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部分

,而且前途无量,他还要求什么呢?何况,他住在意大利最美的城市里,房租也不太贵。他在同事当中名声也很不错,那他的问题究竟在哪里呢?卡纳莱蒂觉得他的上司身上有某种神秘的东西;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秘密,但谁都闭口不提。

    他看到威努达钻进一辆蓝白两色的警察汽艇里,便急忙追了上去。一个案子,他刚才说。探长让他参加一次真正的调查!

    小艇立刻离开了德格雷奇码头,朝着浓雾冲去。卡纳莱蒂叹了一口气。威尼斯人至少有一个星期没见过蓝天了。城市那狭窄街道对面的房屋的颜色都让人看不清了。公交船都停在码头上。这种天儿,除了疯子和政府工作人员才坐船——而政府工作人员也只走城里的小运河。其他人则一律步行。

    卡纳莱蒂在探长对面坐下,徒劳地想看清那藏在绿色围墙后面的圣乔治教堂的门脸儿。

    “冷吗?”威努达问道。

    “不冷。只是,我想见到阳光。”

    “您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您。”探长断言道,卡纳莱蒂搞不清这究竟是称赞,还是谴责。

    汽艇开始加速,过了大运河,然后又减速,缓缓地开进鱼市后面的贝卡里河道。卡纳莱蒂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很明显,驾驶员闭着眼睛都可以开船。年轻的宪兵心里直痒痒,真想问些有关调查的问题:涉及什么罪行?他们驶向哪里?可是,让他感到矛盾的是,他心里明白,探长更喜欢沉默。

    “一个优秀的侦探的第一大原则,”威努达探长喜欢重复这句话,“就是永远保持思想开放。不要过于自信,不要过早地下结论。要多观察,积累情报,等待逻辑自己到位。因为,”他又总是这样补充道,“罪犯的思想是有逻辑性的。很多警匪片的缺点,就是忘了这一点。”

    卡纳莱蒂可没有忘记。思想开放,不要先入为主,因此,不要提任何问题。他一直等到汽艇在圣保罗水道,在贝尔纳多宫前面停下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被诅咒的府邸(4)

    “第一大原则是什么?”威努达问道,眼睛没有看他。

    “观察,探长。”

    “但并不禁止提问题。”探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所有愚蠢的问题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明白了吗?”

    “明白了,探长。”

    一小群人——两个消防队员,两个穿高统胶鞋的宪兵和三个穿深色大衣的平民在码头上等着,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威努达向同事点了点头,但没有介绍卡纳莱蒂,别人也都没问。这样更好。他可以避免说些应酬的客套话,说不定还会招致上司的讥讽。

    “他在哪里?”探长问道。

    一个消防队员用手指了指水。

    “在那里。在台阶后面。”

    年轻的宪兵突然一点都不觉得冷了。他变得毫无感觉,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眩晕。这是他看到的第一具尸体。第一具真正的尸体,因为,被肝癌折磨死的祖父的遗体是被化过妆的,因此,还让人看得过去,不应当算数。而这具尸体没被清洗过,也没有化妆;他背朝上,漂在这条没有出口的泻湖水道的尽头,就像被一个没有教养的市民给扔在那里的一个垃圾袋一样。

    “谁都没碰过吧?”威努达问道,作为回答,他看到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摇头,“不过,你们至少已经证实他真的死了吧?”

    “他的脸有一半已经被鱼啃了。”一个市民说道,说着,他的脸色陡然变绿了。

    “是您发现他的吗?”

    那人点了点头,脸上开始有了人的气色。

    “我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想抽支烟……”

    “愿上帝保佑吸烟者!”威努达热烈欢呼道。

    大家都笑了,这时,一辆救护船在警察的汽艇后面系住缆绳,一个灰头发、大肚子的人从船上下来,威努达示意那两个穿胶鞋的警察下去打捞尸体。

    卡纳莱蒂观察着这一切。

    尸体身上穿着夹克衫和一条裤子,因为被水浸泡多时,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头发颜色很深,基于同样的原因,一时也难以辨别到底是什么颜色。一双走路穿的鞋,已经不新了。一个流浪汉?威尼斯流浪汉很少,地方警察对他们管得很严,不过还是有漏网的。

    那两个警察把尸体抬到台阶高处,放到消防队员事先准备好的蜡布上面。卡纳莱蒂从近处仔细地观察着它。

    脸已经让人认不出来了,r都裂开了,也没有血色了,被水泡得不堪入目。他本能地闭上眼睛,继而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再观察。那三个平民都把头扭了过去。

    不是鱼啃的,过了一会儿,卡纳莱蒂这样想道。否则,手也应当是这个样子。

    那个灰头发的人走了过来,很随便地跟威努达握了握手,然后,朝尸体弯下身子。

    “都知道哪些情况?”他问道。

    “什么都不知道。”探长回答道。

    大概是个法医,年轻的宪兵这样推断。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那人戴上一副橡皮手套,蹲到尸体旁边。

    “他身上有证件吗?”

    一个宪兵摇了摇头。

    “我们刚才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连纸巾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有人把他的口袋掏空了,卡纳莱蒂立刻这样想道。鱼不吃皮夹子。大家也很快就排除了落水流浪汉的可能性。流浪汉的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各种没用的东西。

    “第一眼看上去,头上有个伤口。”医生说着废话,“你们能帮我把他翻个身吗?”

    医生蹲在那儿很吃力,卡纳莱蒂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的肚子。可是,他迟疑着,不想跪下,不想把裤子弄湿。

    “一颗子弹。”他立刻做出结论,“子弹是从背后s进去的,请看这颗子弹的弹孔。死者自己当时什么都没发现。诸位,我们面对的是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

    一阵短暂的沉默。谋杀在威尼斯并不多见。

    “应当进行解剖。”医生又接着说道,“可是,鉴于这该死的大雾,我真不知道怎么把他弄到圣米歇尔去。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把他就地送到一家民用医院,如果他们肯接受的话。”

    “我来负责解决这个问题。”威努达立刻说道,同时,拿出他的手机,“您都需要什么?”

    “一间解剖室,一张桌子,解剖用的器具,一个天平。原则上,他们应当知道。”

    探长走开了,把手机贴到耳朵上。这期间,消防队员和警察把尸体装到一个恒温袋子里。法医终于看了一眼卡纳莱蒂。

    被诅咒的府邸(5)

    “实习警察?”

    “服兵役的。”

    “运气不怎么好。早两年的话,你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是我自己想参军。”年轻人几乎是怀着羞愧的心情说这番话的,“我想通过下级军官的考试。作为开始吧。”

    “好了。”威努达走回来,说道,“他们在等您,医生。”

    医生点了点头,友好地拍了一下探长的肩膀,然后,就朝自己的船走去了。威努达走近那三个平民。

    “我们是从你们几位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探长微笑着说道,“给我详细说说吧。”

    “事情的经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那个穿大衣的人说道,“我打开窗户,往外磕烟灰,看到了他。我立刻告诉了我的同事,我们就一起到这里来了。马塞洛拉着他的夹克衫把他拽了过来,于是,我们就看见了他的脸。我们还以为是鱼啃的……后来,我们就报告了你们。”

    “你们认识他吗?”

    三个人都摇了摇头。

    “在这之前谁都没见过他吗?你们可以肯定吗?”

    肯定,卡纳莱蒂心里想道,否则,他们肯定比现在的心情更加激动。一具尸体,它会让你心里不舒服。如果他活着的时候你见过他,那心情就更加难过了。他看到威努达在向他示意,就取出检验器,查验了那三个人的证件。很明显,他们都没有前科。他把这些情况记录下来,探长则向那几个人表示感谢,然后,他就跟着探长朝汽艇走去。

    “怎么样?”等他们在汽艇里坐好之后,探长这样问道。

    “什么怎么样,探长?”

    “您的初步观察结果?”

    “那人看上去营养很好,身体很健康。他的手因为劳动而变得粗糙,因此,他可能是个体力劳动者。他的着装也说明了这一点。子弹和没有证件都让人想到,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并且,是有意让人无法辨别死者的身份的,但是,这与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有些不符。”

    “为什么?”

    卡纳莱蒂耸了耸肩。

    “我觉得凶手应当直截了当地把他扔到泻湖里去。”

    “是什么使您认为他不是这么做的呢?”

    “潮水不大,水流也不急,都不足以把他再从泻湖冲回到这里来。”年轻的宪兵这样回答道。

    “您认为应当采取什么措施?”

    “先建立失踪者卡片。”

    “您就来做这件事吧。我跟法医去医院,看看在那里能不能得到更多的情况。”威努达语调凄凉地说道。

    3

    这只是一只手而已。一只普普通通的手,上面有一个拇指和另外四个手指。就像世界上数亿只手一样,那些互相紧握的手,抚摸的手,打人的手,所不同的是,这只手很纤弱,瘦骨嶙峋,几乎是透明的。它比那张脸更能反映出疾病的折磨。因为手不会微笑,克?梅特拉尔拉着莱奥的手时,心里这样想道。手不能绷紧颧骨,让人以为一切都好,说只不过是有点疲劳而已,很快就会过去。手不会说谎。

    倒不是克希望手也会说谎。他是希望从一开始就知道事实真相;而今,这只手让他面对着自己。莱奥要跨鹤西去了,谁都无能为力。

    这只纤弱的手,瘦骨嶙峋的手,几乎是透明的手,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那场疯狂的爱情,那场本来可以持续五年之久的爱情所剩下的惟一一件可以触摸的东西了,莱奥身上的其余部分都成了禁区,被藏在一个塑料帐篷里面;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塑料布,就像一束有毒的鲜花外面的包装似的。千禧病;一种特别厉害的逆转性病毒,阻碍肺里的空气交流,从体内把病人憋死。这种疾病可以通过唾y传染,通过呼吸传染;一种新世纪的超级结核病。

    克?梅特拉尔用嘴唇轻轻地吻着莱奥的手,以免把他惊醒。他们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只有等待了。

    他的bp机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他按照医院那无数指示牌上的规定,在来到这座佛罗伦萨的医院以前,把手机和微型电脑都关了,但bp机还在工作。他把莱奥的手放到无菌塑料帐篷里,拿起那个红色的小匣子。

    他看到bp机上显示的呼叫者的姓名,就皱起了眉头。蕾娅?佐贝尔。这个跟他一样,同为epicur成员的出色的英国精神分析专家找他干什么?

    克站起身,离开那间明亮而又安静的病房,去找一个公用电话。他在走廊尽头找到了电话。没有影像显示屏幕。也就是它了。

    在拨蕾娅留下的电话号码以前,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是纯粹工作问题呢?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扔下莱奥就走。接着,他又改变了想法。如果是工作,那给他打电话的就应当是托米,他们的上司,他们那个只有虚幻形象的头儿,而不会是这个漂亮的蕾娅。那么,她究竟要干什么呢?

    要想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最好的办法还是给她打电话。她立刻接了电话。

    “是蕾娅吗?我是克?梅特拉尔。”

    “克,听到你的声音很高兴。”

    她的声音显得很紧张,他心里这样想道。一点都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蕾娅。

    “听我说,我知道这不太符合规矩,不过,我现在在佛罗伦萨,我很想见见你。”

    “你一切都好吗,蕾娅?”他语气温和地问道,“你的声音很怪。”

    “不好。说真的,一点都不好。咱们可以见见吗?”

    “当然可以。”他立刻回答道,“不过,你到我这里来有点麻烦。”

    “告诉我地址,我打车去。”

    “米兰医院。”

    “是医院?”蕾娅吃惊地问道,“你病了?”

    “没有,别担心。”他温和地说道,“是莱奥。”

    “真糟糕!我说话总是这么鲁莽。非常抱歉,克,我不该……”

    “听我说,我也很想跟你聊聊。”他打断她的话,说道,“你没有打扰我,正相反。你现在在哪里?”

    “在机场。”

    “那你离这儿不远。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了。我在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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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书馆纵火案(1)

    1

    但愿能及时赶到。

    超高速列车晚点十分钟到达里昂那刚刚扩建的新帕尔迪厄车站。十分钟不算什么。都不值得给你一张被超高速列车公司大肆炒作的“下次乘车优惠券”。然而,这十分钟也可能会让人付出高昂的代价。

    车门刚开,雅克·若桑迪就跳了下来,接着就后悔了:膝盖的一阵剧痛提醒了他。已经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了,他心里想道,同时,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以抵御2021年3月初的春寒。尽管科学不断进步,人还是要变老,要死亡,而你只不过是这无数芸芸众生当中的一个。

    雅克·若桑迪经常自言自语——在心里和自己说话,或者大声说出来——这是他长期独身生活养成的一种习惯。一种清理思想的方式,就好像用声音表达一种思想可以使它具体化,可以摸得着、看得见似的。仔细想起来,这也可能正是他选择教书这个职业,而不是去主持一项纯粹的研究的缘故;一种通过说话,通过声音来表达思想,好让自己能够理解自己的愿望。他以前从来都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一直活到七十来岁,他才明白了一个这么简单的道理!

    雅克·若桑迪乘自动楼梯来到车站中心,然后,在这个当年法国国铁的火车站,如今用有机玻璃隧道和地下通道组成的迷宫里,按照图画文字指示牌上的标志走着。老人惋惜地叹了口气。国铁,国营铁路。今天,在那些用复杂的合金材料制成的轨道里,那些可以使超高速列车达到每小时300公里高速的轨道里,还有一克铁的成分吗?

    “过去要比现在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个穿裘皮大衣的年轻妇女奇怪地看着他。

    过去,火车开得没现在快,火车上有真正的餐车,乘坐那样的火车出游才会有奇遇。而今,雅克·若桑迪觉得一切都太快了;火车,信息,科技……人们不再花时间去深入思考,奇遇成了噩梦。

    一个合成声音告诉刚刚抵达里昂帕尔迪厄车站的旅客,他们还可以参观设在中心广场上的展览,关于那座刚于2021年2月25日开始使用的新人文科学图书馆建设情况的展览。

    雅克·若桑迪的步伐加快了。离开馆仪式开始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他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过了五分钟,他又不无伤感地怀念起自己那深居简出的生活,那可口的饭菜和飘香的雪茄,还有那增加的体重和萎缩的肌r。他像个大鲸鱼似的气喘吁吁,血y在太阳x怦怦地跳着。

    安静一点,小老头,你可不能在大门口来个骨折,那可就把事情搞砸了。

    这可真是最不应当发生的事。骨折,就在他准备有生以来破天荒头一次犯罪的时候。

    世界上没有好人,里克曼这样说过,他是雅克·若桑迪的一个朋友。不过,雅克·若桑迪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就代表着那些最接近好人的人。他从来没有超速开过车,从来没跳过地铁收票口的小门,从来没忘记过交停车费,从来没有违章停车,从来没逃过税,从来没有小偷小摸……若桑迪甚至清廉到从来没有用过全国科学研究中心的圆珠笔的地步。政府的圆珠笔从来没进过他在巴黎的家里的笔筒,也从来没有进过他那件灯心绒外衣的口袋。

    然而现在,他都七十来岁了,职业生涯已经结束,早已光荣退休,他却要犯罪了。

    他没有选择。作为一位优秀的历史学家,他从各个角度反反复复地想过这个问题,考虑过各种解决办法,却始终没能找到一种既能保障他的清廉,又能保障成功的办法。

    若桑迪朝右边转去,按照一个书本状的路牌的指示,又上了一道自动楼梯,路牌上用假手写体字写着:雷蒙·巴尔新图书馆。

    历史学家差点笑出声来。用他那一代人中最不人道的经济学家的名字为一个人文科学图书馆命名,这真是莫大的耻辱!幸亏,从明天开始出入这个图书馆的学生中间,大多数人都不太了解那个把名字给了这个图书馆的人的情况。非常明显,这又是一次政治上的投桃报李。

    自动楼梯把他带到地面,对面是一道高大的黑色花岗岩楼梯(建这道楼梯得花一老鼻子钱了!),一直通向新图书馆的大门,新图书馆坐落在高大的艾夫塔楼里,艾夫塔楼与“铅笔”塔楼是双子座。

    图书馆的玻璃大门紧闭着,不过,雅克·若桑迪早就想到怎么进门的问题了。作为新图书馆的购书顾问,他有一个电子卡,可以打开全国大多数图书馆的门。

    图书馆纵火案(2)

    他围着那座大楼转了一圈,寻找工作人员入口。与大多数图书馆一样,那也是一道不显眼的小门。上面没有锁,只有一个电磁卡检验器。历史学家把自己的磁卡c进检验器里,尽管周围车水马龙,他还是听见那令人欣慰的咔嚓一声。

    昏暗的走廊,一尘不染,还能闻到油漆味。走廊左边和右边都是门。现在该往哪里走呢?先从计算机房开始吧。

    尽管若桑迪十分怀念17世纪,但他毕竟是20世纪的孩子。今天,在法国,还有多少人不会使用计算机呢?到底还有没有人不会使用呢?也许除了那些百岁老人?

    幸亏有了计算机,一切才能开始。多亏了若西卡的研究,多亏了那个年轻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