床上的萧潋之虽仍昏迷不醒,但□在衣衫外的肌肤已褪乌青之色,神色宁和,脉搏有力,呼吸亦不再似先前那般微弱如丝。

    因此,颜初静与剑卫们一样,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见寒石盘坐一边,动也不动,面色晦暗,犹如大病一场,不禁轻声问道:“小师傅,你没事吧?”

    寒石抬眸看了看她,单手竖掌,“无妨,多谢施主关心。”

    月未圆,孤悬天际,浮云厚重,不时掩去月色光华。

    夜风淅淅,枝头雀子低鸣。

    坐落于溯凌山上,观空峰下的云泉寺,依山傍水,三座主殿各具特色,塔院禅堂法室等高低错落,与山花流泉交相映衬,四周古木参天,时值盛夏,处处可见葱茏,隐隐可闻佛唱,好一处清幽空灵之地。

    广止禅师安排萧潋之等人住在西隐院,并让僧人去准备一些斋食。

    剑卫们未吃晚饭,空腹多时,心里挂念着少宗主的病情,胃口不大好,看到满桌子的青菜豆腐野菇,二话不说,灌下一碗白粥入肚,压根儿尝不出有啥味道。

    寺里有专门接待贵妇千金们上香或斋戒时用的客房,离西隐院不远,颜初静独自住了个小小的院落。因她身边没有丫鬟,为了避嫌与安全,广止禅师只好让两个身强体壮又机灵过人的小和尚去守院子。

    两个光头小和尚,一个法号如善,一个法号如游,七八岁的年纪,五官长得有些相象,皆是浓眉大眼。

    如善守门口。

    如游换好房内的被褥茶水,接着又从香积厨中端来素菜白粥。

    看着他忙里忙外,颜初静有心帮忙,可惜无从下手,嚼了几朵新鲜草菇,咽下大半碗粥后,便自个动手收拾碗箸。

    饭后不久,如游担了两大桶泉水到偏房。

    她连声谢过,洗了个清凉澡,并涤净发上尘埃。

    沐毕,换了件干净的布裙,步及院中,但觉清风拂衣,肌生幽凉,身心舒怡。

    待到发丝稍干,颜初静便绾了个略松的简髻,打算去西隐院看看萧潋之现况如何。如游知她不熟寺中径道,于是在前带路。

    渐近院门时,远远听见萧潋之的声音,沙哑低沉。颜初静心中一喜,不禁加快了脚步,随即又缓下,三智略带不满的言语一字不落地飘入她耳……

    “此去南海,路远迢迢,带着她,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漫不经心的语气,气死人不偿命,当属萧潋之。

    “……”

    许是闻及院外的脚步声,三智未再出声。

    西隐院中,一棵古松停翠盖,如水月色自细细密密的松针间洒落,仿佛冲淡了漫漫檀香,令空气中的松香又浓几分。

    见是她来,三智与五霖很识趣地自动消失。

    萧潋之半倚在床上,已换了一袭湖蓝薄丝宽衫,眼神清和,气色明朗,鬓边犹湿,显然刚刚盥沐过。

    他拍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颜初静徐步走到他近前,缓缓坐下:“感觉如何?”

    拉过她的手,捏着那葱白似的指尖,萧潋之嬉笑道:“走到奈何桥,鬼差大哥才说接错了魂,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

    “不如说寒石法师神通广大。”她弯起唇角,这人还有精神开玩笑,看来脑子未被毒坏掉。

    “对不起。”无论如何,这句道歉是省不得的。若非她的莽撞,他亦不会冒险入鲁府,遇此无枉之灾。

    萧潋之摇摇头:“是我大意罢了。”

    她起身倒了杯茶水,轻啜一口,而后转了话题:“你认识寒石法师么?”

    “听说过,未曾见过。”他自失一笑,叹道,“没想到还未见着忘机大师,就已欠下这么一份人情……”

    “此话怎讲?”

    “寒石法师是忘机大师的入室弟子。”

    颜初静微微一愣,想起昨夜在鲁府,寒石回答那个鬼的问题时,也曾提及过南海云思岛。如此看来,萧潋之说要带她去见忘机大师,倒也不像是空口白话……

    两人聊了一会,叩门声响,她开门一看,只见五殊捧着个红漆托盘,盘上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约莫晾了一刻钟,汤药已不甚烫口,萧潋之仰起头,咕噜几声,把药灌入喉,然后一边以茶漱口,一边大皱眉头,直道:“怎比黄连还苦!?”

    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颜初静抿唇而笑,幽眸里流漾出一丝淡淡温柔,问他要不要吃糖。萧潋之眉峰一轩,勾起一抹邪邪笑意,搂过她的腰,挨近那散发着沐后清香的皙颈,低声细语:“不说不觉得,唔,你身上有股甜味呢……”

    温热的鼻息扑在颈间敏感处,麻痒顿生,撩得她身子一酥,忙伸手推开他。

    “别闹了。”

    “留下来陪我不好么?”手臂一用力,搂得更紧,萧潋之得寸进尺地吻上她小巧有肉的耳垂,肆无忌惮的低沉笑声荡漾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

    她忍住诱惑,一口拒绝:“佛门净地,男女不宜同室而宿。”

    如果不是地点时间皆不对,她也想留下来借其阳气修炼,可惜他这刚刚被阴魂之毒侵害过的身体实在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好在萧潋之也不勉强,一连亲了几下,便松手让她回去歇息:“山上夜凉,你那儿备了毯子没?”

    颜初静点点头。

    云思岛

    坐落于云泉寺最北面的藏经楼共分三层,一楼为讲经堂;二楼收藏着儒释道等各类经书及文史精典,供僧人阅览研究;而作为藏经室的三楼,素日唯方丈与长老有资格进入。

    是夜,三楼灯火通明。

    宽敞的藏经室,内里布置不似一二楼那般庄严肃谨,只在西面靠墙处置了一排书柜,北面散落着几个蒲团,而东面也只有一张乌木所制的长形书案。

    案上摆放着两本色已泛黄的册子,一块闪着暗金色佛印的布帕,帕中有一小片缺了角,布满凸纹的残旧赤铜。

    寒石站在案前,来回对比赤铜与册中所绘之图,叹道:“果真一模一样。”

    “两者色虽不同,但纹案一致。”一旁的广止抚须沉吟,“师叔,此物若真是九幽鼎的碎片,那萧施主的伤……”

    “大悲咒可破诸般阴邪,再辅以还元散,服用数日,应能尽除他体内的秽毒。”说罢,寒石合上册页。

    待寒石收起铜片后,广止熄去壁上的灯火,手执烛台,与他一起下楼。

    两人步及一楼,有僧人上前回禀,说萧潋之已醒。

    广止舒眉而笑:“阿弥陀佛!”

    寒石素来沉静如水,这时听到好消息,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你且去看看,如若无事,我今夜便回南海。”

    广止迟疑片刻,应声而去。

    寒石独自回到寺后的林间木屋,关上门,然后将暂附于灵玉中的鬼体小玳唤出来,问:“请问施主可曾见过此物?”

    小玳似乎有些忌惮他手中的佛帕,只看了铜片一眼,立即飘到一丈外:“没见过。”

    寒石沉思片刻,又缓缓问道:“施主在鲁府逗留了不少时日,不知可曾发觉那府内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若道不同寻常,还真有一处。”小玳沉默半晌,飘渺似雾的身影忽而微微一抖,“上个月中旬,鬼门开时,那鲁氏族长带了只异兽进山,吞噬我等魂灵。起初我见他虽然资质平平,但却能在花甲之龄,入了先天之境,着实难得,故不愿伤其性命,想着杀了那只异兽,给他个教训便罢了。没想到鲁氏一家为了讨好一个什么血渊童子,竟暗中抓了几十名童男童女当祭品!可惜我去迟一步,让那吞血吸髓的恶人逃走了。后来我盘问鲁氏,从他口里得到了个秘密……”

    言及关键时,小玳停了下来。

    “是何秘密?”

    昨夜,寒石之所以去鲁府,并非是因为听说了市井中有关鲁家闹鬼的传言,而是奉了祖师之命,准备接小玳至云思岛。因此,对于鲁氏助纣为虐之事,他原只知其一,不明其二,这时听小玳将前因后果道来,不禁再次动容。

    小玳却道:“此秘密与我家公子有关,恕我暂不能言。”

    事关祖师,寒石自然不便多问,于是让小玳附回灵玉内,只待夜深之后,再动身。

    夜渐深。

    浮云已散去,月色又清。

    晏寝的钟声在山水林木间悠悠回荡,提醒做完晚课的僧人熄灯入睡。

    吱呀一声,门扉开。

    寒石闻钟而出,手拈佛珠,腰悬葫芦,脚步轻盈如蜓,沿着木屋前的粼粼小溪,往观空峰峰顶飞奔而去。

    峰顶高耸入云,人在其上,渺渺云雾似乎触手可及。

    形态各异的嶙峋山石遍布于野草荆棘丛中,不要说凡人肉眼,即便是那些已辟五谷,御剑飞天的修真者,未有金丹后期的道行,亦难以察觉这片草丛中隐藏着一个幻阵。而阵中有阵,竟是当今修真界失传已久的传送阵。

    不过,这只是个微型传送阵,每次最多可供两个人同时使用。观其外观,朴实无华,若无表面那些繁杂的符纹,看起来就如同一块大磨盘。

    寒石来到阵前,从藏在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四块晶莹剔透,大小如指甲的灵石,分别镶入四边阵角,然后步入阵石中央,手捏法诀,启动传送阵。

    就在四块灵石爆发出夺目璨芒的同时,传送阵表面的符纹也一一亮起,霎那间,一束耀如烈日的白光冲天而起!

    这时,幻阵无声转动,虚空中浮现出一层巨如天球的淡淡青光,堪堪将这束白光全然笼罩在幻阵之中。

    白光持续闪烁了一刻钟,才渐渐黯淡下去,而寒石的身影早已消失此间。

    昆华大陆有三片海域,其中面积最广阔的当属南海。

    据史书记载,在两千六百年前,大陆上的居民因无适合远航的船只,而一直止步于近海百里之内。直至旦禧王朝建立后,帝女嬉司授与工部宝船之术,人们才得以完成跨越亿万里的壮举,在大海尽头,亲眼见证了另一片大陆的昌盛繁荣。

    从那时起,人们渐渐知晓大海中不仅蕴藏有丰富多彩的天材地宝,更孕育着无以计数的凶猛水族,再加上恶劣无常的气象变化,人行其上,稍有不慎,就会迷失于茫茫大海之中。运气好的,花费数载光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兴许还能找着回家的航线,至于经验浅而运气又差的,长期得不到食用水与蔬果补充,被活活困死在海上,也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那些撞及暗礁,翻了船的倒霉蛋,又或遭遇各类水族袭击,落得尸骨无存的薄命鬼……

    然而,在这个明月当空的夜晚,风平浪静的南海就像一块无垠的玄蓝色水晶,散发着浩瀚深邃的气息,极易令不熟海性的人忘却其潜在的危险,只有长年生活在岛屿上的人们才深刻体会到大海的美丽与凶险并存。

    自从七百年前,太古恶妖破开封印,肆虐人间之后,大陆上的灵气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稀薄。

    各大门派的修士追根查源,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原本的洞天福地,陆续将各自的门派基地迁移到西南一带。

    与此同时,也开始有许多散修将目光转向南海。

    毕竟,西南山脉虽然灵气充沛,但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实力单薄的小门小派都难以占到一处合意之所,更何况是孤身寡人的散修。而南海之上,岛屿星罗棋布,其中不乏奇花异草,矿产灵物,只要能避开那些生性好战的海妖,寻一处小宝地来修炼,亦非难事,总好过去西南,仰息他人度日。

    如此一来,南海上,许多渺无人烟的荒岛渐有新生命进驻,凭添了不少纷争,也使得各岛生机蓬勃发展。

    所谓散修,有的是因为自身资质低下,而无法拜入门派,只好独自修炼;有的天生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受门派束缚;有的则是身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仇恨,或前人遗留下来的修炼法门法器等……

    经过数百年的修炼,当年在南海上成功立足的散修们,大都突破了自己原有的境界。

    如今,在南海修士间,有六个岛屿最为出名。

    其中,龙象岛、清波岛、以及妙兰岛的实力最强。其余二岛,归雁岛人数寥寥,但岛主念阳真人一身修为已达出窍期,乃是海外屈指可数的高手。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则是有“海中净土”之称的云思岛。

    临近南极的云思岛,地理偏僻,四面环海,在清澄的月光下,宛如一颗被波浪簇拥着,永浮不沉的白珍珠。

    表面望去,岛上各处皆被霜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与附近其他岛屿无甚差别。

    然而,这只是护岛大阵第一层所起的作用,目的是为掩人耳目。

    若有幸进入岛中央,便可见方圆千亩之内,灵气如烟缭绕,群山秀丽,古松苍劲,飞瀑雄奇,流泉清泠,药田飘香,散落于各处的房舍无一华丽,皆是草顶木墙,朴素格调。

    时值夜半,位于山腰的一间竹舍忽然发出淡淡青光,不多时,从里走出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

    此处竹舍共有七间,彼此相距不远,大都门窗紧闭,台阶覆尘,落叶满地,显然久无人住。

    小和尚沿着羊肠山道往上,徐步走向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竹舍。

    那竹舍门前有一小水池。池水很清,隐隐夹杂着丝丝乳白。水中有鱼,不过尾指长,鳞片翠如碧玉,长相十分可爱。

    池边,青草萋萋,盘坐着一个白衣人。

    当年事

    小和尚远远望见白衣人的背影,愣了愣,行近时,就地跪下,合什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寒石拜见师祖。”

    白衣人飘然而起,转过身:“他来了么?”

    此人话音方落,藏在寒石腰间的储物袋忽然抖动起来。

    感应到小玳的急切,寒石连忙松开袋口。顿时,一股黑雾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漆黑模糊的人影。

    一千年的光阴,不足以令沧海变桑田。

    而人呢?

    面前的男子,眉目如画,更胜往昔,却已是凡笔不能描,无色可增韵,惟那一袭宽松的素白僧衣,无声道尽其清虚灵质。

    “你……你真的是公子?!”

    小玳激动得身影直颤,定定望着他,略带迟疑地吐出一句。

    “约玢师傅当年教你识字辨曲,我也曾指点过你琴棋之术……”白衣人浅浅一笑,笑声如山林间的清风,沁人心神,飘渺不可寻。

    小玳一听,心中的疑虑顿消了大半,尘封多年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他记得,在自己六岁之前,家中有薄田,不愁温饱。

    可恨一场大水灾,毁去了他的家园,令他一家人离乡背井,随之而来的瘟疫更是无情地夺走了爹娘与妹妹的性命。

    那时,他身无分文,跪在路边,只求有人将他买去,好让他能够安葬家人。

    只是人们一听说他爹娘是染瘟疫而死,便都掉头就走。他连连磕头,苦苦哀求,却连他们的回头一眼都换不回。

    后来,有个好心人给了他一贯钱。

    他就靠着那一贯钱,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买到了一些麻席香烛纸钱,将爹娘与妹妹一起葬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小山坡上。

    再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遇见了那个好心人。那人名叫约玢,是一间名为“蒲轩”的小倌馆里的调教师傅。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小倌馆不是什么好去处,然而,为了养活自己,为了报答那一贯之恩,他还是卖身入了蒲轩。

    从那以后,他就在约玢师傅的院子里干一些不轻不重的杂活。

    九岁那年,约玢师傅房里的一个贴身小厮因病死去。不久,他就被约玢师傅指名顶替了那个空位。

    端茶递水,铺褥叠被,捏肩捶腿,这些并不比他原先的活儿轻松,但他非常庆幸,因为约玢师傅在闲暇时,偶尔会教他断文识字。因着这个缘故,蒲轩里不知有多少仆人羡慕他。他也知自己招人眼红,于是做事愈加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好景不长,某日,有人诬陷他盗窃菲琏相公的一只双蛟戏珠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要么送官,要么剁下五指。

    彼时,连约玢师傅都拿菲琏相公他们没办法。

    他被人压在地上,满腔愤恨,不住地喊冤,不停地挣扎,眼看着头顶上的刀光就要落下,心底有说不出的绝望与不甘。

    没想到,便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缓温恬的声音止住了这一切。

    如果说约玢师傅对小玳有雪中送炭之恩,那么,轩主云川即是他的再生父母。

    云川先以其威信暂缓了小玳的截指之刑,而后又巧设妙局,还他一个清白公道,并且安排他到后院干活。

    若非如此,小玳早已成为当红相公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在小玳的心目中,云川不仅仅是一个稳重慈良,处事刚柔合度的好东家,还是一个博涉经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丝毫不逊那些远近闻名的风流文士的不世之才。他若出身名门,何愁不得公卿之位?只可惜籍属乐户,身份卑微,无缘科考,加上命运坎坷,以致于满腹才华付流水,令人不得扼腕而叹苍天不公……

    “此地远离尘嚣,灵气充盈,在此参悟天地之道,事半功倍,你可愿随我修行?”

    沉浸在回忆中的小玳依稀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回过神来,对上白衣人清澈真诚的目光,不禁既欢喜又不舍,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哽咽:“公子,人鬼殊途,像我这样的鬼体,只有阴气浓重的地方才适合我修炼。”

    修仙者离不开天地灵气,妖修亦是,而鬼修却不同,他们喜阴惧阳,最喜欢呆在至阴之处,吸取玄阴魂气,来提高自身的修为。

    “小玳,当年我累你入狱,无辜送命,你可还怨我?”

    小玳闻言一怔,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我性命的是鲁牢头,小的岂会怪公子?况且,小的已经报了仇了。”

    “无论如何,我总归是欠了你一命。”白衣人侧过身,指了指旁边的小水池,“这里有一株琼山母子参,百日之后,即满千年,可助你重塑肉身,免去轮回之苦。”

    小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清澈的水面上,浮着一朵巴掌大的洁白花朵,其下根茎浸润在水中,形状与普通的百年人参并无二样,只是通体晶莹,色呈鲜红,如血一般。

    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琼山母子参之名,但亦深知云川的为人,断然不会无中生有,拿些虚话欺他……

    通常而言,鬼体想要修炼成实体,除非有万年魂珠或太阴灵髓之类的绝世宝物相助,否则至少也需具备万年修为方能重塑。因此,思及三个月后,就有机会重新获得肉身,不必再受鬼府的制约,小玳喜出望外,不禁飘前一步拜谢。

    “多谢公子成全!”

    白衣人微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即时止住小玳下拜之势,缓声道:“今非往昔,你我主仆之缘已尽,还应平辈相称才是。我起初修天人之道,后来虽入了佛宗之门,但也不过是为了求个无尘之地,故而只能算是半个佛宗子弟。我法号了云,但在这南海之上,只有陵云真人之名,往后你唤我陵云即可。”

    “这如何使得?公子的再造之恩,小的无以为报,只愿能够继续侍奉公子左右!”说话间,小玳那如黑雾般的身影时浓时淡,显然是心神激荡之故。

    白衣人轻叹一声,再次抬手,掌心上忽然多出一颗黑幽幽的珠子。

    感受到那珠子散发出来的无比幽暗的阴寒气息,小玳失声惊道:“魂珠?!”

    “没错,不过这只是颗百年魂珠,你且用它静修一段时日,待到百日期满,再出来。”说罢,白衣人将魂珠往上一抛。

    呼——

    小玳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烟,倏忽之间,已钻入魂珠里。魂珠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色泽变得愈发浓重,而后缓缓落回白衣人的手中。

    山风微寒,不时吹落数片粉嫩未萎的。

    淡紫色随风飘曳,犹如身披香衣的精灵,始终不曾沾染那一池清水,只零落于草地间,默默展现最后的美丽芬芳。

    “前两年,山下左林西边新开辟了几亩药田,你师父闭关日久,无暇打理,你既回来了,便先替他看着吧。”

    “是。”寒石应道。

    白衣人沉吟片刻,又道:“独心草,槐笼盘子,还有铁卷白刺果,这三种药材,你需格外留神些,别错过采撷的时辰,误了药效。”

    “是,师祖请放心,弟子一定按时采撷。”

    “如此最好。”白衣人想了想,取出一块玉简,递予寒石,“这里面记载着大梵净世经,你且拿去参悟。”

    寒石双手接过,清秀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欣喜:“多谢师祖。”

    “夜了,你下去歇息吧。”

    “弟子告退。”

    月照山林,枝影如魅,风过叶婆娑。待到寒石清瘦的背影在羊肠山道间渐行渐远后,白衣人沉眉敛目,缓缓拨动指间佛珠。

    “施主隐身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此言问出,回应白衣人的却只是一阵蔌蔌花落。

    过了盏茶时间,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一头银色长发如银河倾泻,在月光下闪耀着无瑕的清冷。

    “陵斯大哥……”

    十一月

    昆华历七三零三年,十一月,下旬。当北方大雪纷飞,冰封千里的时候,南陵国临海的复州一带依然艳阳当空,凉似深秋。

    复州境内多山,适合耕种的良田极少,百姓大部分以打猎为生,故民风甚悍。而生活在海边的则大多为渔民,男的出海捕鱼,女的掘螺晒虾,老人织网,孩童拾贝,倚仗着丰富的海产,倒也不愁温饱。

    其中又有几个小村小镇靠着贩卖海上灵岛的特产碎晶而致富。

    鲤佑村即是其一。

    这天,风和日丽,村民们吃过午饭,照常呆在屋里歇息。

    忽然,一阵由远至近的马蹄声踏碎了村子的宁静。

    有好奇心重的村民探头出门观望,只见七匹骏马一一停在村长家的院子门前。最先下马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中年和尚,其后五男一女,不仅相貌英挺俊俏,衣着鲜丽,还悬有长剑,显然皆非泛泛之辈。

    村长姓李,名维,今秋刚过了花甲之年,是鲤佑村里唯一一个识字能算的读书人。听到门外的声响,他慢慢踱出来,一眼望见那和尚,面上立即露出惊喜,急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原来是悟泊法师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和尚合什还礼,寒暄了数句,随后在李维的恭迎下,与身后几人一起步入院门,只留下两个身材高大健硕,不怒自威的汉子站在门外,唬得连村里头最顽皮的孩子也不敢靠近半步。

    乡野人家自然没有暖笼之类的奢侈物什,茶壶一般都搁在灶上保着热气。

    客人各自落座。

    李维在小厅门口接过老伴提来的茶壶,亲自斟茶。

    和尚喝完一盏,道:“这位萧施主乃是鄙寺的贵客,此次前往云思岛,由贫僧引路……不知如今掌船的是哪一位?”

    李维看了看坐在和尚对面的锦衣男子,但觉其俊美如画中仙人,耀眼之极,便是多看一眼,亦恐折寿,于是连忙移开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他旁边那个女子,竟再也挪不开眼。

    他岁数大了,眼睛不比从前好使,方才在门外,日头正猛,除了见过数面的悟泊法师,其余几人站得远,所以他也看得不大清楚。未料眼下这么一瞧,才发现一个俊得令人不敢直视,一个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能算是清秀的五官,但配上白瓷般光滑无瑕的肌肤,以及那谧谧幽然的眼神,便组成了一种十分独特的美丽。

    那种美,仿如海中孤月,清冷无言。使人不甘远远望之,又怕一旦触及,就会碎成一片粼粼,只余下荡漾,终究不过是一轮虚空……

    李维看得入迷,浑然未察自己已触动了某人的杀机,直至一声惊雷般的佛号在耳边炸开,才猛然清醒过来,惭煞老脸。

    和尚不忍见他如此难堪,遂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哦,今个儿由李茂掌船,只不过,他媳妇昨天头胎刚生了个男娃儿,一家子正欢着呢!”李维到底是一村之长,脸皮子也不薄,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敢问法师打算几时上船?也好让小老儿提前两天准备好吃食酒水。”

    远航之前,需要准备许多琐碎的东西,其中米面、肉干、蔬果与饮用的淡水是必不可少的,还有渔猎用具,修理船只的工具备物,一些常用的草药,足够防寒防潮的被褥衣物等等……

    李维的言下之意是希望悟泊法师等人若无急事,大可过两天再起程,也好让甫为人父的李茂多陪陪他媳妇和儿子。

    和尚道:“萧施主意下如何?”

    锦衣男子微微颌首,想了想,开口道:“这村里可有空屋?”

    李维一怔,忙回道:“有是有,但破旧得很,顶子漏水,不宜住人了。小老儿这院子里有两间客房,虽简陋了些,但还算干净,公子如不嫌弃,我这就叫老婆子去打扫打扫?”

    不料锦衣男子一口拒绝,毫不领情:“怎好意思再打扰老人家,那屋子既然漏水,补上一层顶子便是了。五辛,你出去瞧瞧,趁早弄好屋子先。”

    站在锦衣男子身后的其中一个灰衣汉子即刻应是,然后抱拳朝李维说道:“还请老人家指个方向。”

    “不敢,不敢。”李维起身离座,“三位稍坐片刻,小老儿去去就来。”

    眼看着李维和那个名叫五辛的汉子一起走出了院子,悟泊法师低头喝了口温茶,笑道:“李施主方才一时唐突,只是无心之过,还请两位莫要怪罪他。”

    锦衣男子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那女子一眼,眉峰微挑,桃花眸中流转着六分怨气,三分挑逗,一分浅笑:“如此看来,小静还是戴着面纱的好。”

    “掩耳盗铃,偶尔为之尚可……潋之,这一路上招花惹草的事情可从没少过你的份……”说这话的除了颜初静,还会有谁?

    自从三个月前,萧潋之为了寻她而误中邪毒,险些丧命一事发生过后,两人的感情在云泉寺养伤期间可说大有进展。

    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她终于不再连名带姓地叫他。

    其次便是在他痊愈之时,她曾经亲手下厨,做了一桌色香俱全的美味大餐,大大满足了他的胃口,并且松口解禁,让他一连试了好几种高难度的姿势,可谓酣畅淋漓,前所未有。

    而最让他又爱又恨的就是她的不吃醋。

    是的,不吃醋。

    离开历溯镇,一路过来,他们未再易装改容。这两个多月,萧潋之每到一处,无不惹人注目,途中不知接了多少对媚眼,被扔了多少条丝帕,遗落了多少只香囊。有情窦初开的闺秀黯然神伤,更不乏胆大直率的江湖侠女当面表白。对于女子引他关注的伎俩,萧潋之看得多了,早已腻歪,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颜初静的反应。

    只可惜,一次,两次,三四次,颜初静始终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冷眼旁观,有时候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气得他牙痒痒,只好将怨气发泄在夜里的激烈运动中。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起先是他身边的剑卫,而后是茶铺客栈酒楼里各种各样的男人。那些惊艳或迷恋或贪婪的目光,虽然激不起她一丝半毫的回应,但萧潋之依然很不爽。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没了以前那种独占美人的满足感。

    她的美丽,无疑是受到他滋润才缓缓绽放开来的,可他一直看不透她的心,因为她与他以往接触过的女子有着太多不同之处。

    于是,他时感挫败,时觉振奋。

    唯一不变的是那份不爽,尤其是刚才那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他突然有种挖人眼珠子的冲动。

    这种冲动于人毫无益处,明慧如他,自然心生警惕,只是在听到颜初静这句似是非是的抱怨之后,大感解气,索性暂且放下心底的纠结,舒眉而笑:“此事你可冤不得我,悟泊法师做证,我何曾招惹过花花草草?”

    “阿弥陀佛……”悟泊法师苦笑一声,既然阻不了他俩打情骂俏,干脆自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来个眼不看为净。

    有情妖

    萧潋之手下的四名铜牌剑卫,论轻功,五辛为最,其次是五斐,两者皆是直率爽朗之辈;五霖虽然天生一身蛮力,但平日行事并不卤莽,反而心细如发;五殊性情沉稳,精明练达,剑法精纯,故而颇得萧潋之赏识,一般不会离其左右。

    因此,修整空屋一事就落在了其他三人身上。

    习武之人手脚麻利,不用两个时辰,就将村子西边的一座荒废多年的小院落收拾得一干二净。漏水的屋顶用切得齐整的树干片、枝叶及石块,密密麻麻地铺了个严实。每扇窗棂也都换上了崭新的粗白麻纸。

    灶子里生了火。

    烧水的锅瓢是从村长家借来的。

    院子里的木桶还勉强能使,就盛了满满两大桶沸水以便备用。

    待到村长李维陪同悟泊法师等人看完宝船回来,夕阳的橘红光芒已撒满一望无际的海面,粼粼无尽头。

    在浅海附近捕鱼的渔船陆续归来,简陋的小码头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桶桶活蹦乱跳的鲜鱼被渔民们搬运到岸上,空气里的腥味更加浓重,随风飘散,弥漫了整个鲤佑村。

    这种夹杂着海风、鱼腥、汗水的气味,常年生活在海边的人习以为常,当然不会觉得难闻,但对于颜初静这种以前在内陆都市长大,穿越后又有过被困于胭脂谷底半年,餐餐吃鱼吃到反胃的经历的女子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

    所以,她早早就躲到那座小院落里,关紧连接正房的一间耳房的门窗,洗了个热水澡。

    行李放在堂屋右边的暗间。她走进去,从包袱内选了种驱除异味效果最强的薰香,倒入随身携带的小香炉里。

    不一会儿,花香四溢,清雅怡人。

    床上已铺好洁净的被褥。

    躺上去,隐隐闻到阳光的气息,干爽温暖,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海腥味。

    她皱皱眉头,坐起来,就着水囊,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气来。

    这时,天色已黑。

    五霖敲门叫她出去吃晚饭。

    晚饭摆在堂屋。

    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四个腿脚的表面都有着虫蛀的痕迹,桌面上铺了一块秋香色的素纹布,是以看不出底下的斑驳。

    李维原本想在自个家里设宴招待他们,结果被萧潋之随便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几个剑卫都晓得他和颜初静的口味,所以特意跑到村子外的一个林子里打了些野味,加上村民们送的鲜鱼菜干等,就弄了两荤两素一汤。

    虽说此地的冬天不如其他地区那般寒冷侵骨,但饭菜出锅后,还是冷得比较快,而且这边的人也不兴烧火盆取暖,因此,萧潋之与悟泊法师都没有边吃边聊的兴致,就更不用说素来懒得多话的颜初静了。

    饭毕,五霖端来一坛酒,据说是本地的特色酒,用火木叶与海胆两种原料,加上三四种鲜果泡制而成,本地人都喜欢饭后饮用。

    一听到酒字,悟泊法师就闭目养神去了。

    萧潋之喝了两口,觉得这酒味里既含有水果的甘,又带着海胆的苦,清清淡淡的,很是消腻,还算不错。

    颜初静也是爱酒之人,仔细地品尝了酒中妙处后,才问他:“这村子看起来平常得很,怎会有那么一艘大船?”

    想起下午看到的那艘名叫“宝船”的海船,长有二十来丈,底尖上阔,首昂艉高,两层船舱,光是一层就有七间房,船壁上还加装着一层乌漆麻黑的铁板,倘若再装载上火炮什么的,活脱脱就象她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那种明朝舰船了。

    “寻常的乌蓬、帆船只能在浅海航行。云思岛远在深海万里之外,宝船体大平稳,做工精良,航速也快,最适合远航,最重要的是……”回答她的却是悟泊法师,“鲤佑村从前叫李家村,传说在一百多年前,南海中有一条鲤鱼精化成人形,嫁给了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还生了个儿子。后来,海啸来时,那鲤鱼精拼尽毕生修为,保住了全村人的性命,自己却肉身成末,只余下一缕残魂附于那艘宝船之上。自那以后,宝船出海,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多猛的的海兽,皆能平安而返。并且十年如一日,船体崭新如初。”

    颜初静眨眨眼,轻啜了口酒,道:“真有那么神?怀璧有罪,奇怪了,怎么没人来抢呢?”

    问得太直白。

    可是萧潋之喜欢呀,当即含情脉脉地睨过去。

    颜初静不理他,只看着和尚。

    悟泊法师呵呵一笑:“怎么没有?当时有官员听说了此宝船的神奇之处,就想着进贡给皇帝。那鲤鱼精的相公与儿子自然不肯,结果被官府安了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关入县牢。不曾想,宝船刚刚驶出码头,没多久就遇上大批海兽,而且船身上的木板帆锚等等也迅速腐朽,吓得船上的官兵水手纷纷逃命。更奇的是,当天夜晚,宝船竟然自行返回原岸,渐渐又恢复如新。后来有个大海商不信邪,买通官府,花了几千两黄金,硬将宝船买了去,结果还是一样。最后大家都明白了,宝船有灵啊,它只愿意呆在李家村,于是再没人打它主意了。”

    “原来如此……”

    颜初静弯起唇角,说了句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的话来,“那鲤鱼精的灵智或许不比人类发达,但爱屋及乌,长情至此,倒也可爱……”

    夜里就寝时,萧潋之从背后抱着她问:“小静,你会游水不?”

    颜初静很干脆地回答,不会。

    默了半晌,他又抱紧了些,温热的唇落在她白皙的颈间,声音低沉,有些断续:“那,如果,如果我掉进了海里,你会不会跳下去救我?”

    她转过头,看白痴一样地看他:“你又不是不会游水。”

    萧潋之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相信那个宝船的传说吗?”萧潋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她亵衣里,轻抚着那细细的腰,享受那柔嫩细滑的触感。

    腰部不是她的敏感点,她想了想,道:“眼见为实,过几天出了海,看看情况再说。”

    萧潋之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挑开她的衣襟,含住左边一点粉嫩:“妖若有情,你会不会也报以真情?”

    “你是指像那条鲤鱼精那么笨的妖么?……那还是算了。”颜初静被他吻得身子有些发软,脸颊透出淡淡的绯色,如水般地躺在他身下,散发着清甜诱人的香气。

    了

    萧潋之抬起头,幽邃眸底闪过一丝异采:“笨?何以见得?”

    “房子塌了可以重新盖,银子没了也可以重新赚,只要人还活着……其实它只要把那些村民转移到安全之地就好了,何必为了些死物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颜初静一点都不赞同鲤鱼精舍己为人的做法。

    萧潋之笑了笑,既不应同也不反驳,只是低头吻住那般柔软的唇,专心致志地诱出她的热情。

    最近几天,他们一路行来,入目尽是连绵不绝的蛮山荒林,夜里只能在湿冷的草地上搭个临时帐篷凑合着睡一觉。她怕冷,整夜抱着他当暖炉,却坚决不让他碰,说是天气太冷,又没热水,亲热完了不便清洗,还是乖乖睡觉比较好。其实他也晓得,她是有洁癖的,而且很讨厌让别人听到一些和尚不宜的声音……

    床第之间,他一直奉行你情我愿的原则,从未勉强过女人,自制力也不差,所以这身体上的需求,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眼下天和地利人和,无需再顾忌什么,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索求补偿。

    一个吻,一个印子,缓缓地散落在那纤皙的颈项中,玲珑的锁骨上,饱满的丰润间,平坦的小腹上……

    淡淡的红,说不出的靡丽,可以预见天亮之后的青紫,以及她无言的抱怨。

    那种似怨非怨,冷中蕴媚的眼神……光是想想,□之处就开始涨得发疼……不打算忍耐,两三下脱去彼此的亵衣。

    然后,伸手到她双腿之间,微微一探,染及满指湿润腻滑。

    不知从何时起,海上刮起了大风。

    波涛拍岸,在月光下碎似纷纷雪末,沙滩留不住惊浪,任由它们自由来去。

    不远处的小渔村沉浸在夜色中,只有一两家的鱼油灯还亮着。海风呼啸而去,吹得枝叶婆娑不止,窗纸抖簌簌。

    虽然年代久远的门窗已有些破败,海风不时从缝隙间钻入屋内,但躺在被窝里的颜初静丝毫不觉寒冷。

    方才从萧潋之身上吸收过来的一股至阳之气已经转化成阴阳真气。

    此刻,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倦意尽消,身体里仿佛充满了力量,灵台一片清明。

    丹田中央的气根又长了些许。

    经过几个月的修炼,这段气根的颜色由最初形成时的灰白色渐渐变成了如今的褐绿色。对照蜜意经中所言,她明白自己即将突破炼气中期,现在只差了个机遇。只要再吸取一次至纯至阳的初子之气,即可进入炼气后期。

    思及至此,颜初静不免苦笑,抬眼看了看萧潋之,见他肩膀裸在被外,于是不假思索地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替他盖好,以免受寒。

    感觉到她的动作,萧潋之睁开着眼,侧身亲了亲她额头,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腰,低语:“睡吧。”

    黑暗中,依稀有水光潋滟,温柔浅浅。

    是他的眸。

    有那么一瞬,她心生了一丝遗憾。

    她与他,注定是有缘无份的罢,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彼此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就各奔东西,天涯海角再不见……

    流光易逝,纵有再会时,是否只能望见苍苍白发,迟暮眉眼?还是余下枯骨一堆,只她一人还记当年?

    闭上眼,叹息无声。

    三天后,旭日东升,宝船起锚,破开白浪,驶入大海。

    上船的时候,颜初静并没有看见那些在暗中保护萧潋之的蓝衣剑卫的身影,心想他们可能早已潜伏在船内。

    因为之前有过几次坐船的经验,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晕船。

    海上风光虽然辽阔沧茫,令人心旷神怡,但看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无趣。她站在船头,吹了一会儿海风,就下了甲板。

    他们的舱房安排在第二层,每间都有床有柜,桌椅皆钉牢在板上,任船再如何摇晃也不会移动半步。而掌船的李茂和其他十几个负责划船的渔民则住在第一层。

    每层船舱各设有一间更衣房与一间洗浴房。另外,食物清水等都存放在底层。冬天的水果种类较少,故此,前两天,五霖和几个渔民到附近的镇上买了许多蜜饯干果,还有大量的腊肉熏肠,估计能吃上半年。

    回到舱房,颜初静卷起窗上厚实的挡风布帘,然后拿出本医书,倚坐在窗边看。

    渐渐地,洒照在她身上的阳光不再淡薄。

    即使隔着两层衣料,她也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浩然正气,一点一点地渗透到自己的血肉里,随后在经脉间缓缓流转……

    手里拿着书,眼睛却闭了起来。

    洁白无瑕的脸庞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两弯疏淡秀气的眉毛被染成了浅金色,两颊亦隐隐透出红晕,好似抹了层品质绝佳的粉胭脂,又如刚刚成熟,犹挂枝头的冬桃,饱含着新鲜的水分,只要轻轻一咬,就能尝到满嘴清甜。

    可惜,这一刻,颜初静对自己的美丽却一无所知,只是默默地吸收着大自然无私赐予的至阳之气……

    直至正午,船上飘起饭菜的香气,她才徐徐纳气收功,开门让五斐将食盘端进房来。

    三碟子小菜,荤的有酒焖嫩鸭和烤海螺,素的是炒冬笋。

    另有一碗香葱豆丝汤。

    最下饭的当然是酒焖嫩鸭,她先尝了一块,只觉酒香浓郁,皮不够肥,肉质倒还算酥软。吃到烤海螺的时候,因壳很烫手,故稍费了些工夫。奶白色的螺肉躺在壳子里,原汁原味,蘸一点辣酱,格外鲜甜。

    她一连吃了几只。

    盈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有些记忆,永远也不会淡去。

    她记得,自己死的那天,正是大哥结婚的大喜之日。

    她在教堂前接到一束花。

    大哥包下了凤华大酒店的二楼摆酒席。席间,她和二哥替大哥敬酒,一杯又一杯,面不改色。酒席散后,二哥一边大发牢骚说,不自由,毋宁死,特么的,打死他也不要结婚,一边拿着个钢叉子撬开烤得酥黄酥黄的螺壳,将里面肥嫩鲜美的螺肉递到她嘴边。

    那时候真是酒来伸手,肉来张口啊。

    一不小心咬到二哥的手指。

    二哥脸红了。

    她哈哈大笑,然后在他暴走前,一溜烟地闪了。

    离开酒店之后,赶上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游轮驶至江心,大家围坐在甲板上,吹蜡烛,切蛋糕,开香槟,喝得兴高采烈,喝得一塌糊涂。

    那晚,她是真的醉了。

    被人推下水的时候,一点反抗自救的力气也无,任由江水漫过头顶。

    水很冷。

    危机近

    剑在手。

    剑光如水,碧幽幽。

    男子步法迷离,随着声声清越剑鸣,在月光下舞出漫天剑雨。

    剑雨时而细细绵绵,蒙蒙如丝,仿佛润物无声,时而点点滴滴,让人看得清明,却猜不出下一刻纷然……

    通常,除了自己最亲近信任的师长前辈或同门之外,习武之人在练功时非常忌讳有人旁观。

    江湖规矩,偷窥他人练功者,一旦被发现,必遭追捕。除非侥幸得逃,不然,轻则赔礼道歉,重则武功被废,亦不得有怨言。

    因此,每当萧潋之练习剑法时,甲板四周必然空无一人。即便是在暗中保护他的银牌剑卫也很自觉地目不斜视,只默默聆听船内外的声响,时刻保持警惕。

    时值冬日,又是夜晚,海风凛冽似寒刃,吹得船帆猎猎,无内力护身者若少穿一件棉衣,定觉冷入骨髓,哆嗦得不行。

    练完一套青洛剑法,萧潋之插剑入鞘。

    忽闻一丝酒香,他转身一看,只见颜初静手里提着个酒壶正朝自己走来。

    “怎还不睡?”正觉口干的萧潋之上前数步,接过烫得热乎乎的银制酒壶,一仰首,咕噜咕噜地便灌了好几口。

    酒入喉肠,化作一股股热流,蔓延四肢,暖满身心。

    呼一口气,酒香洋溢。

    “睡不着。”

    背对他,颜初静踱到护栏边,眺望茫茫海色。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其实是很枯燥的。除了用餐与歇息,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自己的舱房里修炼。

    从至今,已有一个半月了。

    途中,为了补充水果清水等,宝船曾经靠过两次岸。海上岛屿繁多,但并非每个岛都适合人烟踏足。据李茂所说,许多岛屿暗藏杀机,不仅有凶猛野兽,还有毒瘴迷雾,不知情的人走进去,十有八九,一去不回。

    虽然萧潋之晓得颜初静不爱吃鱼,事先已命五霖准备了许多肉食,还特地花重金从小镇上一家饭馆里请了个厨子上船负责烧菜,但可惜易于储存又能保持鲜味的肉食种类很少,加上准备做菜用的香料配料不多,所以没过多久,她的胃口就日渐变差,腰间曲线直朝蜜蜂发展。害得萧潋之夜里抱她时,既喜又忧,最后只好每到用餐时分就亲自监督,哄孩子似地哄她吃这吃那。

    旁人看来,这两人的感情无疑浓如蜜浆。而熟知萧潋之戏游花丛的本性的剑卫更是暗暗称奇,不由得对颜初静多了一分好奇与慎敬。

    到了初次停岸上岛的那天,不用萧潋之开口吩咐,几个剑卫就自动自觉地打野味去了。颜初静四下闲走,竟在小岛东边的一处偏林里遇见一种名为“潮乌籽”的极其罕见的药材,当下欣喜不已,小心翼翼地挖了三株,连根带叶,用木盒保存起来。

    突破炼气后期,需要服下凝元丹,而潮乌籽正是炼制凝元丹的其中一味药材。另外还有六种药材,不但在颜叠吉遗留下的医册中毫无记载,而且她翻遍离江镇上书坊里有售的药书,也寻不着只字片句。

    一路过来,每入镇县府城,她都抽空到当地的药堂询问,偶尔碰上走方郎中也上前请教,无奈药师郎中们闻名摇首,听形锁眉,皆道从未见过。记不清自己失望了多少次,有时候,她想,蜜意经里提到的这些药材是否并不存在于南陵国,甚至这个世界?又或者,只生长在那些终年无人涉及的深山密林中?

    如此想想,实在令人倍觉沮丧。

    万幸的是,潮乌籽的出现终于给颜初静带来了希望。

    为了寻觅其他六种药材,她在那个小岛上逗留了两天,看遍了每一寸土,直至每种花草木果皆未漏眼,方上船离开。

    期间,萧潋之不曾出言催促,反而时常陪她同觅,并让她说出所寻药材的形态色味,然后命手下分头去找。

    经此一事,尽管颜初静最终没找着其他药材的踪影,但人非草木,萧潋之的言行,她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底自然有所触动……

    月色清冷,宝船缓缓前行,海浪与船舷相撞,不断地碎成朵朵晶莹浪花,发出低沉的叹息。

    一袭藕荷色夹绒锦裙被海风吹得紧贴肌肤,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与圆润的臀线,就连修长的双腿也无所遁形。

    萧潋之眯了眯眼,轻咳一声。

    隐在暗处的几个剑卫心头微凛,随即悄悄地将目光从女子诱人的身形上移开。

    萧潋之走过去,环臂抱住她:“冷不?”

    仿佛是贪恋他的温暖,颜初静往他怀里缩了缩,轻声道:“不冷了。”

    抱了一会,萧潋之抓起她的右手,轻轻摩挲。

    她低眸。

    他摩挲的地方是虎口。

    那里原本有一层厚厚的茧,是原来那个颜初静长年练剑留下的。

    可她不喜使剑,这一年多以来,一直未碰过剑,又不时抹些润手的细膏,因此,虎口上的茧已薄了许多。

    “你的剑呢?”萧潋之低声问。

    “不用了。”

    关于她被秦家父子废掉武功一事,萧潋之原先也略有耳闻,后来,偶然发现她步法轻盈,轻功甚佳,才晓得她内力尚在。只是不知为何,举手投足间慵雅徐然,毫无习武之人的飒爽利落,更不见一丁半点的侠气野性,着实令他费解不已。

    这时问起,便干脆一问到底:“为何不用?”

    “不喜欢用就不用了呗。”颜初静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回道。

    眸色微微一沉,萧潋之低头一口咬住她的耳珠,牙齿用力磨了她几下,才闷声道:“不喜欢?那你小时侯还老缠着我教你舞剑?!”

    她翻翻白眼,懒得去辨他话中真假:“女大十八变。”

    萧潋之低哼一声,表示不满。

    “……”

    感受他的不爽,她暗自好笑,侧过身,微微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喉结,压抑着笑意的嗓音显得有些软绵绵:“生气啦?”

    萧潋之不答,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上她后脑,低下头狠狠吻住她的唇,又吮又咬,几下子就将她那唇瓣弄得饱满艳红,犹如盛至极时的红梅。

    唇舌厮磨间,暗香如缕,仿佛自她肌理中透出,悄然萦绕上他。

    不知不觉,惩罚变成了纠缠。

    男子动了情的身体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小静……”

    就在这时,一种莫名惊悸从心头一闪而过,颜初静倏然睁大眼睛,心跳如鼓。萧潋之随即察觉到她的异常,停下温柔轻抚,凝眸注视她的神色:“怎么了?”

    颜初静神思恍惚着。

    半晌,她转身望向深蓝得几近如墨的海面,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真象,只见数十丈外,隐隐约约,有鱼鳞闪烁之光,密密麻麻,竟似一眼望不到边。

    空气中依稀有无数水蓝色的灵气在飘舞。

    光点似疾又缓。

    未等她开口警示,一声声细碎如鼠噬铁木的怪音由远至近,眨眼间,已涌到舷下,簌簌散开,将宝船团团包围起来……

    残魂消

    未等她开口警示,一声声细碎如鼠噬铁木的怪音由远至近,眨眼间,已涌到舷下,簌簌散开,将宝船团团包围起来……

    “不好!是沙鱼!”

    “天啊!真的是沙鱼潮……”

    “快!倒酸油!倒酸油!还愣着做啥子?快倒啊!”

    “沙鱼来啦!起来!都快起来啊!”

    值夜的渔民们很快就发现了船外的异常,顿时慌张起来,有的跑去叫醒已入睡的同伴,有的从底层的储物舱里搬出一个个油桶,打开桶盖,将里面盛得满满的酸油使劲泼到船外。

    黑褐色的酸油遇水即沸,散发出刺鼻的酸腐气味,顺着海水蔓延开去。几百条正围着宝船,噬咬舷上铁皮的沙鱼闻气惊退,不一会就翻了白肚皮。后面的沙鱼趁着酸油味被风吹淡的瞬间,一涌而上,开始另一轮噬咬,直至酸油再次泼来……

    沙鱼如潮,以生命作为代价,周而复始地侵噬宝船,仿佛誓要舷碎船沉方罢休!

    鱼牙与铁皮磨擦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颜初静手扶护栏,凝神眺望着沙鱼潮涌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十几名剑卫在剑卫长三智的指挥下,分成四组,负责将酸油及时均匀地泼向船外八方,阻止沙鱼侵近。

    渔民们腾出手来,使出全身力气,不断地划桨,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海域,摆脱这群牙齿锋利如金刚钻,吃人不吐骨头,有海中魔鬼鱼之称的煞星。

    悟泊法师站在甲板上,望着船外方圆数里,千万条随船游动,紧追不舍的沙鱼,眉头紧锁,沉声道:“沙鱼入冬,向来少食不聚,怎会如此大举出动,胡乱攻击?莫非,附近的海域出了什么变故?”

    “酸油有限,沙鱼无边。法师,依你看来,此船能否抵御得了?”萧潋之问侧首问道。虽传宝船有灵,可保人船平安,但他终究未曾亲身经历过,是以半信半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困局,实在无法忽略心头的不安。

    悟泊法师沉吟片刻,道:“如若来犯的只有这些普通沙鱼,贫僧倒也能应付。”

    听出他言外之意,萧潋之更加肯定自己的不安决非空穴来风,正要再问,不料颜初静已抢先开口:“法师,沙鱼也能修炼成精么?”

    悟泊法师略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当然。”

    萧潋之眉头一跳:“沙鱼精?”

    话音甫落,一阵咸腥无比的气味如同滔天海浪一般,从远处扑来,熏人欲呕。与此同时,正在噬咬船舷的沙鱼倏然纷纷退去。

    轰——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夜空中的明月仿佛一下子黯淡下来。

    海浪翻腾,宝船摇晃。

    正在划桨的渔民吓得手脚发软,直到被掌船的李茂一连大喝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心惊肉跳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颜初静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巨响源头。

    远处,海水漆黑似墨,汹涌不止,一个浑身闪着粼粼光点的巨大黑影缓缓地破开海面,渐渐露出巍峨如山的身形,随之而现的森然气息刹时弥漫天地。

    借着月光,众人看清了黑影的面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那不是山。

    那是一条比普通沙鱼大上千倍,光是尾巴就有百来丈长的巨形沙鱼!

    圆头,尖尾,细鳍。

    不同于普通沙鱼,它的两只眼瞳色呈幽绿,在半空中闪烁不定,如鬼火一般,令人望之生寒,毛骨悚然。

    若未成精,如何能有这等气势?!

    悟泊法师面色如常,只是捻着佛珠的左手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心底的惧。

    萧潋之抿着唇,右手紧握剑柄。

    五个月前,颜初静曾经在历溯镇上亲眼目睹银龙降世的浩荡场面,尽管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能万分肯定那夜的所见所闻是绝对真实的,但那种恢弘至极,震撼身心的威压其实一直铭刻在她心底。

    故而,此刻看见沙鱼精的真容,她惊其之势,却并未胆战,直至感受到它的阴冷杀意,才煞白了脸色。

    略一思忖,她果断地解下外面的夹绒锦裙。里面一层是略为紧身的深藕色棉衣,虽未多露半寸肌肤,但她此举在此间世人眼中着实失礼。因此,萧潋之皱起眉头,欲言又止。只有最先猜到她用意的悟泊法师暗暗颌首……

    说时迟,那时快,沙鱼精张开血盆巨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锋利巨齿,顿时,一股推山倒海般的灰色气浪从它口中喷射而出,直直击向宝船。

    攻势还未至,宝船周围的海面已如地震般剧烈波动起来。

    众人骇然。

    内力深厚者均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脚底如生根,稳稳扎在船板上。而身具蛮力的渔民们则紧紧抓住身旁的重物,定住身形。

    就在气浪即将冲及宝船之际,船中央的一张主帆上突然迸发出一团灿然金光,转瞬间,将宝船整个罩住。

    气浪撞在金色光罩上,轰然消散,点点绿光如雨落下。

    光罩里的宝船纹丝不动。

    眼见宝船安然,众人心知是鲤鱼精的残魂庇佑,皆松了口气。

    只是,气势汹汹的沙鱼精又岂会就此罢手?但见它双瞳一瞪,一股比方才更为强势的气浪再次冲向宝船。

    船外的金色光罩荡起阵阵波纹,挡下沙鱼精又的攻击。

    轰!

    沙鱼精仰头怒吼,一声咆哮震起百丈海浪,海面上顿时多了不少惨白肚皮。附近的鱼类早已惊避远游,只有它周围那些不成气候的同类遭受池鱼之殃。

    一次,两次,三次……

    由鲤鱼精残魂所化的金色光罩不复灿然,摇摇欲坠。

    颜初静看得明白,沙鱼精是铁了心要毁掉此船,而鲤鱼精残魂已不足保护他们度过此劫。此时方圆数里,布满沙鱼,一旦人落海中,必遭万鱼围攻,稍有不慎,尸骨无存。逃生的机率,可说是微不可见。

    然而,即使明知生机渺茫,她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冷静决然的目光从紧紧相握的双手移到男子俊美无双的面容上,颜初静从萧潋之的眼中看到彼此的不甘与不屈。

    是的,他们要尽力一搏!

    ……

    “大家把酸油倒在衣裳上,可以挡一挡沙鱼!”

    “等会船一沉,大家绑紧浮木,一起跳,集中向南游,别分散了!”

    “五霖在前,五辛在后,五斐在左,五殊在右!其余人等共组洛水飞蝎阵,三智,你为阵眼,要多加小心。小静,你不习水性,记得别松手,只要跟着我就好。”

    “船沉之时,我将截下此帆……”

    这一刻,素来谈笑风流,洒脱随意的萧潋之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审慎严峻,不怒自威的将军,大敌当前,临危不乱,运筹帷幄,令人心定之余,不禁甘心追随其后。

    更难得的是,死亡的气息已近,船上却始终无一人开口向那灵智已开的沙鱼精求饶,哪怕是面带惧色的渔民,也咬紧了牙关……

    当沙鱼精运足真元,喷薄出第四股气浪,呼啸而去的攻击终于冲破了阻碍!光罩无声裂开,碎成无数金色光点,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

    半空中,隐约掠过一声轻叹。

    乌云尽掩月。

    宝船在黑暗中四分五裂,沉入大海。

    众人早已在自己身上绑好了碧绿色的浮木,一入水,即刻奋力朝同一方向游去。

    潜伏于四周的沙鱼仿佛接到了命令,哄然而上,咧嘴呲牙,紧接着被人们衣裳上的酸油味刺激得连连倒退。

    众人趁机突围。

    缘灭间

    冰冷的海水浸透了衣衫,一种仿佛钻到骨髓里肆虐的寒意冻得人手脚发麻,身子沉重得好象背负了几百斤的重物。

    尽管如此,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渔民还是跟在萧潋之等人后面,四肢用力,拼命向前游。

    夜空中的云层仿似被风冻住了一般,灰蒙蒙的一片,赫然是暴雨欲来之兆。

    狂风飕飕,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颜初静轻伏在萧潋之的背上。夹绒衣裳虽然保暖,但一碰水就会如海绵一般吸水,重量大增,所以她事先就解去外衣。眼下身上只穿了套薄棉衣裳,很是轻便,无形中减轻了彼此的负担。再运转起体内的阴阳真气,化掉侵入肌理的寒冷,也就不觉得有多难受。

    只是,海浪滚滚,众人衣裳上的酸油味越来越淡,前方的沙鱼不避反迎,而身后,那些先前躲得远远的沙鱼也渐渐追了上来。

    一场血战再所难免。

    不知是谁最先举起手中的武器。

    匕光如电,撕裂黑暗。

    八名水性娴熟的银牌剑卫早已组成洛水飞蝎阵,在水中攻御自如,一条条沙鱼被他们手中的匕首穿肠破肚,鲜红的血花在片刻闪亮中诠释生与死。

    青霞山背临东海,青洛宗内几乎无人不识水性,他们在水中比试之时,通常不用长剑,而是用一种宽有两寸,长达十二寸的直刃匕首。

    银牌剑卫们此刻所执的匕首乃以东海深处的百年寒铁制成,断金穿石,锋利无比,惟宗内的直系弟子方有资格拥有。

    而洛水飞蝎阵可攻可守,专用于水中作战,三智等人以前常在东海里操练,因此,面对如此困境仍能镇定自若。

    然而,手执寸铁,挥动起来却乱无章法的渔民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沙鱼的鳞并不坚硬,但它们天生有堪比利刃的牙齿,并且数量庞大。不过盏茶时间,后面已经有两三个渔民被它们团团包围,不断地发出惨烈的叫声。

    沙鱼分食血肉的声音淹没于汹涌澎湃的海浪中,只有人类的惨叫声穿破风墙,在海面上此起彼伏。

    颜初静回过头去,隔着剑卫与十几个渔民,依稀望见两副白森森的骸骨在他们身后的数丈以外随浪漂浮,另外还有一人,正在垂死挣扎,下半身被沙鱼啃咬得露出了两条死白死白的大腿骨,上半身血肉模糊,早已不成人样,惨不忍睹。

    恐惧爬上心头,她无意识地抓紧了萧潋之的肩膀。

    这不是虚幻的电影,更不是夸张的动漫。

    这是真实的……

    最最真实的弱肉强食!

    没有人发现高耸于海面上的沙鱼精咧开了大嘴,幽绿色的瞳孔里隐隐闪过一丝嘲意。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咸腥无比的气浪从众人的脑袋上空险险擦过,狠狠地拍打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水面上。

    千层巨浪激起。

    刹时,阵型溃散,人欲厥。

    紧接着,无数沙鱼一哄而上,在他们之间横冲直撞,张牙噬咬。

    萧潋之回过神来,手起匕落,顷刻间,数十条沙鱼血染白浪。几轮匕光来回,衣上溅满血迹,身边半丈以内,已无活鱼。

    “小静!”萧潋之提气大喊。方才,巨浪将他与颜初静冲散,几息之间,他们竟已被阴魂不散的沙鱼群远远隔开。

    相隔十数丈外。

    密密麻麻的沙鱼如同一个巨大的黑环,正将颜初静圈困其中。

    一块浮木在她腰后闪着粼粼翠色。那是萧潋之为了以防万一,亲手给她系上的,未曾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巨浪的冲击,非人力可挡。

    颜初静避之不及,被灌下几口腥咸带血的海水,直呛得满面通红,反胃不已。

    同时,手背上一痛,一小块皮肉已被沙鱼咬去,鲜血直涌,一缕带着淡淡甘甜的暗香随之融入水中。

    霎那间,周遭的沙鱼仿佛闻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纷纷疯涌而至,就连远处原本围攻萧潋之他们的沙鱼也掉头游去,疾如飞箭一般,速度不知比先前快了多少,好似惟恐落后一步,就分不到一口半羹……

    风愈狂。

    冬月悄悄地从灰蒙蒙的云层间探出半张脸。

    剑卫们眼看着沙鱼大群大群地退去,不禁喜出望外,纷纷游回到萧潋之的身旁。却见他四下张望,并无趁机离去的意思。

    三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海水,道:“少宗主?快走吧!”

    萧潋之仿若未闻,忽然面色大变,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双腿往后一蹬,健臂划开两道水浪,整个人竟朝沙鱼退去的方向游去。

    “少宗主?!”

    剑卫们面面相觑,只好跟上他。

    游了十来丈,眼力特佳的几名剑卫已看清远处那一抹即将被沙鱼潮覆没的纤影,这才明白自家的少宗主居然想去救人!

    可是,如何救得了?!他们都自身难保!

    这一去,不是摆明了送死吗?!

    ……

    腰身猛地被两股力道牢牢锁住,前进不得,萧潋之惊怒交加,回头厉喝:“你做什么?!放手!”

    三智道:“不过是个女人,少宗主何苦以身犯险?!”

    “放肆!”萧潋之运足内力,扳开三智的手,眼神若狂,杀气冲天,“她若出事,我要你陪葬!”

    “属下就算是死,也要护你平安回到宗门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