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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69部分

    扮,和《聪明的一休》里边的桔梗店老板差不多,五短的身材,拿手帕擦着脸颊上的汗渍。这时只是初春时节,天还不太热,他居然走出汗来,看样子是真的急了。

    老僧放下汤碗,扭头看了他一眼,用日语说道:“啊,是肥富啊,什么事这么着慌?”

    走进来那人是日本国的副使肥富,肥富是日本的一个大商人,极为热衷和大明重开贸易,正是在他等一批人的推动下,足利义满才下定决心,尝试与大明重开勘合贸易,所以这一次足利义满派祖阿和尚到大明来,特意让他做了副使。

    肥富向祖阿鞠了一躬,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焦急地道:“大师,我出去打听过了,情况不妙啊,大明有很多言官都反对与我日本重开贸易,理由是我日本海盗不断袭扰大明海疆,而我日本国打击海盗不力,甚至有纵容之嫌,所以他们请求大明皇帝陛下拒绝与我国通商。前天的消息是真的,今天他们上朝的时候又提起了这件事,我看大明礼部的人总是拖延我们,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不不不不……肥富啊,你不了解中国之人,呵呵呵呵……”

    祖阿镇定自若,抚须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你说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祖阿怡然说道:“中国,乃君子之国,好名而不重利。《弟子规》上说:唯德学,唯才艺,不如人,自当励。若衣服,若饮食,不如人,勿生戚。中国人在乎的只有道,而道的载体是礼,礼的表象就是名。他们比你强大的话,他们认为那是道的胜利,如果他们比你弱小,那就是器不如人,大道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就自认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你明白么?”

    “不明白!”

    肥富把胖脸摇了一摇,回答道:“大师所言实在是太深奥了,肥富没有听懂。”

    祖阿呵呵笑道:“说白了,就是爱面子!”

    肥富恍然大悟:“啊!大师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祖阿道:“整个中国,上至皇帝以及朝廷的大臣,下至把持着大明政权基础的所有读书人,他们只为一件东西而活——面子!尽管他们对之冠以种种美妙的说法,对个人,那就是君子忧道不忧食,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对国家,那就是天朝上国,抚夷恩远。”

    “所以,就算有些言官提出不同的看法,他们的皇帝和那些掌权的大臣们也不会在意的,他们只会在意我们是否称臣,态度是否恭敬,只要我们做到这一点,那就是他们道的胜利,中国人对面子的执着,就象你们商人对利益的追求一样孜孜不倦,很令人不可思议的。

    不过,这就是我们此番出使中国一定可以成功的保证。你放心好了,等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接见我们的时候,我们只要献上我们的谦卑,给足了他们面子,就一定可以得到将军阁下想要的利益!商品、铜钱、诗书……一切的一切!”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说到得意处,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院门口儿,夏浔纳闷地问刚刚追上来的鸿胪寺的通译:“我说,这俩日本人说啥呢这么起劲?”

    那通译长得五大三粗的,还一脸的络腮胡子,简直就是一个赳赳武夫,他探头往院里瞧了一眼,压着嗓子道:“俺不知道啊大人,俺刚追过来,就听见一句‘一切的一切!’”

    做翻译的可不见得就是有学问的,尤其是那时候,当翻译的都不是甚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甚至压根就没读过书,只不过他们通晓外语罢了。由于当时大明接触比较多的都是北方民族,所以当时通译院的人大多是从辽东选送来的,女真翻译、朝鲜翻译、蒙古翻译、日本翻译等等。

    这个身材高大满脸胡须的日语翻译就是辽东的女真人,他娘是女真人乘船出海,打劫日本沿海时掳回来的日本女人,因此他通晓女真、日本和汉语三种语言,在通译院是从七品的通译,级别最高。

    夏浔点了点头,向那小沙弥圆通示意了一下,圆通便走进去,向两个日本国使节稽首说道:“祖阿大师,肥富施主,大明国辅国公杨旭大人到了。”

    “啊!哪位是辅国公大人?”

    祖阿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夏浔,连忙站起身来,匆匆走到夏浔面前,双手合什,正容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辅国公大人了,老衲日本国鹿苑寺僧人祖阿见过大人!”想不到这人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夏浔瞟了眼旁边的翻译,心道:“这人倒是用不上了。”

    一旁肥富也匆匆跟了过来,一躬鞠到地上,态度十分恭敬。

    夏浔微微欠身还礼,说道:“是道义大师派遣高僧到我大明来的吧?本国公这些时日一直在为清剿倭寇之患在外奔波,劳大师久候了。”

    祖阿听了,白眉微微一扬,重新审视地看了一眼夏浔,脸上不无讶色。

    大明以天朝上国自居,对周围诸国一直没有刻意地了解,对日本同样如是。足利义满第一次遣使来与大明建交的时候,用的是“日本征夷将军源义满”的名义,朱元璋拒绝了室町幕府的要求,因为当时大明误以为日本南朝的怀良亲王才是日本的君主,而“持明”(日本当时的天皇家族持明院统)则是乱臣。足利义满是“持明”派的武将,更不应与之通交。

    到了建文朝的时候,足利义满派岛津光夫和新右卫门又以“日本国准三后源道义”为名,赴明朝进贡,那时候足利义满就已经出家了,不过大明对此一无所知,建文帝见番邦来朝,甚是欢喜,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

    此后中原政权更迭,朱棣登位,足利义满再次遣使来朝,这次用的就是大明所封的日本国王名号,礼部一直以此称呼,始终不知足利义满已经出家的事情,可是这位大明辅国公不但知道足利义满出家,而且一口叫破他的法名,可见此人对日本国内情形极为了解,祖阿不免提了几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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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阿和肥富把夏浔让进禅房,禅房内环境清幽,檀香淡淡,矮几上摆着一套茶具,肥富提水,祖阿斟茶,为夏浔表演了一番茶道,夏浔端然盘坐在蒲团上,等到祖阿双手奉过茶来,将茶接过,浅浅地饮了一口。

    祖阿微笑道:“义满将军虽已出家为僧,不过依旧是日本国的实际控制者,是大明钦封的日本国王。这一次,老衲和肥富奉国王之命朝觐大明,虔诚恭谨,尊奉大明为君主国,祈请天朝上国重开贸易之门,让我日本百姓同承天朝君恩。

    我们到京已经有些时日了,礼部的官员说,皇帝陛下把此事交由阁下负责,不知阁下什么时候可以引我们晋见皇帝呢?我们的国王在日本翘首东望,已是望眼欲穿呐。”肥富在一旁边忙应和,原来这肥富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夏浔道:“我知道,源义满依旧是日本国的实际统治者,他是有资格代表日本,同我大明接洽的。但是大师有一点没有搞明白!”

    祖阿连忙恭谨地道:“国公请讲!”

    夏浔道:“我大明皇帝陛下,已将此事全权交由在下负责,是全权,而非仅仅是负责接待。所以,我可以决定大明是否接受日本国为属国,是否与日本国重开贸易,这些事情没有敲定之前,建文朝对你们的赐封,我大明皇帝陛下是不予承认的,自然也就无需接见你们!”

    祖阿与肥富面面相觑,他们实未想到,大明皇帝竟把对日建交之权完全下放于眼前这位年轻的公爵,惊怔了一阵,祖阿才试探地道:“那么,国公可已看过我国国书?我们同礼部的交……”

    夏浔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道:“没有,那些东西我没有看!我相信你们与我大明建交的诚意,但是我对那些虚礼毫无兴趣!诚意,要用诚实的行动来体现!大师是出家人,修行高深,洞察人情,以为本人这番话,说的对吗?”

    祖阿小心翼翼地道:“那么,国公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来表达我们的诚意呢?”

    夏浔道:“称臣,就要履行臣子的义务,你看看朝鲜国是怎么做的,我们的皇帝要征马,他们就把全国的马匹都征集起来,听由我大明使臣挑选,马匹不够,连耕牛都搭上了。我们的皇帝想纳几名朝鲜女子,他们就禁止所有适婚年龄的少女成亲,直到选出供奉大明皇帝的女子,这才是恭谨。叩几个头,高呼几声万岁,这种虚礼,拿来何益?”

    祖阿惊呆了,眼前这个大明辅国公,完全超出了他的认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开门见山,斤斤计较于实际利益的大明官员。此来,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考虑。

    肥富见祖阿发怔,他可有点着急了,他是个商人,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他计较的只是利益,只是与大明重开贸易之后可以获得的丰厚的利益,至于向大明臣服,只是礼仪上的称臣,还是履行这些义务,他并不在乎。

    肥富瞟了祖阿一眼,连忙接口道:“阁下,关于您说的这两点,我想……我们也可以办到的,当然,这得由我们的国王同意,不过我们可以把此事报告国王,我相信我们的国王……”

    夏浔摆手道:“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并不是要你们这么做!”

    开玩笑,日本马?那时还没有东洋大高马呢,东洋马是否明治维新以后,通过良种引进培育出来的,当时的日本马比驴子也大不了多少,一米六零的山县昌景和马场信房骑着“驴子”,挥舞着长刀,嘴里喊着“呀及给给”,倒还像那么点事儿,如果真的征一堆日本马来给大明边军的壮汉们骑,还不得把马压垮了?至于日本女人,要是洗掉那一脸的白灰,再把那一小簇“蛾眉”养长一点,也许会有些妩媚耐看的吧,可他又不是拉皮条的。

    夏浔道:“我大明皇帝陛下,对源义满恭敬的态度很满意,但是希望他能以实际的行为,来证明他的恭顺。”

    祖阿此时已缓过神来,忙问道:“那么,大明皇帝陛下,希望我们做些甚么呢?”

    夏浔道:“很简单,打击海盗!你们清楚,贵国如今海盗成患,他们不仅劫掠我沿海百姓,对于海船,也是不分彼此,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是日本与大明的共同敌人!如果我们两国建立朝贡贸易,商船往来,却为海盗所乘,这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所不希望看到的。”

    祖阿和肥富与日本海盗并没有什么关系,对于打击海盗并不抵触,可是这种事并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决定的,而且日本国的海盗与该国民众的关系更加复杂,一方面日本政府的舰队并不强大,一方面稍有行动,就会提前泄露消息,即便他们有心剿匪,也时常是疲于奔命,无功而返。

    打仗是需要钱的,即便对大明来说,羁绊于一场长期战争,对国力的消耗也是相当巨大的,以日本国的家底来说,他们更禁不起折腾。同时,祖阿一直以为自己号准了大明的脉,对于被人牵着鼻子走很不甘心,所以有些犹豫地道:“阁下,对于海盗,我们也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日本国兵微将寡、国力单簿,恐怕……”

    夏浔道:“这个简单,打击海盗,需要我们通力合作。不过考虑到贵国海军的实力,主要任务当然由我们来承担。我们只需要你们做到三点:一、打击赃物买卖、抓捕销赃海盗、对已经探知的海盗占据的岛屿进行攻击、围剿;二、与我大明互相提供消息、提供所掌握的海盗的情况,我大明水师需要你们的配合时,要通力合作,联手作战;三、由于我大明水师才是剿匪主力,远洋出海作战时,你们要开放港口,允许我大明战舰靠岸停泊、休整、补给!”

    祖阿一双白眉紧紧地蹙了起来:“这些条件,不在老衲的权限之内……”

    夏浔爽快地道:“我知道!所以,我建议祖阿大师留在京城,与道衍大师多多谈经论道,交流一下彼此的见解,道衍大师精通佛道儒诸家经义,相信你们的切磋可以令彼此都受益匪浅。而这位肥富副使嘛,不妨请他回国一趟,面见道义大师,把我们的条件说给他听,如果他同意,你们马上就会受到我大明皇帝陛下的接见,贸易之门将重新打开。”

    夏浔微微一笑,按膝站了起来,祖阿连忙起身制止:“国公留步,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

    夏浔干脆地道:“谈判,是一件很费口水的事。确定态度,了解对手,试探性接触,做多种谈判方案,唇枪舌箭、勾心斗角,忽而以迂为直,忽而以退为进……呵呵,这些,杨某也略知一二。不过在祖阿大师面前,我想,我们不需要如此劳神费力。

    大师是有道的高僧,当知直心是道场,心口如一,言行如一,才能自度度人。所以,在下坦诚相见,直言奉告,我们的底线就在这里,这也是唯一的、最重要的条件。我知道大师做不了主,这件事,还是请源义满殿下来做答复,好么?”

    “这个……”

    面对这么一个赤裸裸地只要利益的人,而且谈判的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上,有求于人的是自己,祖阿真有点手足无措了。原本的淡定从容一扫而空,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了,顷刻间,他就由日本国王的特使,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传话人,这个辅国公已经越过他,直接向足利义满将军阁下递招了。

    自己的使命就要到此结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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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阿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努力挽留夏浔,夏浔笑道:“大师,非是本官不肯留,实在是脱不开身呐。本官马上就要赶赴浙东,主持剿倭一事,我会在那里,等候你们的好消息!大师,告辞了!”

    第十四部 扶桑国

    第516章 先塞耳目

    福州什么行当最大?

    当然是船行。

    福州船行谁家为首?

    当然是洛家。

    洛家老太爷今天八十大寿,整个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酒席里里外外摆了三百多桌,外面巷子里浓荫如盖的大榕树下还排开了一字流水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开船行的必然交游四海,洛家船行坐为福州诸船行魁首已经几十年了,影响力更加巨大,今日前来贺寿的不仅仅是船业同行,商界的巨贾豪商,福州城里的士绅名流,就连知府老爷都来了,因为这位知府的续弦就是洛家的姑娘,当女婿的哪能不上门给老太爷拜寿呢。

    门房里边,光是收拜帖记帐本儿的账房就有六个,穿得新鲜喜庆的家丁数十人络绎不绝地收受着贺礼,小半天的功夫,各种礼物已经堆满了整整三个仓房。

    洛家巷巷子口儿,远远又来了一行人,领头的一个骑在马上,端然危坐,八面威风,巷口有几个摆摊做小买卖的,其中有个卖梨的认得此人是福州府推官上官世杰,便对旁边卖枣儿的小贩道:“嗳,你瞧,推官大人也来了。”

    那卖枣的小贩眼皮都不抬,拈起一枚大枣擦了擦,塞进嘴里,懒洋洋地道:“那有什么希罕的呀,知府大人都来了,推官大人还能不给面子?”

    卖梨的怪叫一声,那卖枣的一口下去,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不禁横了眼睛,气道:“我说老牛,你一惊一乍的做甚么呀?”

    卖梨的老牛手指前方,张口结舌道:“你……你瞧!”

    卖枣的汉子抬头一看,嘴巴慢慢惊愕地张大,那咬了一口的枣儿吧嗒一下,从嘴里掉了出来。

    只见上官推官身后不远处,一大队如狼似虎的官差蜂拥而来,一个个手执铁链、哨棒、枷锁、腰刀,那杀气腾腾的样子,瞎子也看得出,这绝对不是去拜寿的。

    洛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客云集,忽地一队官差簇拥着推官上官世杰冲到府前,气势汹汹便轰赶客人,围堵院门,都惊讶莫名。那六个账房里有一个年岁最大,见多识广,见此情形,搁下毛笔,步出账房,蹙眉道:“上官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不知道今天是我们老太爷过大寿么?你要办什么公事,也用不着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吧?府台大人也在中堂里坐着呢,你要是闹得我们老太爷不开心,府台大人那儿,恐怕你上官大人也不好交待!”

    上官世杰青着一张面皮,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吓得,他也不说话,翻身下了马,走到那老账房身边,抬起手抡圆了就是一个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