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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她不知道一家餐馆值多少钱,因为她不知道是多大的餐馆。听老板说,他们这家餐馆装修花了八万多,但现在如果要卖的话,可能也就卖个五、六万,因为大多数人不愿买旧餐馆来做,怕风水不好,名声不好,赚不了钱。一句话,如果这个餐馆好做好赚,你为什么要卖?

    她想,一家餐馆再加上十万块钱,也就二十万左右,以美国这样的工资水平,也就是一个人三、四年的工资。为了这些钱,就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她趁上洗手间的机会偷偷看了看benny

    ,见他把电话夹在颈子那里,手里在用那个铁夹子翻动芝麻j。看他的表情,倒不象是在重温旧情,反而象是在着急地办什么事。她想难道是lda

    现在的丈夫发现了老婆跟benny有过一个孩子,所以在找lda的麻烦?

    她一下就同情起lda来了,有这样贪财的父亲,也真是不幸。现在又搞得现任丈夫知道了,肯定对lda

    非打即骂。她最同情的还是那个孩子,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把孩子给别人了,还是lda

    的父母作主把孩子给别人了,总之,她的感觉就是孩子现在不在lda身边,不然就不会这么急着找孩子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孩子都很可怜。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她能理解lda

    的心情。可能年轻的母亲对孩子的牵挂少一些,但毕竟是自己的骨r,很难完全不牵挂。她觉得benny

    在这一点上显得很反常,他给她的印象是个很温和很与人为善的人,但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给人?也许是那时太年轻了?中学生?

    过了一会,她听见benny

    的说话声越来越远了,知道他正在边打电话边往餐馆外面走。她装着出去看有没有客人,走到前台去,看见他站在餐馆门外打电话,芝麻j已经炸好了放在那里。她在柜台前站了一会,没什么客人来,就又走回厨房后面去切胡萝卜。

    她用那个特殊工具把胡萝卜都切成小块了,就拿起切菜刀,开始把那些小块切成片。正切着,benny

    走了进来,好像很生气一样,怒冲冲地不知道在骂谁:“呢个开台!”

    然后他看见她在切胡萝卜,走上来说:“放下,放下,不要把手切了。”

    她觉得他今天好像态度没平常好一样,就不理他。他又匆匆走到店子前面去了,又拿起了电话。这次好像在吵架一样,说话的态度慷慨激昂,而且说的是粤语,但他很快就走出餐馆去打电话去了。

    等他这次打完电话回来,他很固执地叫她不要切了,说你要帮忙就包馄饨吧,不要把手切了。她也很固执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包那种馄饨,你还要我包?”

    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又跑回前面去打电话。她想,一定是有关那个小孩子的,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

    她一大堆胡萝卜都切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打完了电话。她不知道他是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还是给很多人打了一些不太长的电话。总而言之,他看样子是打完电话了,因为他回到厨房后面开始包馄饨了。

    可能她刚才没把那个盖着馄饨皮的湿毛巾盖好,那些皮子有一个角都乾裂了。他看了一下皮子,问:“宾各开台≈≈u%

    ?”然后就把馄饨皮扔进垃圾桶去了。

    她没听懂整句话,但她听懂了“宾各开台”几个字,而且猜出他是在问谁把毛巾揭开了不盖好,把馄饨皮都搞得干掉了。她很生气,心想他一定知道是她揭开过的,还有谁会去揭那个毛巾?那他就是在骂她。半包馄饨皮能值多少钱?就值得为了这事骂她“开台”?那不是在骂她“贱人”?

    她这两天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只不知道是窝的谁的火,反正就是窝着火。现在他这样骂她,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声不吭地走到前台拿了自己的小包和车钥匙,就往餐馆后门走,她没看见

    benny。她也不管他去了哪里,径直从后门走出餐馆,开着车走了。

    她茫然地开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到哪里去,难道现在就收拾东西回b城去?她心里好像很舍不得一样,但不回b

    城去,又能到哪里去?最后她想到她的东西还在apt里,她决定先开车回到apt里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现在她有apt的钥匙,是老板走时留下的,benny给了她。她用钥匙开了apt的门,开始收拾东西,她有点希望benny

    会给她打个电话来,即便不说对不起,只要他叫她不走,她就马上跑回店里去。但他居然没打电话来,那说明他不认为自己骂错了人。

    她的东西大多都还是搬过来时的状况,不是在箱子里,就是在塑料袋子里,她只拿了一些必需品出来,所以很快就收好了。但她一提起箱子往门外走,眼泪就冒出来了,因为她这一走,就永远见不到

    benny了。

    她没想到这次打工会这样收场,也许她不该为他骂她一次就生这么大的气?但她想,我生不生气都没什么区别,过几天咪咪就要来美国了,我总是要离开这里的,走了就走了吧,跟他在一起呆得越久,就越舍不得走。

    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不仅有他的未来,他还有他的过去,她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他出于同情和天性善良,照顾她,关心她,但她居然对他产生出一些依恋来,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她坐在那里流了一会泪,就跑到老板房间去找了一张纸,想给他写几句话。但她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这几天发生的事把她的大脑搞糊涂了。最后她简单地写了几句,不是写给他一个人的,而是写给他们大家的。她感谢他们这些天来对她的照顾和帮助,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然后她落款“傻呼呼的阿姨”。

    她写好了条子,放到老板床前的桌子上,benny

    晚上回来算账的时候就会看见。然后她把门钥匙也留在那个桌子上,因为这个门不要钥匙就可以从外面锁住。她正要走,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李兵打来的,抢上去拿起听筒,但她听见是

    benny:

    “what&039;swrong;baby?你怎么跑回apt去了?我到处找你,开始以为你去wal…art

    买东西,但是你…去这么久不回来。出了什么事?”

    她想,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

    “你在生气,areyouadat?”

    她不吭声,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该发这通脾气,即使他骂了她,也是因为她做错了事,而且他那个“开台”是经常挂在嘴边的,可以说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语气助词了,不一定是在骂人,至少没有“贱人”那么严重。

    她说:“是在生你的气,因为你骂了我。”

    他委屈之极:“我那里有骂你呀?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说你傻呼呼是骂你吗?”

    “但是你今天说的不是傻呼呼,你说的是…那两个字。”

    “‘开台’?但是我并没说你呀”

    “是我揭开了那个毛巾的,你怎么不是在骂我?”

    “我不知道是你揭开的,”他似乎很着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骂你的,我以为是阿ga或者阿sa…”

    她没吭声,其实心里早就相信他不是在骂她了,但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他问:“那你…这样跑掉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回b城去”

    他很着急地叫道:“no!pleasedon&039;alkouton!你现在先不要走,就呆在apt

    ,冷静一下。”他见她没吭声,又说,“不要这样嘛,打餐馆的人,说话都是骂骂咧咧的,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些口头禅。而且我不是说你的,我不知道是你揭开那个毛巾的。

    i&039;sorry;baby。i&039;sorry;”

    她笑了一下,说:“i&039;sorry;too。”

    “i&039;sorrythree。”

    “whatareyoorryfor?”

    “i&039;sorryfive。”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她正想问他从那里听来这个笑话的,就听他抱歉说:“你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

    她听见他在接order,她喜欢听他的声音,哪怕是接order的声音,她也喜欢听。她就拿着电话,站在那里静静地听。

    他接完了order,又回头来跟她讲话:“你就在apt里休息一下,我把饭做好了,打电话给你。”

    她说:“不用了,我马上回店里来。”

    她放下电话,把刚才写的那个条子撕了,扔进垃圾桶,把门钥匙又挂回到自己的钥匙链上,锁了apt

    的门,踏着轻快的步伐下了楼,很快就开车来到了店里。

    她从后门进了餐馆,正在想待会见到benny

    怎么说第一句话,就看见他左手食指上包着一团餐巾纸一样的东西,上面有血迹,手掌上也有血迹。他正把左手举在胸前,用右手在炒菜。

    她吓得大叫一声:“你怎么啦?”就冲过去看他的手。

    阿sa接过benny手中的锅铲,说:“阿姨,你帮他把手洗干净了包一下,我怕血,我不敢搞。benny

    怕j翅不够,所以加点‘人翅’在里面”

    阿ga大喊:“不要乱讲啊,你这样说了,我那里还敢吃今天的j翅?”

    她捧起benny的手,惊慌地问:“你把手切了?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不去医院?”

    benny说:“已经没事了。”她看见他用一根长纱布一样的东西扎在手腕那里,大概扎得很紧,把整个手都扎得泛紫了。

    “你怎么把手绑成这样?”

    “止不住血嘛…”

    她着急地说:“你你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包伤口,会感染的。有没有碘酒或者什么消毒的东西?”

    他指指柜台下面的一个硬纸板盒子:“那里应该有一些东西的”

    她找出一些类似双氧水之类的东西,还有纱布和创可贴,甚至有一小瓶云南白药。她想给他把手指洗干净了,包扎一下,但餐巾纸粘在伤口上,她下不了手去扯下来,吓得手抖抖的,连声问:“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我会把你弄疼的。”

    他自己把纸扯了下来,伤口又开始出血,他使劲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把左手向上竖着,大概是为了止血。她把他拉到洗手间,用消毒水替他把手冲洗了一下,看见他左手食指连指甲带r被削去了一块,她吓得不敢碰那里。他只好自己洒了一些云南白药在上面,用一张创可贴草草贴上,叫她用纱布替他包上。

    她给他包好了手指,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她才注意到柜台上也血迹斑斑。他往那些血迹上喷了一些清洁剂,撕下一大张擦手的纸,来擦那些血迹。她抢过来纸来,边擦边问:“怎么这里也有这么多血?”

    “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滴…在这里的。”

    她责怪他:“怎么不把手包好了再打电话呢?”

    “等我包好了,你早就跑掉了。”

    她心里一热,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嗔怪他:“你这么傻?就流着血站这里打电话?”

    “我用纸包了的嘛。你还说我傻?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准备出门?”

    她没回答,但她知道他猜得对,如果不是他正好在那时打电话来,她肯定就傻呼呼地走掉了,那她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她摸摸她受伤的那只手,问:“疼不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sa说:“阿姨你还敢说?都是你搞的啦,你跑掉了,他的心就乱了嘛…”

    阿ga说:“今天的人rj翅,我是不敢吃的,我怕吃到benny的指头”

    两个人说着,就用盘子装了饭,把几盘菜也端到店堂里去,放在一张餐桌上,开始吃午饭。阿sa

    说:“阿姨,你们两个慢慢讲,我们先吃了,肚子饿扁了。”

    她正想去盛饭,benny问她:“吃不吃玉米?”

    他走到烧水的大锅那里,用铁夹子从里面夹出两个煮得黄黄的玉米,放在一个盘子里,然后找了两根筷子,翘着受伤的手指,把筷子c进玉米里,象两个冰g。他把盘子递给她,说:“j烧糊了,没

    菜你吃,吃这个吧,玉米吃了好的,不会长胖,还能降血压…”

    在她家乡,只有很小的孩子才这样吃玉米,父母怕玉米烫了孩子的手,就用筷子串了给他们。她接过盘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是因为我…

    跑了才把手切了的?”

    “正在剁j翅,听他们说你开车走了…”他没说完,看着她问,“我是不是好傻?”

    “是好傻,傻呼呼的”

    “怪你罗,你也不说一声是到那…里去了。我到冰库拿个东西出来,就没看见你了,我到前台去,看见你的包不在,以为你去

    wal…art买…你们女孩用的东西去了。等了一会,还没见你回来,就到wal…art

    去找你,也没有,问他们两个,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看见你从后门出去,开车走了…”

    她想到他跟她讲电话的时候,他手上的血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滴,她觉得好心疼。她没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重要的位置,觉得难以置信,象做梦一样。她又摸摸他的手,问:“还疼不疼?”

    他摇摇头:“不疼了,”他指指他的左胸,“不过这里还疼。”

    “你把你那里也剁了一刀?”

    “是你把我这里剁了一刀。”

    “为什么说是我剁的?”

    他低声说:“你说你要走,我的心好痛。”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歌词,在她听来,这句话就象歌词一样美丽,他说这句话的方式也象唱歌一样动听。她想起她刚来不久的一天,上班的时候没有见到他,老板骗她说

    benny

    回纽约去了,那时她的心就曾经隐隐作痛。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体会这种痛,现在他说他的心也因为她要走而痛,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这是真的吗?他,一个小她十岁的男孩,因为她要走而心痛了?

    她问:“那怎么办?”

    他说:“你把它弄痛的,你来安慰它一下罗…”

    她想扑到他怀里去,用嘴去亲他那个痛的地方,但她听见阿sa边唱着歌边往厨房走来了,只好作罢,转而拉着benny到前面店堂去吃饭。

    她把他拉到饭桌前坐下,不让他动,她自己跑去给他盛饭,还给他倒一杯店里做的冰甜茶,有一种淡淡的甜味,他很喜欢喝,她也是。

    阿ga还坐在饭桌边,见状大叫起来:“凭什么呀?为什么阿姨老是宠着benny?拿刀来,拿刀来,我也要剁手!

    ”说着,就拿起吃完饭的盘子,进厨房去了。

    饭桌前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坐在她对面,右手拿着一把白色的塑料叉子吃饭,把左手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指向上,象小学生举手发言一样。

    她津津有味地看他吃饭,他不怎么会用筷子,多半都是用叉。叉子吃中国菜并不方便,而塑料叉又小又不够硬,所以他吃饭的样子有点笨手笨脚的。

    一盘j都烧糊了,没人吃,剩下的只有一盘炒油菜和一盘豆子。他用叉子在盘子里追踪着一粒豆,追了半天也没法让豆子束手就擒。他又改为追踪一根油菜苔,想把叉扎进菜苔里去,叉子又不够尖利;想把菜苔挤进叉子缝了,叉子又太小了;想用叉子把菜苔挑起来,菜苔又滑来滑去不配合。

    他弄了半天也没把菜弄到嘴里去,干脆光吃饭算了。她用筷子夹了菜喂给他吃,他也不客套,她喂他一口,他就吃一口,她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他自己只负责用叉子叉饭吃。

    阿ga和阿sa

    都跑出来,站在柜台后面,象看稀奇一样看他们俩。她幸福得轻飘飘的,什么也不管,只一心一意喂他吃饭,好像餐馆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一样。

    阿sa抗议说:“阿姨阿,他切的是左手,右手又没切,凭什么要你喂他吃呀?让我来成全他,把他右手也切一下…”

    阿ga说:“阿姨,你太娇惯他了,这样下去,我怕以后你得嚼好了吐给他吃。”然后大叫,“恶心,恶心!”,跑到厨房干活去了。

    她听了,也不答话,照旧喂他菜吃,她自己一边啃玉米,一边看benny,合得拢嘴的时候就啃口玉米,合不拢嘴的时候就傻笑。

    benny说:“我讲个故事你听,从前有一家人,老爸很小气,有天买了一条咸鱼,舍不得做了给家里人吃,就挂

    在墙上,让两个儿子看一眼鱼,吃一口饭。两个儿子只好老

    老实实地看一眼,吃一口。后来弟弟告状说:‘老爸,哥哥刚才多看了一眼。’老爸就骂大儿子:‘再多看,咸死你。’”

    她从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好啊,你在含沙s影。”

    他呵呵地笑:“谁叫你光看不吃的?看一眼,吃一口嘛,光看不吃,当心咸死了。”

    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说:“你以后不用为我做菜了,我就看一眼你,吃一口饭。”

    他低声说:“我以后连饭都不用吃了,就看一眼你,吃一口你。”

    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坏蛋!一说就说歪了。”

    他不回答,也不反踢她,只盯着她微笑。她突然想,难怪别人说“打情骂俏”,真是又打又骂。她只在电影上看见过那些国民党的姨太太们爱在桌子底下踢她们的情人相好,那时她总觉得那是低级庸俗的东西,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做起来了。

    她怕benny

    会觉得她风s不正经,决定不再放肆了。他好像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变安静了,以为她又在生什么气。他用受了伤的手来碰她的手,大概知道她舍不得敲他那只手。她没敲他的手,让他的手放在她手上,她用另一只手握着一个玉米,慢慢啃了吃。

    他盯着她看,看得她不好意思吃了,问:“看什么?再看,咸死你。”

    他笑了笑,笑得有点怪,也有点坏,她问:“你笑什么?”他不回答,她就忘了刚才的决心,在桌子底下踩住他的脚,问:“说不说?不说我使劲踩了。”

    他不说,只嘻嘻地笑:“随便踩,只要不踩那只脚,我不怕。”

    她使点劲踩了他一下,就松开了:“你到底在那里笑什么?”

    “你真的要我说?我说了,你不许发脾气啊。”

    “你说,我不发脾气。”

    他站起身,边退边说话,好像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