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有无危险存在,母狼出洞后机警地围着洞口附近转了转。它又冲高天皓月尖利地嗥了两声,大漠为之震颤,尔后它才接近那盆羊肉,嗅了又嗅,闻了又闻,又围着羊肉转了又转。它蹲在羊肉旁,冲西南方向长嚎了起来。
于是,爸爸蹲在矮墙后头,也扯开嗓子喊出了两声长长的狼叫。显然,他们在用嗥叫交流,一种友好的信息交流。
母狼听到爸爸的回应,复而转身进洞,不一会儿带领狼孩儿出来,终于禁不住喷香羊肉的诱惑,一同分享起来。慢慢大口大口地撕扯着烂糊糊的羊肉,不时发出“唿儿唿儿”的贪婪而满足的低哮声。
爷爷合掌念佛,爸爸大出了一口气。
我感到提在嗓眼上的心脏扑通掉下来,回到原位。一时为爸爸为人类的智慧感到骄傲,同时也为母狼感到一丝的悲哀,毕竟是四条腿的兽,斗不过少两条腿但多一份思维的人。这兽,尽管它已经很努力十分狡猾j诈,在四条腿兽类里已算是翘楚、佼佼者,但到头来肯定要败在两条腿的人类手里。人类是为消灭所有动物包括地球而被一只不可知的神秘之手捏造出来的破坏者,其实也是不断被这只手鞭打转动的可怜的陀螺。它的任务就是不停地转动而已。
转眼间,那盆羊肉被母狼和狼孩一扫而光。
只见母狼张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展一下腰,然后渐渐摇摇晃晃起来。它“哽哽”地哀叫两声,似乎有些奇怪身上发生的变化,原地转了几圈,最终像个醉汉不胜酒力般瘫倒了下来。而那狼孩儿——我弟弟小龙则更惨,吃完羊肉,它连站都没有站起来,挨着肉盆一头栽在那里,昏迷不醒。可见爸爸麻药的药力何等强大而有效。
“上!”爸爸一声轻呼,从矮墙后飞跃而出。
爷爷和我紧跟而上。
先到的爸爸抱起狼孩儿就又亲又摸,声声呼叫个不停,我也手哆嗦着抚摸他那粗糙如老树皮的皮肤,眼泪哗哗往下淌。
爷爷狠狠踢一脚母狼身躯,举起手中的枪瞄准母狼的头部。
“爸,不能杀它!”爸爸惊呼。
“它害我们成这样,你还可怜它!”爷爷压不住怒火,推上子弹就要勾动扳机。
“不——”爸爸丢下小龙向爷爷扑过去。
可白耳比爸爸更快,如一条黑色闪电划过,一跃咬住爷爷的手臂,并撞倒了爷爷。“砰!”枪口朝天巨响一声。
爸爸也赶到,喝住白耳,扶起爷爷。
“爸,这母狼不能杀,小龙跟它有着生死感情。它这几年待小龙如同亲子,我们杀了它,小龙也一时活不下去,更不会原谅我们。唉,说起来,造成这一切,也不能全怪这老母狼啊。它更不容易,死了公狼和幼狼,唯一剩下的这白耳狼子,它也认不出来了,也不认了,因为它被我们收养后身上有了人气,不敢认。其实它比我们还苦啊……”
爸爸说着潸然泪下,轻轻抚摸地上的老母狼,几分敬畏几分哀怜,感情甚为复杂。然后,他轻轻托抱起昏迷不醒的老母狼,走到狼洞处,把它放进洞岤里去。接着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些没有被药浸过的好羊肉,放进洞里。
爷爷说:“可它毕竟是狼啊……算啦,算啦,儿子你说了算,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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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从袋里拿出原先准备好的牛皮绳,把小龙弟弟捆个结结实实。我问干嘛绑他时,爸爸说:“他现在还是狼孩儿,一会儿醒来后不会情愿跟我们走的。让他变成丨人,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爸爸叹口气。
旁边的白耳冲那边的狼洞哀嗥个不停。
爸爸看着它摇了摇头,转过头跟我说:“儿子,爸跟你商量个事怎么样?咱们已经找回了小龙,老母狼也怪可怜的,咱们就把白耳留给它吧,让它们也母子相认。你看白耳,多可怜,它可是已经认出了亲娘。”
“……”我明知道爸爸会这么说,可心里极为难受,一时无语,天啊,这次我真的要失去我的白耳吗?“你不同意吗,儿子?”
爸爸掀开我紧捂住脸的双手,于是他看见了我满脸流淌的热泪。他说:“你哭了,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爸很理解你的感情。那这事你自己决定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爸爸摇摇头走开了。
那边,白耳依旧守着狼洞哀鸣。
我跑过去,抱住白耳的头喃喃低语:“可怜的白耳,你就留在这里吧,守候你的妈妈。它一会儿就会醒来的,它没事,它没死,你放心吧。”我亲了又亲白耳的头脸,我的滚烫的脸贴着它冰凉湿润的嘴巴,轻轻解开白耳的皮绳和铜环,心中对它说,“白耳,再见了,你可好好跟你妈一起过,千万别靠近人类啊——千万!再见,白耳——”
我哀哭出声,扭头就往西南方向的住地跑去。
爸爸和爷爷抱起狼孩儿弟弟从我后边追过来。
那白耳见我们走了,一时有些慌张,一会儿随我们后头跑一阵,一会儿又回去守那狼洞,但最终还是留在那狼洞旁不动了。
黑夜的古城中,传荡起白耳长长的凄楚的哀嚎,一声又一声……
十三
我们收拾好东西,匆匆上路。
爸爸点把火燃着了他的地窨子,熊熊火光中我看见爸爸的眼里泪光闪动。火光映红了大漠古城的天空。
我骑的骆驼架上了柳条筐,里边装着捆绑的狼孩弟弟。爷爷和乌太走前边,爸爸后边押阵。爸爸手里端着上膛的猎枪,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后边和周围的动静。
我们星夜兼驰。
当红红的旭日从东方沙线上升起时,我们已走离古城废墟几十里。万里明沙浩瀚无穷,壮阔而亮丽。
突然,侧挎架上的柳筐晃动起来。
狼孩儿小龙醒过来了,药劲儿散失。
“嗷——呜——”他狼般嗥叫开,不停地挣动绳索。整个柳筐晃动起来,“噼啪”踢打着骆驼侧肚。
“嗷——呜——”狼孩儿弟弟又吼又闹。
骆驼受惊了,后背上又是狼叫,又是击打,它哪儿承受得了这种惊吓。只见骆驼“嗷儿”一声大叫,尥起蹶子上下蹦跳,想把后背上的可怕东西摔下去,接着往前又蹦又跳奔跑起来。
“爸爸!骆驼受惊了!小龙醒了!”我在驼背上的如飘在狂涛上的轻舟般颠荡得头晕脑涨,终于经不住骆驼疯狂的暴跳努奔,我跟驼架上的东西一起“噼哩叭拉”全掉落下来。
摔在软沙上尽管不疼,可我一嘴一脸的沙子,狼狈不堪。
变得轻松的骆驼,很欢快地向一侧奔逃而去。
狼孩儿弟弟也如愿地滚出柳筐,无奈手脚被捆绑,但他双脚一起蹦着,如袋鼠般一跳一跃回头向古城方向逃去。
“快抓住你弟弟!”从后边赶来的爸爸喊。
我醒过腔,爬起来就追赶。毕竟四肢自由活动,我奔跑如飞,急赶二三十步便追上了弟弟,从后边一下子抱住他,一起滚倒在沙地上。
“呜哇——呜哇!”小龙狂叫怒嚷,又踢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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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抱住他不放。可他的蛮劲儿非常大,几下把我甩开,又往前蹦去,我又爬起来伸手拽住他的脚,一下子拉倒了他。我上去就骑在他身上,两手摁住他的脖子。小龙“嗷儿嗷儿”叫着,回过头便狠狠咬住了我的手。
他那尖利的牙齿咬透了我手腕肉,鲜红的血冒出来。
我咬着牙忍着疼痛,双手依旧没有松开。
正这时,爸爸赶到,把我拉开。我发现爸爸又披上了他那张狼皮,嘴里“呜呜”学着狼叫,出现在狼孩弟弟面前。
突然见到大狼,狼孩儿弟弟立刻高兴地呼叫起来,暴怒的心态逐渐平和,哼哼狺哮。看看爸爸,又眼神转向大漠古城方向,那意思很明显,一起逃回古城老巢。
爸爸指着自己对他说:“我是你爸爸——今天,带你回家——回真正的家——”
“爸——”狼孩儿弟弟虽然也学叫一声爸,但显然听得一头雾水,嘴巴和头固执地甩向古城方向。
“爸爸今天再也不能让你回那儿去了,你是人、人的孩子,不能这样不人不兽,在荒漠中当狼孩儿了。”
爸爸伸手抱起狼孩儿弟弟,嘴里“呜、呜”地安抚他,重新走回驼队旁。
这时爷爷已经追回那匹逃走的骆驼,重新整理和绑牢了驼架。
狼孩儿弟弟一见大狼爸爸又把它放进柳筐,又“呜哇”地狂叫起来,又踢又闹。爸爸说一声委屈你了儿子,便把一块毛巾塞进他的嘴里,又用皮绳把他牢牢地跟柳筐和驼架连绑一起,再也无法挣脱和摔落。
“孩子,爸爸带你回家!”爸爸跟我换骑了骆驼,自己照料小龙弟弟,依旧穿着那张狼皮,让小龙有个起码的安全感和亲切之意。小龙鼓突了双眼,恼怒和忿怨全表现在那双红血丝发绿光的眼睛里,可也无奈,全身动弹不得,嘴巴也无法张开呼嗥,渐渐那双眼睛滚落出两行委屈的泪水,“叭哒叭哒”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平和了,显出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态,好在驼背上还有那位大狼爸爸做伴,他也就闭上双目随遇而安了。
这回乌太和爸爸走前边,我随后,爷爷背枪殿后。
我们的驼队重新上路了。
披着狼皮的爸爸,傲然稳坐驼背,显得知足而冷峻。他歪过脸冲我眨眨眼睛,又低头看一眼重获的小儿子,嘴角流露出一丝知足的微笑,轻轻说:“以后好好待他。”
我感到爸爸很了不起。他的父爱如海般深。他那野人般的灰白长发,随风飘逸,黑灰色狼皮披在他身上更显野性和雄猛,更有些不人不兽,偶尔风掀开他的胸前,裸露出条条伤疤,还有雄健的肌肉,才使人感到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中豪杰。他为小龙弟弟的确做了很多。
我从内心里佩服爸爸。
这时从后边传来爷爷的喊叫:“你们快看!有东西跟来了!”
我和爸爸赶紧回头。
一个兽影从我们后边飞速赶来。它在沙梁上起伏跳跃,时隐时现,伸展四肢迅速地奔跑着,眼瞅着就要赶上我们。
“不好,母狼追来了!”乌太紧张地说。
“别紧张,我来对付它。”爸爸从驼背上拿下横插的猎枪,跳下驼背,把驼缰交给我说,“看好你弟弟。”
“爸,你别打死它……”我低声对爸说。
“放心吧。”
爸爸往回走到爷爷那儿,两个人都端着枪远远观看那只正一步步追近的兽。爸爸不知跟爷爷嘀咕了些什么,接着两个人举枪朝天放了两枪。
“砰!砰!”枪声在大漠上空回荡,传得很远,整个万里大漠都回响着震耳欲聋的这两声枪响。
那兽听到枪声迟疑了一下,昂起头向我们这边吠嚎两声,接着毅然决然地继续追踪而来。
“白耳!爸爸,那是白耳!”我听出那熟悉的声音,冲爸爸大喊一声,滑下驼背,惊喜得我不顾一切向后跑去。
果然是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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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耳尖,黑灰色的皮毛,年轻而颀长的身躯,跃迈着轻快而灵敏的步子,转眼间跑到我们眼前。
我一下子抱住白耳亲热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白耳你可回来了,回来得好,咱们一起回家,一起回家。白耳也“哽哽”叫着,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起我的脸颊来,又围着爸爸和爷爷撒欢跳跃。
“这畜生,还真有点通人性了,不跟亲母亲,愿意随我们走。”爷爷抚须大乐。
“等等,你们看!”爸爸抱住白耳,翻开它的毛,于是它的大腿和后背上显露出斑斑伤痕,凝结着血块。
“母狼还是不认它,而且把失掉狼孩的愤怒全撒在白耳身上,可怜的白耳。”爸爸轻轻抚摸白耳头。
爷爷从驼背上拿出药粉,往白耳身上的伤处涂撒,又扯出些布条给它包扎。
白耳却毫不在乎身上的伤痛,摇头晃脑地在我们中间穿梭,又蹦又跳,十分欢快,好像久别的游子回到亲人中间一样。
“也好,既然狼妈妈不认它,还是我这人爸爸领它走,它可是我的干儿子。”爸爸嗬嗬笑着,拍了拍白耳头,“我们上路吧!大家警惕着点,母狼可能随时会出现!爸,别打死它,吓跑就行了。”
爸爸骑上他的骆驼,见柳筐中的小龙已醒来,而且鼓突着眼睛似有事的样子。他抽出他嘴里的毛巾,狼孩儿弟弟就“呜哇呜哇”吠狺不停。爸爸觉得奇怪,抱起他一看,哈,从柳筐中冲出一股腥臭的气味,原来这小子憋出一泡臭屎!
“哈哈哈……”爸爸大乐,赶紧下驼清理,怕他再憋出屎尿,往柳筐底垫了厚厚一层软沙。爸爸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说你小子往后拉屎撒尿先告诉我一声。可小龙弟弟并不在乎拉屎的事,嘴巴一张一合地又“呜哇呜哇”乱叫起来。
“这小子要吃东西,哈哈哈,刚拉完就要吃,你还真忙活!”爸爸笑着,从驼背上拿出一块烤熟的羊肉块喂给他吃。这一下狼孩儿弟弟高兴了,大口大口咀嚼着,吞咽着,而他那双贼溜溜转动的眼睛,总是不时地往后观看,显然他一直在等待和期盼着母狼来相救。
我们又开始了漫漫征程。
为了甩脱母狼追踪,我们日夜兼程。三天后的傍晚,“醉猎手”乌太引领驼队走进了一面水泡子旁边。这叫月亮泡子,我们来时曾经过这里。爸爸和爷爷商量,决定在水泡子旁边住宿一夜,人乏驼累的,该好好休息休息,再补充些用水。
我拿木碗端来清凉的湖水喂给小龙弟弟喝。
他奇怪地盯着我。那目光野性而浑噩。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对他说:“哥哥……”
他依旧怪怪地盯着我,不叫。
“你小时,我背你上学,你掉进厕所,手里还攥着胡萝卜,胡萝卜……”我耐心地说给他听。
他似懂非懂地盯着我,眼神往上翻,嘴里无意间喃喃吐露:“胡…胡…萝……萝……卜……”
“对,对!胡萝卜!胡萝卜!”显然,他的脑海中始终牢记着那根胡萝卜。他终于从遥远的遗忘的脑海中追回这点关于胡萝卜的意识,可他依然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恢复他的记忆以及人性,看来真要经历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我把他的一头乱发束在脑后,用水擦洗他那张皱巴巴丑陋而又长出毛的不人不兽的树皮脸。
他感到了快意,“呜哇”嚷叫。
我又喂给他热乎乎的香美的肉粥。他吃得又香又甜,又馋又贪,总盯着我手里的木碗唯恐我偷吃他的肉粥。
夜里,爷爷和爸爸轮流放哨。后来爸爸也让年迈的爷爷睡觉了,自己一人守夜。
我和乌太安稳地睡觉。快天亮时,起来撒尿的乌太见爸爸还在抱枪巡逻,突然来了热心肠,替换爸爸站岗,让爸爸睡一会儿觉。一看天快亮,也没啥动静,爸爸就答应他了,倒在一边合眼。
可这乌太又贪杯,一边坐守,一边灌酒,不一会儿也昏然睡去了。
我在睡梦中似乎听见细微的“嘎吱嘎吱”声响。我当是在梦中,没有理会。
可那声音愈来愈急促而变大,还带有一种呼哧呼哧的声响。我感到这不是做梦。
我翻身而起。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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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们甩不掉母狼了。
白天根本看不见它的影子。可一到夜晚,驼队后边不远处,便闪动起两点绿光。我们停,绿光停,我们动,绿光动,远远尾随着,简直像两点鬼火般缠住我们不放。
我们在大漠中已经走了二十多天。
而那对绿光始终尾随着我们。
有一次,我们在白天看到了它的身影。沙梁上,它走得摇摇晃晃,已没有了往日的矫健的雄姿。显然,长途奔袭,大漠中又找不到猎物和饮水,它日益支持不住了。
“哈,这畜生快完蛋了!”乌太指着孱弱不堪的母狼,幸灾乐祸地喊。
“它可真顽强,令人佩服,人有时对自己孩子也没它这样爱至骨子里。”爷爷也不禁感叹。
“回去吧,别再跟随了,你会倒毙的……”爸爸冲着那母狼挥手喊,他眼里充满同情和爱怜。白耳也有时冲母狼“呜——呜”地嚎叫两声,但它不再敢回它那儿了。
由于小龙变老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