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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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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像上开始放出东欧经济情况的介绍。王栋在旁道:“东欧的政治不好,形势老是不稳定,所以,老美、小日本总是三心二意的,不大想到那里直接去经营。但是,那里的工业基础比我们好,电力,机械,技术水平,都比我们这里强。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启发: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干,用的是别人的钱,赚头可是我们的。然后,再用这笔钱,回到我们松江来发展基础设施,如此这般,我们不就什么都有了?”

    看到人们兴奋的、贪婪的目光,王栋捋了捋头发,其实他的头发一点都没乱,并且为自己衬衫领子的坚挺而高兴。他指点着人们看录像上出现的各种镜头,有布达佩斯的银矿,布拉格的动力基地,敖得萨的码头基础。接下来,就出现了他率领

    的代表团与东欧厂商接洽的镜头,也有王栋跟各国政界人物相会,跟商界会谈的情形。一切都是那么从容,那么有风度,到处都是热烈的场面,甚至有了外国人的声音,对松江省的合作表示欢迎。听众里出现了赞叹声,是对录相里的镜头的,更是对王栋的。

    快乐地耸着肩膀,因为拼命要忍住胜利的大笑,以及故意绷起脸来作出最谦虚的表情,所有这些,都令王栋红光满面,尽管想自然,却表现出特别做作的举止。他把声音拖长,让自己有了那么一点口音,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着好多欣赏的目光说话,他的一举一动更像是在电影里,而他也越来越沉浸在毛主席或周总理那样的角色中。

    “你们现在看的是匈牙利的几个项目的考察,”王栋说,把两手撑在桌子上,神采飞扬地看着整个会议室。他现在对自己是如此满意,一方面,他希望他的听众多看看他身后的录相,那里面有那么多关于他的精彩活动的镜头,而另一方面,他感到即使录像里的那个他自己也让他感到碍事了,他要听众更多地是看看此刻的王栋,听他说话,注意到他的每一个表情。“当我在那里考察的时候,”他得意地观察他的听众,发现他们都被他迷住了,因而声音就更加自负。说了一会他的观感,他开始清清喉咙,打算把自己的观点摆出来,这是他的重头戏,为此,他是作了最完美的准备的。

    但是,这时候,有些什么东西不大对头了。不是东西,而是他的报告本身。王栋一下子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他没有把裤子系好。可是他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发生了意外,并且,比这些可能性都严重。因为他的听众现在不再听他说话,而都把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银幕。他们不是在看一个出国访问的录相,他们的表情,倒像是在看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东西,在他们亲眼看了以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观众的神情,他们的可怕的目光,特别是他们的死一样的静寂,把王栋吓坏了他几乎不敢回过头,看看那银幕上的景象。就像一个闯进古玩室的孩子,把最贵重的花瓶打破了,被大人揪住了耳朵,硬着他看看自己的恶果一样。他的感觉是奇怪的,正是为着对抗这个感觉,他回过头去。

    东欧的城市没有了,喧嚣的工厂不见了。银幕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镜头。王栋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那些景致看上去却又有些熟悉。这正是他的疑惑之一。他的眼睛不敢再看,因为他忽然明白了那都是些什么。他的血,本来还是那么充足地、饱满地流淌着的,忽然没有了,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的脸变得比一张纸还苍白,尤其是,他浑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

    那是王家。确切点说,是凌晨的卧室。看上去是杂乱无章的,并且由于没有任何的声音和说明,谁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正固如此,下面出现的镜头,才更有骇人的力道。观众们被自己看见的情景弄得头昏了,一个个石头一般呆在原地,不能丝毫动弹。

    王栋跟凌晨在床上调情,赤l着身子,互相作出野兽才作得出的动作。王栋看着它,毫无表情,不为所动。好像那是两个远古人物的没有意义的表演,无论从哪方面跟他都没有关系。 在画面上,那个王栋和凌晨进行的动作,甚至使他也不理解了。他也认真地要看下去了。

    一声陡然尖叫,从后面传出。那不是人声,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声音。众人回头,见一个女人跑出门去,手捂着脸,使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任何人,因而撞翻了两把椅子。只有王栋知道她是凌晨。从那一刻起,她就疯了,直到可以预见的多少年以后她的老死,神志再没有恢复过来。

    王栋的姿式仍然没变,同所有人一道,更沉思地看着银幕上的情景,这时,正映出他和国处长坐在沙发上,带着那种秘谋者才有的神情交谈。有一个事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国处长站起,走出了镜头。这时,王栋把一个小纸包拿出,打开,将灰色的药面撤进了国处长用的杯子。一分钟以后,国处长又走回镜头,说话,表现得很激动。最后,又端起那只杯子,一饮而尽。

    在座的人里,大多认识国处长,而且知道他是因为心血管病而死在自己家中。默默地看完这一段,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移,不动地看着王栋。其中,王栋感觉到了,公安厅长的目光最为明亮。王栋死死地迎住众人的面孔,几分钟以后,才又挪到了银幕上。

    在凌晨的卧室里,灯光幽暗,几乎看不清正有什么事情在发生。但是,日本松下的最新超红外摄像机,还是拍出了朝霞妈的面孔,她的无助的神态,她在王栋的威胁下的平静,特别是,她眼中的只有最仇恨的人才有的光亮。当王栋站起,人们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举动要发生时,全场肃静。当王栋把一只塑料袋拿出,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套在无法反抗的瘫痪在轮椅中的朝霞妈的头上时,会议室里传出了声音,有两个女人,尽管已是老太太,却发出了少女一般的惊呼。

    王栋,当他年轻时看着星星,觉得自己可以像历史上的任何伟人一样成就大业时,曾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在他功成名就,有一天会死去时,他一定会化作一股烟雾,直上云天,成为天上的某一颗星星。这个感觉,从那时开始,一直探深地埋在他的身体的感觉最不敏之处。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掉了。现在,在这个会议室里,面对着这上百双眼睛,最可怕的、最无法正视的眼睛,他剧烈地抖了一下。于是,那个感觉就又一次出现了。奇怪的是,经过四十多年以后,它竟然还是那么强烈,还是那么充满奇情幻想。一阵快感袭来,他不知道干什么好,环顾四周,蓦地,他仰天大笑了。

    以前不清楚的,像疑云一样困扰着他的,使他睡梦里也感到不安的种种问题,忽然向他亮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一切都清晰得如同白昼,对于自己命运中发生的这奇怪的转折,他变得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可以d察秋毫了。

    当他同国处长秘商的时候,有那个小怪物在场。当他和凌晨欢乐的时候,曾听到小怪物的脚步。对朝霞妈下手的时候,一定也有他的偷听。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王家,在凌晨的屋子。每一个镜头,都是用王朝和新搞到的摄像机拍的。啊,那个小怪物。当王朝霞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王栋就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就感到了一种宿命的撞击,直击在他的心口。这,就是命是他,刘大方,他还活着,在对他进行可怕的复仇……

    王栋带着那样的表情往外走,通过中间的过道。他是沉思的,平静的,甚至有一点是愉快的。有人跟着他走过来了,但他没有一点感觉的样子,目不斜视,一直朝前走过去。所有的人都回过头,见他走到了尽头,来到了窗前,穿过了落地窗,在一阵玻璃的破裂声中,大头朝下跌下了五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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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黄医生在省城机场下飞机时,天正下着毛毛细雨。他讨厌下雨,特别是这个他长大的城市的雨水总是让他难受。它们总是冰冷的,让他想起年轻时候的不痛快的事情,包括感冒,考试迟到,以及家里那间平房的坍塌,那个落下的房梁,不足以支撑重物,却把他的小妹妹砸成了终生残废。

    这雨,还让他忆起那个神秘的晚上,当时他本来应该给刘大方治病的,却被大雨阻隔在江北,而刘大方就在那天晚上永远地失了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起,他还感到就发生在昨日,心里有着万般的沉痛。坐在驶向城里的时候,他仍然在分析着刘大方可能出了什么事,就像他几个月来每天都在想的一样,而且,也是同样地一无所得。他肯定是被杀害了,对此,不有什么疑问。可是,前天焦人为给他打的电话里,正是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至少,他是强烈地暗示了这一点。公安局、外事局、省委、省政府已经把整个松江省都篦了一遍,毫无线索。焦人为究竟发现了什么呢?关键是,为什么一定要黄医生到这来呢?刘大方死时,黄医生已经发誓再不回到这个伤心城来了。

    在古城饭店的总统套间,黄医生同焦人为见了面。说了几句闲话,焦人为就把脸严肃起来,开始讲到正题。他在达拉斯总部收到那份神秘的电报说起。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黄医生,轻声道:“那天,正好是刘先生遇害一星期之后。而且,用的那种密码,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那就是我和刘先生。”黄医生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把话说出:“你是说,刘先生,他,还活着?”由于难以相信焦人为的话,他的脸红了。

    焦人为看出他的怀疑,就更耐心地说话,而且,也更激动了。“当然是他,”他言道,“一看见那电报,我就再也没有一点怀疑了。”黄医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心想:“天啊,如果这是真的,我一定要加入基督教,每天向上帝表达感激的话。”对刘大方的知遇之恩,他总觉得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报答。所以焦人为说下面的话时,他的手发抖了。“结果,”焦人为道,“来到松江省,我发现,果然没错,他,还活着。”

    屋里静了下来,远处的灯火在闪烁,此外,便是中央空调的嗡嗡声。焦人为的手下都在外间,这里,只有焦黄二人对坐在落地窗前,中间的小圆桌上摆着咖啡,却是谁也不曾动一下。

    “我按照那电报的指示,包下了这套房间。”焦人为道。“你道,那是刘先生回松江后,住过的房间,直到他出事。这里的传真机就是他用过的,自然,他知道它的号码。果然,刚住下,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传真。”黄医生似有话说,焦人为便停下,看着他的一只耳朵。黄医生并没有想好他想说的话,呆了半晌,方言道:“天啊,这是真的?”

    焦人为端起咖啡,看着窗外。“显然,我们的刘先生遇到了极大麻烦,使他不能露面。”他轻言道。“他显然碰到了自己的仇家,为报仇,必须把自己先隐蔽起来。这,可以说是一种解释。”想了想,又说:“当然,可能比这要复杂得多,对此,我们也无从猜测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要以一种奇特的方式,

    向他的仇家复仇。接到他的一系列指令,我都安排人手一一照办,虽然有些事还不大明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他的仇家一定跟那个王副省长有关,  或者,就是王副省长本人。”

    坐在沙发椅上,黄医生猛地往后一靠。他的手本来要去拿咖啡的,一下子,把咖啡杯子碰翻。焦人为的一个手下马上过来,把桌子收拾好,换了一杯。黄医生的嘴唇乌青,哆嗦着,提出了一个问题:“不可能吧?”

    焦人为把几个月来,自己按照那传真机上发来的密电行事的情况,大体说了说。有一些事,连黄医生也不应该知道的,便打住在那适可而止的位置上。至此,黄医生才相信自己真地经历了不可思议之事,刘先生确实没有死,而是以一种神秘的形式活着,并且,活动着。想到那大恩大德,更想到他此时不知在哪里,又为了什么不能显身露面,种种凄苦之情,顿使他潸然泪下。“那,我能干什么?”他问。

    焦人为道:“这事的奇怪,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我们知道了刘先生的仇家可能就是王副省长。同时,我们也下了工夫,把发传真的那个地点也找到了。那是一家邮局。它,竟然就在王家的附近,而且,我们还知道,发电的中一个小孩子。这,不是太奇了吗?”

    黄医生深吸一口气,也是心下骇然。王副省长,他,怎么跟刘先生有仇?一个小孩发电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这些,都在说明什么?茫然地看着焦人为,他在等待答案。焦人为只是苦笑一下:“我们本来有了一个计划,接近王家,好好查一查。可是,前天,王家忽然失火了,把一切都烧个精光,只有两个人各以身免,就是王副省长和他的儿媳。”

    “都烧死了?”黄医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焦人为没有看他,接着说:“这样,我们的线索几乎就断了。事实上,已经有一个星期,我们再没收到那个电传联系。现在,我们真地为刘先生的命运发愁了。所以,我们只能把黄医生你再请出来,本要你帮我们办两件事。”顿住不说了,看着黄医生的反应。

    “什么事?”黄医生急不可耐,这,也是他这一路在想着的问题。焦人为遭:“听说黄医生跟那个王副省长是认识的,不管怎么说,能接近他本人,说上一些个话。因此,我们本打算要你去跟他正面接触,细细查看,也许能摸出个眉目来。但是,现在看来,这,没必要了。就在你人在飞机—上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上午,那个王副省长忽然自杀了。听说,是在省委大楼跳楼身死的。”

    “啊,”黄医生两手紧紧地抓在一起,“为什么?”

    焦人为摇摇头:“不知道。这是本省现在的最高机密,一时怕打听不出,也许,水远无法知晓了。”

    两分钟以后,黄医生打破了沉默,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焦人为看了他一眼,道:“黄医生,我先问你一句,请你不要见怪。”黄医生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自然不怪。”心里已怪得要死。焦人为便说:“刘先生出事那天,是跟你约好了,去你那里看病的,对吧?就请你再把那天的情形,每一分每一秒都写下来,我们要详细地研究一下。我认为,你的材料对我们来说,现在来说,是最有用的了。”

    黄医生把自己的那一天的活动,不知向省公安部门、向 gy总部、乃至焦人为本人说过多少遍了。现在,他们又要他再说,而且,要写下,更详细,更全面。难道,让他来,就是为这个?焦人为说:“明天把东西写好,交给我,行吗?然后,我要和你一道,把那天的情况重现一下,我们的人都用上。这样,也许我们能找到线索呢。”

    “原来是这样,”黄医生想着,点了点头。要进行gy独立的调查了。自然,不能少了黄医生的亲自参加。明白了此节,他的心变得比任何人都急切。“我明早就能写完,”他说。焦人为微笑道:“别慌,今晚你不能写。”黄医生一愣:“为什么?”

    焦人为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黄医生眨眼:“今晚?”焦人为点头:“现在就去。到399医院去。我们打听到,王副省长家失火,他的家人并没有全死有人受了伤,住进了医院。所以,我们想让你去看一看,利用这个机会,可能跟他家的人接近,获取有用的情况。”

    黄医生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让我去?”他慢吞吞地问道。焦人为答:“因为,他家的人,据说是电击伤的,不是烧伤。而你,黄医生,是电疗专家。”

    399医院是一所军队医院,原来以专门为军队的高级首长恢复他们的被一年一度的军训搞垮的身体而闻名。对外开放以来,它的远在郊区,它的居高不下的收费,以及它的干净得惊人的床单,它的面容凶狠的护士长,使来这里看病的人一直不多,因此,它的要价更高,环境更整洁,而护士长的表情则更吓人了。

    江院长实际上是第三副院长,而且,毫无权力可言。但他坐在办公室里,脸上带着干和的笑容,无限抚慰地看着每一个找他的人,显出他只爱自己的目前的地位,绝对地与世无争。见到了黄医生,他先是很觉意外,然后,就更其可爱地笑了,拉住了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当他还在省医科大学念书的时候,曾到黄医生当时工作的省人民医院实习过,虽然没有直接的传帮带的关系,彼此却都有了较好的印象。“想不到你回来,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样?”江医生问长问短,说了有一分多钟。黄医生也没想到会碰上他,而且,今晚正好是该他值班。

    愉快地搓着自己的一双小而胖的手,江院长笑着,露出了整齐的、洁白的牙齿,问:“无事不登门,你,一定有事喽?”黄医生被他的j脾气感染,也在眼中带出诚恳的表情,说:“听说王副省长家出了事,有人受伤,就住在你们这儿?”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黄医生就把自己同王副省长的交情说了一下,内中自有不实之词。那种交情只能是最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