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生死疲劳-莫言 > 第 7 部分

第 7 部分

    个电话接转台的接线员。白莲粉团大脸,唇红齿白,嗓音清脆,与诸多公社干部

    关系亲密。她家窗外,竖着一根杉木杆子,杆上有十八条电线,从窗户钻进她家。

    一个类似于梳妆台的玩意儿,与那些电线相连。我上小学时,在教室里就能听到

    她拖着长腔,像唱歌一样地喊着:喂,要哪里?要郑公屯,请稍等——郑公屯来

    了——我们一班无聊的孩子,经常趴在她家窗前,从窗纸的破d往里张望,看到

    她头戴着耳机,一手揽着孩子喂奶,一手把那些弹性很好的销子,c入那机器上

    的d眼或者从那些d眼里拔出。这情形神秘而奇妙,我们天天看,看不厌。村里

    的干部把我们轰走,我们又会聚拢来。我们在这里不但看到了白莲工作的状况,

    我们还看到了许多小孩子不宜看到的情景。我们看到公社的驻村干部,与白莲打

    情骂俏、动手动脚;我们看到白莲用唱歌一样的高调怒骂胡宾。我们也知道白莲

    的几个孩子,为什么一个一模样。后来白莲家的窗户镶上了玻璃,里边拉上帘子,

    我们看不到了,就在外边听里边的动静。又后来他们在窗户外边埋上了电线,通

    上了电流,莫言那小子被电线吸在窗台上,吱吱叫唤,n了一裤裆,我用手去拉

    他,把我也吸上了。我也吱吱叫,但我没n裤子。吃了这次亏后,我们再也不敢

    去听动静了。

    胡宾戴着一顶护耳栽绒帽,戴着一副矿工们使用的风镜,内穿破旧制服,外

    披一件油腻腻的军大衣,大衣口袋里装着一只怀表,一本电码表。让他放牛,真

    是委屈了他。但谁让他j巴不老实呢?他让我哥哥去把跑散的牛拢到一起,他坐

    在向阳的河堤边,翻着电码表,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眼中便流出泪水,然

    后便呜呜地哭,然后便大声吼叫:“屈死我了啊!屈死我了!就那么一会儿,连

    三分钟都不到,就把前程断送了啊!”

    大队里的牛都摘了缰绳,散漫在河滩上,虽然一个个瘦得脊梁如刀,满身死

    毛,但初获自由,眼睛放光,看样子心情愉快。为了防止你与它们合在一起,我

    拉着你的缰绳不敢松手。我把你牵到那些干枯的水糁草边,想让你啃吃这些营养

    大、味道好的草,但你执意不啃,你拖拉着我往河边跑,那里去年的芦苇根根直

    立,梢上挑着灰白的叶片,仿佛锋利的刀刃,大队里的牛在那里边时隐时现。我

    的气力与你相比,微小得不值一提,所以尽管有缰绳,其实我无法改变你的路线,

    你想到哪里,就可以把我拖拉到哪里。此时的你,形体已基本上是头大牛,你的

    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两根青色的角,形状如笋,光滑似玉。你的眼睛里已经不纯

    然是孩童般的单纯,增添了不少油滑与y沉。我被你拖拉到芦苇地里,与大队的

    牛渐渐近。芦苇摇动,大队的牛在撕着芦苇梢上的枯叶,仰着头吃,咔咔嚓嚓,

    如嚼铁片,这不像牛的进食方式倒像长颈鹿的方式啊。我看到了那头尾巴弯曲的

    蒙古母牛,你的妈妈。你们的眼神对上了,蒙古母牛叫了一声,你没有回应,只

    瞅着它,仿佛很陌生又仿佛怀有敌意。我的哥哥手持着上支皮鞭,啪啪地抽打着

    那些芦苇,好像在发泄着心中压抑的烦恼。自从他人社之后我就没有跟他说过话,

    我当然不可能主动跟他说话,他即便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决定不理他。我看着他胸

    前那支钢笔在阳光里闪烁,心中泛起难以言表的情绪。跟着爹单干,我缺乏深思

    熟虑,有一时冲动的成分,就像一场戏缺一个角色,表演的冲动使我自告奋勇。

    表演需要舞台更需要观众,但现在既无舞台也无观众。我感到寂寞,偷眼看哥,

    哥不看我,背对着我,一鞭一鞭抽打,芦苇应声而折,仿佛他手中所持的不是鞭

    子而是马刀。河里的冰开始融化,冰面坑坑洼洼,露出了蓝色的水面,反s着扎

    眼的光线。河对面就是国营农场的地盘,一大片红瓦洋房,与村子里土墙草顶的

    农舍形成鲜明对照,显示出财大气粗的国家气派。不时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那

    边传来。我知道春耕即将开始,那是农场的机修队在检修机器。我还看到了当年

    大炼钢铁时那些土高炉废墟,宛如一座座无人祭扫的荒坟。哥停止抽打芦苇,僵

    着身体,冷冰冰地说:“你不要助纣为虐!”

    “你不要得意忘形!”我以牙还牙地说。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要揍你一次,直到你牵着牛入社为止!”他依然背对

    着我说。

    “揍我?”看着他那比我壮硕许多的身体,我有点色厉内荏地说,“你揍一

    下试试看,哼,你要敢揍我一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回转身,面对着我,微笑着说:“好吧,我看看你用什么方式让我‘死无

    葬身之地’!”

    他伸出鞭杆,轻巧地将我头上的棉帽挑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蓬干草上,

    说:“别弄脏了帽子让娘不高兴。”

    然后他就在我头上擂了一鞭杆子。

    这一鞭杆子,擂在我头上,要说痛吧其实也没有多痛,在学校时,我的头经

    常撞到门框上也经常被同学们抛掷的砖头瓦片击中,那些打击之痛远胜过这一鞭

    杆子,但都没有像这一打击使我愤怒。我感到头脑里轰鸣不止,与运粮河东岸的

    拖拉机轰鸣声混成一片,眼前金星星闪烁跳跃。我顾不上多想,扔开牛缰绳,对

    着他扑上去。他一闪身躲开我,顺便在我p股上踢了一脚。我一个踉跄,趴在芦

    苇上,芦苇根部有一张蛇皮,几乎被我吃到嘴里。蛇皮又名蛇蜕,有药用功能,

    有一年西门金龙腿上生了一个茶碗大的毒疮,痛得哭天嚎地,娘打听了一个偏方

    :用蛇皮炒j蛋吃。娘让我到芦苇地里找蛇皮。我找不到,回去报告。娘骂我无

    用。爹带着我去找。我们在芦苇深处找到了一条足有两米长的蛇皮。蛇皮非常新

    鲜,那条刚刚蜕皮的大蛇就在不远处,对着我们吐着那黑色的分杈长舌。娘用这

    条蛇皮炒了七个j蛋,满满一盘,颜色金黄,散发着扑鼻的香气,令我馋涎欲滴。

    我强忍着不往那里看,但眼睛自己要往那里斜。那时你是个多么仁义的小哥哥啊,

    你说:弟弟,来,我们一起吃。我说:不,我不吃,这是给你治病的,我不吃。

    我看到你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滴到碗里……可如今你竟然打我……我用嘴唇叼起那

    条蛇皮,把自己想象成一条剧毒的蛇,向着他再次扑过去。

    这一次他没能躲闪开我。我搂住了他的腰,脑袋顶住他的下巴,试图将他拱

    倒。他将一条腿狡猾地c在我双腿之间,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单腿蹦跳着,总不

    倒。在不经意问我看到了你,西门塔尔牛与蒙古牛交配出的杂种,站在一边,静

    静地站着,目光是那么忧郁和无奈,当时我对你很不满。我与咬掉你一块耳朵、

    抠破了你的鼻子的仇人决斗,你为什么不帮我?你只要对准他的脊梁轻轻一顶,

    就能将他顶倒。如果你稍一用力,就能使他飞起来,他落在地上,我压在他身上,

    他就输了。可是你不动。现在我当然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动,因为他是你亲生的儿

    子,而我又是你亲密的朋友,我对你那么友善,为你梳毛,为你赶虻子,为你流

    眼泪,你是左右为难,难以抉择,我想你最希望的是我们俩停止决斗,分开,握

    手言和,像过去一样亲如兄弟。有好几次他的腿被芦苇所绊,几乎跌倒,但他跳

    几下就恢复了平衡。我的力气即将耗尽,气喘如牛,胸膛憋闷。仓惶中突觉两耳

    剧痛,原来他的双手从我肩膀上移开揪住了我的双耳。这时我又听到胡宾那太监

    般的声嗓在旁边响起:“好啊!好啊!打!打!打!”

    然后是胡宾拍巴掌的声音。我被痛疼所困又被胡宾分神,当然也有你不助我

    而带来的失望,左腿被他的腿一缠,一p股跌倒,他的身体随即压上来。他用膝

    盖压住我的肚子,钝痛难忍,我感到似乎n了裤子啦。他的双手扯着我的耳朵,

    将我的头牢牢地按在地上。我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刺目的太阳,然

    后便看到了西门金龙那张棱角分明的瘦长脸,那薄而坚韧的双唇,唇上黑油油的

    胡须,高耸的鼻梁,两只闪烁着y森森光线的眼睛。这家伙肯定不是个纯黄种人,

    这家伙也许与那头牛一样是个混血的后代,我从他的脸,便可以想象出那个我未

    曾谋面但经常被人传说着的西门闹的样子。我想怒骂,但我的耳朵被扯导致我腮

    上皮肤紧绷使我张嘴困难。我嘴里发出了一些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语。他扯

    起我的头又把我的头重重地按在地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入社不入?!”

    “不……我不入……”我的话连同唾沫一同往上喷。

    “从今天起,我每天揍你一次,一直到你答应入社为止,而且,我会一次揍

    得比一次厉害!”

    “我回去就告诉娘!”

    “就是娘让我揍你!”

    “要入,也得等着爹回来再入!”我妥协地说。

    “不行,必须在你爹回来之前人,不但你入,还要牵着这头牛!”

    “我爹待你不薄,你不要忘恩负义!”,“我把你们拉人人民公社,正是报

    恩的表现。”

    在我与西门金龙争辩时,胡宾绕着我们转圈。他非常兴奋,抓耳挠腮,搓手

    拍掌,嘴巴里嘈嘈不休。这个头顶一摞绿帽子的家伙,心地邪恶,自命不凡,对

    所有的人都充满仇恨,但又不敢反抗,我们兄弟打架,他幸灾乐祸,别人的灾难

    和痛苦,成了缓解他心中痛苦的良药。这时,你发威了。

    西门塔尔牛与蒙古牛的后代,低着头,对准胡宾的p股一拱,身材瘦小的胡

    宾就像一件破棉袄一样飞起来,在距离地面两米高处平行着飞,然后被地球引力

    吸引,倾斜着落在芦苇丛中。落到芦苇丛中他惨叫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长而

    弯曲,像那头蒙古母牛的尾巴。胡宾爬起来,在芦苇丛中胡碰乱撞。芦苇摇动,

    一片塞率声响。我的牛又扑了上去,胡宾又飞起来。

    西门金龙松开手,跳起来,捡起鞭子,去抽打我的牛。我爬起来,从后边抱

    住他的腰,将他的脚搬离地面,将他按在地上。不许你打我的牛!你这个良心被

    狗吃了的叛徒!你这个六亲不认、恩将仇报的地主羔子!地主羔子猛一撅p股,

    将我撅到一边,爬起来,回头先给了我一鞭,然后去解救胡宾。胡宾连滚带爬地

    从芦苇丛中逃出来,口里呜哇怪叫着,像一只被打瘸腿的狗,其状狼狈,其貌滑

    稽。恶人终得恶报,公道自在心中。当时,我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你应该先惩罚西

    门金龙后惩罚胡宾,现在我知道你是正确的,虎毒不食亲儿啊,此情可谅。你的

    儿子西门金龙手持皮鞭追上去。胡宾在前边跑,说跑并不准确。他那件标志着他

    的光荣历史的破旧军大衣的扣子都在飞行中崩掉了,忽忽闪闪,像死鸟的破翅子。

    头上那顶帽子掉了,被牛蹄子踩进泥土里。救命啊……救命……其实他根本就喊

    不出这样的声音了,但我明白他发出的声音里包含着让人来救他命的意思。我的

    牛,勇敢的、通人性的牛,在后边穷追不舍。牛奔跑时低着头,双眼反s着火红

    色的光,光芒四s,s穿历史时光,出现在我的眼前。牛蹄子把地上的白色碱土

    扬起来,如同弹片,打在芦苇上,打到我与西门金龙的身上,远的竟然到达河面,

    落在融化得汩汩漓漓的水面上,发出噗哧噗哧的声响。我突然嗅到了清洌的河水

    的气味,还有正在迅速地融化着的冰的气味,还有解冻后的泥土的气味以及热烘

    烘的牛n的臊气。母牛n的臊气,有发情的气味,春天就这样来了,万物复苏了,

    交配的季节即将开始了。蛰伏了一个漫长冬天的蛇、青蛙、蛤蟆和许许多多的虫

    子也苏醒了,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菜也被惊动了,醒过来了,地下的袅袅白气往上

    升腾,春天来了。就这样牛追着胡宾、西门金龙追着牛、我追着西门金龙,我们

    迎来了1965年的春天。

    胡宾一个狗抢屎的动作栽到地上。牛用硕大的头一下一下地顶着他,让我联

    想到铁匠锻打铁器的情景。牛顶一下,胡宾惨叫一声,声音渐弱。他的身体仿佛

    变薄了,变长了,变宽了,像一堆牛屎摊在了地上。西门金龙追上去,挥动鞭子,

    猛抽你的p股。鞭梢啪啪响,一鞭一道血痕。但你不回头,不反抗,我当时企盼

    着你猛回头,一下子把西门金龙抛上半空,让他直接跌落到河中央,将酥脆的冰

    砸裂,让他沉入冰窟窿,灌他个半死,冻他个半死,半死加半死就是一死,但最

    好不要让他死,他死了我娘会难过,我知道他在我娘心中的位置远比我重要。我

    折了几根芦苇,在他抽打你的p股时我抽打他的头颈。他被我抽烦了,回头给了

    我一鞭——哎哟,我的娘啊——这一鞭凶狠毒辣,使我的破棉袄应声裂开,鞭梢

    扫着我的腮帮子,随即渗出血迹。这时,你也调转了身体。

    我期待着你给他一头。但你没有。他可是紧张了,连连后退着。你低沉地吼

    叫一声。那眼神,是那样的悲凉。你那声吼叫其实是一个父亲在呼唤儿子。儿子

    自然听不懂。你一步步往前,你其实是想上前抚摸儿子,但儿子不懂。儿子以

    为你要向他发起攻击,他猛地挥起鞭子抽你。这一鞭打得既凶又准,鞭梢打进了

    你的眼。你前腿一软跪在地上,就这样跪着,眼睛里的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滴,

    嘀嘀嗒嗒,淅淅沥沥。我惊叫一声:“西门金龙,你这个土匪,你把我的牛打瞎

    了啊!”

    他对准你的头又是一鞭,这一鞭打得更重,你的颊上皮开r绽,鲜血也是一

    串串地滴落。牛啊!我扑上去,护住你的头。我的眼泪滴到你新生的角上。我用

    我单薄的身体保护着你,西门金龙,你抽吧,你把我的破棉袄抽打破碎如纸片一

    样纷纷扬扬吧,你把我的皮r抽碎如泥土飞溅到周围的枯草上吧,但你不能打我

    的牛啦!我感到你的头在我怀里哆嗦,我抓了一把碱土抹到你的伤口上,我从棉

    袄里揪出一团棉絮擦着你的眼泪。我特别担心你的眼睛会瞎掉,但正如俗谚所说

    :“打不瘸的狗腿,戳不瞎的牛眼”,你的眼睛没瞎。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们重复着差不多同样的程序:西门金龙劝我趁着爹没

    回家牵牛人社。我不同意,他就打我。他一打我,我的牛就去顶胡宾。胡宾一着

    急,就往我哥身后躲。我哥与牛一对面,便形成僵持局面,几分钟后,大家便各

    自往后退缩,于是一日无事。这事刚开始时你死我活,到后来变成游戏。让我感

    到扬眉吐气的是,胡宾对我的牛畏之如虎,他那张刻薄歹毒的嘴,再也不敢那样

    张狂。我的牛只要听到他哕嗦,便低头长哞,眼睛充血,做奋蹄追击状。胡宾吓

    得只有躲到我哥身后的份儿。我这重山哥哥西门金龙,再也没有打过我的牛,他

    也许感觉到了什么?你们毕竟是亲生父子,心中应有灵犀吧?他对我的打也变成

    了礼仪性的,因为从那场打斗之后,我的腰里就多了一柄刺刀,我的头上就多了

    一顶钢盔,这两样宝贝,是大炼钢铁那年,我从废铁堆里偷来的,一直藏在牛棚

    里,现在派上了用场。

    第十六章妙龄女思春芳心动西门牛耕田显威风

    西门牛啊,1966年春耕时节是我们的幸福岁月。那时候,爹从省城请回的

    “护身符”还发挥着作用。那时候你已经长成了一头大牛,我家那个矮小狭窄的

    牛棚已经委屈了你的身体。那时候生产大队里那几头小公牛已经被阉。那时候尽

    管有许多人提醒我爹给你扎上镊鼻以便于使役,但我爹置之不理。我同意爹的决

    定,我也坚信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农民与役畜的关系,我们不仅仅是心心

    相印的朋友,我们还是携手并肩、同心协力、坚持单干、反抗集体化的战友。

    我与爹那三亩二分地,被人民公社的土地包围着。这里临近运粮河,土质为

    河潮二性土,土层深厚,土质肥沃,便于耕作。有这样三亩二分好地,有这样一

    头健壮的公牛,儿子,咱爷儿俩就放开肚皮吃吧,爹说。爹从省城回来后,添了

    一个失眠的症候,经常是我睡醒一大觉后,还看到爹和衣坐在炕上,脊梁靠着墙

    壁,吧嗒吧嗒地吸烟。浓重的烟油子味儿,熏得我有些恶心。我问:“爹,您怎

    么还不睡?”

    “这就睡,”爹说,“你好好睡吧,我去给牛加点草。”

    我起来撒n——你应该知道我有n炕的毛病,你做驴、做牛时肯定都看到过

    院子里晾晒着我n湿的被褥。吴秋香只要一看到我娘把褥子抱出来晾晒,就大声

    咋呼着叫她的女儿:互助呀,合作呀,快出来看哪,西屋里解放又在褥子上画世

    界地图啦。于是那两个黄毛丫头就跑到褥子前,用木g指点着褥子上的n痕:这

    是亚洲,这是非洲,这是拉丁美洲,这是大西洋,这是印度洋……巨大的耻辱使

    我恨不得钻人地中永不出来,也使我恨不得一把火把那褥子烧掉。如果这情景被

    洪泰岳看见,他就会对我说:解放爷们,你这褥子,可以蒙在头上去端鬼子的炮

    楼,子弹打不透,炸弹皮子崩上也要拐弯!——往日的耻辱不可再提,幸运的是,

    自从跟着爹闹了单干之后,n炕的毛病竟然不治自愈,这也是我拥护单干反对集

    体的重要原因。——月光如水,照耀得我们这问小屋一片银辉,连蹲在锅台上捡

    食饭渣的老鼠也变成了银耗子。隔壁传来我娘的叹息声,我知道娘也经常失眠,

    她还是放心不下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