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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部分

后,许鸿运的车子停到楼下,项自链刚刚穿衣完毕。

    两人见面后也不握手,径直引进到客厅。落座后项自链问:“原来许兄还是个夜猫子,喜欢深夜搞活动啊!”“你不是?不是一对拉不到一块。晚上想来问你个事,急着呢!明天就得答复人家。一家意大利公司想同我合股搞磁砖生产,我对合股这种方式并不熟悉,你看行不行得通?我也愁资金运转不过来呢!”许鸿运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项自链倒了杯茶,递根烟后,问:“意大利的磁砖很有名气的,不知道对方公司的实力怎么样?要是实力过硬,倒不失是个好伙伴,可以利用对方的资金技术生产出一流的中国磁砖来。”“对方实力没什么可怀疑的,我叫意大利的朋友了解过了。对方主要是看好中国市场,所以来寻找合作的。问题是对方提出要打他们公司的品牌,那我不成了一个代人做嫁衣的可怜儿了,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谈判了三天,对方没有妥协的意思,就这样拗着。”项自链想了想,问:“又想利用人家的资金和技术,又想打自己的品牌,真是无商不j唯利是图哪,你当人家是白痴!取了老婆拐了儿子,这种事你做不做?”许鸿运哑然失笑,重重地拍了一下项自链的肩膀说:“要轻轻松松能让对方掏腰包放裤带,我还来这里拉什么皮条!前阵子你帮着出的点子,我回到公司广告部一说,大家都傻了眼,说你快赶上新加坡总统李光耀了。所以今晚跑过来请你帮我出点子,有没有办法取个洋老婆生咱中国娃。”项自链没理会许鸿运的调侃,静静地想了好一会,问:“对方谈判代表里有没有意大利籍华人?”许鸿运惊奇地盯着项自链,问:“你怎么想到这上边去了?不瞒你说,我还特地要了人家的名片,对方的翻译就是咱宁临人,祖籍琼台。私下里给他送了礼,能帮的忙他都帮了,我看豆腐渣再也压不出奶汁来。”“你给人家送礼,叫人家搞地下活动,帮你拉票?外国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再说那翻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公司利益来换取蝇头小利!国外对于出卖公司利益制裁十分严厉的,不象我们国家一切都在无序中进行。”“难怪那小子在会上一言不发,原来是装聋作哑,跟我打马虎眼呢!”许鸿运拍着大腿大声抗议。

    项自链这时总算从许鸿运身上发现某种不足,象他这样风里浪里滚过来的生意人终究没有脱离中国人的思维定势和陋习,以为背后给人家送点礼就能换取更大利益。不过这并不影响项自链的心情,无论怎么说,许鸿运都是个值得他学习和尊敬的老兄。他侧眼看看许鸿运,许鸿运也看着他,神情有点迫不及待。项自链心里有底了,故意低下头来作沉思状,显得高深莫测。说是有底,其实也不担底,据自己所知,外国进军中国市场的公司投资生产磁砖的极少极少,也就是说他们对中国的市场不可能有太多的了解和掌握,只是抱着一种兴趣而来的。犹豫了一阵子,项自链说:“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位翻译,单独见见?”许鸿运面有难色,但还是挂了对方的电话。不一会,一辆本田车停到了楼下,许鸿运问项自链要不要一起下去,项自链笑笑,要他一个人下去,自己站在门口迎接。

    对方是个年轻人,白皮肤黑头发,廿七八岁的样子。上了楼,项自链抱着对方热情地说:“亲爱的兄弟,欢迎你回到阳光明媚的家乡。”他说的是英语。

    小伙子很吃惊也很激动,回头用流利的汉语对许鸿运说:“在意大利,大家都以为中国是个落后愚昧的民族,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县级的政府官员会讲一口流俐的英语。”许鸿运笑笑,回答:“中国正在日益走向富强和发达,我们的政府有许多象项市长这样优秀的人才。”“中国有句话叫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确实感受到祖国异样的风采。”这话既象回答许鸿运,又象在赞扬项自链。接下来,小伙子一直用英语同项自链交流着,许鸿运站在一旁c不上半句,脸上流露出既惊讶又羡慕的表情,唯一能听懂的就是小伙子口中不时冒出的ok!他坐着无事可做,只好不停地往茶杯里添水。大约半个小时后,小伙子站起来告辞,又一次热情地抱着项自链说ok!项自链把热情的小伙子送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许鸿运硬要送他上车,对方也没客气。临上车时年轻人握着他的手说:“你的朋友真棒,我想我们公司会作出让步的。”弄得许鸿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里更敬重项自链了。回到房间里,许鸿运缠着要项自链说说用了什么妙计,让对方如此兴奋。项自链拗他不过只好和盘托出:中国是个神秘的国度,意大利是个浪漫的民族,在他们眼里最能打动的不是中国的经济,而是中国悠久的历史。我告诉他,中国虽然实行了改革开放,但人们的思想还非常传统,审美情趣和日常生活习惯仍遵循着的古老的方式。如果在中国生产陶磁产品,采用意大利式的艺术设计和品牌包装,很难被中国人民所接受。要想尽快占领中国广大的陶磁市场必须适应中国的国情,最好采用意大利成熟的生产技术,生产具有中国民族文化色彩的陶瓷。最后我请他代为转告他们公司的决策层,如果想在中国创造第二个唐三彩帝国,那么请换上中国的牌子!

    许鸿运听完,激动地搂着项自链说:“我看你就是李光耀了!”“什么李光耀,你别高兴得太早,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其实项自链非常得意刚才的表演,但事情还没办成,他不能流露出太多的自满情绪。

    “不管成不成,就当是一场演说也是十分精采的,十分打动人心的。我派代表团谈了三天,还不如你短短半小时管用呢!果真没看错人,你小子真行!”许鸿运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什么没看错了!原来你早就打我的主意了?”“老弟啊!说得难听了不?谁打你的主意。自从第一次听你汇报工作那时起,我就莫名其妙地对你生出好感。你也知道的,在社会上混多了,很难对谁有真感情。”项自链听得感动,叹了口气说:“老兄啊!你也别把我当菩萨,我也就这点小聪明。现在正犯难呢!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颜玉宝的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现在谣言四起,有人说我爱出风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有人说我有政治动机想当市长,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当时的情形你不出风头不行啊,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流血事件发生?颜玉宝不处理,我没法向上杨村两千多村民交代,没法向杨清白一家惨死的三口子交代啊!现在赵新良却想借这个机会把严德坤摆平,扫清他摆正的最大障碍。”“小老弟不是我说你,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动机,颜玉宝这样的人确实该杀,但你不必亲自出场的,该由纪委来擦这堆屎。事情出来了,也不必唉声叹气,大不了不当这个市长,调个更高的位置不好吗?我说你这个脑袋啊,搞经济行搞政治就差一点了。四月份琼潮大选,宁临也大选啊!你是市管干部,何必盯死在琼潮呢?你说你想怎么向上杨村村民交代向杨清白一家交代,我帮你来打理就好了。”夜深了,人们的心扉就象夜来香一样盛开着,许鸿运的话说得直截了当,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或许你说得对,我这人太仁慈太心软,只适合搞搞事务不懂得政治斗争。处理了颜玉宝,无论对上杨村还是杨清白都自然有个交代,但现在不能处理,一处理琼潮就会天下大乱。可现在不处理又到什么时候去处理呢?过了四月份,魏得鸣不当书记了,严德坤还当他的人大的主任,我怕是夜多梦长,拖长了就不了了之啊!回宁临不是没打算过。我一个农民儿子,十个光脚丫一步一步走过来了,除了家乡的大山可以靠靠,没有其它可依仗的。那大山现在也靠不着,只有等到退休了或许可以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项自链说完忍不住苦笑。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胡涂?没记错的话,你也算是张书记的贴心人?张书记就是你的靠山啊!”“这话怎么说?张书记确实待我不错,现在他老人家病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我怎么好意思为一己之私而去打扰他呢!再说他也恐怕管不了那么多了!”项自链没想到许鸿运会出这样的点子,心里未免有气,表情跟着黯淡下来。

    “唉!我说你项自链真是在官场里白混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奇怪吗?张书记并不算很有能力的人,为什么能在宁临说一不二,连市委书记蒋多闻都忌他三分,因为后边有靠山啊!新上任的省人大主任,未来的省委书记季文焕就是他的老部下,当年一起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试想想,为什么季文焕一来宁临就直奔张书记家,你以为他这样做仅是为了体现对下属的体恤,表现他的政治感染力。张书记要是象你一样有学识的话,恐怕早就当上省委书记了,他的许多部下早已当上部长省长了。”项自链听了大吃一惊,张书记既是他的老领导,又是他的老邻里了,可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过去和背景。张书记在他面前也绝口没提。他一直在心中有个疑问,无论张祝同当组织部长还是当副书记,宁临上上下下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敬若神明的。刚来宁临那阵子,还以为是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可张书记的政治水平和领导能力并不突出,有时甚至有些固执有些偏激。原来老头子身后藏着这么大个背景,而自己竟浑然不知。项自链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神经质似地问:“真的?”“这难道有假的不成!说不定张书记早已安排好你的去处了。还不抓紧时间去瞧瞧他老人家,他真是白收了你这个门生!”张书记的背景或许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可能因为太公开了,反而没有人提起,或许大家都认为项自链就是张书记的人,所以谁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项自链突然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笑完了,还连说好笑好笑。许鸿运问他什么好笑,他又不说,只是忍不住地喊着好笑好笑,弄得雾里看花似的。

    确实好笑!官场里一旦认定你是某某的人,那么你可能一生都会打上私人财产的烙印,不管贩卖到哪里,都附着主人的灵魂。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同着,谁也不会提起你从哪里来又会打哪儿去。今晚要不是许鸿运提起,项自链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主人的真实面目。而大家恰恰相反,一定会在背后说他项自链有怎么怎么样的背景。

    笑完,脑子里掠过一串镜头:董步晓迎奉的举动,冯部长暧昧的表示,魏得鸣和赵新良卑恭的态度,许鸿运刻意的亲近,难道都是冲着张书记的面子来的?这么一想,项自链更觉得没了面子,找不到真实存在的位置,或许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附在大熊猫身上的一颗虱子,主贵奴荣罢了。还好,许鸿运下边的暗示,多多少少让他有了点安慰。

    “别顾忌那么多,冲着你我兄弟情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不是我在你面前吹牛,相信在宁临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撇开张书记不说,你想上一级半级,我还是力所能及的。虽说你从政这么多年,但真正的官场决窍,恐怕还没摸到,用流行的语言说,就是政治上还不够成熟,自己先试试吧,对你以后走上一把手位置很有帮助的。”许鸿运这番话正好说到他的痛处,项自链心中怏怏不快。作为朋友恰恰是推心置腹的实在话,自己又有什么可责备的呢!项自链嫌许鸿运说得太露骨太直白,会心想想觉得就那么回事,如果没有深入交往,你撬着他的门牙,他也未必会说这些话。作为宁临市第一大富豪,许鸿运头上有了太多的光环,全国人大代表、国内著名企业家、省政协副主席、宁临市总商会会长……他说得又何尝不是事实,在宁临确实没有他办不成的事!金钱往往同权力并驾齐驱,不管你承认与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象他这样富甲一方的人物,许多时候一言一动无形中左右着政治局势。想到这里,项自链马上调整好情绪,打哈哈说:“这不存心让小弟我难堪吗?颜玉宝这种小事,我还能对付得过去的,怎么能劳请你的大驾!求到你的时候再说吧,今晚的话我全记下了!”许鸿运应了一声“嗯!”就不再言语了。

    有外国学者研究表明,黑夜里人与人的交往才能真正把心贴到一块,语言的精灵总是在黑暗中擦出闪亮的火花,梦才是最真实的语言。依照这个逻辑,我们白天说的做的全是自己骗自己。项自链侧眼看看许鸿运,嘴上问他要不要加点餐,心里却满是做a、孕育、偷情、盗窃、走私、杀人、放火等与黑夜有关的概念。许鸿运下意识的看看表,连说太晚太晚了,站起来告辞。两人一直握着手直到许鸿运上了车。时间不知不觉中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了,项自链一回到房间就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第十六章

    年底三十日中午,项自链从张书记家出来,心情沉重。张祝同刚刚从上海一家医院回来,整个人瘦得没了形状,原本稀松的头发掉得差不多了,脸窝深陷,过度的化疗使原本精神蔫蔫的他更加苍老颓败,象一支风中摇摆不定的蜡烛。老人的意志却出奇地刚强,当项自链来到床榻前的时候,硬要王阿姨帮他扶起来,还强装笑脸请项自链坐下。项自链哪里能坐得下来,没等王阿姨过来就轻轻地扶起了张祝同。虽然天气还很冷,可室内的却有点闷热,老人身子虚,王阿姨把空调调到最高温度免得他受凉。张书记只穿着一件睡袍,项自链扶着他的时候,感觉手里空荡荡的,一米八个子的老人却轻得象团棉花,可触手处分明是嶙嶙瘦骨,扎得人手痛。项自链忍不住红了红眼,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张祝同不能不说是个重情重义的铁汉子,重病在身,却始终没有忘记下属,还在上海的时候就把方宇安排到城市管理局当副局长。方宇在电话里同项自链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悲悲慽慽。张祝同有过骄人的战绩,却一直没有引以骄傲的政绩,一方面同他的位置有关,另一方面知识的欠缺和明哲保身的处理哲学,让他过早地收敛起锋芒。不过宁临市上上下下的干部无不敬仰他,平易近人的个性弥补了军人身上不时流露出的强蛮意识,一是一二是二的工作作风使他赢得了普遍的赞誉。老人坐起后,轻轻地甩了甩项自链的手,项自链下意识地退回到原位上坐下。老人的意识十分清楚,拉了几句家常后,就问起了琼潮的工作情况。项自链一一作了回答。事情的进展如许鸿运所说,张书记已为他铺好路子了,言语间没有全说透,不过这一次却交了老底。项自链整整坐了两个小时,细心聆听老领导的教诲,每到感人处就忍不住流下泪来。王阿姨好几次进来示意张书记别忘了休息,项自链也多次要起身告辞,却被老人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项自链总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张书记平时话不多,心想糟了,会不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张书记的病前前后后五个多月了,到今天才说出实情,直肠癌晚期。以他的身份,如果能治好的病早就见效了,这一会恐怕凶多吉少,癌症患者能挺过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个奇迹了!王阿姨明显瘦多了,临别时项自链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王阿姨啊!张书记个性强,一定苦了你了!”王阿姨鼻子一酸,什么也没说就流出泪来,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抹着眼泪抽抽泣泣地说:“小项啊!还是你最了解我家老张啊!只要他能好,我再苦也不算什么!”项自链眼圈又是一红,紧紧地握了一下老人的手,强忍着扭头走了出来。

    宁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从上次去清岙乡回来,风一直刮个不停,许多老农都说不正常,平时很少刮风的。这一次来张书记家没有开车,出了门后,项自链低着头顶着风沿着河边漫无目的的绕了一圈。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结起了一层溥溥的浮冰,在寒风中摇晃不定地浮动着。虽说明天就是春节了,可天空丝毫没有一点春来的迹象,y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更不用说烟花了,小孩子大概都被大人关在家中,往年这时候到处都是孩子们唧唧喳喳的热闹声和漫天飞舞台的烟花。项自链并没有因为张书记向他摊了底而感到兴奋,相反从未有过的落寞,他心里总担心着什么。打的回到家,吴春蕊已经做好午饭,儿子凯凯安稳在坐在一边写着寒假作业,看上去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项自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今天是一年里最后一天,生活不应该这么按步就班枯燥乏味的。午饭才吃一半,电话铃响了,滴铃铃特别清脆,叫得人心里怦怦跳,项自链的右眼皮重重地磕了一下,紧张地拿起话筒放到耳边。话筒里静悄悄的,吴春蕊和凯凯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侧着脸。突然传来了哇地一声大哭,“张书记他……他……”项自链听出是王阿姨的声音,脑袋轰隆一声差点晕了过去,镇了镇神,下意识告诉自己张书记出事了。他不相信似的问:“张书记他,他怎么啦?”王阿姨已泣不成声了,“小项你……你过来吧!”“我马上过来,王阿姨你要坚强些!”项自链早已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安慰王阿姨。放下电话来,项自链一下清醒过来,轻轻地拉过儿子凯凯,郑重其事地吩咐:“凯凯听话,爸爸和妈妈有急事得出去,一个人呆在家里,哪里都别去,有事打电话给我。”凯凯象是读懂了他的表情,有力地点了点头。吴春蕊本想问问项自链出了什么事,见他神情严肃,就跑到房间里拿了两人的大衣。项自链接过大衣来不及往身上披,飞快地拉起老婆往外走。赶到张书记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