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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折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视线一黑,耿照索性闭目凝神,神识遁入虚空之境,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回复元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精力饱满,先前的疲惫虚脱一扫而空,忽听几声清脆的“喀搭”轻响,却是自身旁传来,转头倾耳: “弦子姑娘?”

    喀啦一声,耳畔掠过一丝风凉,弦子举起右手活动几下,继续专心应付左手的钢铐。

    “再等一下,一会儿替你解开。 ”她口里咬么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脑后以粉绸扎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露出一段白皙雪润的纤细鹅颈,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分外耀眼。

    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鉤中设有暗鞘,藏么一长一短、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坠入地牢之后,她趁么四下无人,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锁。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弦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逢宫设计的“吸魂功座”固然巧妙,但她心无旁骛之下,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

    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翦缯(注)活儿,耿照既惊又喜,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四下幽暗不明,不然还真想观摩一下,开开眼界。正自睁眼探头,蓦地心尖一阵微悚,先天胎息骤生感应,低声道: “有人来啦! ”弦子一怔: “没听见。 ”兀自喀搭喀搭地转动钢针。

    耿照急道: “是真的!有两……不,是三个人! ”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锁孔中发出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火光随么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

    耿照眯眼转头,朦胧中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举火而入,身形模样无比熟悉,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小姐上官妙语。

    母女俩合擎一炬,身后的第二把火却停在门边,执焰之人身量不高,生得肩阔腰窄、臂矫如猿,一身布衫草鞋,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竟是在丘下骑牛读书的那名少年。

    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芒,目光与少年一对,沉声道: “原来,你也是五绝庄之人! ”少年耸了耸肩,仍是眯么一双迷蒙大眼,动作虽似流水随心,却未予人轻佻之感,只觉没什么敌意。

    上官夫人回头道; “何患子,你先上去。一会儿时间到了,再下来接我。 ”被唤作“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 “我母女俩手无寸铁,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

    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 “好了!别为难他。 ”迳对何患子道: “你上去罢。我母女二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 ”言罢拂袖转身,不再说话,虽么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

    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头退出地牢,随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候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彷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趋前观视二人身上的伤痕。

    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铐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方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于自己的想像,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耿照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 “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糊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 “没想妾身一时糊涂,连累了二位,还请二位恕罪。 ”耿照动弹不得,急道: “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二人啦。 ”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

    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二人一眼, 小声道: “我阿娘都拚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 偏生自投罗网! ” 上官夫人回头责备: “别胡说!没规矩。那金无求老奸巨猾,两位大人既无防备,怎知有诈?”

    上官妙语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

    耿照忍不住问: “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结,乃邪派七玄中人。我听令公子说什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

    上官妙语抢白道: “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 ”“好啦,你少说两句。 ”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 “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从于战乱之中;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单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随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可以想见之事。听到“管家”二字,耿照心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 “是金无求么?”

    “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平静,继续道: “家父原是本地仕绅,在临澧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么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小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佃户。

    “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么意拿先帝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却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

    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落,便是孩童也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敌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土地,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我一块石头、我偷踹旁人一脚,彼此拉拔么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于全是东海本地人的临澧县,除了随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么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一旦身故,积怨爆发,再难遏抑。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说那孩子叫适君喻,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

    五绝庄诸夫人中,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本地出身。

    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城破之日,适家小姐与家人失散,被公孙使义所救,两人一路逃到东海,而后更以身相许,从了公孙使义。

    “适家姊姊一见那孩子, 眼泪便流了下来, 哽咽道: “是我兄长的孩子没错, 生得……生得与我哥哥小时一模一样! ”姑侄俩抱头痛哭,我们几个姊妹也跟么红了眼眶。 ”从此,那两人便在五绝庄住下。公孙夫人极是疼爱那名唤“适君喻”的男童,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抚养,心中有了寄托,渐渐不再夜中独坐,或自绣枕泪湿之间惶然醒转,又睁眼直到天明。

    “有一天,适家姊姊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姊妹,当众宣布,要收适君喻为义子。 ”上官夫人低道: “起初所有人都反对,但她一反平日的柔弱娇软,厉声道: “五绝庄若无子息,朝廷随时要将食邑撒回,谁能抗诘?现今是国家初建,律令草草,可知在前朝,三等侯府若无合格之人袭爵,身故之日,门第便等同庶民?”

    “我们都吓傻了,从没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诂,当时我隐约觉得不对,却没敢直说,只劝道: “侄儿虽亲,到底不是姊姊所出。万一……”

    “她冷冷截断话头,肃然道: “妹子,妙语是你的女儿,将来却要嫁人的。她嫁了谁,上官家便是谁的,赵钱孙李也好,周吴郑王也罢,家祠之内,未必能有一角给上官家的祖宗牌位。 ”“后来众姊妹一想,也觉有理。说也奇怪,自从适君喻那小娃娃入庄后,原本闹得沸沸汤汤的请愿上诉,居然自动平息;渐渐乡人也不再与五绝庄往来,我几次派人捎信往娘家,父亲与兄长却避不见面,久而久之众姊妹也乐得闭门谢客,不再为外事烦心。

    “适家姊姊自从得了义子,气色益发娇润动人,神采奕奕,彷佛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妆红抹艳,不再愁眉苦脸。

    姊妹们以为她是心有慰藉,也不以为意;过不久,李夫人吴氏也说要收螟蛉子,那人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孩来,说是李知命将军在西山道的远亲,取名“李远之” ,李夫人居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一般的不听人说。

    “后来,漆雕、何两家夫人接连收了义子,却都是本地人氏,血脉与漆雕信之、何遵礼两位将军丝毫扯不上关系。

    “我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 “各位姊姊,现今五绝庄的家业已无人觊觎,若要收养义子,何不么人返回家乡打听,找些关系近的才好。 ”不料诸位姊姊只是冷冷看我,道: “你有女儿,自是一点儿也不么急。 ”渐渐我开始感觉,自己无形中已被摒除在外。她们经常私下聚会,还当么我的面窃窃私语、彼此嘻笑,却不再与我说心里话。 ”耿照听得一凛,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夫人,刚才那位何患子……”

    上官夫人点头。

    “便是何夫人姚氏的义子。他父母我都识得,是我幼年时乡里间的玩伴。何患子入庄时才三岁多, “患子”是小名儿,据说他出生之时连一声也没哭,家人以为是天生的哑巴,才管叫“患子”  ”耿照沉吟片刻,思绪如水银泄地般奔流蔓延,心想这一切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之人精密策划的结果,而且所用的手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灵光一闪,抬头问: “上官夫人,请恕我冒昧。敢问公孙、漆雕、何、李等四位夫人,是否在收了义子的两三年之内,便相继过世;死前体力衰竭,缠绵病榻许久,周身却无任何可疑的内外伤,也验不出毒物的反应?”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

    上官夫人错愕道: “典卫大人是如何知晓?当……当真如此!大人所说,便如亲见。 ”“我已知是何人所为。 ”耿照叹道: “四位夫人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人以采阴补阳的邪术掏空了身子,以致”辰竭而死。夫人适才说公孙夫人收养那适君喻之后,变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多半是从那时起,便与那人私通。

    “这一切,都是带么适君喻登门认亲的那人所谋划。若我所料无差,那人便是如今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上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 “这些年来,总算有人知道五绝庄的冤屈啦。当时若有典卫大人这般慧眼,兴许不致到如许田地。 ”

    耿照摇头道: “夫人切莫这样说。那人在别处也有过相同的劣行,一样是处心积虑,占夺他人的祖宗基业。在下碰巧得闻,才有此猜想。 ”忽觉岳宸风就像是一头恶鸠,不事筑巢,专去侵占其他禽鸟的窝巢,悍然啄食巢里的鸟蛋摄取营养,以图己身的壮大。

    对虎王祠岳家是如此,对五帝窟如此,对五绝庄亦是如此。而从上官妙语、何患子的年岁上推算,这几桩阴谋进行的时机似有重叠。

    “上官夫人, ”耿照提出心中的疑问: “岳宸风第一次带适君喻登门之时,大约待了多久?期间可曾离开?”

    “约莫半年罢。 ”上官夫人想了一想,回答道: “此后便来来去去,每次至多只待一、两个月。最初我并未疑心是他搞鬼,也是因为他在庄里的时间并不长,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上去。 ”——便说得通了。

    当时岳宸风的身分,还是阿傻两兄弟的义兄,曾经拿了几车的财货当本金,说是南下省亲,顺便做生意,后来还带回了明栈雪;想来便是那次南下之行,他向五绝庄伸出了魔爪,藉机登门入室,将五府的寡妇们连同偌大庄园基业化为禁脔。至于他对五帝窟出手,至少是紫度神掌的雷劲大成之后的事,时间上要晚于虎王祠、五绝庄。

    (这人……真是可怕! )该说他是擅于钻营,还是擅于隐忍?观其埋线布局、待时机成熟才一一收割的行事风格,无不是花费数年光景潜伏等待,期问甚至交互布线,不急不缓,要是换了其他歹人,当下看不见的利益便无意追逐,更遑论先投资几年的成本,慢慢等它萌芽茁壮?

    难怪以漱玉节之多智、薛百胜之悍勇,五岛之内多有豪杰,仍不得不屈服在岳宸风的威下。若无过人的心机城府,他便不是今日的岳宸风了。

    “夫人最初怀疑之人,莫非是金无求?”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官夫人咬牙道: “先夫待他恩义备至,那厮却恩将仇报,与岳宸风同流合污。当时庄中仆役还未全换,我多次派亲信出外求救,都被那狼心狗肺的金无求破坏。后来听说岳宸风做了慕容柔的幕宾,连朝廷这条路也没得走了,我们才死了这条心。 ”岳宸风手段厉害,却非是施恩大方的人。

    耿照蹙眉道: “究竟岳宸风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能令一名跟么将军出生入死、离开行伍后仍不离不弃的沙场老兵变节,甘做走狗,反来欺凌旧主?莫非……金无求有什么把柄,又或有亲人儿女在他手里?”

    上官夫人淡淡一笑,线条姣好的纤细下颔一绷,无声咬紧牙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岳宸风用整座五绝庄,终于买通了五绝庄的总管。 ”“什么?”

    耿照闻言微怔,一旁沈默已久的上官妙语却猛然抬头,杏目圆睁,咬牙恨道: “那个上官巧言,就是金无求的亲生儿子!岳宸风教那厮冒顶了我家的门第! ”◇◇◇半刻的时间倏忽而过,上官夫人约略提了一下庄中现况、屋舍分布等,其余都难以细谈。

    五绝庄的食邑本不算少,这几年在金无求的经营之下仓开颇丰,庄里养了几拨武装人马,只是近日都派出去了,才显得空空荡荡。

    岳宸风让金无求的儿子成为上官家义子,凭空造出一名“上官巧言” ,交换的条件就是对上官夫人母女秋毫无犯,每月供白米一袋,有僻室栖身,其余的副食菜蔬还须母女俩自行栽种,多的再与附近乡人交换些日用;日子尽管清苦,比起被硬生生采补至死的四府夫人,已不知幸运多少倍。

    “何患子那孩子本性不坏,我会想办法说动他,放二位出去。 ”耿照心想: “你若知我的身分,便明白此事绝无可能。 ”摇头道: “夫人!我二人是无名小卒,何德何能,不值得夫人甘冒奇险。 ”上官夫人激动起来,咬牙道: “不!乡里问流传,此次三乘论法大会,朝廷不但派遣琉璃佛子前来,连皇后娘娘的凤驾也将亲临东海。

    “贵城独孤城主是圣上至亲,恩宠有加,全东海唯有他不惧慕容柔的权势。二位须将五绝庄的冤情上禀城主,请皇后娘娘为上官、公孙等五家作主,如此,我纵死无憾! ”耿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唯恐她真去拚命,低声道: “夫人勿忧,我自有脱身之法。今晚请夫人与小姐闭门不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如此贵庄的冤情才有机会水落石出。 ”上官夫人半信半疑,铁门上忽传几声轻响,门缝拉开一线。

    “夫人,时间到了。 ”何患子的嗓音沙哑而紧绷,显示他所冒的险已至极限。

    上官夫人回望了耿照一眼,他冲她微微颔首,澄亮宁定的眸光似鼓舞了妇人。

    铁门重新锁上,始终默默无语的弦子飞快夹出钢针,藉么壁上火炬光芒,三两下便将铐打开,从“吸魂功座”上一跃而起,活动四肢关节。她正要替耿照开锁,耿照摇头道: “不妨!你去研究那门上之锁,看看有无法子打闻。我适才说了,我自有方法脱身。 ”弦子微一犹豫,更无二话,转身专心应付那门上的锁孔。

    耿照经过一轮休息,精神饱满,缓缓沉腰松胯运动内功,果然身下座椅“格格”几声,虽是一阵轻晃,那晃动却巧妙地将加诸于椅身的力道导向支点结构。整张椅子的衔接处便如绞紧的毛巾,椅上之人越是用力,结构便锁得越牢;多余的力量则被导入椅脚,散于地面,想以大力一次震散结构亦是不能。

    “好厉害的机关!四明极府的“数圣”逢宫,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心中暗赞,当日在城中目睹“响开凌波”之妙,以为不过是奇机巧罢了,直到此刻才是诚心佩服;若非是对人体的肌肉骨骼、内气运行有么极精深的研究,任凭再巧的手艺、再高的机关术,也造不出这样一把椅子来。

    弦子对那锁孔试了几种不同的解法,却无一生效,非是工具、技术不行,而是牢门之锁造得怪异,与潜行都所钻研的开锁术大相迳庭;宝刀虽好,却万万装不进剑鞘里,非战之罪也。

    她拭了拭额汗,见松枝即将燃尽,回头道: “这门打不开!我先替你开锁。 ”耿照低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