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叫她“吉娜…桑”。

    “吉娜…桑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不好确切地翻译,”她笑着说,“含有‘尊敬的吉娜’的意思。”

    尊敬的吉娜。她从小就喜欢日本文化,上大学之前就已在日本生活一年,在京都教英语。她称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并且计划重访日本。东京的一家美国银行招她去那里工作。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她。我心里祈祷自己能够让她留下。

    我对日本知之甚少,搜索枯肠,总算想起了三岛由纪夫。她却以不屑的口气将他称为右翼读者喜欢的小说家。“你知道,日本文化不仅仅是生鱼片和剖腹自杀。”她告诉我,如果真的想了解日本,就应该读一读川端康成的作品。她说,如果我需要,她可以借几本给我。我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并且立刻抓住了。

    我们见面喝一杯时,她带来了一本叫《雪国》的书。我一回家就翻开读了起来——写的是腻烦的花花公子在山林休假胜地与在劫难逃的艺妓坠入爱河的故事,实际上相当不错——心里想着吉娜的眼睛,想着她的长腿,想着她微笑时靓丽的脸庞。

    她在她的公寓里做晚饭。我在进去之前得先脱掉鞋子。我们在用餐时讨论日本文化——应该说,吉娜给我讲日本文化。在叫出租车回家之前,我一直洗耳恭听,使用筷子的手不听使唤,把日式烤jr碎片弄得满地毯都是。后来,我们在地板——或者按吉娜的说法,在被子——上做a。

    黑屋吊影(1)

    1

    1996年4月8日(星期一)

    若皅慎二垂下握蓝铅笔的手,轻轻打个哈欠。

    窗帘卷起了,阳光从总务室东窗s进来,在桌上形成小亮斑。笔盒里的圆珠笔、图章、确认文件真伪用的放大镜,以及两脚规等文具上面,细微的光粒子闪闪发亮。

    纵目窗外,京都的天空一碧如洗,处处是如画笔淡抹的薄云。

    若皅深吸一口早晨的清爽空气,又伏案工作起来。他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死亡保险金申领文件。

    四十八岁的木工,因吐血入院,被宣布为胃癌;六十岁的公司干部,打高尔夫球时突然昏倒,被发现是脑肿瘤;今年才参加过成人仪式的大学生,驾车出游速度太快,转弯不及猛撞电线杆……

    若皅面对的是未谋面者的死亡。一大早就干这种事,难得有好心情。

    他进入公司已五年,原先分配在总社的外国债券投资课。因为那时占据脑袋的尽是美元的长期利率或汇率之类经济上的事,与其说是进入了保险业,毋宁说是模糊地觉得像金融机构的一员。不过,自去年春天调到京都支社,做核定死亡保险金的工作后,才第一次切实感到自己是处理他人生死的企业中的一员。

    “今天还是那么多上西天的呀。”

    邻桌的葛西好夫副课长望望若皅桌上,开腔搭话。

    “真有负大好春光啊。”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感到死亡的文件数量多得有点异常。从统计上看,死人最多的是冬季,因为体弱的老人和病人多半熬不过严冬。

    这个季节死亡事件如此之多,当有其原因。若皅掀掀那沓文件,在记录保险金受益人的死亡保险金申领书下面,附有医生写的死亡诊断书及交通事故证明书,户籍誊本等。这个谜马上就解开了。

    “噢噢,这就是那次发生在京区的火灾的案子呀。”

    那是三周前的一次事件,一所木结构房子全部烧毁,全家五口罹难。总计十五件申领死亡保险金的文件一齐送来,难怪有那么一大堆。大部分是储蓄性质较强的、满五年期的养老保险。

    若皅想像,那些人或许都是被人恳求时不忍心驳人面子的老实人吧。他们对外务员“定额太严”的叫苦不能严拒,一个接一个地加入了公司的保险。日本的人寿保险参加率为世界之最,大大得益于这些人的贡献。

    “那次事件是纵火吧·罪犯查到了吗·”

    “还没有呢。不过,因为受益人参与的可能性甚小,支付应该没有问题。”

    “真没法子……说句玩笑话,那些纵火烧人家房子的人,都该枪毙。”

    葛西唠叨着。他卷起衬衣袖子,显露出相扑运动员般的粗臂,不时用手帕擦擦汗。葛西身高一米七五,但体重稳超一百二十公斤,散发的热量当然也就远远超过常人。时值初春,且是早上,蓝色的特大尺码衬衣,背部和腋下处已变成藏青色。

    电话铃响。葛西伸手抄起听筒,按一下闪烁的键。他是在给女职员现身说法:电话要马上接。

    “您好。抱歉让您久等。这里是昭和人寿保险公司京都支社!”

    葛西极明快的男高音在房间里回荡。

    “若皅主任,麻烦您。”

    坂上弘美在桌上放下一沓已完成一审的医疗给付金申领文件,这位干练的女文员入公司已是第五年。即使不算这些,用颜色标出类别的文件在桌上已堆积如山:满期保险金的支付,递增养老保险给付金的支付,养老金的支付,签约人贷付,解约,印鉴申报,签约人或受益人的变更,住址或出生年月日等合同内容的修正(甚至连家人亲属关系或性别的订正都有),保险证券的再发行等。

    人寿保险公司历来被视为专门与人和纸打交道的,文件种类之多无法细数。没有让人消停的时间。若皅利索地审阅着。除了因火灾引起的一系列申领死亡保险金之外,几乎都是久病辞世者,说不上什么像样的问题。然而,在接近完成时还是卡住了。

    是一份一千万日元的终身保险。投保已二十年,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死亡诊断书”几个字被双线勾去,改成了“验尸报告”,这一点要注意。两者间的区别在于验尸的医生是否在死亡前二十四小时内曾为此人诊治。关于死因,也有不能绝对肯定的地方。

    若皅按次序自上而下检查下去。

    1姓名:田中里。

    2出生年月日:大正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1922年4月21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黑屋吊影(2)

    活着的话,再过不到两周应该是七十四岁了,若皅在心里计算着。

    3住所:京都府城阳市久世……

    ……

    死亡种类,外因死亡(自杀)。

    到此为止没有特别异常之处。过去一年间天天阅读死亡诊断书,这个国家的人主要死于何种原因,虽然模糊却已有印象了。

    最多的显然是恶性新生物(癌)。其次是脑血管疾患、肝脏病等。

    自杀,其实不过是极常见的死因之一。日本每年自杀者的总数,自1975年起变化不大,由两万两千人上升至两万五千人。这个数字,比每年因交通事故死亡的多一倍以上。

    若皅能核证的只是京都府辖下、昭和人寿保险公司所经手的部分,尽管如此,几乎每周就出一个案子。最近尤以高龄人士的自杀引人注目。

    另一方面,杀人案件在京都府辖下则极少。由昭和人寿保险公司所经手的部分,有时一年仅有一宗或干脆没有。尽管人称日本的治安状况急速恶化,从这个情况看来,可能比某些国家好些。

    第十二项的“死亡原因”是“非定型缢死”。在阅读第十三项的外因死亡附加事项的记录时,若皅的蓝铅笔停住了。

    那是“在高七十厘米的衣橱抽屉上结绳缢死”。

    尽管死亡诊断书上没有记录体格的专栏,但特地加注,写明辞世的老太婆身高一百四十五厘米。在不到自己身高一半的高度吊死是可能的吗?

    若皅手捧文件,打量一下正在打电话的葛西。看样子他在接听顾客的投诉。因为在京都支社,负责保全方面的人只有若皅和葛西,所以再没有其他可与之商量的人。

    就人寿保险公司支社的业务而言,大致可划分为新合同和保全两类。所谓新合同,顾名思义就是顾客新加入保险时,使合同得以成立的手续。另一方面,所谓保全,指已签合同的后续服务。正因为这个部分与支付保险金——钱的事直接相关,所以与某些麻烦或犯罪多有关联。

    葛西于1975年毕业于大阪市内的私立高中之后,进入昭和人寿保险公司工作,因身心坚强而受赏识,一直是干保全这一块的骨干。他在北海道某支社供职时,曾因支付住院给付金的纠纷,被监禁过一昼夜,这在公司内传颂一时。

    对顾客的每句话都夸张地附和的葛西,以一种极具亲和力的明快声音笑起来。看样子不是什么大事。实际上,来自顾客的投诉几乎都起因于外务员或工作人员说明不充分,假如他们认真听了对方的话,好多问题也就解决了。

    “葛西副课长……”

    看葛西要搁听筒了,若皅正要起身,不料正面的柜台传来了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们,以为顾客是什么?”

    若皅吓了一跳,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过五十、穷人打扮的男子金刚式站立,双目圆睁,瞪着女文员。此人花白的头发因为睡觉弄得东倒西歪,穿一身不合时宜的、皱皱巴巴的条纹睡衣。看来他就是这么一副样子搭乘公共汽车从家里来这儿的。

    “又是他!”若皅一见就烦。此人姓荒木,不知是否有工作,总有太多的空闲,似乎把到支社窗口来发难当成了乐趣,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无论对方态度如何横蛮,保险公司方面也只能小心应对。荒木抓准了这一点,顺势将平日里自己被社会排斥的郁愤发泄一番。

    坐在柜台前的和坐在后面沙发上轮候的顾客,都不快地皱起眉头。

    荒木身旁坐着一个像是中小企业社长似的男子,他头发已白,戴一副银边眼镜。进入公司第二年的田村真弓正指点着保单,解释着什么问题。摆在他面前的文件好像是签约人贷付的文件,看样子正在说那男子所持印章与预留印鉴不符。那男子望着荒木,对解释显得心不在焉。不一会儿,他将保险单据收入皮包内,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去。

    若皅觉得此人的举动有点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别想欺负人!你们当我是谁?”

    荒木又嚷嚷起来。

    应付他的好像是刚入公司的川端智子。她有点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指责。

    保全部的负责人同时也负责窗口业务。也就是说,当出现麻烦事时,若皅或葛西,两人中的一个非出面应付不可。

    若皅正要站起身,一瞬间又迟疑起来。因为他掠过这样的念头:又得以这种人为对手?

    葛西站起来,拍一下弓着腰停在那里的若皅的肩头,利索地迈向柜台。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黑屋吊影(3)

    “对不起,我们有什么接待不周之处吗?”

    依然是快活的声音。他扭头向川端智子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落座。

    荒木傲慢地仰靠在椅上,露出脏兮兮的小腿,将穿拖鞋的脚架起来,用变声期前孩子般的嗓音,抱怨起女文员未经教育培训等等。葛西并不提出异议,一边适时c一句话,一边倾听。

    若皅慢慢坐下,自己的犹豫被葛西看穿了,他感到很惭愧。

    这时,电话铃响了。坂上弘美拿起听筒。若皅听见她低低地说着“是、是”,却又按下保留键,径直朝若皅这边走来。

    看见坂上弘美的面孔,若皅产生了不快的预感。平时几乎面无表情的她,此刻眉眼上呈现出些许紧张。仅仅是转电话的话,不妨使用自动转移键,而她特地起身走过来,可见其事非小。

    “若皅主任,是顾客的咨询。”

    “有什么困难吗?”

    坂上弘美有五年窗口经验,关于保险的知识,甚至比若皅还多。一般的问题她自己应该就能回答。

    “那人问,在自杀的情况下能拿保险金吗?”

    人寿保险公司经常会接到这种电话。但是,以坂上弘美的神情来判断,似乎她并不认为这是个恶作剧电话。

    “……明白了。我来说吧。”

    见若皅答应,坂上弘美好像松了一口气,返回自己的座位。固定的业务和交付的工作,她们都完成得不错,但她们对某种意义上要负责任的事情,却避免做决定。因为她们被教育过,遇上这种情况,首先要获得负责职员的指示。这个结果,必然使若皅他们肩负重大责任,但既然拿着一份她们无法相比的高薪,这种情况大概是理所当然的吧。

    若皅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不对外的本公司对保险合同条款的解释。问题本身当然是极简单的,身为人寿保险公司的人,谁都能够即时答复。但是,在回答的方式上,要显得郑重其事。

    “喂喂,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若皅,窗口业务的主任。”

    他听见低低的、清嗓子似的咳声,对方什么也没有说。似乎是个女人。

    “您要咨询什么问题?”

    “我刚才说过了。”

    是一种压低到几乎难以听清的沙哑的声音。对方似乎很紧张。

    “保险金,在自杀时也能拿吗?”

    “我马上查一下,嗯……是哪一位亡故了呢?”

    对方无言。又是清嗓子的咳声。

    “如果您手上拿着保单,能说出编号的话,我就可以查到了。”

    又重复了一次。停了一下,一个女人说话了。

    “没那东西就弄不清楚吗?”

    “是的,因为存在可支付和不可支付两种情况。”

    “有不可支付的?”

    “对。”

    既然谈到这里,也不是不能回答。

    “顺便要提醒的,是加入保险一年内,自杀是责任免除的。”

    “责任免除?”

    “就是说,不能支付。”

    “这是为什么?”

    “在商法上,与自杀有关之事都属于责任免除的,但在保险条款上,则有个一年之内的限期。”

    “我问的就是为什么要这样?”

    那女人的声音显得有点冒火的样子。

    “设定这种条款是出于‘人寿保险不得鼓励自杀’的考虑……”

    女人又沉默了。

    因自杀而责任免除的规定,对人寿保险公司而言,也是令人头痛的部分。

    如果保险的签约人或保险金的受益人故意造成被保险者死亡,将成为条款上的责任免除事由,得不到保险金。或可认为,出于同样的考虑,被保险者致被保险者自身死亡,即自杀,这种场合也不应支付保险金。

    进一步说,如果自杀也支付保险金,结果可能鼓励了自杀。另外,企图自杀者全都在行动前买保险,即所谓“逆选择”的问题,人寿保险公司的收支情况就会严重恶化。

    商法第680条也确定,“自杀、决斗及其他犯罪、执行死刑”,均为保险金支付上的责任免除事由。

    然而,若站在买保险者的立场上看,被保险者将来可能自杀的危险,与可能因为交通事故或疾病而死的危险相比,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即使签约时根本没有自杀的念头,之后因神经官能症等的发作而选择死的事是有的。

    若一家的顶梁柱死了,遗属的生活随即窘迫。若仅因自杀,致使遗属领不到保险金,则违反人寿保险原本的使命——保障遗属的生活。

    而且, 因自杀的死亡已包含在计算人寿保险费率的基础——生命死亡率中,那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大部分。也就是说,若排除这个因素,在无得益合同等方面,保险公司会受到贪取不当利益的指责。

    黑屋吊影(4)

    这样的理由令保险公司进退两难。现在,日本的人寿保险公司设定了在投保一年内自杀为责任免除期。这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即使最初是为自杀而投保的,但一般人在整整一年之后仍抱定去死的念头,应是很难的吧。不过,一年为限是否真的妥当,至今仍有不少表示怀疑的看法。

    “即使没有保险单据在手,只要知道顾客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也可以查到能否支付的依据。”作为若皅,只能做出一副相信自杀已经发生的样子,尽量设法问出对方的姓名。

    对方沉默着,喘息声隐约可闻。听筒清楚地传达了对方的紧张。

    该怎么办?若皅感到握听筒的手渗出了汗。他毫不怀疑,对方正认真地考虑要自杀。

    当然,即使对方一搁听筒就从窗户跃下,对若皅而言,法律上、道义上都没有任何责任。他纯粹是解答顾客的咨询而已。相反,根据一己之主观判断而不回答问题是不允许的。

    不过,若皅觉得不能坐视不管。

    打电话来,当然是想问有关自杀责任免除的事,但也有可能是在行动前,无意识地要给谁一个求救的信号。

    怎样做,才能让一心要自杀的人放弃这种念头呢?

    女人叹了一口气。

    感觉到对方要挂电话,若皅慌忙说: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不要挂断电话。”

    “噢?”

    “我可能是多此一举,您可以听一下我的话吗?”

    “……什么话?”

    声音里带着疑惑。

    “如果我说得不对,敬请原谅。我希望这样问不至于令您不快:是您打算要自杀吗?”

    混账!胡说什么呀。若皅对自己冲口而出的话感到愕然。保险公司没有必要多管闲事到这个地步。如果说话不得体,可能会损害公司的名誉。

    然而,那女人没有回答。如果“自杀”只是若皅自以为是,对方恐怕会勃然变色,至少应说些什么。可这样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如果您是这样想,您最好能重新考虑。”

    还是沉默。但是,冥冥中他觉得对方在倾听。若皅下了决心。

    “我这是多嘴了,但请听我说一句:自杀的确可能会让家人领到保险金,但对于活着的人,他们心灵上终身都会留下不可恢复的损伤。”

    若皅环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