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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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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完了,欧阳妮又问:“消息封锁得真紧,透点风好不好?颜玉宝会不会被判刑?”项自链摇摇头回答:“正拿你没办法!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纪委说了也不算啊!得找法院。不过这事你就别再问了,问题复杂得很!”“是嘛!所以我才一个人上来问问你啊!我们台里还有两位同事在楼下正准备上来采访你呢!”项自链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了,果然一辆写着宁临电视台五个字样的奥拓牌车子停在楼下。回过头,项自链感激地看了欧阳妮一眼,心里又是一热。

    室内暖和多了,欧阳妮边喝水边瞟着项自链,问:“这次去清岙乡,有没有去玉女寺啊?那里风景挺好的。”“本来打算好要去的,在琼台工作的时候就想去,可一直没去成,没想到这回又横生出这档事来,全给搅了。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看看?又可以省导游费!”欧阳妮两眼放光,高兴得伸出小指头要同项自链拉钩上吊,说是一言为定,挑个春暖好花的日子一起去。“那好,所有开支你负担,我只负责介绍。”项自链笑着爽快地答应了。大冷天也懒得出去,本想多聊聊,欧阳妮总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兴奋。可想到楼下停着的采访车,项自链就不敢多留她了。“天这么冷,叫你的同事也上来坐坐,喝杯热茶。”项自链说过这话就后悔了。

    果不出所料,欧阳妮撅着嘴不高兴地自言自语说:“想赶人走就直说嘛,干吗这么拐弯抹角的。”项自链检讨不迭,忙说误会误会,这更给人以心虚的感觉。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赵新良要他过去一趟。放下电话后,项自链半歪着头无力地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说:“我倒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坐坐的,可身不由己啊!早约好的,这回赵市长又来催了。”欧阳妮相信了项自链真实的谎言,满意地说:“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呢!那好吧,你去忙你的军国大事,我去做我的新闻采访。”说完,轻轻地在项自链的脸上亲了一个吻,而后飘然而去。

    项自链呆在原地,一句再见也说不出来,张着嘴望着欧阳妮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粗粗地吸了口气,仿佛这样能把消失的背影吸回来似的。呆了一会,才意识到吻过的脸上火辣辣地烙人,项自链摸了一下脸,马上缩回手,不知是怕手给烫着了,还是舍不得抹去那淡淡的唇英清清的幽香、炙热的余温。等项自链反应过来跑过去掀起窗帘的时候,欧阳妮已大半截身子钻进车子,只留下裙摆在视线里晃了一下就完全消失了。车子一溜烟在拐角处隐去,项自链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窗帘。这时候电话又响了,项自链的心跳得更慌了,理也没理一头钻进卫生间照镜子。面对着镜子里真实又虚幻的自己,满脸通红头大如斗,项自链想也没想抓起纸擦掉左颊上那小小的浅浅的紫色唇印,然后捧起一把冷手往脸上抹去……等到镇定自若地从里边出来时,桌上的电话机还在响着,项自链捋捋头发,哼了两声小调出了门。

    魏得鸣的家离项自链很近,一会就到了。今晚项自链上身穿茄克衫,下配一条半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新买的运动鞋。当这身打扮出现在魏得鸣眼前时,魏得鸣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笑着问:“还没到年底,就想卸任了?一身休闲呢!”“魏书记,我可一刻也不敢轻松,心头压力重,所以只好靠着装来扮轻松。今晚特地来给书记你拜个早年,这也是工作啊!”项自链这身打扮事先并非没有安排,他要的就是这种轻松闲适的心情和气氛,在官场里压抑得太紧张了,虽然晚上的话题并不轻松,但至少可以谈得随和些,多点私人的感情。

    魏得鸣看上去很理解项自链的心思,泡上一杯热茶后,要项自链同他坐到一张沙发上。项自链也不客气,挨着魏得鸣坐了下来。

    “年轻人要挑重担的,你不扛起来总不能叫我这个老头子来扛吧!琼潮工作刚起步,你的日子长着呢!听宏益说,你工作起来不要命,连饭也顾不上吃。这可不好,革命工作也需要填饱肚子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魏得鸣说得很深情,很有感染力。项自链听了心里暖烘烘的,说:“魏书记,你是千斤重担在心头啊!比起你来,我的工作又算得了什么!老冀伏枥,志在千里,曹c说得好啊!你是心里一盘棋,琼潮上上下下的事,哪一件不c心,哪一步心里都有个准。”魏得鸣笑笑说:“我怎么能同曹c比,他是大英雄。在历史长河中,我们只能算沧海一粟!人老了,也没有其它要求了,只希望下一辈有个出息。自从宏益跟上你以后,我心里就踏实了。唉,我这个儿子,真让人担心!”“魏书记,今晚一来是给你拜个早年,二来就是跟你商量商量宏益的事。”“我说嘛!你项自链就是滑头,不是说好专门给我拜年来的?也好吧,宏益跟你近一年了,说说他的表现。你不要客气,要一老一实地跟我说,这小儿子最让我牵肠挂肚!”魏得鸣说这话的时候很轻松,言语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项自链心里有底了。有些话只能别人先说出来,自己才能表态,魏得鸣用目光鼓励项自链往下说。

    “宏益这小伙子不错,脑子灵反应快。”故事得从外商考察谈判说起。

    台湾一家生产计算机显示器的老板来宁临考察投资环境。双方谈得很融洽,达成了初步投资意向,可在招待宴上出了麻烦。那老板毫爽人,上辈是山东的,大概在席上多喝了酒,大谈特谈起计算机发展前景。席上的官员们没一个懂计算机知识的,一个个只嗯啊地应和着。开始时,对方没怎么在意,可后来就越说越牛头不对马嘴了。

    第二天市里有个会议要参加,当晚项自链和宏益住进了维多利亚酒店。碰巧在走廊上遇见负责谈判的柳副市长。当时柳副市长正在打电话,要机要处赶紧找个懂计算机的人过来陪座,看样子很急。打完电话转过身,看见他俩,就劈头盖脸地问项自链懂不懂得计算机。因为事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项自链稀里胡涂地点了头,说是懂点点,其实他那点计算机知识哪里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柳副市长二话没说就把他俩拉了进去。这时候气氛尴尬极了,对方骂骂裂裂地埋怨宁临人素质太差,政府官员象文盲。几个陪同人员却不得不陪着笑脸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因为这是宁临市对外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刚进门,柳副市长就把皮球往项自链身上踢了,临时封赏,给他挂了个留美博士的头衔。这么一介绍,对方的气焰顿时低下了半截,言语间客气多了。落座后,项自链手心捏出汗来,暗暗示意魏宏益小心从事,多动脑子。刚敬完一圈酒,对方借着酒劲又发难了,问计算机与人有什么差别。在座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来。就在这时候宏益端起酒杯递到对方面前说,尊敬的贵宾!作为助手,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博士导师向你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并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当时大家都暗暗地担心宏益会不会把事情弄砸了,柳副市长更是不断地拿眼睛询问项自链。情形所迫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活马当死马医了。

    “待双方喝过酒后,你猜宏益怎么回答?”项自链卖起了关子。

    魏得鸣听了半天听得稀里胡涂,不知道项自链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随口问:“怎么回答?”“计算机把软件装进硬件,而人却把硬件装进软件。”魏得鸣还没听完,就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项自链继续说:“在场的人个个都象你魏书记一样笑得开心,笑得情不自抑。对方一定要宏益坐到他身边,说要认他做小兄弟。后边的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当晚就签了投资合同书。连我这个假冒博士也沾了光,对方连说名师出高徒。”项自链定眼看看魏得鸣,继续说:“后来宏益告诉我,台湾这几年比大陆还流行黄色笑话,特别是官场和商场,较之大陆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看中国人也就这德性,所以他就出了这么个损招,没想到立竿见影哪!”魏得鸣笑了又笑,喟叹:“宏益从小很老实的,没想到跟上你后,学得这么滑头了。真是名师出高徒,以后有什么麻烦事,我准找你算帐。”谈话很快转入正题。“魏书记,我觉得宏益在思想上已经成熟了,处理起事情来,雅俗不拘能够灵活运用,该让他独立行事了。秘书一处处长位置一直空着,是不是安排他到那里锻炼一番?”魏得鸣拍拍项自自链的肩膀说:“项自链啊!我没看错人,把宏益托付给你我就放心。你是宏益最大的恩人!这小子从小就喜欢同我唱对头戏,总是逆着来。自从跟上你后,我发现他一天一天地变得开朗务实了。这几天浑身上下换了个人似的,长头发不见,牛仔衣牛仔裤也扔进了垃圾堆里,换上了西装了。你的建议我接受了,回去后以个人名义打个报告给组织部。你也知道,我不方便直接出面做工作的!”项自链点点头,表示回去马上办理。

    说完小魏的工作安排,魏得鸣又问起颜玉宝的事。“关于颜玉宝的处理问题,赵市长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是当事人,说说你的看法吧。”魏得鸣虽然脸浮春光,但一言一语始终保持着一个市委书记的慎重和沉稳。

    “我个人的想法是先收审颜玉宝,暂时不移交法院处理。琼潮这两年的事情没少出,不宜再出现大的波折,无论从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还是为了大局稳定,都不宜扩大打击对象。一切事情待四月份大选后再作定夺。”尽管项自链把话说得很隐晦很克制,魏得鸣还是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就要退下来的人了,不希望在最后往自己脸上抹一把屎。这个颜玉宝也太胆大妄为了,不治难以平民愤。案子是一定要处理的,但不张扬不宣传不搞典型不扩大打击面不演变成政治风波,琼潮太需要一个安定的政治局面。可有人迫不及待,非要拿这事做文章不可,到头来恐怕自翻石头自压脚。”“赵市长也同我说过他的想法,所以我借这个机会向你汇报一下,好听听你的意见。我总觉得赵市长太急于求成了。”“这事本来应当由纪委来管的,你是局外人,却没想到清岙乡之行把你拉到了矛盾的最前沿,成了始作俑者。小项你可要小心的,琼潮的事复杂啊!外边开始有人造你的谣了,说你有政治野心,想当市长。所以你一定要处理好同赵新良和严德坤的关系,尽可能从矛盾中转移出来。你知道吗?严德坤为什么一直留在琼潮不肯到宁临去,并不是宁临市太小容不下他严德坤啊!蒋多闻书记就是他当年在部队里的教导官。只是老严的性子强,用他自己的话说长城坍了石头在,不能原样砌回去就换个新的。他是贴了心扎根琼潮的。”作为市委书记,魏得鸣不应当说这么多的。或许是出于保护年轻干部的责任心,或许是感激项自链培养儿子有功,魏得鸣说得语重意长。项自链没有想到这么快矛盾就集中到自己身上,经魏得鸣点拨,惊得手心里捏出汗来。临别时,项自链握着魏得鸣的手感激地说:“魏书记,感谢你的提醒和教诲,我会努力忘记发生过的一切,把精力集中到琼潮的建设上来。”出了魏得鸣家,项自链心头沉重,作为一把手的魏得鸣,对处理颜玉宝违法乱纪事件都感到十分棘手,那么严德坤的势力真的不可小盱。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竟会牵扯得如此复杂,项自链万万没有想到,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或许是天冷,或许是吐出的气太长了,没来得及缓过呼吸,一阵寒流颤涌来,浑身上下起了层j皮疙瘩。项自链缩缩脖子,习惯性地提提衣领,没想到茄克是件和尚衣,压根就没有领子。黑暗中项自链想缩回手,可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天色非常y晦,万家灯火染红的天空,浮着一层层厚厚的彤云,似乎转眼间就要下雪。琼潮好多年没有下雪了,连下雪的迹象都没有过,尽管有人说这不正常,那怕年内落几颗雪粒子露个兆头也好。尽管冷气直往脖子里袖口里裤管里钻,项自链还是渴望马上就下雪,越来得快越好。头顶上那层层叠叠的彤云始终是重重的心理负担,再不下雪恐怕就要压下来了。想到过两天春节就要来到,项自链觉得心头同彤云一样厚重,脑子里一片模糊。晚上九点钟,小区里的小路上已见不到一个行人了,只有他独自踽踽而行。昨天还是黄里透着一丝绿意的杨树,一天之间全秃了枝头,踩着吱咯吱咯响的落叶上,仿佛象踏在自己的心上,心一阵阵抽搐。延期处理颜玉宝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可当魏得鸣语气沉重地告诉他就这么安排的时候,项自链又从心底里冒出冷气。处理一个臭名昭著的乡党委书记,也要煞费苦心,那么我们的党委和政府还有什么精力来处理更棘手更迫在眉睫的大事呢?

    回到房间后,项自链捧着本书《弗朗伊德精神分析》,想借此驱散心头的y影,可怎么也不管用,一页还没看到底,又回到第一行了,满脑子胡思乱想。其实这本书已经看过三遍,有些内容差不多能够大致不差地背下来。扪心自问,在处理颜玉宝这件事上,他是包藏着某种私心的。精神分析结果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是怀着某种不确定的政治动机。如果说在上杨村的临时应变,是出于一个当权者的良知,是出于一种政治本能的反应,是为了避免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那么在回途中对记者们的那番耳提面命,则多多少少含有显示个人政治魅力的意图。

    当项自链从卫生间里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他的决心暗暗下定了,无论如何,颜玉宝这件事都要有个明确的结果向上杨村村民交代,向夏冬生交代,向政治良知交代。

    种子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来萌芽,而一旦萌生出生机,种子就希望它拥有的空间广袤无垠。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思想就象膨胀的种子蠢蠢欲动,当两瓣豆芽菜爆出嫩黄的时候,想象就弥满了整个身心。从政以来,无论在琼台、宁临还是琼潮,自己都是个副职,一直离游在权力核心的边缘,从没有接触过权力的中心,说白了就是个干事的奴才,不是发号司令的主子。想想近十年来,哪一天不是在别人的指使下干这干那,而真正属于自己意志却摸不到一丁点痕迹。自己学的是规划专业,用官场的话说,终究是个学究式的人物,生来就是个副职的料子。项自链在心里细细检点,从县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到宁临市市委书记市长,没有一个是理工科学校毕业的,绝大部分都是秘书班出身。在这个重文不重理的官场传统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腐气酸气,准文人们附庸风雅的恶习一旦流进了官场,就变了溜须拍马搞浮夸。想到这些,胸中涤荡着一股厚重的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感,中国太需要真正懂经济懂建设的政治开明的学术式官员,而不是整天咬文嚼字的文人。大选在即,想到许鸿运几次半明半暗的提醒,项自链决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进入权力的核心,一把手不成二把手也行。卧室里有空调,温暖如春,项自链披着衬衫托坐在床头,思想一刻不定地运作着。狭小的卫生间容易让人思维发散和膨胀,那么宽敞的卧室则让人思维深刻。这一带的房子是为琼潮高级官员和名贾富商而建的,档次也拔高了一大截,空间大且高。二十多个平方三米来高的卧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乡下的老房子,自由自在没有约束感。画面切转到赵新良,项自链从心底打了个喷嚏,想在大选前扳倒严德坤又谈何容易,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首先魏得鸣就不会袖手旁观。如果真要拿颜玉宝做文章,恐怕琼潮上上下下又要闹翻天了,四月份的大选还不知鹿死谁手呢!事情已经出来,如何引导才是关键,放着颜玉宝不动,严德坤就会多一份顾忌,选举就多一份胜算。严德坤并非庸才,很得民心,外界的评论更倾向于他,再说上头又有蒋多闻撑着,这个人大主任的位置不坐到六十岁是不会退下来的。自己来琼潮不满一年,工作局面刚打开,要想往上挪一级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恐怕连陪选市长的资格都没有。即使做赵新良的陪选,严德坤会支持自己吗?颜玉宝被双规这笔帐他不算到自己头上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首先要谋对事,想在琼潮有进一步发展,眼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项自链忽然想到白人焦的话,难道四月份大选之际,正是自己调回宁临之时?宁临市里候门似海,一个小小的县级副市长,即使调回去也不过是个局长的位置。项自链想来想去觉得不是个滋味,更觉得要出去走走了。就在这时候,电话机响了。电话是许鸿运打来的,原来晚上有一批国外客人来琼潮商讨合资事宜,刚刚才散席,说是顺便来看看项自链,问项自链是不是睡着了。以前许鸿运都是打手机给他的,这一次却破了例,项自链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用意,忙说许老板不怕累的话,就过来坐坐。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