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着觉想家的时候,两个年龄差了整整一轮的人便会在

    山野间闲谈,越是深交,他就越是敬佩老政委,越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好

    人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比较之下,像他这样的平庸之人,做恶人就容易多了。

    孙德富已快活过一个甲子,打过交道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之中有人善,有

    人恶,有人奸,有人憨,但像老政委这样的人,也唯有老政委一人而已。一个旧

    时代的知识分子,凭借着先人三步的远见卓识巧妙地躲过赤党历次的政治运动,

    把一个贫瘠的农场经营的井井有条,不仅能保证农场的工人们顿顿吃饱肚子,过

    年还有牛羊猪肉的额外福利,真可谓是国士无双,但他死得轻如鸿毛,死后连个

    墓地都留不下来,受过他帮助的人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记得他的反倒是自己这个

    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恶人,也实在是殊为可悲。

    老政委逝世,照理说县革委会应该再委派一个新的政委,但不知老政委用了

    什么办法,竟说服了县革委会直接任命他来做新的政委,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当这个决定在全农场的工人干部家属大会上宣布时,没有一个人对这项任命提出

    异议,众口同声道:「我们大家一致拥护赵政委的遗愿,坚决支持小孙同志的工

    作,请组织放心!」

    孙德富就这样当上了农场的政委书记,而且一当就是七年。那时已经是「文

    化大革命」的第九个年头了,时移世易,一首名为《知青歌》的民谣在全中国四

    处传唱,歌词他已经记不全了,反正有这么几句:「告别了妈妈,再见吧故乡,

    还有那金色的学生时代,只要青春进入了史册,一切就不再返回;告别了妈妈,

    再见吧故乡,我们去沉重地修理地球,那是我们的神圣天职,我可怜的命运哟!」

    作为农场的政委书记,孙德富敏锐地嗅到了非比寻常的气味,不出他的预料,

    年末Y省知青为了返城发动了集体暴动,赤党中央又惊又惧,事态平息后下文立

    马宣布下乡知青符合条件者可申请回城。

    文件一出,县党委书记就亲自来农场安抚他这个知青政委,他明白领导的意

    思,他是符合条件的,是随时都是可以走的,所以党委书记希望能挽留住他,好

    给其他知青做个表率,知情全走光了,农场的生产就会一落千丈,直接担责的是

    县党委书记,其次才是他这个小小的农场政委。

    与其说是社会主义的「糖衣炮弹」留住了孙德富,不如说是人类的原始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