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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1部分

    登基,锦衣卫更不可能东山再起,因为建文帝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他喜欢重用的是文臣。

    如果他重用的是杨涛、杨士奇、杨荣、夏原吉、金幼孜、王偶、解猎这些真正胸怀韬略的实干家,那么当燕王朱棣一步步走向强大的时候,这些重视结果胜过重视手段的政治家或许会劝他启用锦衣卫,可惜的是,他重用的是黄澄、齐泰、方孝孺这一类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会抱着道德大义夸夸其谈的庸臣,他们固然忠心,可他们只有忠心,而无能力。

    因此,夏浔清楚地知道,只要拖到朱元璋归天,建文帝马上就会对诸王下手,而且根本不需要锦衣卫制造什么犯罪事实,他随意编排一些罪名,下一道诏书,就把齐王贬为庶人了,锦衣卫的计划届时将失去执行目标。在紧随而来的靖难大战之中,朝廷势力将不断重新组合,锦衣卫将再也顾不上扔在青州的这几枚棋子。

    那时候,自己或许会像西门庆那样,在这里潜伏下去,潜伏一辈子。

    这个结果很不错,能够潜着不起来,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拖,拖到朱元璋归天,朱允炆发难;二是脱,尽快脱离,和齐王划清界限,免得建文帝削藩时,把他这个齐王心腹也一股脑儿地抓进去。刘旭此人不足为虑,那么他接下来的主要精力就要放在:把锦衣卫用了四年时间,才给杨文轩争取来的齐王代理人的身份,用半年的时间转让出去,这样的话,他得找一个帮手,一个肯帮他背黑锅的倒霉蛋。

    第054章 雨中谜

    “老安,冯总旗之死,大有蹊跷。”

    刘旭低声道,安立桐呼呼地喘着粗气,奋力地从泥泞中拔着自己沉重的鞋子,擦一把汗,没好气地道:“你这不废话么?冯总旗的脑袋都和身子分家了,这叫蹊跷吗?这叫谋杀!你见过得了绞肠痧会掉脑袋的?我现在睡觉都不踏实,走到哪儿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他站住脚,紧张地道:“老刘啊,卖消息给咱们的那个仵作说,府衙的几位大人都很紧张,好像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也不知道的,你说会不会是……府衙的人在冯总旗的住处发现了什么代表冯总旗锦衣卫身份的东西?”

    刘旭沉着脸道:“发现了又能怎么样?锦衣卫那本公开的花名册上,根本没有我们的名字,官司打到应天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夏浔非常可疑。”

    “夏浔?那个乡巴佬儿?”

    安立桐立刻嗤之以鼻:“冯总旗一身功夫何等了得你不知道吗?就凭夏浔那小子,他有本事碰掉冯总旗一根毛,我就算他了不起。”

    刘旭沉声道:“那你说,咱们潜伏青州四年,一直安然无恙,怎么夏浔一来,张十三、冯总旗就先后死了?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再者,冯总旗死就死了,他的住处为何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你不觉得,他是唯一一个有理由杀掉冯总旗的人么?”

    安员外道:“冯总旗死的时候,他可不在城里。”

    刘旭立即道:“但是冯总旗死的第二天,他就回来了,这个巧合,不让人生疑么。”

    安员外又道:“那十三郎呢?整个案情经过,冯总旗可是了解的详详细细,十三郎死时身边并没有凶器,夏浔根本没有机会藏起凶器。”

    “这……”

    安员外把一个肥胖的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所以说,夏浔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四下看看,又紧张地道:“老刘啊,我总觉得,咱们潜伏青州的事,应该是被人发觉了。当初杨文轩遇刺,咱们一直以为和咱们的大事无关,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杨文轩、张十三、冯总旗,如果是被同一伙人干掉的呢?”

    他四处看看,仿佛那凶手就在一旁窥伺似的,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冯总旗死了,张十三死了,真正的杨文轩也死了,现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我看咱们这差事够他娘的呛了,可这不是咱们的错呀,冯总旗和张十三都已殉职了,咱们两个只是听话跑腿的小人物,待在这儿还有什么用,依我说,咱们回金陵吧,佥事大人没理由难为咱们的。”

    刘旭绝望地摇了摇头: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根本不可与谋。其实安立桐固然胆小怕事,也不想惹事,可他也不致于蠢得一塌糊涂。他也有他的打算,他同其他三个人不同,那三个人都是职业军户,从小就在锦衣卫里当差,唯一的职业就是锦衣卫,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寄望于锦衣卫,而他呢?他有万贯家产,他有娇妻美妾,他凭什么要跟着他们去出生入死?

    杨文轩、张十三、冯西辉,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固然令他心惊胆战,但是同时心里面又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和喜悦,他希望因为冯西辉和张十三的死,能让佥事大人改变主意,放弃青州计划,那么他就可以回应天府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所以他的态度非常消极,他只盼着应天府那边尽快收到消息,尽快做出“英明决策”:令其撤离。当然,他也确实不相信冯总旗的死与夏浔有什么关系,冯西辉、张十三看不起他,甚至连刘旭都看不起他,他何尝不是根本看不起夏浔那个穷叫化呢。

    安员外见坟场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些担心起来,忙道:“老刘啊,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那刺客神出鬼没的,兄弟我心里不安呐。”

    他说着,便转过手,喃喃叹道:“唉,滛雨霏霏,却如冰刀雪剑啊,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刘旭看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得肝火大旺,他口不择言地低骂道:“真是块涂不上墙的粪土,冰什么刀雪什么剑呐,一个臭生意人还拽什么文,真他妈的!”

    刘旭转身欲走,忽又站住,眼珠慢慢转动了两圈,慢慢放出光来:“冰刀?冰刀如果是冰刀的话,那就不需要藏了,它会自己走掉的……”

    马车入城,到了十字路口忽然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嘀嘀嗒嗒的锁呐声。

    计议已定的夏浔掀开轿帘儿探头一看,只见一队迎亲队伍正经过街头。天上虽然下着小雨,可是吉期已定,迎亲和送亲的队伍仍然按时上路,或许这细雨有些恼人,不过仍然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那欢天喜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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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看着送亲队伍热热闹闹地在面前走过,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向彭梓祺问道:“彭公子,你可知道婚礼与葬礼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婚礼与葬礼有什么相同之处?”

    彭梓祺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知道,相同之处就是有人欢喜有人伤悲。”

    “哦,这话怎么说?”

    彭梓祺胸有成竹地道:“嫁女儿,爹娘虽然为她欢喜,可是总会有些舍不得的,难免又要欢喜又要伤心。再者,如果那新婚的男女,另有旁人喜欢了他(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伤心。而不管是什么人,总会有人喜欢他,有人不喜欢他,所以当他死掉的时候,一样是有人欢喜有人伤悲……”

    夏浔微笑道:“嗯,似乎有些道理。”

    彭梓祺不服气地道:“似乎?那你说,婚礼与葬礼有什么相同之处?”

    夏浔慢条斯理地道:“相同之处就是:都有人躺下。”

    彭梓祺腾地一下红了脸,啐道:“流氓!”

    夏浔叹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

    迎亲队伍走过去了,夏浔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若有所思地道:“成亲……杨某已至及冠之年,似乎也该成亲了。”

    “哦?”

    彭梓祺的心忽然不争气地跳起来:“你有……有了喜欢的女子么?”

    夏浔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她。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小定下的亲事。也许,明年春天,我该回江南老家完婚才是……”

    这就是夏浔想要撇清和齐王的关系想出的办法。今冬他要去北平,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两个多月,回来之后又要去江南完婚,加起来半年都不止,齐王那么多生意,总要有人照料的。这是一个肥缺,只要他稍稍放出风声,一定有人打破了头的抢着来接他的班,替他背起这口黑锅,那时他磨磨蹭蹭地留在江南,齐王也不会催他了。

    等到朱允炆对齐王一下手,他就可以彻底摆脱控制,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变数,那就是锦衣卫方面是否会采取什么措施,男大当婚这个理由,在那位锦衣位幕后首脑面前怕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只能见招拆招了。

    彭梓祺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凭着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不快,她绝不会嫁给这个勾搭两母女的无耻小子,他娶不娶亲,干卿何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颗心就是乱如雨丝,纠结的很……

    夏浔看看雨丝飘摇的长街,却是兴致大发:“怎么样?我们下车走走,咱们雨中漫步,走回府去?”

    “我不……好吧。”

    彭梓祺想要拒绝,却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两个人各撑一把伞下了车。

    马车打发走了,两个人安步当车,缓缓前行。

    “哎呀……”彭梓祺忽然闪了一下身子,差点儿跌倒。

    夏浔扭头一看,忍不住笑道:“鞋带开了?幸好只是走路,要不然……拿着。”

    他的手一递,彭梓祺下意识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伞,然后夏浔便很自然地蹲下去,开始为她系鞋带。彭梓祺呆住了,哪怕她是他的娘子,她的男人也绝不可能蹲下身来为她系鞋带,只因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的。

    但他……他很自然地就俯下身去,做得那么理所当然。彭梓祺的眼睛有些湿润,手中撑着的伞不知不觉地有些歪了,雨丝开始飘落在夏浔的衣服后摆上,彭梓祺注意到了,连忙举正了雨伞,悄悄的、悄悄的向前移动,把夏浔完全罩在伞下。

    缠绵的雨丝飘摇头,打湿了她的肩头。

    微风细雨中,巷角一家小酒店。一壶浊酒,两碟小菜,刘府老仆黎大隐独据一桌,正在自斟自饮。当他看到夏浔和彭梓祺撑一把油纸伞,雨中漫步时,先是一愕,随即目中便迸出了凌厉的杀气,握住酒杯的手指也倏地收紧了。

    就在前天,小姐已经见过了儿女亲家,为小小姐定下了婚期。小姐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让杨文轩毁了刘家,她要对杨文轩下手了。黎大隐十分欢喜,这才跑到街头,自斟自饮,想不到恰在此处看到那人。

    黎大隐恨不能马上扑上去,把他一刀杀掉。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杨文轩一定要死,但是杨文轩的死必须和刘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他只能等,必须等,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第055章 娃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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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着雨,生春堂药铺的顾客不多。今天那位坐堂郎中去参加晚辈的婚礼了,庚员外挽起袖子,亲自到前厅为病人坐堂切脉。他的医术是入赘孙府后学的,不算特别高明,也还过得去。

    来看病抓药的是青州府衙的照磨官吴辉光吴大人,吴大人把手垫在一块毛巾上,一边让庚员外给他号脉,一边发着牢马蚤:“刚从冯检校的葬礼上回来,这两天天阴,我心口儿有点闷得慌,你给好好瞧瞧。”

    “大人请宽心,还是老毛病,您这病有年头了,要一下子治好不大可能,不过舒缓病痛还是容易的,大人遇着什么事儿心且放宽一些,这病自然先就好了一半了。”

    “省得省得,这道理我自然省得。”

    吴大人道:“可我这人就爱较真儿,一旦真遇上了事儿,忍不住。就说今天吧,今天在冯检校的葬礼上,碰上个根本不会念经的和尚,我实在气不过,还跟他理论了一番。唉!想起来真叫人心酸呐,冯检校做事沉稳练达,在任上时一向与人和气,是个好人呐!说死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葬礼又这般寒酸,和尚连往生咒都念错了,如何投胎转世哟。”

    庚薪抽回手,开始提笔写字,一边写着药方儿,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听说冯检校是患了急性绞肠痧,夜间挣扎起来,又不慎打翻了油灯,引起大火死的?唉,多年的积蓄,连着家伙什儿全烧光了,亏得大人和几位同僚帮衬,要不然买口棺材都难哇。大人也不容易,尽了心意就好啦,正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呐。”

    吴辉光撇撇嘴道:“绞肠痧!嘿!绞肠痧!”

    他左右看看,探头过去,低声道:“老庚啊,你是个实在人,我就透露给你知道,可别往外张扬,冯检校,是被人哈……”

    他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剁,啧啧地道:“咔嚓!狠呐,一下子就身首两段,一个大活人,就这一下子,说没就没了。”

    “什么?”

    庚薪笔下一颤,连忙停了笔,惊讶地道:“冯检校是叫人给杀了的?天老爷,这可是杀人命案呐,冯检校是官呐,杀官如同造反,怎么就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嗳,既然是被人杀的,怎么都说是得了急病死的呢?”

    “咳!还不是让齐王爷给闹的!”

    吴照磨探过头来,神秘地道:“因为上次杨文轩遇刺的事儿,王爷把府衙的几位大人都找了去,严厉训斥了一番,说再这么下去,王爷就要替咱们州府衙门管管青州地面上的事儿。

    得,上一次是青州缙绅遇刺,这一回更不得了,连州府衙门的官员都叫人给杀了?这样传扬出去那还得了?大人们不敢张扬啊,这事儿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可千万别再叫旁人知道了。”

    “是是是,大人您放心,我老庚的嘴巴一向严,再大的事儿我心里都藏得住,绝不会对人张扬的。”

    庚薪满口答应着,把药方子递给小伙计。小伙计去抓了药来,包成三包,用线捆了送回来。庚薪双手奉上,递给吴照磨,亲自把他送到滴水檐下,陪笑道:“吴大人,您好走,遇事千万宽心。”

    吴辉光撑起伞道:“知道了,今儿往玲珑山一行,我是感慨良多啊,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啊,活着的时候,还是好好活着吧……”

    庚员外拢着袖子站在滴水檐下,看着吴照磨一步三摇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动:“杀人?杀人么……别人可以杀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杀人?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啊!”

    庚员外拢在袖中的双手忽地握紧了,他被自己从未有过的想法刺激得脸庞胀红,鼻息都粗重起来:“冯检校是官,为了逃避齐王的斥责,府衙连冯检校的死因都能瞒下来,更何况是杨旭一介生员呢。不光是他,还有那个贱人,还有那个小贱人,如果我把他们都一股脑儿地杀了……”

    庚员外激动地开始簌簌发抖:“我不但可以一雪奇耻大辱,也可以从此尝尝真正当家作主的滋味了,现在青州有个无影无踪的刺客,官府又讳于张扬令人不安的消息,这……这是天赐良机啊……”

    庚员外越想越激动,嘴角渐渐绽起一抹有些狰狞的笑容,这时黎大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一看到他的身影,庚员外马上耷下了眼皮,重新恢复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样,慢悠悠地转回了药堂。

    对夏浔来说,接下来的日子非常平静。他除了打理自己的生意,就是开始着手物色黑锅接班人,同时尽可能地转让、售卖自己的产业,而这一切都是对外打着要回江南完婚,对齐王则大表忠心,说是为了给齐王去北平采买毛皮、兽筋等货物。

    夏浔已把阳谷之行的经过向齐王详细禀报了,在蒲台县出手救人的事他也没有隐瞒,还顺口提起了打碎腰牌的事。一块牌子齐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听说要等到数九寒冬,才能解决皮毛兽筋的来源问题,他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他的圈地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从这上面弄到了大笔的银钱,暂时不虞支付方面的问题。他没想到采办毛皮兽筋等物的本钱,夏浔会主动为他代垫,感动之下,对于夏浔要回江南完婚的事情,齐王很慷慨地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夏浔要挑选一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为齐王打理生意的要求自然也顺利通过了。

    应付得齐王满意了,接下来的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