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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

。但又不全是。在某些夜晚,他会放下画笔,去追逐那些勾起他情欲的女人。伟大的科西莫·梅第奇对此十分恼怒,每当入夜,就把他锁在工作室中。但次日清早,他进去的时候,发现门窗d开,被单系在一起,菲利波不见了。自那以后,他又把钥匙交给了菲利波。无论菲利波有什么举动,他全盘接受,即使他并不理解或者并不赞成。”

    “体内有如此欲火,有时候一定会很难受。我想它一定影响到你的行为,而你对此茫然不觉。”

    我看到他浑身发抖。

    他摇摇头,但眼睛突然睁了一下。看来他尚未准备好。我记得为了画好小礼拜堂中的天堂,他攀爬在天花板下面,在火焰的炙热中画着格子。那时他精力充沛,眼光锐利。天啊,他到底怎么了?

    “在这屋子里,我也许是和你说话最多的人,”我说,“但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一直以来你都叫‘画家’,我就是把你当成画家看待的。除了知道你下笔如有神,远远比我有天分之外,我对你一无所知。你病了?是不是又发热了?”

    “不。”他声细如蚊,“我不热。我冷,很冷。”

    我伸手去摸他,但他猛然后缩,我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温柔地说,“但不管怎样,我都能帮助你。”

    “不,你不能帮助我。没有人能帮助我。”接着又沉默了,然后他低声说,“我被抛弃了。”

    “被抛弃了?谁抛弃了你?”

    “他,上帝!”

    “怎么这么说?”

    但他只是猛烈地摇着头,紧紧地将手臂环绕在胸前。令我害怕的是他开始哭泣了,他浑身发僵地坐在那儿,泪水从他脸上缓缓滑下,好像圣母的塑像奇迹般流下血泪,让那些犹疑不决的人恢复了信仰一样。

    “哦,对不起。”

    现在他开始看着我了,这个画家,这个来自北方的年轻的害羞的男子似乎不见了,我看到的只有他眼里无尽的悲伤和恐惧。

    “啊,告诉我,”我说,“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害怕到不敢说出来的。”

    在我身后,门口处,我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定是伊莉拉。我在这儿太久了,她一定忧心如焚。

    我回头看着她,她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转过头来。她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他仍岿然不动。我冒险从裙子里把那些画稿掏出来,选了几张摆放在托盘旁边的地面上;于是那个男人的内脏紧挨着残存的烤r。“我知道很久了,”我柔声说,“我刚去了你的房间,我都看到了。你不敢说出口的就是这些?”

    他打了个冷战。“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突然嚎叫起来,“我没有伤害他们,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这次我走向他,如果说我所做的于礼不合,我自己可不会同意。没有比这更正确的举动了,我轻轻抱住他。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但我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绝望。他的身体像尸体般冰冷僵硬,而且他很瘦,我几乎能隔着他的皮肤摸到他的每一块骨头。

    “告诉我,画家,告诉我……”

    他声音低沉,似乎在寻找恰当的措辞,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说人类的身体是上帝最伟大的作品,而要理解它,你必须了解其内部结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学会栩栩如生地将人们画出来。不只是我一个,我们有六七人,每天晚上在圣灵医院的一个房间碰头,就在教堂旁边。那些没人认领的、或者被处死的罪犯的尸体属于这座城市,他说。他说上帝会理解我们,因为我们的艺术将再现他的光荣。”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章(2)

    “他?‘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很年轻,但他什么都不会画。有一次他们带来一个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因为头脑有某些疾病而去世,但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他说他太年轻了,一定还没有被腐蚀过。他说他可以成为我们的耶稣。我准备把他画到壁画上去。但我还没有画好,他已经制作好他的基督受难像。用白色的雪松木雕成的,那雕像太完美了,太生动了,你能看到他的每一片肌r和筋腱。我相信他就是基督,我不能……”

    他摇着头。“我再也不到那儿去了。它彻头彻尾是一个谎言。那个房间里没有上帝,但有其他东西。诱惑的力量。军队来了之后,他走了,消失了。没有新的尸体运到那个房间。那房间关上了。人们在谈论城市里发现的尸体。我们的尸体……”他摇着头,“在房间里的不是上帝,”他很愤怒地重复说,“那是魔鬼。人类的身体是他的秘密,是他的作品。我们根本不应该了解它,只能崇拜它。我抵受不住诱惑,试图去了解它。我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所以他抛弃了我。”

    “啊,不,不……这是萨伏那罗拉说的,你别这么说。”我说,“他希望人们心存敬畏,担心上帝会离他们而去。这是他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的方式。了解上帝的奇迹怎么可能是邪恶的呢?”

    “你不懂的。”他紧紧合上眼,重复了一次,“已经完了,完了……我直望着太阳,眼睛被灼伤了。我再也不能画画了。”

    “不是这样的,”我柔声说,把手伸向他,“我看过那些画。它们那么真,不可能是邪恶的。你在寂寞中迷失了,把自己向了绝望。你现在只需相信你的眼睛依然锐利准确,那么你就会看到的。画家,把手给我。”

    他颤抖着呜咽了好一阵,慢慢地把手从腋下抽出来,手心朝下,向我伸来。我抓住了它们,但他发出一声尖叫,似乎我的手灼伤他了。我拉住他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双手。

    啊!用尽我全部的温柔也是不够的。他掌心有两个巨大的伤口,一边一个黑d,血凝固了,伤口边缘的肌r肿大,已经受到感染了。那两个d显然是钉子钉的。我想起了那天夜里我的迷狂,r体上的痛苦似乎可以减轻精神的折磨。但我的伤口不过是一次意外,没有他伤得深,也没有像他那样迷失心智。

    “啊!老天爷。”我倒抽一口冷气,“你怎么可以对自己这样残忍?”

    绝望像一股毒雾,渗进他的体内,填满他的嘴巴、他的耳朵和他的眼睛,令他的灵魂窒息。现在我真的害怕了,因为再也不清楚它是否会传到我身上。

    “你是对的。”我安静地说,从他身边挪开,现在我说的话更多的是出于下意识而不是理性,“你犯罪了,但犯的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罪。是绝望,绝望就是一种罪。你看不到,因为你扑灭了体内的激情;你无法画画,因为你沉溺在自残中。”

    我站起身来。“你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自己的?你的壁画画得怎么样了?”我厉声说。

    他依然坐着不动,眼睛望着地面。

    我粗暴地拉着他。“你太自私了,画家。当你有天分的时候,你不肯和人分享它;现在它离你而去了,你竟然为之骄傲。你不仅是拥抱了绝望,你还对希望犯下了罪行。你罪有应得。”

    我拉着他在礼拜堂里面走着,直到祭坛左边的墙壁前。他毫不抵抗,似乎他的身体是被我控制着的。不过我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来,让我看看,这些神圣的作品。”我说。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好一阵。那一刻,我在他的绝望中看到了某些东西,一种对我的认可,甚至是一种理解。他走过去,解开绳子,让第一块帆布滑落下来。

    那天光线并不好,所以我很难充分地解释为什么我会那么震撼。当然,我原来预期看到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相反,我被它的美丽惊呆了。

    新画好的壁画在墙上放出光芒:圣女加大利纳的一生被分成八个部分,她小时候、在她父亲的家里、她在田里遇到的奇迹,在这些场景中,她娴静婀娜的画像色彩鲜明,呼之欲出。和他画在墙上的圣母一样,她看起来不仅体现了上帝的祥和,还有一种全然属于她自己的、非凡的、人性的亲善。

    我注视着他,他又陷入了自己的痛苦中。我自己走向旁边的祭坛,解开绳索,让帆布缓缓滑到地面上。第二面墙上画着她从凯旋到死亡的故事。就是在这里,开始渗透着一丝异教的痕迹。

    这个圣女加大利纳在她等待被处决的修道室里面,那个庄严的地方透露出躁动;在最后的场面中,由于刑车遭到破坏,她被拖向刽子手的利剑,她瞪着看画人的眼睛,脸上满是恐惧,让我想起画稿中那个年轻女孩的痛苦。

    最后一块帆布遮住了祭坛的后壁,也遮住了上方拱形的屋顶。我走过去,绞盘很重,我在转动的时候觉得肩膀在流汗。

    后壁画着一群天使,他们伸展的翅膀轻若无物,羽毛的形状既来自鸽子和孔雀,也来自无数想像出来的天堂中的飞禽;他们仰望着掌管天国的天父。

    天父理所当然处在天花板的中央,壮丽非凡地坐在金色的宝座上,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一群飘飘欲仙的圣徒环绕在他身边。魔鬼在他的座位上张牙舞爪,脖子上长着三个头,每个头上都有蝙蝠羽毛制成的光环,他手里抓着基督和圣母,张开嘴巴,作势往他的犬牙中塞去。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一章(1)

    我们将他带到爸爸的马车上,他没有大惊小怪。他看起来对我们的厚待感激不尽。我给妈妈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她,我在小礼拜堂发现画家病了,把他带到我家养病。

    不管怎么说,事实如此。我们把他从教堂扶下来,走到院子里。刚一照到阳光,他似乎就崩溃了:他的身体剧烈抖动,牙齿不断上下撞击着,甚至让人觉得这会将他的头骨敲碎。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瘫下去,我们不得不让人将他背下最后的几节楼梯。

    马车驶出大门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我坐在后面,伊莉拉驾着马车。她很紧张,我想我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她说,现在可不是现身街头的好时机。入夜之后,萨伏那罗拉那些年轻的斗士就会冒出来,在城里逡巡着执行他们的宵禁令,万一被他们碰到,可就有好戏看了。

    他们在宏伟的斯特罗齐大宅的一侧把我们拦住。他们搬了一块巨大的基石当临时路障,大约有20来人,在街道上散开。他们的装束很脏,打扮成天使的样子更是沐猴而冠。年纪较大的一个走出来,伸手示意我们停下,“晚上好,神圣的佛罗伦萨妇女们。这么晚了,你们还上街干什么?”

    伊莉拉朝他鞠了一躬,以符合她的奴隶身份,说:“晚上好,先生。我家小姐的哥哥生病了,我们把他带回家治疗。”

    “你的病人在哪里?”

    她指了指马车后面。

    他们朝我这边走来。我坐在马车中,画家身上裹着毛毯,趴在我膝盖上睡着了。他们中有人把毛毯拉开,另外一个用手里的g子去捅他。

    他猛然醒来,从我怀里抽身坐起,神经兮兮地爬向车厢里面,逃离他们。“别靠近我,别靠近我。我身上有魔鬼。他把基督吃掉了,会把你也吞下去的。”

    “他在说什么?”那个男孩的鼻子和他手里的g子一样尖,做出准备再捅一下的姿势。

    “你没听懂这种圣徒使用的语言吗?”我粗鲁地说,“他在用拉丁文赞美上帝的仁慈,以及我们的救世主的爱。”

    “但他为什么提到魔鬼?”

    当然,得感谢萨伏那罗拉,这些天来,是他让魔鬼比上帝更加出名。“他说在虔诚者的帮助下,上帝的仁慈和厚爱会将魔鬼逐出佛罗伦萨。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我哥哥是那修道士的追随者。他将要在圣马可修道院举办他的就职仪式。所以我们得把他接回家,让他在仪式前痊愈。”

    那男孩踌躇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他的鼻子嗅出画家根本就不像修道士。

    “别动他,小姐。”伊莉拉在车厢前面急躁地大声说,“他要是动了,会弄破疖子的。那些脓会传染。”

    “疖子?他得了疖子?”手里握着g子那个男孩匆忙跳开。

    “你为什么不早说明?”领头的那个家伙发话了,“你们都别靠近他。你们这些女人,带他离开这里。还有,在他治愈之前,别让他靠近任何修道院。”

    因为害怕受到传染,他们赶紧把路障搬开,伊莉拉抓住缰绳,马车朝前冲去。画家抓起毛毯把自己裹住。

    “哇!当心你的皮肤,”她看见我爬到她旁边,说,“我可不想碰到任何脓y。”

    “疖子!”我哈哈笑着,“我们神圣的军队什么时候怕起疖子来了?”

    “自传染开始的时候,”她咧嘴笑着,“麻烦的是,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得了。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谣言说法国人在yd里s精的时候,把这个留给了佛罗伦萨。开始是从妓女那里传出来的。过去只有妇女才得这种病,它被视为魔鬼的疾患;但现在那些信徒也开始起泡流脓了,人们说上帝在考验他们的耐心,好比……圣经中那个散布瘟疫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约伯。”我说。

    “约伯,对,是这个。不过我敢打赌,约伯可没得过像法国人的疖子这样的病:肿得像个大球,发热流脓,就如地狱的伤痛,还会留下肥大的疤痕。”

    说完之后,她作势让我回到车厢去,然后拉起缰绳,于是当黑暗慢慢笼罩这座城市的时候,马儿跑得更快了。

    柯里斯托佛罗和托马索的坐骑不在院子里,他的房间也没有灯光。我下令让马夫把画家背到我卧室旁边的工作间。我们在那儿为他搭了一个地铺,解释说他是我家的神职人员,他生病了,但我父母不在家。

    把他安顿好之后,我唤来马夫的哥哥照顾他。他是个粗壮的年轻男子,天生耳鼓受损,这让他显得比实际上更加鲁钝,也使得这个体雄力壮的哑巴性子柔和。伊莉拉教导他如何把画家的衣服解开,给他洗澡。她从自己的房间取来了药罐,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她妈妈的秘方能像治愈他的手一样治愈他精神的创伤吗?

    他们扶他坐在靠椅上,他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地面。我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来。“你现在安全了,”我说,“我们会照顾你,治好你的手,让你觉得好受一些。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你不好,知道吗?”

    他毫无反应。我抬头望着她,她朝我作了个手势,指指房门。

    “……要是他哭闹起来?我们会把他弄晕。但不管怎样,他得先清洗干净,填饱肚子,然后你才能靠近他。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编些神奇的故事来应付你丈夫。因为我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你这个神圣的废物亲戚。”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一章(2)

    说完之后,她把我推出房间。

    起初几天很糟糕。家里人虽然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私下里的流言飞语却不断。对画家来说,他像个白痴那样躺着,不言不语,然而这也是他自己反抗的方式。虽然他同意伊莉拉和菲利波给他擦洗身体,包扎手心,但他仍不愿进食。

    “他的手指能动弹了,也许他还能画画;不过没有人能预见到他的命运。还有一件事情,这里没有我认得的药物可以用来治愈他。如果他还不吃东西,只会比失去信仰死得更快。”

    我彻夜无眠,倾听着他的动静。黑暗中不时传来他痛苦的痉挛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似乎世间所有的痛苦都由他一人来承受。我在他门口碰见了伊莉拉,伊莉拉不肯让我进去。

    “但他这么痛苦,我想我能帮助他。”

    “你最好帮帮你自己,”她愤怒地对我说,“你丈夫要休掉你,只需一个借口;但你却需要用一生来证明忠诚。他的仆人会出卖你,整个丑闻会像导火索似的引爆你们的生活。回到你的房间去,应该照顾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因为她的话让我害怕,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上,他的叫喊声缓和了一些。我等待伊莉拉来照料他。她也许太累了,或者睡得太死了。我担心他的叫声会把所有家人吵醒,便溜出去察看究竟怎么回事。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二章(1)

    屋子里燃着一盏小油灯,微弱如同那晚小礼拜堂的烛光,油漆的味道和我绘画用的工具散落在四处。他躺在床上,眼睛瞪着上方,悲伤和空虚如一湖死水包围着他。

    我走过去,低头朝他微笑。他脸上泪痕宛然,但已经停止了哭泣。“你好吗,画家?”我柔声说。

    他看到我了,但视而不见。

    我在床边坐下来。他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很难看;绑带干净而整洁,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重新执起画笔。

    既然不再有图像,那么起作用的只能是言语。

    “我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我说,“如果魔鬼将要吞噬你,你也许可以听听其他人如何和他进行搏斗。”

    我拿出那本他发出叫喊声的时候我正在看的书。我从《地狱篇》的第一章读起,那儿有绝望的森林和令人恐惧的野兽,但终究从一座阳光照耀的山峰,看到一丝希望的残迹。

    我停下来吸了一口气,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双眼紧闭。“你并不孤独,你知道。”我说,“很多人在生活的某个时刻,会觉得世界充满了黑暗,好像他们从上帝手中脱落,坠向下面的岩石。我相信但丁也有过这种体验,他那特异的禀赋,让他更加痛苦,也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吧。但既然他能够找到解脱的办法,我们也一定能够。”

    实际上,我和我丈夫一样,经常觉得自己死后会下地狱,而不是上天堂;但在某些时候,总有一些光芒温暖我的灵魂。我现在试图将它们找出来,希望也能温暖他的灵魂。

    “小时候,”我一边思索,一边说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