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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

烨有点惧内。卓氏是典型的北方性格,说不了几句话,说不通就要发脾气,而李春烨自小怕吵吵嚷嚷。他曾笑她是“三句半”,就是那种“瘸腿诗”,也称“无赖体”,即前头三句有板有眼,第四句只剩半句。这最后半句,往往出人意料,滑稽可笑,令人忍俊不禁。她最后那半句则是发火,或者大骂,或者摔东西,让他受不了。他只好让着她,息事宁人,一般只到两句半就妥协,顶多三句,绝不等那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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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渡潇湘 十(1)

    李春烨雇了一乘双人大轿,但他们双双步出家门,走过城郊,故意让全家甚至城外所有人都看到他们惊世骇俗之举。

    李春烨着便服,特地系一条紫色的头巾,迎风招展。卓氏本来就颇有风姿,今天又加了一条京城才流行的桃红绸霞帔,鲜鲜艳艳。她不适应鹅卵石路,走一步来摇一摇,格外引人注目。

    李春烨放慢脚步,保持在卓氏身边。急了,想牵携她走,她甩开他的手:“光天化日,你们泰宁有这规矩?”

    “我如果囿于规矩,还敢跟你出门?”李春烨突然想起恩师的话。恩师自己不事科举,虽热心教导子弟,却看不起状元。叶祖洽为人诟病自然不在话下,他对邹应龙也不屑一顾。他常说:“你看那个邹状元当那么大的官,做了些什么事?说好听点是个循吏,说难听点是个庸官,白食俸禄,还不如我等百姓自食其力!”他还常说:“做官慎勿听常规二字。此乃一人作俑,相沿之陋规也。”其实,李春烨觉得做人也不能太听“常规”二字。这么想着,他用眼角余光四面扫去,发现果然有些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想,卓氏要的不正是这吗?他们送上了,她满足了!他转过身,招呼轿子跟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牵携卓氏入轿。“还是上轿吧,真让你走,天黑也到不了!”

    在轿中坐下,帘布一放,卓氏便吻了李春烨一把:“你真行!”

    “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一半。”

    “才一半?”

    “哪有这么便宜啊!”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

    “暂时保密。”

    城郊,路边破房旁停着一副棺材,几个穿着不俗的人在那里号哭。卓氏见了,觉得晦气,把头扭另一边。李春烨笑道:“大吉大利啊!”

    “一上路碰上……还吉利?”卓氏有些生气。

    “这你不知道。我们这边说,碰上出殡,棺材里有人,象征官到财到。碰到空棺材,才不吉利。所以,做棺材只能清明和七月十五,这两天让人碰到也不算不吉利。”

    “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

    “规矩还多哪!你说,这灵怎么不停在家里厅上,要停在这外面,也没什么人送葬?”

    “他没有家?”

    “不!这人肯定是死在家外,不能再回家。如果是短命仔(婆),不仅没人哭,还要诅咒呢!只能在太阳落山后出葬,有的还要撒上芝麻,让他(她)数不清,也就是让他(她)没有数完再投胎的时候……”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听!”

    出城不远,右边是村子,左边是多姿多彩的丹霞地貌。卓氏掀着布帘,看那一个个神秘兮兮的岩x。一不小心,看到一个岩x当中停放着好多棺材。她甩下布帘,气得直瞪眼。李春烨见状,连忙讨好:“又怎么啦?”

    “你看那——,又是官到财到?那么多官,那么多财?”

    “这你有所不知!”李春烨往外一看,明白了原委。“那些棺材是空的,可这不一样。这边有个风俗,男人一到三十就要做棺材,做了存放在岩x,天增岁月人增寿。我们这边叫棺材就叫‘寿堂’,所以让我们碰上……”

    “也是大吉大利,你不说我也知道!”卓氏拧了一把李春烨。“你们读书人这张嘴啊,左说是理右说也是理,说得天下没个理!”

    天台岩离县城不远,全是平路,半个时辰即到。

    卓氏见这里高崖人,迫不及待问:“你怎么会跑这荒山野岭来读书?真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古有榜样啊!我们两个状元都是躲dd里头读书读出来的。”李春烨说城北上清溪边有个岩,岩顶有三个内陷的圆形窟窿,人称状元帽。相传,这状元帽意指泰宁会出三个状元。叶祖洽中状元,摘走一顶状元帽。还剩两个,邹应龙想摘那第二个,就躲那里去读书。有天夜里他做一个梦,见钱撒满地,很多人去捡。他也去了,只捡得二十五文,很扫兴。同窗说:“邵武军入解人数总共才二十六名,你得二十五,第二名啊!”两个月后乡试,他果然得第二名。后来,又中状元。那个同窗进而解释说:“梦中捡钱,钱上有‘元’字,就是说你会中状元。你捡二十五文,你中状元刚好二十五岁,你看那梦多灵验啊!”邹应龙把这事跟一位朋友说了,传为佳话,给当时大文人洪迈写进他的《夷坚志》,不过略有不同,但这无妨一代又一代学人士子前往凭吊,前往听梦,前往求取那第三顶状元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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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渡潇湘 十(2)

    “你也想摘那第三顶状元帽!”卓氏说。

    李春烨坦率说:“是啊!我父亲失踪后,母亲与我形影相吊。她在一边织布,我在一边读书,每天都要一起到深更半夜。长大了,我有些贪玩,读书读累了还常和朋友们出去喝酒,耽误学业。母亲很生气,特地带我去状元岩听梦。她也是一个小脚女人,爬那样的悬崖,没到状元岩我就感动了,发誓一定要潜心读书。我也想留那里读书,母亲不肯,一则那里荒无人烟,母亲不放心;二则每年冬春时节很多学子到那去听梦,并不安静,便找了这里。这里条件比那里好多了,你看这前后不远的地方都有村子,那岩里头还有寺庙,万一有个什么事好照应,跟城里家里又若即若离……”

    “难怪你那么孝顺你母亲!”

    “是啊!我们俚语说‘宁肯死当官的爸,不肯死当乞丐的妈’。如果换一下,母亲不在,我今天会成什么样?”

    “说不定成状元。”

    “有那可能,但是太小,更可能是进士都中不了,甚至举都中不了!”

    “那也是。不过,你也要感谢你母亲那位老祖宗,他激励了你!”

    “何止我母亲的老祖宗!我自己的老祖宗也不差啊!走,我先带你去看另一个岩。”

    又上轿往前行两三里,到一个巨大的山岩。这山岩可以分成相连的三个,岩中有寺庙。先到的丹霞岩又称丰岩,李春烨引导卓氏看摩崖石刻“李忠定公读书处”几个大字。卓氏粗通文墨,看得似懂非懂。

    “李忠定公,就是李纲,邵武人,距我二十来代五百来年,是我的老祖宗,比我有出息多了——当过宋朝丞相。但他仕途坎坷,被罢相后隐居到这里,与当地名士结莲友社,著《易经·内外篇》。”李春烨说。

    “他怎么偏偏跑这来?”

    “当时,这里有个宗本禅师,也是邵武人,他们早有交情。忠定公被重新起用,到不远的沙县去当小小税官,他不想去,宗本禅师便送他一偈:‘青共立,米兼皮。此时节,甚光辉。’过了几年,到靖康年间(1126—1130),果然又被召入朝廷,你说神不?”

    “瞎编的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来,坐一下。”李春烨拉卓氏在一段很大的木头上坐下,那木头已经给坐得油光发亮。“没关系,出外没那么多讲究……很干净的,你看手都不脏……你猜李纲怎么说这岩?李纲在这里还写了一篇《丹霞禅院记》。”

    李春烨立起,步到岩口,举目四望,文思泉涌:“邵武军泰宁县山水之胜,冠于诸邑。出县西门二十里,曰瑞溪,有山焉。三峰秀峙,岩d相连,西曰丰岩,东曰瑞光岩,中曰罗汉岩。岌   嵌空,鼎足而列,皆有兰若建于其下。不涂塈茨而风雨之患除,不凿户牖而日月之光入。堂殿楼阁,窈窕玲珑,泉石草木,幽奇芳润。叠嶂屏其前,层峦拥其后。山回路转,岩d乃出。谓造物者融结无意,吾不信也。”

    卓氏见李春烨诵毕,久不转睛,自我陶醉,旁若无人,只好迎上:“你记性真好!”

    “不是我记性好,是这文章写得好,铭刻在我心上,岁月也不能磨灭。”李春烨引导卓氏到罗汉岩。“想当年,年轻气盛,胸有大志,我不仅校仿前辈,还想超越他们。看——,这行小字,就是我当年在五魁亭写的,也大言不惭刻在这。”

    那行小字已经被风化,但还可以辨认:“翰藻存遗迹,文光抗列星。古人欲见我,慷慨一登亭。”

    卓氏报以灿烂一笑,未置评说。

    天台岩跟丹霞岩不一样,位于悬崖绝壁半中间,得攀云梯而上。卓氏两腿发软,蹲了下来,看都不敢多看。

    “不要怕!上面还有寺庙,那些尼姑比你年纪大多了,照样上下。”李春烨说,“你如果实在怕,我们只好回去。”

    “我不怕……你牵我!”卓氏经不起激,咬了咬牙站起来。

    云梯是古藤编的,紧贴在岩面上,人一踩,上下左右都摇晃。李春烨在前,本身得抓住云梯,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拉卓氏。卓氏脚小,踩踏云梯都困难。李春烨只好叫四名轿夫在下面帮忙,有的紧紧拽住云梯,不让它晃动;有的抓着卓氏的脚,让它踩稳云梯。这样,他们仍然要攀一阶休整一会儿,鼓足了劲儿再攀上一阶。终于攀上两丈来高的小平台,她一p股坐下,怨道:“你怎么找这样的鬼地方来啊!”

    何以渡潇湘 十(3)

    “我那时候只想着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远离尘嚣,悬梁刺股,哪想日后要带个女人来凭吊?”李春烨将卓氏揽到怀里。“如果想得到……”

    “哎——,虫——,你看——,你看!”卓氏叫道。

    p股边的沙土里,有个甲壳虫样的在爬往李春烨脚上。他抓起它,让它在巴掌里爬:“我们叫它‘沙母j’。以前,读书读累了,就蹲下来找它玩。你看,这么多小旋涡,每一个里头都有一只沙母j。用小g子把它撩出来,看着它扒呀扒呀,那些沙子扒上去又滚下来扒上去又滚下来,要扒老半天才能扒出个窝来,可我又把它拎出来……”

    “哇呀,你真坏!人家扒那么辛苦。”

    “也不是坏,是太无聊!你看看这四周,除了下面那四个轿夫和里头的僧尼,只有树,只有石头,可它们千百年动也不动。当然,有时候会有老鹰,会有鸟,有蝴蝶,有蜻蜓,可它们都会飞,都不愿意跟你玩,只有这些沙母j会跟你玩,而且不会生气。”

    “它为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傻傻地在那里扒呀扒呢?”

    “那是它的生活。”

    “那它吃什么?”

    “它吃……我也不知道,我没看过它吃什么,也没想过它吃什么。我想……唔……吃沙子,不可能吧!可这沙子比不得河里的沙子,全是岩石风化成的,里头什么也没有……哦,对了!来,我带你找一样东西!”

    这是一条裂隙,横切过去,长达几十丈,深不盈丈,高不足三四尺,人得猫腰而行。李春烨携着卓氏匍匐到内侧,很快在岩石上找到一粒螺壳。那螺壳发白,跟粗大沙粒一起凝结在岩石里,只因为风化石表才显露出来。

    “这种岩石里头很多这样的螺壳,像是河底沙石结成的。很久很久以前,这些岩石很可能在大河、大海里!既然壳都还在,说不定壳里的r也还有些在……”

    “以前,你天天就这样躺着?拿本书,一边读‘子在川上曰’,一边想象这大山怎么从海上生出来?”

    “哪能呢!那时候,我天天想的是:彼叶祖洽、邹应龙之科第,岂能专美于宋哉?那时候,我的雄心壮志多大啊!走,我带你进去看!”

    一不注意,李春烨的头磕到顶上岩石,好在绾结挡了一下,没有碰疼,但他却怨绾结,一把解散了它:“这本来就矮,还束这么高干吗!”

    “还是我们女人家好,束在两鬓。”卓氏格外小心起来。

    行至尽头,豁然开朗,有佛堂楼阁,还有些菜地,仿若世外桃源。卓氏说:“在这样的地方读书,简直是当神仙!”

    这话让李春烨心里一阵难受。是的,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个问题。在这里读书,只是稍离红尘远点罢了,离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还远着。还有,这是半山腰,远望而去,层峦叠嶂,一道道阻隔。邹应龙读书那岩就不一样,地处高山之巅,千岩万壑若浮云,皆在目下。那一带是真正荒无人烟,连庙宇都没有,与之为伴的,除了树木花草,飞禽走兽,流岚雾霭,惟有天地之灵气。难怪啊!江日彩隐居的黄石寨,也是岩上而非岩半,梅妻鹤子,难怪!我不如,乃目不如,心不如也!

    当然,李春烨当年还是想得高远。殿堂边紧贴着岩面有个小阁楼,门楣对联红纸早已发白,但墨迹力透纸背,依然清晰可辨。上联“俱怀逸兴壮思飞”,下联“可上九天揽明月”,横披“吞吐天地”。

    “这志向够大吧?”李春烨问。

    卓氏感叹道:“我们女人家年轻时,心地也大,但不是这么吞天吐地的。”

    “你们是想怎么成为天下第一大美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

    “胡说,我才没那样想呢!”卓氏气了,捏他一把。

    李春烨趁势拉了卓氏一把,进阁楼房间:“瞧,这就是我当年住的雪屋!”

    雪屋只能容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现在空空如也。卓氏却说:“现在宣布另一半要求,我们在此住一宿。”

    何以渡潇湘 十(4)

    “这……这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也没办法,只能随你,谁叫我是女人呢?”

    “好吧,我同意!”

    李春烨到岩口,委托轿夫回家禀报他老母,并请他们明日清晨来接,然后央求僧尼在雪屋铺一床。

    僧尼铺床的时候,太阳正斜斜地照进岩里,充满着柔和的光芒。李春烨领了卓氏出来,到菜地边,爬上小梯子,到一个稍缓的悬崖。这里长满了萱草,一朵朵正怒放着。李春烨说:“摘一些花,等下要祭石伯公。”

    “石伯公也要祭?”

    “要啊!哪路神仙不要祭?”

    “神仙喜欢花?我没听说过。”

    “其他神仙不喜欢花,石伯公喜欢。他比我更好色呢,就喜欢这种艳艳丽丽的萱草!”

    “他才跟你不一样哩!那是他善于忘忧,不像你患得患失……”

    “哎——,这倒是真的!想象过去,石伯公就是那么一种人……”

    “你采干草干吗?”

    “这是干草?”李春烨大笑。

    卓氏在摘萱草时,李春烨走开几步,手伸到绝壁处采卷柏。卷柏非常耐旱,看似干枯,一遇水便又鲜活起来,因此俗称“还魂草”。传说,石伯公本来也享受庙祭。村里有户人家丢了大公j,怀疑邻居偷了,告到石伯公那里。石伯公问了问,又到那邻居家查了查,发现有j毛,就判定邻居偷了。邻居冤枉得很,请先生写状子,告到阎王爷那里。阎王爷亲自出马,查了更多地方,结果在村口草丛里发现那只大公j,证明邻居是清白的。石伯公枉了好人,引咎辞职,阎王爷改派他到村外守岩x。石伯公非常喜欢萱草,就变成“还魂草”,把好地方让给萱草,自己呆在更贫瘠的绝壁上,终生相守,默默相望,不论秋冬,不畏酷暑……

    入夜,万籁俱寂,惟有风声阵阵。星光灿烂,群山绰约。偶然,有蝙蝠从窗前飞过。李春烨与卓氏紧紧相拥着,谁也没有睡意。物是人非,李春烨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他了。那时,他一心想将来如何治国平天下;如今,他想的只是修身齐家。

    卓氏到泰宁才发现李春烨身上竟然隐藏着好些传奇故事,苦于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好奇,决心解开一个个谜,不能稀里糊涂爱一个人。她忽然发问:“你怕吗?”

    “怕?我怕什么?这话该男人问女人!”

    “现在我问你。”

    “我怕什么?”

    “石伯公。”

    “像我这种年纪,还怕鬼吗?”

    “当年呢?”

    “当年也不怕!当然,本来我也怕,恩师教过,我才不怕。七月十五鬼节,说是老鬼新鬼这一天都会出来过节,还没到七月半,天还没黑,人们就不敢出门。可我恩师偏偏带我们出门,借着月光,到人家菜园里摘菜,然后到岩x里烧篝火,边讲课边吃点心,直到天明。家长有意见,菜园主人找上门,恩师说:‘我不是教他们当小偷,我是教他们不怕鬼。你看,证明世上没有鬼吧?石伯公也是假的!还是靠自己好好读书吧!’听这么一说,家长没意见了,被摘了菜的主人也觉得行善积德。鬼节摸青,变成一个新的习俗。经过几次,我也真的不怕什么鬼了。如果会怕,在这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会跑回去。”

    “难怪!”

    “难怪什么?”

    “鬼怕你!”

    “鬼怕我?笑话……难道我比鬼还可怕?”

    “你自己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们说,说你在这里读书,晚上有石伯公,变出长长的、血红的舌头,从窗户上伸进来吓你。你不怕,提起笔来在它舌头上飞快写一个‘山’字。石伯公被你的‘山’字压住,痛得嗷嗷叫,求你饶了它。你提一个要求,要它赶走这里的蚊子,让你安静读书。石伯公答应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