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蜜意经np > 7
 那是紫玉佩的须弥天地。

    当初颜初静在云思岛与连尊重逢时,本想将紫玉佩还给他,连尊却执意相赠。未曾想她这回遇险,真元溃散,昏沉中不知怎地又进入了紫花海。

    花海无音,无日月,无风雨。

    光阴静止。

    而她的愤恨与哀伤日渐沉淀,如同血色尘埃,黏附在心脏之间,血液冲刷不去,直至睁开双眸的那一瞬,又再鲜明如初。

    掌心轻轻贴上平坦的小腹。

    空洞的感觉并非意识作祟,那个幼小的生命确实不存在了。

    “还疼么?”朝泷留意到她的动作,随手将药碗搁到床边的矮几上,而后拉过一张疏背空纹木椅坐下。

    窗帘低垂,屋中光线微暗,反衬得他一头长发白如雪,双眸深邃似渊。记忆交错,目光定于那双毛茸茸的尖耳朵,颜初静怔了半晌,开口:“你是谁?”

    朝泷眸光微闪,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小静连师兄也不认了么?”

    颜初静反手撑床,慢慢坐起来。

    朝泷离座扶她。

    她仰起头,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眉目,妩媚清艳,与昔日那个颜氏的清秀疏淡毫无相似之处。

    真元溃散后,敛神诀无以为续,自然会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他凭什么认定她是颜氏?

    很久以前,朝泷的身上就烙下了印记,一个连同灵魂亦尽属于颜初静的印记。这是他的选择,不可反悔,没有退路。只是世人不知,包括他的师傅颜叠吉。

    四目相对。

    女子幽谧冷淡的眼神仿佛与多年前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女童的目光重叠在一起,让他莫名心软,低下了头,一个轻吻落于她的额心。

    啪!

    颜初静的反应不慢,只可惜力道稍显不足,五指红印在朝泷的面颊上仅仅停留了片刻便淡了下去。

    她继承了颜氏遗下的记忆,知道这个面目年轻如少年的男子是颜氏的师兄,也知道他们小时候有过这般表示亲密的温情动作。然而,她并不认为恢复原貌的自己还与颜氏有何相似,更不愿意让他随意亲热。

    朝泷挨了她这一耳光,眼神黯了黯:“你还在生师兄的气么?”

    “我不是你的师妹。”

    朝泷闻言苦笑:“也对,天凰幻生,你如今仙体初成,不再是以前的小静了。”

    “天凰幻生?”颜初静心念微动,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朝泷侧身端起药碗:“药凉了,喝了再说。”

    颜初静闻味辨药,当下有些意外,这碗汤药所用的药材大部分灵气十足,人间罕见,也不晓得他从何处弄来这些,只是随即想起他的出身,便也释然了。

    汤药里含着养气清神之效。

    她接过,一饮而尽。

    “小静?!”

    随着这一声饱含惊喜的呼叫,一抹修长白影闪入屋内。

    颜初静动作微微一僵,看清来人的同时,几乎要脱口而出——见鬼了!怎么他们都以为她是颜氏呢?

    江致远站在床边,目光有些犹豫,好像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似的。朝泷见状,唇角浅扬,似笑非笑,不待他开口,便对颜初静说道:“据传天凰在蜕变之前,姿与凡人无异,只有得到隐龙之气才会脱茧重生。师傅把你许配萧潋之,正是因此缘故。只是师弟当年不知内情,你嫁与他,不仅错过了隐龙的纯阳之元,也错过了幻生仙体的时机。”

    “萧潋之是隐龙?”

    朝泷点头:“六年前,你与隐龙重逢,虽然仙缘再现,但也变生了双劫。好在如今劫数已过,只待通过神宫之试,就可以重幻仙体,再登无上之道了。”

    颜初静听罢,久久不语。

    朝泷所言,听来句句符实,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过于笼统。

    按他如此说法,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竟是理所当然之事,那么,他是否知道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已换了人?难道灵魂的差异对这天凰命格没有影响么?

    “师兄,你要小静去太黎神宫?”

    江致远在旁听见朝泷提起萧潋之时便冷了脸色,想到她与那个人的暧昧,心里头就像有把火在烧,火辣辣的痛。

    太黎神宫每三十年现世一回,届时,身为青洛宗少宗主的萧潋之必定前往参与神宫之试。师兄带她去,岂不是让他们二人有机会旧情复燃么?!

    朝泷睨了他一眼,唇角笑意依在,只是隐隐多了一丝无奈。

    “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醒悟罢

    颜初静听朝泷提及太黎神宫,不禁想起之前与大火的约定。她原本就已决定参与神宫考验,争取获得九晶仙甲,只因在星际传送途中万一遇上时空飓风,身上若无仙级防御法宝,多半会被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炎夏多雨,明明天空还晴着,却有雨水泼下,哗啦啦的一阵,打湿窗台,顿时有丝丝凉意漏进屋子。

    门外空地上搭有棚子,朝泷唤来犹自发呆的麦四勇,赶在雨急之前收拾好正在晾晒的药材。屋里余下颜初静与江致远。两人沉默不言,气氛甚是压抑。过了好一会,颜初静才开口问他:“我躺了多久?”

    “半年。”江致远背对着她,语气平平,带着点刻意的冷淡。

    颜初静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拈耳垂,里面那股隐晦深沉的力量让她确定大火留下的本命心叶还在。

    大火……

    她微阖双眸,神念呼唤,等了许久,依然未有回应。

    过云雨来去匆匆,仿佛特意自远方送来几许清凉,便转向赶赴他乡。

    肩背忽地一暖,颜初静睁开眼。

    江致远随即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拿起矮几上的空药碗,转身走出门去,一贯的清冷神色将他心底的矛盾掩饰得天衣无缝。

    那日,他一路悄悄尾随秦家军,打算寻个机会带她远走他乡,怎想到竟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之战。

    宝盘轮回光,玺化千丈山,魑离出鞘,四鬼哭号,万魂冲天……

    他僵立在远处,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天威之下,众生如蝼蚁。难怪自古以来,人间帝王纵然权掌天下亦不敢得罪那些修仙者。

    赶在秦家军到来之前,他背起她,施展轻功,穿行郊野,一路疾奔,直至入县,内力无以为继才停下租借马车,奔赴此山。

    关于天凰命格的传说由来,世说纷纭,版本不一,但其中幻生仙体这一点却是相同的。因此,当颜初静真元散尽,显露出原本的容貌时,江致远诧异之余倒也能接受,只不过每每思及她入宫为妃一事,他始终不解她既然已入仙道,为何还要回京自投罗网?!

    当初放她离去,他从未后悔过,只因他坚信当太黎神宫重现人间之后,自己必然能够冲破重重难关,求得灵丹,突破后天之境。只要进入先天之境,他就有机会修炼仙剑心诀,问道长生,终有一日能与她再续前缘。

    幸王登基,明面上封她为太妃,暗地里却似乎无意接她回宫。江致远猜不透内中缘故,只知杜晏昶已归天,心里虽然对她失贞之事无法释怀,但也无可奈何。想起昔日夫妻恩爱时,她对自己一心一意,到如今相对无语,几成陌路,不禁自问当日的决定究竟是对或错……

    门扉开合间,淡淡松香伴随着山风飘入屋,吹散幽香几缕。

    目光定在肩上的水白薄衫,半晌,她无声苦笑。

    事已至此,既然他们皆无恶意,她也无须再否认身份了,毕竟谎言说多了,终难自圆,还是坦荡荡的来得自在些。

    昏睡半年,筋骨肌肉多少有些僵硬之感,颜初静穿好绣鞋,下床活动了一下手脚。不知为何,体内真元全无,只剩下寥寥几丝真气,好在丹田里那朵由阴阳真元凝炼而成的血红花蕾非但不曾溃散,反而比她受伤之前显得更加饱满,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略一感应,她便知此地灵气稀薄若无,要想立即恢复真元只有服用补元丹。

    各种丹药一直放在如意荷包里。

    她仅着单衣,那荷包自然不在身上,床枕被褥间也无。

    屋里家什简单素洁,一眼望去,只有墙角的原木立柜可装衣饰琐物。柜子无锁,她打开柜门,一股寒气扑面,一把殷朱色鲨皮鞘长刀直映眼帘。

    魑离刀!

    那红似黑血般的刀鞘暗沉无光,却刺痛了她的眼。

    手指颤抖。

    刀柄冰冷如霜。

    他说,它能替我保护你。

    ……

    悔恨化作无形的手,死死地攥着心脏。恸至深处,不能忘却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曾经为她饱含深情,至死难瞑目。

    如果光阴逆流,她定然不会接受他的情意。

    只是没有如果。

    注定了辜负。

    唯一能做的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

    弱肉强食,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彼时有大火与小火守护,日久之下,难免心生依赖。后果如何?这血淋淋的教训,却要以生命作为代价换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不足与失败。

    有些理由或许不过是借口。

    泪水从来无法冲淡悲伤,惟有自强不息,拥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够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血债血偿,快意恩仇。

    否则,攀附外力,即便长生不老,也难以逍遥。

    如意荷包躺在一叠衣物旁,光滑柔白,正面所绣的碧水红莲鲜色如昔。

    她耗费了一丝真气,打开荷包。

    药材、丹药、灵酒、灵石、符宝、千霞珠、乾弓坤箭……

    无一缺失。

    天命神官为何没有取走神器?颜初静凝神回想,当时自己身受重创,已无反击之力,秦可久也是强弩之末……她反复思度,始终未明其因,只好暂且作罢,从中拿出一瓶补元丹与一颗传讯专用的千霞珠。

    颜初静吞下两颗补元丹,盘坐在床,消化药力。一刻钟后,药效尽显,全身经脉皆得滋润,如浸灵泉,舒坦不已,渐渐恢复了五成真元。

    随后,她将欲言之语以神念刻进千霞珠内,又输入些许真元。原本莹莹流彩的千霞珠顿时光芒大盛,在她掌心上盘旋了一圈便飞出窗外,如同一道流光,几息间就已消失于天际。

    陵云曾经说过,大火与小火天赋异禀,十万年的修炼,修为直逼上界妖将,人间难遇对手。尽管如此,颜初静依然有些担心,倘若无甚意外,他们怎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半年之久?就连她濒临绝境之际也不曾出现……

    颜初静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不多,事到如今,真能帮得上忙的也许只有连尊与陵云,故而她将千霞珠传回云思岛,等待他们的回应。

    雨过之后,日渐西斜,晚霞艳如金锦虹缎,铺陈于苍苍松林外,分外妖娆。

    朝泷亲自下厨,煮了一大盅黄精山茯粥。

    江致远则把麦四勇打回来的红冠鹌鹑剥洗干净,塞入山参朱枣当归等几味补血益气的药材,就火炙烤,切片装碟。

    晚饭时,师兄弟两人在正屋里摆上碗箸,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地往颜初静的碗里加菜。颜初静仙体初成,本已无须进食五谷杂粮,只不过她修炼日短,不似有些清心寡欲的修士早已戒除口腹之欲,加上这百年黄精确有益气培神之效,聊胜于无,便吃了一盅粥及几片鹌鹑肉。

    席间,朝泷见她食不语,嚼无声,文静优雅,不由得多了几分欢喜。而江致远冷眼旁观,越发觉得她眉目陌生,神态举止也无一似从前,心中茫然若失。

    麦四勇独自呆在右屋,就着一只烤鹌鹑和一碟炒野菇,扒了两大碗米饭,填饱肚子后,洗碗擦碟,收拾药材,最后挑亮灯芯,开始背药经。

    背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记住了一页内容,麦四勇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那本寸许厚的药经,开门走到水缸边,舀水泼脸,借着清水的凉意醒了醒神。他平日记性颇好,自觉背书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今日自从不小心撞见了那神仙般的人影之后,这脑袋瓜子就恍恍惚惚的,好像做啥事都不来劲。

    上山之前,江致远早已对他言明自己不是什么神仙。起初,麦四勇半信半疑,见着朝泷,又以为他们是村中老人说的山精妖怪,着实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但半年相处下来,亦已确信他们是隐世高人,暗自庆幸自己竟能拜入其门习武学医。

    无奈红莲绝艳,令人过目难忘,麦四勇情不自禁地望向正中那间屋子,口中喃喃自语:“莫非她是莲花仙子?”

    正说着,背后响起一个飘飘忽忽的笑声,听得人心尖发寒,麦四勇猛地转过身:“谁?!”

    噗的一声清脆。

    麦四勇但觉后脑勺像被啥打中了似的,两眼一黑,啪地昏倒在草地上。

    那飘忽的声音似笑非笑:“想像力倒挺丰富的。”

    长生难

    连尊虽是嬗司的神宠,却非上古龙裔,原本只是山野间一条普通的竹丝蛇,只不过运气极佳,年幼时吞食了几株灵草,开了灵智,悟得吸收日月菁华的窍门。修炼了百余年,恰逢地下火脉暴动,山峰崩塌,露出一处仙人遗址,他又从中得到一颗仙丹,因此提早幻化成人形。

    后来,连尊误食毒果,被嬗司所救,便自告奋勇为她看守洞府。

    七百年前,太古恶妖突破封印,在昆华大陆上荼毒生灵,兴风作浪。嬗司布阵击杀。之后,魑离帝君独战逃出阵外的紫角七爪玄龙。玄龙不敌,不甘受擒,最终自爆元神,一身血肉全被守株待兔的连尊吞食。

    嬗司回归神界时,连尊已进化成真龙之躯,得以随之进入神界。待到连湛出世,除却念琅仙果之外,什么也不肯吃,连尊万般无奈,这才私自重返人界,寻找一位通晓如何养育具备神妖血脉之嗣的故人。怎料寻人无果,反倒在陵云帝君那里碰上金蒂佛香,解了他燃眉之急。

    为了培植金蒂佛香给儿子吃,连尊一直住在云思岛上,研究佛香移植的问题。

    这日,他突然接到颜初静传来的千霞珠,得知她险些命丧天命神官之手以及大小火同时失踪了半年的消息,不由得惊怒交集,给正在闭关的陵云留了道传音符,随即带上小连湛,隐身飞出南海,来到南陵中部。

    时值盛夏。

    月儿弯弯若弦,如水清辉洒于山峰之巅,映得松林中的木舍格外幽静寂寥。

    颜初静一身素衣,站在屋门前,肌肤莹白,不带半分红润。

    连尊看在眼里,只道是苍白,心生怜惜,一手抱着睡得正酣的小连湛,一手摸了摸她脸蛋,皱眉道:“那个小白脸下手这么狠,看我不把他剥皮抽筋!”

    他这动作轻柔自然,带着发自内心的关怀,让颜初静感受到几分亲切,心酸莫名。

    “这事不急,现在我只担心大火和小火出了意外,不然的话……”报仇之事,她想亲自来,不愿假手他人。

    连尊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放心,他俩强着呢,除非是仙君妖王下界,否则这人间还没有谁能伤得了他们。”

    话虽如此,连尊心里其实也有点儿忐忑。他知道大小火一心爱护小静,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罔顾她的安危,更何况当时她还怀着他们的骨肉……如此看来,他们想必是遇到了极之棘手的事,甚至可能自顾不暇,以致于与她失去联系。

    “我想去天雾山看看。”

    连尊听她语气坚决,想了想,点头:“也好,我陪你去。”

    朝泷精于拳道,江致远擅长剑术,两人每日切磋大都在夕阳将落时分,这天见颜初静苏醒,于是费心准备晚膳,耽搁了些时辰。晚饭过后,眼看月色清明,朝泷叮咛她好好歇息,便与江致远一起出松林练武。

    麦四勇被连尊点倒在地,林外两人丝毫未察,回来后才发现门扉半开,屋内无人,不禁大吃一惊。

    最先瞥见桌上留字的是朝泷。

    “我有事先行,勿念。

    静。”

    字如其人,言简意赅。

    江致远盯着那入木三分的八个字,思索半晌,道:“我下山找她。”

    “师弟何必再自欺欺人?”朝泷说着,就椅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小静入了仙道,可以乘云驾雾,一日千里,你如何追得上?”

    “你怎晓得?”江致远顿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朝泷不答,继续说道:“天人五衰,纵然得道成仙也有寿尽之日。凡人只有短短的百年光阴,想要得长生,你就该抛下旧日恩怨,专心钻研剑道。”

    芸芸众生之中,身具灵根者万中无一。因此,由古至今,绝大部分处于后天巅峰境界的武者穷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成为先天高手。而那些借助外力侥幸突破后天的人即便筑基成功,亦难以在有限的几百年岁月里结成金丹。延寿千年,长生不老,终不过是场虚梦罢了。

    天生灵根的幸运儿在修炼当中也并非一帆风顺。

    灵根分五行,金木水火土。

    谁的感应力强,吸收灵气的速度就快,相应地,就更容易凝炼真气。感应力差的人修炼起来,事倍功半,不知要比前者付出多少倍努力才行。

    在修仙门派里,感应力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修士通常只能当个外门弟子,直至达到筑基期,方能申请入内门,选修高阶功法。

    修仙的条件如此苛刻,各大门派对于如何提高感应力的研究从未停止,许多丹药大师梦想着能够炼制出改善感应力的灵丹,可惜从未有人得偿所愿。

    五百年前,太黎神宫首次在天雾山脉上空浮现,当时有个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历尽艰辛,九死一生,从中得到了一颗九转还梦丹,服用后,由无灵根变成纯灵根,半年之内连晋三阶。消息传出之后,举世震惊,无数武者蜂涌而去,不仅是修仙者,就连修佛者以及某些能够幻化人形的妖怪也跑去一探究竟。

    事实证明九转还梦丹对于人类确有脱胎换骨之效。

    此后每隔三十年,每当太黎神宫浮现时,那些立志求仙却苦于无门的后天强者,还有灵根不纯的散修,都聚集到天雾山脉,参与神宫考验。许多修真门派也会精心挑选一批弟子进入神宫试炼,一来可以让他们通过那种既公平又残酷的竞争提高自身实力,二来希望他们能够获得极品灵器或仙阶灵丹。

    朝泷眼看着距离太黎神宫再现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而师弟的实力远远未达到后天巅峰境界,还把心思纠缠于师妹身上,只好开口点醒他。

    江致远若有所思,轻蹙眉头:“师兄有话不妨直言。”

    “儿女私情是一种羁绊,也最容易使人犯糊涂。暂且把小静忘掉,对你有益无害。”朝泷一边说,一边伸手往桌面轻轻一抹,字迹消失无痕,只余下点点粉末状的木屑。

    “我做不到。”江致远一口回绝。

    朝泷眯了眯眼,目光里透着点恨铁不成钢的不满:“过不了情关,问鼎长生更是难上加难,你自个好好想想。”

    江致远默然。

    山风拂松,簌簌如浅岸潮花,送来一阵阵夏夜里特有的清爽幽凉。莫名地,他想起了那双弧线柔媚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冷淡如陌路,仿佛将昔日情分忘却得一干二净,留他独自怀念,徒然挣扎……

    心难安

    心难安

    举报色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天雾山脉西起燕丹鲜洹平原南侧,东环双州,北临渡海,连绵数千里,许多山峰常年被笼罩在袅袅白雾之中,若隐若现,宛如蓬莱仙山一般神秘缥缈,使人望不真切,唯有接近时才能领略到无限风光。

    在颜初静看来,带着她穿山越岭的连尊就像是巡视疆土的帝王,所过之处,飞禽收翅,走兽俯首,无不臣服。

    每一种生物都有其独特的交流方式。连尊元神强大,直接施展搜魂术,从它们的记忆里收集到大小火的行踪,不喜反忧。

    “他们半年前进去,一直没出来。”

    高空风疾,连尊虚立于一片般的皎白云朵上,指了指下方。

    颜初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深长的峡谷蜿蜒曲折犹如白蛇,寸草不生,满地的如雪白岩铺就了百里荒凉。

    飞进峡谷时,小连湛忽然咿咿呀呀起来,粉嘟嘟的小手紧紧抓住连尊的衣襟,眼睛瞪得溜圆,透出几分不安。

    连尊轻轻地拍了小家伙的后背几下,安抚他不必害怕。

    颜初静打量着谷底,发现神识受到限制,似乎只在百丈之内有效,无法再延伸开去,不禁诧道:“这是什么地方?”

    陡峭的崖壁长满了青灰色的苔藓,黑黝黝的藤蔓粗如臂腕,纠缠着突起的岩块,隐现于薄雾之间,远远望去,好似一幅幅诡异苍蛮的远古图腾,令人莫名心悸。

    “焚恶道。”

    连尊想了想,喃喃自语:“神坛都封住了,他们怎么进去的?”

    颜初静闻及连尊低语,便道出自己神识受阻的现象,问他有何发现。连尊思忖一会儿,才苦笑道:“这地底下有座神坛,大火他们肯定是进去了,但是神坛早就被司司封锁了,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

    说着,他身形一闪,飘出数里之外。

    他张开手,掌心散出一束莹莹银光,直直射入地面。稍顷,地面一阵抖动,许多细碎岩石随之滚动,发出类似于蛮兽呜咽的怪声。空气里的薄雾一下子浓郁起来,白如牛乳,遮天蔽地,隐隐弥漫着一股似檀非檀的异香。

    颜初静跟过去,但见连尊眉心上的那点绛紫分外明艳,几乎凝成实质。她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抱过他怀里那个扭来扭去的小家伙,站到一旁。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连尊收掌,呼出一口白气,叹道:“不行啊……”

    地面停止抖动,白雾渐稀,异香散无。

    “进不去么?”眼见连尊如此,颜初静低下双眸,盯着那依旧雪白无垢的岩地,恨不能看透其中奥妙。

    连尊摇头。

    颜初静接着问:“他们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连尊皱起眉头,很是苦恼。

    忧虑无声,沉淀于幽黯眸底,满地苍白依稀刺痛双目,她闭了闭眼,皓齿下意识地用力,在粉润的唇瓣上咬出了一道深红。

    坐在她手臂上的小连湛仿佛感应到了她心中的失望与不安,咿呀着想学连尊那样拍她后背,可惜手太短,怎也够不着,只好伸长脖子,蹭啊蹭地亲到了她下颌。

    柔软粉嫩的唇瓣带来微凉湿润。

    是如此亲切的安慰。

    颜初静抱紧他,眼里涌出些许泪意,仿佛某种永失的遗痛得到弥补。

    良久,连尊轻声提议先回云思岛,与陵云商议此事。她点头,收拾好微微失控的情绪,与他一起飞离天雾山脉。

    即使是炎夏七月,地处南海极北的云思岛,外岛依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而内岛则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凉夏景象。

    陵云闭关未出,连尊惟有传音入谷。

    不久,桃花谷里忽有千株桃树自行纵横周转,现出一条幽幽小道。

    连尊拉着颜初静的手,眨眼间移至溪畔。

    溪水潺潺,流动着清泠舒缓的曲调,不时将一片片或粉或红的落花送往桃林深处。

    碧草萋,衣素如雪,陵云临风而立,目光清和,一如春日里的湖光,有袅袅柳枝垂拂,涟漪浅浅,温柔淡淡。

    他伸手搭上颜初静的右腕。

    一丝温和淳厚的元力顺着经脉探向丹田。

    她没有抗拒。

    收回手时,陵云心想,天命神官既未伤她根本,又任由她取走神器,可见内中有蹊跷,总不会仅为了她腹中胎儿就破关出手……

    “你先在此安心修炼,待我出岛查明究竟。”曲指算来,他已有百年未曾踏足中土,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陵云离岛后,颜初静回到以前居住的屋子。屋内摆设如旧,连尊跟进来,随手放了个清尘术,然后飘上那一尘不染的长藤窄榻,盘腿坐下,长叹一声:“还是这里好,外面的空气太差了。”

    “仙界比这里好吧?”颜初静听见空气这个现代词,顿感格外亲切,不由浅笑,从如意荷包里挑出最后两竹筒果酒,递给连尊一筒。

    这果酒是她离开凤栖岛那天,小香猴送的,口感绵柔甘爽,富含灵气,十分难得。当时她不好意思拿太多,一路省着喝,倒有过半给大火解酒瘾了。连尊也是个好酒的,她想寻常美酒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便将荷包里储存着的最好的酒拿出来。

    连尊喝了两口,道:“仙界也不是处处都好的,有很多空间混乱不堪。哎,等你渡过天劫,去了就知道了。”

    天劫?

    颜初静微微一愣,想了想,好像蜜意经里从未提过这事呢。

    “小静,你回地球之后,有什么打算?”咕噜几下喝了大半筒,连尊舔舔嘴巴。

    她怔了怔,犹豫半晌,轻声道:“我想让大哥二哥和我一起修仙。”

    连尊眨眨眼,又长又密的睫毛扑扇扑扇,宛如银色晶翼一般动人,口气很是惊讶:“你还有哥哥?!”

    “是的,我有哥哥。以前你没问,我也没说,其实我算是借尸还魂吧,只不过很巧,我和她同名同姓,就年龄也一样。”

    颜初静舒了眉,笑意坦然。

    一直以来,连尊,大火,小火,还有陵云,都对她十分关照。她想,也许他们皆未看穿她,都将她当作是那个故去多时的颜氏,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好。而她需要他们的帮助,唯有把真相埋葬在心底,纵然困惑重重,也不敢多问,不敢多说。

    然而,当她知道大火和小火为了帮她寻找神器月流镜,身陷天雾,生死未卜,亲眼目睹焚恶道里种种诡异的时候,她蓦然心悸难抑……

    那么那么地害怕失去他!

    是因为爱么?

    后来,回南海的途中,她曾惘然难安。

    纸又如何包得住火,真相总有大白之日,倘若大火在乎的是真正的颜氏,最终是否会收回曾经对她说过的爱语情誓,对她的感情不屑一顾?她的隐瞒,是不是作茧自缚,到头来,镜花水月,百年成空……

    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坦白示诚时,颜初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她会先失去连尊的友谊,而后是陵云的关怀,最后是大火与小火……

    只不过,颜初静怎也没料到连尊听完她的话之后,不惊不怒,只是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谁告诉你是借尸还魂啊?”

    出家人

    “难道不是么?”颜初静愣了一下,反问道。

    连尊摸摸下巴,脑子里闪过千头万绪,话到嘴边时,再次想起某位前辈的警诫,于是乎只字未辩,转而问起她的修炼进度。

    颜初静见连尊故意转移话题,避而不谈,心里既失望又有些释然。她性子内敛,观他神色许是知而不愿言,便也不强求,面上更未表露出什么。

    两人聊一会儿,小连湛咿咿呀呀地要吃金蒂佛香,连尊便起身抱他去果园摘鲜。

    午后日光斜照入窗,屋内暖和,正是修炼的好时辰。颜初静背对窗户,盘腿于榻,身体感受到一丝丝游离不定的至阳之气,奈何脑海中杂念纷然,纠结如麻,久久不能入定,最后唯有苦笑一声,暂且作罢。

    因之前在凤栖岛炼制的清心丹早已吃完,颜初静便打算重新炼一炉备用。如意荷包里储存着不少药材,她仔细点了点,发现还差三样辅药。好在这山里头灵气充盈,肥沃的泥土孕育着许多俗世罕见的草药,虽然品质比不得山下药圃里的那些,但胜在野生量多,只要多费些精力提纯即可。

    辅药中有一味水露草,此药通常长于池塘边上,夏开白花,叶缘有晶莹蓝丝,微带清香,极易辨认。

    颜初静寻至半山坳,见一流泉分岔,清澄的泉水潺潺入微池,数十株水露草在池边随风摇曳,遂以玉剪断之,连叶带茎放入篓里。

    “阿弥佗佛,敢问施主要此草有何用处?”

    她回眸望去。

    一个身着灰白僧袍,长眉如雪,额心天生弦月状红色胎记的老和尚站在树荫下,双手合十,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回大师,此草可炼清心丹。”颜初静起身回礼道。

    陵云只收过三个徒弟,法号分别是本慈、本正、本妙,如今住在岛里的大多是他的徒孙。而眼前这位老和尚法号忘机,乃本妙大师之徒,年仅九十,修为已达二禅天的无量光天,享誉于民间。又因额间之记,被世人传其天生三眼,可见幽冥。当初颜初静便是听说忘机专参轮回之学,想求他指点迷津,才跟随萧潋之出航南海。

    “此地之材不过是下品,药圃之内多是中上之品,施主不若下山采集。”忘机大师微笑道。岛中面积广阔,几与一州之地相当。忘机颇得陵云看重,平日负责管理中央一带的药圃,心知颜初静与师祖关系不浅,这才主动开口让她动用药圃的药材。

    颜初静知他好意,浅笑言谢。

    及至山麓,但见左林一片葱茏,草木青翠喜人,当中一亩亩药田规划得宜,各种灵花仙草长势极佳,散发着浓郁香气,远远地就染了人满身药香。

    十几个光头和尚穿着短打布衣,赤足在田里忙活,看见颜初静走近,纷纷单手竖掌打招呼。

    颜初静感应到远处有一熟悉气息,便不与他们过多寒暄,运气飘行,及近一瞧,不由得扬声呼唤:“寒石!”

    一个正弯腰给银榴花修剪枝叶的和尚猛地抬起头,白皙清秀的脸蛋洋溢出真诚激动的笑容,随即放下手中玉剪,大步走上田埂。

    两年前,释寒石奉师命调查飘零宫的所在。在历溯镇与颜初静道别之后,他独自前往西山大梵寺,经方丈同意,进入藏经阁,借阅了地秘之卷。然后,他留在寺中修行,一直等到两个月前,师弟寒头自荒漠历练归来,方一道返回云思岛。

    释寒石师从忘机,回岛后,曾向师傅询问颜初静的消息。忘机却神神秘秘的,叫他以后自个当面问去,害得这个心地纯朴的小和尚一度浮想联翩,耽搁了好些打坐时间。

    “颜施主集齐神器了么?”释寒石曾与颜初静等人去过青洛山,略知她的目的,此刻见她安然无事,不禁松了口气。

    “没呢。”

    煦煦阳光下,女子的肌肤白如霜雪,明明五官妩媚过人,偏偏气质里透着股宁谧淡漠,宛若雪山幽湖,让人忍不住接近,又生怕打破了那份出尘的清静。

    只是不知为何,释寒石总觉得此次相见,她的眼神里似乎隐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原本想要多问几句,竟感难以开口。

    颜初静不愿多说自己所遇之事,便问他:“你找着飘零宫的隐藏地了?”

    释寒石点点头。

    “在哪?”

    “就在牛角山下。”释寒石回道。

    颜初静甚是惊讶,蓦然想起胭脂谷里的怪异之象:“这倒巧了。”

    释寒石道:“据说那儿布着八部天龙阵,险恶至极,除了魑离帝君与那十九宫卉,千百年来,再无人得进。”

    颜初静微一挑眉:“连嬗司也进不去?”

    “阿弥佗佛!”释寒石连忙宣了声佛号,合十道,“嬗司娘娘乃是无上真神,凡人岂可与之相提并论。”

    见他如此恭谨崇拜样,颜初静不由奇道:“你不是信佛的么?”

    “嬗司娘娘还是小僧的师祖母呢!”释寒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语气无比自豪。

    颜初静浅笑道:“如此说来,你对他们的了解定然比世人要深得多。”

    释寒石回答得很实诚:“那是当然。”

    颜初静笑意不变,问出一个疑惑多时的问题:“那你可知陵云帝君因何出家?”

    “呃……”

    释寒石顿时傻眼了。

    这个问题算不上什么忌讳,史书里记载说陵云帝君为了研究佛道二者之源,拜入大梵寺,潜心修行。

    但事实上,相信这个说法的人极少。

    当年太黎女帝嬗司前后册封了四位帝君,陵云虽然得宠,却非她心中最爱。

    嬗司退位后不久,有传闻说她独与魑离帝君厮守,致使陵云帝君心灰意冷,故而远赴西山,落发大梵寺,遁入空门。

    大战太古恶妖时,陵云帝君追杀紫角七爪玄龙,身受重伤。素衣宫宫主以身作盾,为他挡下玄龙的最后一击,魂飞魄散。后来,有一万年龟妖对人说它亲眼目睹当日嬗司娘娘赶至溯凌山,先为魑离帝君疗伤,陵云帝君由始至终闭目不语,任由血浸衣,其情其景,当真是情何以堪……

    因此,后人大多认为陵云帝君其实是为情出家,只不过到底无真凭实据,亦不敢一口断言,生恐出言不逊,得罪帝君。

    释寒石自小熟读经史,亦觉后者说法较为可信些,但对师祖而言,终归是不大光彩,加上平日里见师祖清渺出尘,何曾有为情所困之象,因此更愿相信史家之言。

    颜初静看着小和尚稚嫩稍褪,棱角微现的脸庞露出那傻得可爱的表情,缓缓笑道:“当世人不知此事不足为奇,你是他的徒孙,不会不知吧?”

    可怜释寒石被她这么故意一激,一时间不知如何说好,薄嫩如豆腐的脸皮竟微微涨红,垂下脑袋,小声说道:“小僧只知师祖佛法无边,道心自然……”

    吸点血

    幸王登基之后,下旨取消凤京的宵禁,兵部为此加派了上千名士兵巡夜,许多商家也极力延长营业时间,以致于每每到了深夜,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多半仍是灯火通明,旗幡摇曳,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夜幕下的皇城远离喧嚣,安静异常,在一片碧瓦朱墙间,有一座高达六层的尖顶建筑,白玉石砌成的厚墙,门窗皆以黑杨木为原料,附刻各种天物文符而成,整体巍峨肃穆,正门上的巨幅玉匾闪烁着熠熠星光般的三个古体大字——

    天命殿。

    亥时,月色正清,老祭司与几位侍从已然入睡。天命殿内一片漆黑,唯有顶层之上的问天杖莹莹生光。

    天命神官盘腿坐在顶层中央。

    刻满西方星图的地板镶嵌着四十九块灵石,象征七宿星斗。一缕缕薄如水雾的灵气不断地自灵石中溢出,沿着星图的纹路飘动,隐隐形成白虎之象。

    忽然,星图上空荡漾起一阵水纹似的微微波动,一个修长人影缓缓地踏出虚空,广袖僧袍在夜风中轻轻翩跹着雪色逸影。

    “堇衡,神器护国,你弃之不顾,有何缘由?”陵云虽然凌空责问,但目光清和,似无怪罪之意。

    堇衡乃是天命神官的道号,等闲之辈不敢直呼,起码也得尊称他一声真人,只不过昔年他曾在天雾山旁听嬗司讲道,后来又得她授予仙阶法宝问天杖,而陵云身为嬗司的帝君,身份尊贵,修为又强他甚多,因此,当他听到陵云的问话,立即翩然起身,行礼道:“贫道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帝君见谅。”

    陵云凝眸道:“你奉何人之命?”

    天命神官迟疑了一下,转身朝北方深深一拜,而后抬头对陵云说了四个字,太黎神宫。陵云面色微变,沉吟半晌,亦不再多问,隐入虚空,转道向北。

    五日后,陵云返回南海。颜初静自他口中得知大小火已深入神坛之底,去向不明,惟有听其劝解,静下心来修炼,待神宫开启后,再进去探寻他们的下落。

    经过之前与天命神官的一战,颜初静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因为修炼时日短,且进阶速度太快,对于各种基本或高阶的法术的理解与运用都较为浅薄,所以与人对战时,尽管真元充盈,却未能充分发挥自身实力。

    自此之后,每日里,除了正午前后两个时辰打坐吸收至阳之气外,其余时间,她皆用以练习法术,加深对镇魂绫及飞剑的运用。

    期间,连尊常常跑去当她的陪练。

    小连湛通常呆在防护光罩里睡觉,睡饱了就津津有味地看他们斗法,水灵灵的双眼不时闪过悟道之光。

    颜初静晓得连尊皮厚肉粗,实力比她强上百倍,故而下手时毫不留情,压根儿无须担心他会受伤,只一心体会攻法防术间的奥妙。

    闲下之余,颜初静在深山里采集药草,炼制一些疗伤解毒或培元养神的丹药。

    这些丹药品相不差,大多在玄黄两阶之间。

    某日,忘机大师偶然从徒弟释寒石那儿得了数枚,服用过后断言她的丹方别出心裁,遗憾的是欠缺了些火候。

    释寒石为人老实,待颜初静问起,便将师傅的话如实告之。颜初静听罢,忆起昔日炼丹时,大火与小火在旁帮忙掌控火候的情景,黯然之色染满眉眼。寒石见状,心里十分懊恼后悔,从此闭口不提此事。

    渐渐,夏去秋来,一片片由青转黄的枯叶为果实累累的山林增添了几分落寞萧瑟。

    颜初静摘下刚刚成熟的满月通心果,再次开炉炼丹。

    她的修炼心法特殊,按照丹方里的注解,炼制自身服用的补元丹时,必须在淬炼过的药材中加入自己的一滴鲜血。

    刺指取血时,坐在边上拨弄花草的小连湛像是闻到了什么绝世美味似的,手脚并用地爬到颜初静的腿上,使劲抓住她的手指,往自个嘴巴里塞。柔软湿润的小舌头将她手指上的鲜血舔得一干二净之后,似乎犹觉不足,竟嘟起嘴唇用力吸吮那针孔大的伤口……

    颜初静着实吓了一跳,有心缩回手,小家伙却抓住不放,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欢喜渴求。

    一时间,她仿佛完全体会到了小连湛那种出于本能的迫切渴望。

    难道他喜欢吸血么?

    她顿住动作。

    鲜血迫于压力,一点一点地渗出伤口。

    小连湛一边含着她手指,一边挪了一下小屁股,在她腿上寻了个舒服位儿,安心坐着,很享受地眯起眼睛。

    他也不贪心,约莫吃了一指节的分量就松开了小嘴巴,趴在她大腿上打瞌睡。

    颜初静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小脸。白嫩嫩的小脸蛋氲着两团粉晕,好像染了苹果红的棉花糖,香甜软滑,令人爱不释手。

    未几,小连湛已呼呼入睡,小屁股后面的紫鳞龙尾不知不觉地卷成一圈,十分可爱。颜初静笑了笑,把他抱进木屋,放到软榻上,接着从木柜里拿了张薄被出来给他盖好,心想等连尊来了再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罢。

    失了那么些血,对她影响不大。

    日渐西斜。

    炼完一炉药材,得了十六颗补元丹,颜初静用玉瓶装好之后,收起灵石,撤去丹火阵,徐徐走出炼丹房。

    为了尽快提高自身实力,数月来,她几乎不曾真正入眠过。累了,困了,就用打坐冥想的方式消除疲劳,恢复精神。

    其实,修真之人过了筑基期就无需睡眠了。有道是修炼无岁月,许多一心求长生的修士一旦入定,往往会持续数月,数年,甚至数十年。他们的身体能够自主吸收天地灵气,除非是已经突破元婴期,拥有长达数千年的寿命;抑或是寿元将尽,无计可施,已然认命,否则一般不会浪费时间追求其他享受。

    正因如此,眼看着颜初静昼夜不止地刻苦修炼,连尊与陵云尽管口上不说,但心里实是非常赞许欣慰。

    瑟瑟秋风缓缓拂过窗台,依稀吹散夕光最后一丝温暖。

    木屋里。

    小连湛躺在软榻上,嘟着红润润的小嘴巴,鼾声很轻。两只小手握成拳,不时比划几下。两条藕节似的小腿也很不安分地蹬来蹬去。

    颜初静捡起不知何时被踢下榻的薄被,重新为这小家伙盖上,然后盘腿坐在他身边,服下一颗清心丹,闭目打坐。

    沉沉暮色无声地吞没了晚霞的余艳,将圆未圆的满月冉冉爬上枝头,往窗户里洒去一片清辉。屋内灵气缭绕,浓郁异常。其中飘舞着一红一紫两股元气,红的形若莲花,紫的状如真龙,两者时而亲密纠缠,时而排斥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当颜初静心神入虚,隐见混沌之时,蓦然间,有一个稚嫩如婴孩学语的声音传入她的神识——

    姐,姐姐……

    世事变

    小连湛醒了,爬上她大腿,小声地叫着。首次开口说话,他的发音不大准,软软糯糯,在颜初静听来真如天籁般动人。

    “乖乖……”

    她轻轻地将这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小连湛开心得很,咯咯直笑。

    忽然,神出鬼没的连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兴奋地捏住小家伙那粉嘟嘟的小胳膊:“快,叫爸爸。”

    “巴,巴。”小家伙很配合地叫了两声,可惜调子没发准。

    连尊兴致勃勃地纠正了几回,小家伙愣是没改过来,气得连尊牙根痒痒,恨不得把他翻过来打屁股。

    陵云闻讯而来,小家伙一见到他就扬起笑脸,欢叫:“干巴,干巴巴!”

    颜初静忍俊不禁,眉花眼笑。

    “好端端的一个爹字,你偏要换成这个,原来是居心不良。”陵云对连尊苦笑道,侧身坐在颜初静身旁,伸手轻抚小家伙。

    连尊大喊冤枉,辩道:“我们那里都这么叫的!”

    陵云看了看颜初静。

    颜初静笑着点头,表示连尊说的没错,而后问道:“乖乖怎么突然会说话了呢?”

    连尊刚要开口,小家伙依偎在颜初静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血,血,香香……”

    颜初静低头看着小家伙,诧道:“是因为吸了血才会说话么?”

    小连湛唔唔了两声,指着她的手:“好吃。”

    连尊微微用力打了一下小家伙的手,然后端起亲爹的架势,一本正经地教训他:“再好吃也不能多吃,知道不?”

    小连湛很委屈地缩回小手,两眼泪汪汪:“不,不多。”

    颜初静看见小家伙的手背被连尊拍红了一小片,不禁有些心疼,忙道:“他只吃了一点点,不打紧的。”

    龙族的寿命极长,一般情况下,长到三千岁才会口吐人言,天资卓越的则可在八九千岁时化作人形。而小连湛出世未满百年竟能开口说话,其因虽有血统不纯之故,但最重要的还是颜初静的鲜血起了作用,因为她血脉中的神源之素比连湛浓郁千倍……

    连尊明白儿子这回得的好处定然不止这些,又见她对这小家伙疼爱有加,心中欢喜不已。陵云知他心事,眼看着这姐弟俩感情甚是亲密,也替他高兴,只是心底的遗憾亦深了几分。

    “你的血与常人不同,往后受伤,切记不可在人前显露,以免招来祸事。”陵云此言,乃以前辈对晚辈的口吻劝告。

    颜初静不解道:“有何不同?”

    窗外晨雾渐薄,旭光洒入山林,枝叶上的露水分外晶莹,鸟雀唧唧欢鸣,偶尔有一两只停在窗台边上,盯着屋子里的人看,一点儿也不怕生。陵云侧对着窗,唇边浅笑意味深长:“待你入了太黎神宫,自会明白。”

    昆华历七三零九年,亦即是幸王登基的第二年,江家有女远岚,甫及笄,容色绝佳,且性情娴雅,能书善算。其芳名远播,爱慕者众,上门求亲之人络绎不绝,使得江家家主江应文既得意又烦恼。

    结果在暮春时分,一道圣旨颁下,江远岚入选中宫,执掌凤印。

    这个消息不知碎了多少痴情男儿心。

    与此同时,江致远拒受太医院院使令,辞别新帝,远赴天雾。临行前,秦瑶月以纱蒙面,含泪问君何日归。

    江致远回道:“不必等我。”

    秦瑶月闻言,泪如雨下,摇摇欲坠:“奴家自知不比从前,郎可纳妾……”

    秦可久死后,定国公一病不起,已于去年五月撒手人间。所谓树倒猢狲散,加上新帝趁机收回兵权,因此秦家现今虽还有定国侯秦恩策坐镇,但其势已弱,大不如前。

    秦瑶月自从被花明观毁容之后就一直躲在观澜别院,不愿回江家面对现实。那个断臂又断根的秦瑶琨更是疯疯癫癫的,不时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逼得秦恩策不得不将他关起来,派人日夜严加看守。

    秦家势大时,江致远查知秦瑶琨曾遣家将暗杀颜初静,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装聋作哑。事隔数年,如今物是人非,他也淡了报复的心思,只觉任由秦瑶琨这般生不如死地活着比一剑了结其命要好得多。至于瑶月,对他确是一片真心,但又怎比得上他与师妹二十多年的情分?当初娶她为平妻亦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回京目的是与家人道别,了断尘缘。

    北上之后,他将一心追求长生之道,有生之年,不知何日归故里。

    “盒中之物,你回去再看。”

    暮春晨风料峭,江致远戴上白纱竹笠,翻身上马。略带湿润的泥土随着嗒嗒的马蹄声飞溅起朵朵尘花。秦瑶月抱着他留下的檀木长盒,追上去,直至再也望不见那抹修长背影,才停下脚步,放声痛哭。

    哭至嘶哑,她打开盒,一卷卷契书映入眼帘。

    京城内外大大小小五间屋契以及价值十万的银票,已尽数转到她的名下。而搁在最下面的是一封盖有朱色印泥的信笺。

    和离书。

    两个月后,江致远与朝泷会合,一道北上。下山时,他将一套开山古斧法抄录成册,传予麦四勇。

    麦四勇得了斧法,视若珍宝,却未藏私,抄下一份交给了老村长。

    村中也有不少臂力过人的汉子愿习此斧法。

    过了七八年,勤奋不懈的麦四勇将整套开山古斧法练得滚瓜烂熟,自觉可以出师,于是拜别家人,背着个蓝布包袱,离开大山,闯江湖去也,未曾想还真让他闯出了个威震双疆的大好名气,此乃后话。

    同年六月,郅高国内的两大江湖帮派再度联姻。

    长天教教主晏永泓以绝世奇宝洞庭水龙珠作为聘礼,迎娶青洛宗宗主之女萧潋莜。

    这桩婚事轰动整个江湖,其隆重程度比起两年前萧潋之与小圣女的那场半途夭折的婚礼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婚礼当日,萧潋莜的同胞兄长萧潋之掩目出席,行动自如,举止无异,令到场的宾客纷纷猜测他以布条盖住那双勾魂桃花眸究竟有何用意。

    喜筵摆了三天三夜。

    第五天,幽画宫宫主于兰山湖畔向萧潋之下挑战书,欲为徒弟报仇。萧潋之从容赴战,十招败之,群英震惊。

    事后有传言说萧潋之其实并未全力以赴。不论如何,江湖龙虎榜上的前五位,毋庸置疑,定然有其名。

    情敌啊

    三十年,十二月。

    九天星,神宫现。

    四方动,英杰聚,尽本领。

    千人入,半仙出,惊天下,为谁歌……

    大雪过后,白池结了一层坚硬的厚冰,许多壮年汉子扛起铁锤出门敲冰取水,孩子们提着木桶跟在后头,用清脆自然的嗓音欢唱一首关于太黎神宫传说的歌谣。

    时值寒冬十一月中旬,距离神宫开启的日子约莫还有半个多月,座落在天雾山脉偏西方向的大怀山山脚下的胡饮镇已住进了不少外乡人。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是身怀武艺且囊中羞涩之辈,住不起县城里的客栈,才到这偏僻小镇借宿,一来花费不大,二来也可吃到些地道实在的野味。

    小镇依山而建,几乎家家都以打猎为生,民风朴实豪迈,见有客投宿,便捧出自酿的杂果酒热情款待。

    这种酒以山上各种鲜果为原料,加当地特有的白池水浸制而成,色泽澄黄,气味香醇,一口入腹即时浑身发热,烈如烧刀子,有舒经活络,行气散淤之效。习武之人多好酒,尤其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更是以酒代茶,既解渴又暖身。猎户们估摸着地窖里存放的酒不够喝,就趁着雪止天晴之际,破冰取水,以备酿酒之用。

    冰块底下的池水很暖,一桶水拉上岸,偶尔捞着两三尾红鳍小鱼,孩子们就会欢天喜地地跳起来大叫“有鱼吃喽!”,那天真可爱的笑容仿如破云的阳光,为这寒冬带来了几分灿烂的暖意。

    江致远伸手入水,抓起一条红鳍小鱼,向右一抛。

    鱼儿落入另一个木桶里,扑腾不停,水花四溅,喜得站在旁边的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子脸蛋红扑扑:“谢谢叔叔!”

    江致远摆摆手,轻轻松松地挑起两个已盛满水的大木桶,离开白池。

    小镇东边是一片青砖黑瓦的宅院,独门独户,环境幽宁。

    三十几年前,颜叠吉在此买下一套二进的宅子,一家人住了将近十年才搬回老家。

    这宅子空置多年,门窗家什俱已老旧不堪用。江致远与朝泷回到此地,见此荒凉光景,便聘请镇子里的土木工匠将宅子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番,又重新买了些床柜桌椅、帐帘被褥以及杯碗瓢盘等等,这才住下。

    师兄弟两人也未另请仆役,日常吃喝洗刷皆是自个动手。这日,江致远挑水回来,远远闻及宅中人声纷杂,便知是师兄的族人来了。

    燕丹国的开国元祖与天雪狼王乃忘年之交。数百年来,天雪狼族一直住在天雾山脉里,深居简出,世人只知这个种族天生神力,外表除了耳朵尖且长有细密绒毛这一显眼的特征之外,其他倒与常人无甚分别。

    天雪狼族信奉上古妖尊温琼。

    温琼的本体原是一只四翼雄狼,通体雪白,瞳孔晶蓝,吐气成冰。据传它修炼成人后,长发如雪,俊美异常,气质高贵,谈笑间冰封千里,可谓是杀人不眨眼的典范。

    而朝泷出生时满头白发,目泛蓝光,灵性过人,又是天雪狼王的后裔,因此被长老们内定为现任族长的接班人。这一回,族里选了十个人,由他带领参与神宫考验。

    十人当中,有三个先天高手,两个融合期,一个金丹中期,其余四个的实力均接近后天巅峰境界。

    朝泷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江致远。其中唯一一个女子,修为在融合后期,名叫朝敏,性子着实内向得很,只看了江致远两眼就羞红了脸,被大伙们打趣也不吭声,只躲在自家舅舅背后。江致远对此习以为常,也不觉尴尬,若无其事地打完招呼。

    “走,咱们喝酒去。”

    朝泷一开口,那七个还未达到辟谷境界的族人就展笑道好。他们从小深居山林,不曾品尝过俗世里的食物,自是非常好奇。其他三人早已下山历练过,对美食的兴趣不大,便留在了宅中。

    维家酒馆位于小镇东南大街上,四四方方的一个大院子,红砖墙面不刷粉子,透着种粗矿的厚实感,大门上悬着遮风的毛帛大帘,一掀帘子,那扑面而来的热气,混杂着肉香酒味等等,几乎把来客衣帽外的雪花末子都给融化了。

    别看这间酒馆表面装修得不怎么起眼,可里面卖的肉食酒水却是风味独特,仅此一家,故而回头客极多。

    午时未至,酒馆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十几桌客人,大部分是等待神宫开启的外乡人,随身带着武器,说话声中气十足,猜起酒拳来,豪兴大发,放个杯子也能震得桌子砰砰响。

    朝泷一行人头戴皮帽,掩住了尖耳,是以未曾引起旁人过多关注。

    他们在大厅里拼了两张大方桌,先要了十斤狍子肉,二十斤双参酒,一大盘韭花烤馕以及八碗热炒小菜。

    馕是现烤的,烤馕的土炉设在大厅北面的角落,每过两刻钟开一次炉盖,手脚麻利的店小二把辣椒孜然碎子按照客人口味趁热给新出炉的烤馕一一撒个均匀,然后刷上薄薄一层麻籽油,那股子香就甭提了,诱得人咽口水。

    用手拈住,咬一口,外脆里软,融在油面里的韭花的清香与椒子麻油的辣香相互缠绕,配上带点血筋的鲜嫩狍子肉,咸鲜有嚼劲,吃得那七个天雪狼族族人直呼过瘾。

    “酒再烈点才好。”说话的人浓眉利目,挺鼻薄唇,与朝泷长得有几分相像,是他的表叔,名朝磬,八十多岁时进阶先天,外表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

    朝泷笑道:“这酒清热生津,正好解了肉面的火气。”

    “这倒也是。”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不久,负责迎客的小二打起毛帛大帘,将五位衣着华贵的男子迎入酒馆。

    江致远微微仰面,干完一杯酒,随意往大门一瞥,顿时凝住了目光。

    但见为首那人长发松系,一条素色水纹长巾尽掩双目风华,外披深玄狐皮大氅,手握长剑,行姿飘逸,端的是翩翩如仙。

    萧潋之!

    陶制酒杯在猛一用力的五指间碎成几瓣,尖锐的裂口扎破肌理,江致远仿若不知痛,眸光冷冽似冰……

    相思苦

    萧潋之掩目而战,完胜幽画宫宫主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而那条遮盖眼眸的水纹素巾也随之成为其最新标志。

    朝泷轻轻按住江致远的手,平静的语调让人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你不是他的对手。”

    “师兄呢?”江致远冷声问道。

    朝泷笑了笑,俊美深目里流转着傲然自信。答案无须明言。江致远默然,用酒液洗去掌上的鲜血后,独自离开酒馆。

    几个天雪狼人在旁一头雾水。

    朝磬一边倒酒一边问朝泷:“咋回事?”

    朝泷摇摇头,将叹息混着酒吞入喉,不愿多说。

    北方酒馆的雅厢不似南方那边注重精巧格调,不论是宽大温暖的热坑头,还是柔软实在的彩毡条,都彰显着鲜艳厚实的特点。

    走进预先订下的雅厢,萧潋之率先解靴上坑。

    饭桌摆于坑上。

    店小二斟满五杯热茶,记下各人要的酒菜,便退了出去。

    “潋之,齐山三侠的实力可不比墨氏双英差,你怎么一口回绝他们了?”同行的四人皆是青洛宗内宗里的精英弟子,其中与萧潋之交情最好的当数萧世朗,亲堂兄弟的关系比起同门师兄弟更为亲密,也只有他敢直接对萧潋之的决定提出质疑。

    “永安镖局的董威与池二的关系如何?”萧潋之啜了口热茶,反问。

    萧世朗道:“生死之交啊,听说前几年董威死在黄沙峡,池二连新娘子都不顾了,连夜跑去给他收骨头,够义气!”

    唇角扬起一道嘲讽的弧线,萧潋之缓声道:“董威走镖,身怀重宝,若非池二私下泄露行踪,他们一行八十多人又何至于覆没。”

    萧潋之身为少宗主,晓此秘事,实属正常。四人闻言,深信不疑,面露愤然之色,俱道池二人面兽心。

    “想不到他表面儒雅仗义,心眼里窝的却是黑脓!”萧世朗大声唾骂池二辱没齐山三侠之名,而后问道,“池大和池三也是这般黑心?”

    萧潋之淡道:“那倒未必,许是他们顾及面子,不愿家丑外扬。”

    青洛宗乃是郅高国境内的江湖第二大帮派,实力浑厚,达到后天巅峰境界的长老不下五位,内劲徘徊于八九重之间的精英弟子更是多达百人。这次跟随萧潋之来到天雾山脉的总共有两位长老及三十六个内劲九重的弟子。

    根据以往的经验,进入神宫时,主持神试的天机神君会根据每个人的修为将他们分别传送到不同的考验之地。因此,门派之间大多选择结盟的方式壮大实力,以求在神试中获得更多利益。而那些势单力薄的高手也会聚集起来组成联盟,或者以奉送重金珍物的条件临时加入其他帮派,池家三兄弟便是如此。只不过萧潋之心知池二为人阴险狡诈,表里不一,是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过了会,酒菜上桌,几人传杯递盏,相谈甚欢。

    临近午时末刻,一名年轻弟子推门进来,恭声道:“禀少宗主,颜宅今日来了十个人,其中有一女子,体丰肤白,高鼻深目,容貌与画像之人迥异无同。”

    青洛宗势大财雄,萧潋之来此偏僻小镇自然不会是因囊中羞涩之故,追根究底,其实还是为了颜初静。

    两年前,青霞山下,大火亲手捏碎了那枚萧潋之赠与颜初静的耳钉。

    耳钉取材于温玉,红如相思豆,乃以心头菁血温养而成。这一碎,萧潋之心神受创,足足休养了三个月才恢复过来。

    与心魔斗志,他九死一生,破而后立,修为更进一层,可谓祸福相倚。没有人知道,他为解心魔之誓而自毁双目。

    相思,如同一坛埋藏于心湖之底的女儿红,酸甜苦涩辛鲜交融,日久愈浓。

    于是接近天雾山脉时,萧潋之不顾两位长老的劝说,坚持绕远道,来到胡饮镇等待神宫开启。在客栈下榻后,他便派出数名银牌剑卫暗中监视颜家宅院。

    他的意图很明显。

    无人能阻。

    或许是无巧不成书。

    旬日后,一场鹅毛大雪半夜降下,无声无息地再次将胡饮镇染得晶莹透白。

    一大清早,维家酒馆的店小二打开大门扫雪。

    “阿弥佗佛,敢问施主,现在可卖吃食?”一个淳厚祥和的声音似远还近,掠过耳际,依稀予人穆穆安然之感。

    店小二抬起头,只见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和尚站在纷纷细雪中,身上虽只穿着件薄薄的灰白宽袖僧袍,却是唇红齿白,神色蔼然,一看即知是有道高僧,忙道:“当然当然,大师请,请到里面坐坐!”

    “多谢施主。”老和尚双掌合十,举步上前。

    小和尚回首看了看身后。寒风呼啸而过,掉光叶子的大树一阵抖嗦,雪花簌簌落似雨。树下人影窈窕,款款行至酒馆门前,片雪不沾衣,冰肌玉质,幽香隐约,宛若画中仙子入凡尘。

    “仙、仙子请……”

    店小二魂不守舍地将人迎入酒馆。

    大厅里的土炉早已生了火,烧得很旺,香气丝丝缕缕地透出炉盖子。早点除了韭花烤馕,葱油拌狍子肉,还有石板烙米、酱肉卷面、酥油茶、姜奶汤等等。老和尚每样要了一份,然后随意挑了间雅厢。

    三人共桌,趺足而坐。店小二先端上三碗热呼呼的姜奶汤。腾腾热气熏得老和尚额心一弯弦月胎记微微透红,不是忘机大师还有谁?但见他喝了一口热汤,便自袖中取出一个皮囊,递给店小二,让其帮忙灌满美酒。

    店小二原先见这老和尚长眉如雪,气度出尘,便心生敬意,岂料他如此酒肉不拘,不禁大感意外,暗自嘀咕今年怪人特别多。

    坐在下首的释寒石将脆黄色的石板烙米与芝麻、干笋丝、玉米一起倒入酥油茶里搅拌均匀,端与师傅。这种吃法不仅营养丰富,且能舒筋活血,抗御严寒,在大怀山一带很是流行。这师徒俩早年路经此地,曾吃过一回,皆感滋味甚佳。

    颜初静双眸微阖,慢条斯理地喝着姜奶汤,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们隐身飞行,一路过来,途中遇见不少修真者,修为高于她的俨然有十几个,令她不得不担心九晶仙甲的最终归属。

    倘若得连尊相助,胜算定然大增。可惜不知陵云说了什么,使得连尊唉声叹气地放弃了这个进入太黎神宫的机会,只将珍藏的几瓶仙丹与一套仙羽宝衣送给她防身。临走前,小连湛扯着她的裙子哇哇大哭,死活要跟她一起,弄得她心酸酸的,抱了他许久都舍不得放开。每每想起,心里那份牵挂便又深刻几分。

    正想着,颜初静忽然微微一怔,旁边的忘机大师也顿住了手中动作,仿佛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沉默如水,蔓延于室。

    不一会儿,一盘葱油拌狍子肉见底,忘机未吃过瘾,有意再要一盘。

    释寒石不吃肉食,隐隐闻及大厅那边飘着股豆香,于是穿鞋下坑,打算出去瞧瞧,顺便给师傅再端一盘狍子肉来。

    行至天井,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男子,身形修长,着白狐毛滚边的湖蓝色锦袍,玉面之上有一素色水纹长巾掩目。释寒石看着便觉眼熟,正思忖此人是谁,男子已朝他抱拳道:“寒石法师别来无恙罢?”

    释寒石认出他的声音,微笑道:“萧施主……”

    难忘情

    雅厢里。

    忘机大师放下箸子:“既有缘相逢,不如进来一叙。”

    他声音不大,祥和如常,隔着两扇虚掩的门板,天井里的两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颜初静欲言又止,想避开不见,然而心湖已起微澜,期待的涟漪隐隐荡漾,是如此矛盾,扰乱人心。

    高大的围墙挡住了猎猎寒风的气势,门开时,只有数片雪花被吹入厢内,落地即融。连着墙的暖坑正对门扉。萧潋之上前几步,揖道:“晚辈萧潋之拜见大师。”

    忘机大师打量了他一下,眼眸里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桌面,道:“坐上来说吧。”

    虽然有长巾掩目,不能视物,但萧潋之动作潇洒自如,全然不受影响。他坐在释寒石方才的位置,与颜初静仅一臂之距。

    “两百年之内,你若能结成金丹,日后或许还有复明的机会。”忘机大师轻

    本文字数506174,每页显示50000字7/11页

    /views/201210/04/id_xjk0ntew_1htl

    首页/views/201210/04/id_xjk0ntew_6htl

    上一页/views/201210/04/id_xjk0ntew_8htl

    下一页/views/201210/04/id_xjk0ntew_11htl

    尾页 吉林为您提供蜜意经np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