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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没有,确实没有!他不禁急了起来,把口袋兜底翻了出来。只见白色的布料,上面空空如也。他的心顿时凉下来,浑身冒冷汗,手忙脚乱地翻裤子的另一个口袋。还是没有!这时,他觉得全店的目光好象都对着他,额头上那一滴滴的汗就那样尴尬地流下来。他拼命地找钱包,但就是没有。

    伙计也是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等,知道此人十有八九是付不出钱了,于是y阳怪气地说:“我说先生啊,你到底有没有钱啊?”

    南更形慌乱,他忙不迭地摸向上衣——即使他从不把钱包放在上衣口袋里。他的动作僵硬机械,浑身冰冷,外面虽是阳光灿烂,却好象照不到他身上。

    旁边的伙计当然是怪话越来越多。南一边从口里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一边继续上下地找,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到底钱包到哪去了。

    突然,他的手触到了衣服口袋里的别墅钥匙。他立刻想到由于出来太匆忙,似乎把钱包忘在餐厅的桌上了。

    念头才闪过,他的身体就一软,差点支撑不住地瘫在椅子上。

    他喘着粗气,看被伙计叫过来的老板停在桌前,羞愤欲死:一生中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老板皱着眉问:“先生,你有什么困难吗?”

    “我……我……我忘带钱了。”

    老板的眼神马上锐利起来:“先生,我们这里没有赊帐一说。”

    “我……我知道。”南虚弱地回答。

    “那就请付钱吧。”

    “真的,真的没钱。”

    老板蔑视的眼神缓缓扫过他全身:“看你穿得人模人样,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人。”

    南一听,眼前就是一黑。心脏急剧收缩。却什么话都反驳不出来。他只能死命把身子朝椅子里缩,好象这样就能抵挡或遮住些鄙视的眼光。那颗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被那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击碎。他分明听到那裂开的声音,清脆的,悠远的,以至于多年以后他回想起来还能清晰地感受到。

    四周议论纷纷,大抵都是些为尹南惋惜的话,“这个孩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云云。南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自己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揪到公安局?或者因为这“卑劣”的行径上报?又或者坏事传千里,一直传到乡下老母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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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门口飘进一个严厉的声音:“住口!”

    众人转头,尹南也猛地一转。赫然是孙以芗站在店门外,他的脸背对阳光,形成y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南眨眨眼,有点不敢置信。只见以芗踏着沉沉的步子走进来,站在店老板的面前。那股彪悍凶猛的气势弥漫在他的周遭,肃杀得连牙尖嘴利的老板都不禁缩缩脖子。南咽了口口水,这才知道以芗除了对他的温柔表情以外,还有这样的架势。大概,这才是以芗作为黑帮老大的真正面目?

    以芗的脸浸在y影里,只看到他把一只手重重地敲在台子上,“砰”地发出一声巨响,众人都吓了一跳。他沉沉开口:“要钱是吧?这里有一万,够买你一天的面了吧?”

    那老板早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楞楞地瞪着他,如瞪外星人。

    以芗转身,拉起尹南,坚定地跨出面馆。

    他们走回以芗公司大楼前的广场。那里熙熙攘攘,到处是匆匆的脚步。

    南低着头,不去瞧以芗那柔得可以掐出水的眼波。他看着自己脚旁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好半晌才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以芗怜爱地摸着他柔软服帖的头发,轻声道:“我等等你不来,就下来找你。一问外面的警卫,他们说看到你在门外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就去了街角。我立马猜到你是去吃午饭了。跑过去一看,就见你……”

    尹南仍然低着头,淡淡应了声“噢”。

    以芗看他这样子,心痛极了。原就低低的声音更是感性:“南,你难道还没习惯有什么事就找我吗?当时为什么不打手机给我?我有能力帮你的。”

    “帮我?”尹南忽然抬起头,冷笑着说,“你帮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世界的救世主,还是我的守护神?我为什么要事事都仰赖于你?我最厌恶你这种自我感觉莫名良好的人了。最、最、厌恶!”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匆忙赶路的众人侧目,以为这里上演着什么亲情伦理剧,见是两个年轻男子,也就放下心。既然没有洒狗血的戏码可看,那就继续赶他们的路吧。

    孙以芗仍然是那样的不动声色,静静地看他歇斯底里。然后低声道:“发泄够了没?”

    尹南见到他八风不倒的样子,不禁七窍生烟,觉得那股火啊,就那么熊熊烧起来,止都止不住。脸立刻憋得通红,手指着他狂吼道:“你好……你当你今天解了我的围,我就要如何感激你吗?你扪心自问你摧毁我的是什么?你当施一小惠,我就要象条狗一样爬到你脚边摇尾乞怜吗?错了!你的解围只让我更羞愤,更觉得受侮辱!为什么我的难堪都要让你看到?!”

    以芗听着他的吼叫,眼中只有更深的痛,有对他的,但仿佛还有更多的内容。那是一种沉沉的,岁月积淀的痛。他自己的痛对照着南的痛,就好象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看着南年轻、没有皱纹的脸涩涩道:“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南顿时象只被戳破的气球,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他。

    以芗走上前,一把抱住南,紧紧的,就象要被他的骨头揉碎似的……

    这天回到家,南突然领悟到那种最深处的痛苦,无关情爱,是一种人格尊严上的痛苦,这样的凌迟比他在婚礼舞台上给顾群唱情歌要痛上一百倍。那天下午开始,他就窝在书房里疯狂写曲,乐思如泉涌地写下了第一首歌,名为《oney》。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写了十三首歌曲,并自己填了词。对于配器、编曲、吉他的演奏方式、唱腔等都有了详尽的准备。然后,他就打电话给环球唱片,联系到宋臣瑜。

    那边当然是大喜过望,他这样的人物催又不敢催,但进度显然又拖得太慢,前期工作都早布置好,只等尹大先生的一声令下了。现在他既已开金口说可以开始工作了,他们当然迅速行动起来。

    最重要的自然是音乐,他们拿到乐稿后,p也不敢放一个,连忙去找最适合的录音室和伴奏乐队。同时还询问了南自己的意思,圈定了几首主打歌,准备去找v的拍摄组,让他们来和南自己商量拍摄手法和内容。

    另一方面,由于拍电视剧被尹南一口拒绝,只好帮他寻找合适的广告,以代替电视剧这样最好的露面机会,达到先行曝光的目的。在两手寻找的底下,还紧张有序地在为他做造型。

    人嘛,当然是越帅气越好。

    就在一切准备地有条不紊时,传来国内第一号摇滚团体——燃烧乐队即将来这个城市举办演唱会。宋臣瑜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火速同尹南商量去做暖场嘉宾的事宜。对南来说,燃烧乐队一直都是他的偶像之一,能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在多方努力下,南终于得到机会做这个国内最大牌乐队的唯一暖场嘉宾。

    无疑,这对于打响知名度是有极大好处的。在这样重量级的演出中能出场,没有一定水平怎么可能露面?在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对将来出唱片后的宣传当然是大有裨益的。

    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还没开始,尹南已经开始为能亲身面对自己的偶像而兴奋不已。演唱会那天,他早早赶去,直接奔到后台去见正在化装室的燃烧乐队成员们。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他们,前几天的彩排只有他和伴奏乐队在,燃烧乐队自视大牌,硬是没有参加。当他在一片人仰马翻的后台见到那几个半老男人时,也是大吃一惊——如果没有化妆,他们真是苍老得有如六十多岁,哪有刚五十的气宇轩昂。

    他呆呆地看着乐队的主唱——楼维被三五个人服侍着上妆,觉得自己好象在梦中。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听到楼维淡淡地对着镜子中南吃惊的脸庞说:“你就是尹南?”

    南仍然没反应过来,有点迟钝地点点头。

    楼维于是继续淡淡道:“那你可抖擞精神了,要不是收了你们公司那么多钱,我怎会让你这样的无名小子上台?今天可不要砸了我的牌子。”

    南这才回过神,意识到他听见了什么。他当然也听得出其中的讽刺意味,因此很心平气和地说:“楼老师,你放心。我当尽我所能!”

    镜子那边没有表情,没有回答。

    开唱时间已到,首先出去暖场的当然是他。外面的观众人声鼎沸,疯狂地挥舞着荧光棒。但等他一上台,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许多。再待他一开口向大家问好时,更是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荧光也消失无踪。

    这种轻蔑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尹南,大概依然是难以面对的。

    但,今天的南已经不同。

    他微笑着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尹南,是本市的一个新人,还没有推出自己的专辑。今天非常高兴能担当燃烧乐队的嘉宾。在此送上一首我自己创作的摇滚歌曲《oney》,希望大家能喜欢。”

    微笑随着舞台两边巨大的屏幕释放开去,温暖的,正直的,没有杂质。

    他开始唱,用尽自己的能量唱,虽然不免因为紧张而颤抖,但仍然是真切的。他一边回想着一个多月前在面馆的事情,一边痛心疾首于金钱物化了多少人的灵魂。

    他在呐喊,呼唤,恳求大家的觉醒和对他人的宽容和关怀。

    这样动人,这样诚挚。

    所有人都动容。

    一曲唱毕,台下死寂一片。

    南心不断地向下沉,心想:完了,处女秀完全失败了。

    可这时,底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疯狂的口哨声,还有荧光棒的挥舞。

    南微笑,松了口气。然后笑道:“谢谢,谢谢大家。下面有请燃烧乐队!”

    在和楼维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分明见到他惊诧的眼光。

    后台的工作人员都是震惊,纷纷向他祝贺,说唱得实在太具有爆发力了,是发自内心的音乐,很棒很棒。南听得高兴啊,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浑身激动得都在发颤。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那个站在舞台上为所有人演唱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他搬了个凳子做在后台边,仔细欣赏燃烧乐队无与伦比的音乐。他越听越是佩服,晓得他们确实非浪得虚名,编曲、唱腔都是老练,一种深沉的领悟荡漾在里面。岁月沧桑人易老,没有那样的底蕴,大概是无法做出这样曲子的吧。

    大约唱了十多首后,伴奏乐队开始放大音量演奏。南知道是燃烧乐队中场休息的时间。只见他们冲了进来,径直朝厕所跑去。他想,他们是去上厕所了吧!

    可是,这一上就是五分钟。南觉得奇怪,就走进厕所看怎么回事。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无法相信的事——乐队的五个成员都趴在盥洗台边,左手拿着张白纸,上面有一小堆白色的粉末;右手则拿着一根吸管在吸食。

    尹南再是无知,也知道他们是在吸毒,在吸海洛因!他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看着他们如饥似渴的样子,只感到身体发冷。

    那座宏伟的偶像丰碑轰然倒塌!

    五个人好象根本不知道尹南在旁边,自顾自地继续吸。过了大约半分钟,他们才吸完这点毒量。抬起头,那张张化着精彩妆容的脸掩不住那神色的虚弱,老态尽现。但那眼睛,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神采忽然又流转起来,显得那么精神。

    南忽然了解,为什么他们五十岁却象六十多岁的人。

    他非常非常冷,绝没有料到这就是摇滚乐队的幕后。

    站在最外面的楼维冷漠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南更是如同被打了一g般:他们怎能如此理直气壮?他抖着声音问:“你们怎么会……?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楼维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瞳眸看着南,没有说话。

    接着,就直起身,走出去。

    四个团员也跟着出去。

    最后一个人在走过他身边时,飘过一句:“你现在当然是不懂。”

    7

    尹南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哆嗦着问:“你什么意思?”

    那个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还不明白吗?当你决定唱摇滚时,就要做好准备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

    “魔鬼?”尹南一个激灵,手在无意识中慢慢松了开来。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们远去,但实际上却连焦距都没有,不过是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前方。跌跌撞撞中,他走回幕后通向前台的地方。

    他很安静地坐着,看着燃烧乐队抖擞精神表演。楼维这时的嗓子又奇迹般地恢复到刚开唱时的狂肆,迥非方才回到台下时的状态。这简直象一个诅咒,不过二十分钟的工夫,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

    那不起眼的、罪恶根源的白色粉末当真这样神奇吗?

    自己所以为的摇滚圈子难道揭开光鲜的表面后,实质上就是如此腐烂吗?

    而人的意志力竟薄弱至此?

    在那瞬间,他很悲凉地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那么天真。曾经以为自己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该是看透世事了。可事实上呢?

    天真啊!愚蠢的天真!

    听着外边燃烧撕心裂肺地唱,他猛然觉得自己也是撕心裂肺。他第一次强烈地怀疑起自己进入这个圈子的决定到底正确与否?万一……有朝一日,轮到自己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时,又当如何自处?

    尹南笔挺地坐着,俊朗的脸庞比雕塑还刚硬。任是心中起伏不定,也是保持这个姿势。

    直到最后一首歌,前台的楼维出人意料地对观众说:“下面是最后一曲,我很荣幸地邀请尹南上台和我同唱,以此为今天的演唱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下面的观众哄然叫好,有了南前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表演,现在当然是没人反对了。

    南愕然,万没料到楼维会是这样的人——即使他撞见了他们违法的勾当,这个五十岁的男人仍能坦然到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站在那里,楞住。

    直到后面的工作人员焦急地催促,他才反应过来。

    于是他走上前台,紧闭着唇。

    他们唱的是燃烧乐队最经典之作——《谁是真实的?》,一首极为喧嚣、愤怒的重金属作品,被乐评认为是当今国内启蒙后现代乐潮的开山之作,影响深远,说在吼叫的背后,是痛苦、挣扎的心。而楼维的演唱,尤其是现场的表现也向来被称为完美无缺。

    今天,尹南终于知道,完美和挣扎是从何而来了?

    而到底谁又是真实的?他想,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

    在暴躁的音乐中,他的情绪逐渐混乱起来,就好象是一堆被扰乱的炸药引线,急于找到出口却永远达不到那个点。

    他记得,在最后的高c中,他,还是叫了出来。

    不是因为音乐,而是因为自己。

    那天演唱会一结束,尹南就走了,连庆功会都没参加。借口是,第二天还要去录制专辑。

    确实,第二天是他进入录音室进行录制工作的第一天。由于首先准备灌录的是首支主打曲《oney》,因此需要的伴奏乐队并不庞大,大部分都可以在后期再加上去;更何况,在开头和结尾各有一段尹南个人吉他solo。显然,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切就绪,高敏度麦克风已架在南的面前,身手的伴奏乐手也已坐定。随着“开始”声,南正式开始录制。

    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南惊人的才华就凸显出来。开头处那段长达四十秒的solo可谓是气势磅礴,不可一世。中间的刷弦清新而饱满,淋漓尽致。“铮铮”几声拨弦也是爆发力十足,一举把音色推到及至。

    这个录音室的录制人员,包括伴奏乐手,都是常年和顶尖摇滚乐队合作的行家里手。但究其一生,也未曾听过如此惊人的独奏,简直可以说是难以想象。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要进行调控和伴奏,当四十秒的solo结束后,都只是楞楞地看着他,脑子里唯一转悠的念头就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地球人?

    南看着他们痴呆的样子,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众人惊醒,手忙脚乱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心中却再也不敢小瞧这个毛头小伙子。他们已经认识到,这很可能是国内不世出的摇滚奇才。

    接下来的时间更是让他们再次大吃一惊。等尹南开始第二遍的弹奏时,虽然曲调不变,但弹法、音色、节奏都已经大不相同。其中即兴成分太过浓重,害得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乐手们顿时不知所措。第二次的录制也以失败告终。

    第三遍、第四遍……每一遍的弹奏,尹南把玩吉他的技巧都大不一样,甚至于到了后来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连曲调都有了很大变化,编曲方式也在不断更替中。伴奏乐手终于了解尹南在做音乐时是怎样一个人了:

    他的音乐、曲调、歌词与编曲,完全不受限制。和他合作的乐手,很难知道今天要录什么歌、什么和弦与歌词,只能盯着他的手与吉他,不停地在后面跟。所以许多他的作品常常都有那种树头鲜的味道,就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带着野气,有着粗砺的毛边。

    这在后来被称做“尹式作风”,成为尹南名垂摇滚史的经典作曲方式。

    一首《oney》,他们从上午录到下午。但所有人都是沉醉其中,和天才一起享受音乐是何等快乐的事啊!即使南的要求几近于苛刻,却没有人觉得厌烦。不过半天工夫,从来是工整演奏的乐手们,完全放了开来,迸发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辉煌。

    等楼维来到录音室探班时,他见到的就是那样一幅高度和谐激烈、沉浸在摇滚伟大思想中的一群人。

    虽然他是这样大牌,但在这里,没有人注意他,也没人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