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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的气温不同于别处,仍温暖如夏初。她如是想,寻了个无树木遮挡之处,跌坐于地,两手贴膝,掌心朝上,微阖双眸,调息定神。

    半刻钟后。

    肉眼看不见的白光,一缕缕,没入她的身体。

    经脉仿佛被注入了温热的泉水,享受滋润的同时,缓缓拓张,带来一阵又一阵酸麻如针刺的痛楚。

    随着至阳之气源源不断地在经脉中流转,丹田深处的至阴之气亦不甘示弱,纷纷如云流散,与之纠缠,融合,直至合二为一,凝练成阴阳真气。

    丹田中央的气根吸纳了这些阴阳真气后,一点一点地增长。长势虽微,却远比她之前修炼时快得多,几乎可说是事半功倍。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惊不喜,一心一意地导引着阴阳二气。待到日落西山,才捏指收功,缓缓睁开双眸,露出浅浅笑意。

    这是她晋升至凝气中期后的首次修炼,第一次体会到经脉拓张的痛楚与舒畅,感觉真气的流转比凝气初期更圆润畅顺。

    此岛灵气浓郁,远胜外界,而且孕育着无数珍稀药材,若能炼制成丹,辅助修炼,或许,不用十年,她就可以突破凝气中期,达辟谷之阶。

    晨间,为了吸收玉简里的知识,一身真气险些透支,而柜上标有医药字样的格子里还有十来块玉简,由此足以预见想要从中摄取自己寻求的信息,所需耗费的真气,堪称海量。一时间,她已无力为续,修炼了这一下午,也只恢复了一小部分真气而已。

    十年……

    若非心系着萧敛之的生死,她也不介意呆在这里修炼个十年八年,因为这等神仙灵地,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然而,她终究无法若无其事地安心长居,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提高自己的修为。

    晚霞如锦,在天边铺就一片无垠绚丽。

    轻风还卷着夕阳的余温,拂过人面,柔和暖煦。

    颜初静看了看四周,不见大小火,只有那只伤重的猴子依然卧在草堆上,昏睡着。心想着天黑了不安全,于是,她抱起猴子,徐步走回薄妆小苑,把它轻轻放在竹楼边的一个避风角落里。

    一杯清水入喉,三颗半拳头大的细核灵果下肚后,颜初静又顺手倒了碗水,拿了两颗灵果,一起搁在角落里,以便猴子吃喝。

    再出小苑时,暮色已降,她施展轻功,快步走下百层石阶,穿过小树林,沿着卵石小道行至那一池温泉。

    解衣,入水。

    微烫的温度刺激得人全身毛孔张开,身心一松,灵气氤氲的水汽浮荡着花木清香,更令人闻之欲醺。

    闭上眼,什么也不想。

    耳边,鸟儿清脆的鸣唱声时远时近。

    渐渐,月上枝头,清辉淡淡。

    浸润在温泉里的女子,幽眸微阖,睫似带露蝶翼,粉颊透红,如染霞光,隔着袅袅水雾,远远望去,美若水中花妖。

    风声过,一抹红影落池,溅起无数水珠。

    颜初静睁开眸子,只见一袭湿透了的大红长袍紧紧地贴着小火的身体,勾勒出修长挺秀的完美线条。面对这个天真如孩童一般的树妖,或许是无需设防的。至少,在这一刻,她懒得去研究他为何接近自己。

    “你哥呢?”一树双根,应是形影不离的。

    小火上前两步:“哥在修炼呢。”

    “你呢?不用修炼么?”

    “我不喜欢。”说着,小火一屁股坐到她身边,一歪身子,竟把脑袋瓜子整个浸到水里,枕在她的大腿上,然后才四肢朝天,一脸陶醉地泡起温泉来。看他那娴熟无比的动作,可见以前没少做这事。

    颜初静愣了一下,弯起唇角,轻声道:“泡温泉,不解衣裳,怎会舒服……”

    小火听罢,哦了一声,身子不动,身上的红袍却灼灼生光,眨眼之间,消失不见。颜初静看得真切,红袍似是隐入其体,不禁暗暗称奇。

    过了一会,眼见小火安安静静地泡在水中,仿佛睡着了似的,颜初静笑了笑,也闭上双目,稍作假寐。

    晚风微凉,吹不寒人面。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地,她觉得双腿之间好似钻进了一条水蛇,扭来扭去,弄得人酥痒难当。

    “唔……”

    依稀听见呻吟,婉转暧昧。半晌,回过神来,她才发觉那是自己的声音。紧接着,背脊一阵酥软,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从小腹深处涌出来,而后被两片薄薄的柔软之物吮吸了去。

    她低头瞥去。

    水雾袅袅,犹如一层随风飘曳的白色轻纱,罩住了温泉里的秘密。

    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身子越发敏感。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子,此时此刻,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按在她臀上的手掌,□她双腿间的舌头……

    真的是小火么……

    疑问随着少年探出水面,得到解答。颜初静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那红润的唇堵住,惟有一声细碎的吟哦伴随着双腿间突如其来的火热充实,一起沉沦。

    细雪夜

    大寒之夜,冷月当空,凤京城内万家灯火明。

    江府,青岳院。

    一身月白锦袍的江致远坐在厅堂里,一壶热茶,啜了半个时辰。

    女子呼痛的尖叫声不时从内寝间传出,加上婆子丫鬟们纷杂有序的脚步声,整个院子的气氛紧绷绷如拉满的弓,只待箭出。

    晃晃灯光透过浅秋香色的松纹纱罩,映得江致远面如暖玉,隐隐生光,毫无瑕疵的俊雅。在旁伺候的小厮察言观色,见他神色淡淡,无半分焦急或不耐,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家少爷的镇定,同时也有些纳闷:难道少爷当真一点都不着急?如若少夫人这胎生下个小少爷,那少爷可真是后继有人,双喜临门了……

    正想着,厚实的门帘被人拨开,一阵裹着刺骨寒意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散厅堂里的干暖,角落边的火盆随之一闪一暗。

    随风入堂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七尺,浅麦肤色,剑眉星目,上身着鸭绿灰锦袄,下身是同色麒麟纹锦裤,足蹬鹿皮厚底长靴,一把朱鞘长刀悬在镶白玉玄丝腰带上,外罩狐裘,显得十分健壮,英气勃然。

    “姐夫!姐姐没事吧?”少年一边皱着眉头问江致远,一边抬手解开扣带。

    小厮见是少夫人的胞弟秦瑶琨到来,连忙迎上去,接住他解下的狐皮大裘,挂到墙角的鹤枝衣架上,然后温杯递茶。

    江致远道:“女子临盆皆是如此。”

    “难道没有药可以止痛么?”秦瑶琨坐下,举杯仰首,咕噜一声,灌下了杯热茶,搓搓心口。他与秦瑶月是双胞胎,自幼心灵相通,一般情况下,通常能感应到彼此的喜怒哀乐。方才在醉仙楼吃酒,隐隐感应到姐姐的不安与痛苦,便立即向朋友告罪离席。来到江府,才晓得她正处分娩当中,大老远就听见那一声声嘶哑尖叫,他只觉冷汗直冒,恨不能为她分担那份痛楚。

    江致远淡淡一笑:“是药三分毒,瑶月的身子养得极好,还不至用药,放心吧。”

    秦瑶琨自然是信他的,但仍很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埋怨这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姐姐就不会那么痛了!

    其实,秦瑶琨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江致远,总觉得这人太孤傲,冷冰冰的,缺乏人味,偏偏生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勾得京城里的女人,不论老少,只要是见过其真容的,无不为之神魂颠倒,其中包括了他暗恋的女子,真是可恶之极!尤其是,当他发现自个美丽温柔的姐姐也迷上了这个有妇之夫,并且发誓非君不嫁,至死不渝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拔刀朝这人脸上划上几道!

    厌恶一个人,有时很莫名,甚至无需理由。

    明明江致远从未主动招惹过秦瑶琨,但秦瑶琨就是看他不顺眼,哪怕是江秦两家结了亲,秦瑶月如愿成为他的平妻……

    两人沉默着,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听到隔壁的叫声渐渐低哑,显然已是气力不足。这下子,秦瑶琨按奈不住了,呼地站起身来,冲出门外,隔着左边正房虚掩的门,大声喊道:“姐!坚持住啊!”

    话音甫落,便有婆子探头出来让他少安毋躁。秦瑶琨拉长脖子往门缝里瞧,还未瞧出些什么,就吃了个闭门羹。

    屋外天寒地冻,秦瑶琨在正房门前站着,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听不出什么道道,于是狠狠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脸皮,走回厅堂。

    “你倒坐得安稳!”看不惯江致远镇定自若的模样,秦瑶琨的语气里带着嘲讽,而后转头对那小厮道,“拿酒来。”

    小厮应声而去。

    只是酒还未温来,哇哇哇,几声稚嫩的哭叫犹如久旱大地上的春雷,遥遥传来,惊得秦瑶琨欣喜若狂,立马又冲了出去。那股惊喜劲头,倘若被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孩子的爹呢!而真正的爹,正不急不缓地往外走去。

    帘开帘合。

    一阵寒风吹来,抄手走廊间的竹骨纱灯轻轻摇曳,数点冰凉沾面,江致远顿住脚步,怔怔地望着院中纷纷扬扬,飘落如絮的白点。

    下雪了。

    ……

    凤京作为南陵国的京都,地处西南,冬季气候湿冷,雨多,少有霜雪。下雪一事,对于凤京人而言是极其少见的,可谓百年不遇。

    只是,曾几何时,也是如此寒冷的冬夜,细雪纷飞,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那时,他的心中却无半分迷茫,充满了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不顾父兄等人的劝说,执意留在小静的身边,陪着她一起努力。一天一夜的等待,所有的焦急不安,皆在小宁钰那一声天籁般的初啼中,烟消云散。那个脆弱柔嫩的小生命,带给了他无尽的欢喜与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从接生婆子手中接过小宁钰,那刚净过温水的小小身子,粉嫩红润,散发着一种令人为之心软的香气。

    彼时,小静躺在床上,气力透支,面容憔悴。然而,在他眼中,她是最美丽的。那双蕴满温柔母爱的眸子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的人生。

    她说:“眼睛像你,真好看。”

    ……

    命运,是否在开玩笑?

    九年前的雪夜,喜悦与满足,历历在目。

    九年后的今夜,当第二个与他骨肉相连的小生命降临人世,这漫天细雪乱拂衣,他的心,却遗落了一角。

    空洞的,无法填满。

    屋子里,几个精炭小火盆烧得正旺,烘得人暖呼呼的,丝毫不觉冷。秦瑶琨压根儿不存有避嫌之类的念头,凑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盆里的小肉团。

    刚刚出世的婴儿紧闭着小眼,肤色嫩红,只是有些皱巴巴的感觉,看不出五官美丑,下身平,是个女婴。接生婆子用襁褓包好之后,抱到床边。秦瑶月筋疲力尽,强忍着倦意,睁着红肿的眼,贪婪地看着女儿。

    秦瑶琨拉过一张矮凳,坐在床头边上,手指轻轻摩挲女婴肉嘟嘟的小脸蛋。他指上有茧,几下子就在那小脸蛋上弄出了一小片浅浅伤红,看得秦瑶月心疼不已,忙叫他住手。

    “你姐夫呢?”

    秦瑶琨依依不舍地缩回手,也觉奇怪:“呃?他不在么?”

    正说着,挂在内寝间门上的珠纱帘轻响叮咚,江致远走进来,旁边的婆子与丫鬟随即齐声向他道贺。

    江致远摆了摆手,让她们先出去自行领赏。

    秦瑶琨很不满这人姗姗来迟,道:“姐夫去哪了?”

    江致远不理他的质问,看了一下女儿,便对秦瑶月说道:“厨房里炖了参鸡汤,你先睡会,养好了神,再起来喝。”

    秦瑶月温温顺顺地唔了声。

    秦瑶琨在一旁听着,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显然心里正纠结得很。

    江致远见状,笑了笑,轻轻抱起开始咿咿呀呀的女儿,放到他手里,让他帮忙先抱出去给奶妈喂奶。

    秦瑶琨虽然看江致远不爽,但对这个软绵绵的小可爱却是含在嘴里也怕化掉地疼爱着,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继续呆在这里当他们夫妇二人的大灯笼,于是接过小女婴,笑道:“姐,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你快些回家吧,替我与爹说一声。”秦瑶月轻声道。

    秦瑶琨点点头。

    出了房门,雪花随风扑面,秦瑶琨冷不防打了个颤,随即与所有见着了雪的凤京人一样,瞪大眼睛,惊叹——

    天啊,下雪了!

    洁白的雪花一朵朵飘舞而下,落地无声,悄然之间,渐渐为房屋、树木、花草等披上一袭清冷净雅的素衣。

    他快行数步,走入漫天细雪中,默默体会书上所言的纷纷雪积身的奇妙感受。

    及至院门,忽见一个穿着青布仆服的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秦瑶琨一眼认出那是平日在大厅里负责接待来客,端茶递信的小厮之一,便扬眉轻喝:“慌什么?!”

    那小厮冲着秦瑶琨躬身行了礼,也不回话,撒腿就直接往院子里跑去。

    秦瑶琨暗道怪哉,江家历来制条谨严,下人一向循规蹈矩,这般失礼,实在是少见,也不知出了啥事……

    想了想,他转身往回走。他人高腿长,又是习武之人,几步就跟上了那小厮。到了房门口,他也不进去,想着若无大事,再走人亦不迟。只是未料,那小厮开口第一句便将他震得心乱如麻,仿佛置身泥沼之中,进退不得。

    一帘之隔,小厮惊喜不定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四少爷,小少爷……钰小少爷回来啦!”

    父子见

    江府前堂,一幅意境清远的山水墨画高悬于正墙之上,其下摆有香案,两侧雁翅排列的桃木几椅俱是清漆浅涂,纹理宛然。数盏灵鹤铜灯默衔闪灼芝光,插在琼窖青瓷瓶中的疏枝红梅,艳不夺目犹自开,暗香缕缕潜怡人。

    一位峨冠博带,手执拂尘,气质祥和飘逸的中年道士端坐正位,其身后稽首站立着一个肌肤莹白粉嫩,眉目精致如画的小道士。

    如此冬夜,这一老一少仅着一袭薄薄道衣,神色自若,不为寒意所扰。

    身为江氏家主,当朝礼部尚书的江应文及其长子江致曙陪坐于下首。其余几个侍茶的丫鬟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只是眼神不时偷偷飘向那小道士。

    啜过热茶,中年道士忽而长叹一声:“天降异雪啊……”

    此刻堂内门窗虚掩,江氏父子不知门外光景,以为他说的是当年江宁钰出生时的那一场雪,目光不禁再次落到那个小道士身上,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应和不上。

    江应文年过花甲,膝下有四子六女。

    如今,长子江致曙育有一子五女;二子江致齐生有三个女儿,无子;三子江致颐曾育得两子,无奈皆在幼时夭折,至今仅余一女;而四子江致远,本有一子,却在未满周岁时染上不治之症,被国师冉长空抱走后,再无消息。

    历来,一个家族的兴盛往往离不开子孙后代的开枝散叶。

    江家世代书香,家学渊源,祖上曾出过三位状元,七位探花,数十位举人秀才。这济济人才不仅成就了江家的赫赫声名,也奠定了江氏一族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超凡地位。

    到了江应文这一代,更因嫡系里有数位子弟在朝中身居要职,势力雄厚,声望鼎盛,深受帝王宠信,故而得以将本家族学扩建成书院,邀聘各方学士名宿,广招贫民学子,授以经算文兵等学,终全先祖遗志。

    人生至此,江应文唯一的遗憾大概就只有子孙未满堂了。眼看着几个儿子逐一步入中年,府里头,孙女养了一大堆,可孙子就那么两个,其中一个还一去不回,生死不知。剩下的这个嫡长孙又顽皮好动,不喜念书,整日想着舞刀弄枪,直把他愁得须发皆白,惟恐自个这一支后继无人。

    直至去年,一封鹤书从天降……

    江应文方自江致远口中得知,原来小宁钰不但未死,且已身入道门,拜在修仙门派太元宗的门下,成为国师的同门师侄。

    这一消息令江应文既喜又忧。

    喜的是,家中有此一人存在,至少可保本族百年不衰。修仙者倘若入世,混得再不济,也永远是高人一等。至于法力强大如国师这一类的人物,更是与帝王平起平坐,不参政事,却又权利通天,说一不二。

    据传修仙门派择人甚严,资质平凡者,家世再强盛亦无用,除非族内有先辈在门派中,愿意提携一二,否则的话,非具天生灵根者不得入门。然世人皆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天生灵根者,万里挑一,实属罕见。

    江应文心里明白,如若国师当年所言非虚,那么,宁钰的存在,危及皇权,应是必死无疑。他能够死里逃生,拜入太元宗,十有八九是因灵根天生,资质清奇之故,令国师生了爱才之心。由此可想而知,此子实非池中之物,他日成就不可估量。

    忧的是,颜初静早已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而宁钰在这封家书里提到,一旦筑基成功,他便会回家与爹娘一聚。届时,倘若宁钰知晓真相,从而对本家心存不满,又或是怀恨在心,那又该如何是好……

    当时,江应文曾悄悄遣人四处打探颜初静的下落,打算接她回府,好生安抚。后来,江致远因何离京北上,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天意难测,为保江家的百年基业,最终,江应文不得不与儿子达成一致意见,不再强求颜初静回府。

    在江宁钰回家之前,江应文早就备好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也严令家人与下人往后一律不可再提及颜初静失踪一事。

    只是,当气质出尘如仙童下凡一般的江宁钰与国师冉长空一起出现在江应文的眼前时,这个素来精明稳重的老人却激动得老泪盈眶,只顾着把这分离多年的孙子从头到脚看个不停,那些想好的借口措辞,似乎已抛到脑后。就连让小厮去青岳院通报也是闻讯而来的江致曙吩咐的。

    江宁钰从小入道,修心炼性,所修法门源自天地,讲究的是道法自然。

    本来,以他这九岁稚龄想要进阶筑基期绝对是难于登天之事。只不过,他天性至纯,悟性高,又一心向道,勤于修炼,少有杂念,故而进步极快,加上有个爱徒如命的师傅常常把固本培元之类的灵丹当糖豆子一样地喂他……

    结果,他就顶着个天才的光环,成为了太元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筑基期弟子。

    正因为江宁钰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打坐修炼,于是养成了少言寡语的习性,一说起话来,便是直来直去,不加修饰,也不掺虚假。而山中生活无忧无争,所以,在人情世故这一方面,他几如一张白纸,无尘无垢。

    这时,他感受到众人目光皆聚于己身,其中一位老人的眼神最为热烈,好似炽炽火光,照得他心神摇曳,不由得微微涨红了脸。

    他知道,这位老人就是自己的爷爷。

    当国师言及异雪之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轻如落叶,一个重如坠石。

    未几。

    有人推门而入。

    江宁钰转眸望去,恰与来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皆显苍白无力的眼眸,有山泉的清泠,有海水的浩淼,有霜雪的冰冷,甚至还有丹火的隐晦焰心……

    明明是陌生的,却为何又有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钰儿?钰儿……”颤不成调的声音,如碎石落幽潭,惊起泪花般的水珠。几步之隔,咫尺天涯,这一刻,江致远的眼中,只有宁钰一人。

    他的儿子……

    眉毛不浓不淡,像他;眼神清澈纯真,像她;鼻子玲珑俏挺,也像她;嘴唇,有着他淡薄的弧度,与她的红润;下巴的中间有一条浅浅淡淡的美人凹,这算是隔代遗传了……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儿子长大后的模样,在梦中也依稀见过几回,只是再如何幻想,也及不上眼前的万分之一。

    是如此的生动鲜华,令他几欲泪下。

    “爹?”

    随着江宁钰的一声轻语,瞬息之间,江致远所有的自制皆被全然瓦解。

    他大步迈前,蹲下身,一把抱住宁钰,紧紧地,仿佛恨不得将其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再不分离!

    他的身体,还带着冬夜的寒,细雪的冷。

    可他的心,火热如夏日正午的艳阳,砰然难抑。

    隔着彼此的衣袍,宁钰感受到一种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心头的颤栗,一点都不冷,暖洋洋的,好舒服啊……

    根本不及思考,小手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背。动作领先思维,宁钰后知后觉地弯起唇角,眉眼间洋溢出满满的满足。

    这父子俩抱得亲热,那做爷爷的在旁也看着眼热,不禁暗自懊恼自己方才怎么就没抢先抱个过瘾呢?!

    待到情绪稍缓,江致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双手轻轻地抚摸宁钰白皙粉嫩的小脸蛋,贪婪地看着他:“钰儿……”

    “爹。”宁钰低声应他,清脆嗓音里流转着稚嫩的喜悦。

    江应文看了看一脸浅笑的国师,又看看可爱可亲的小孙子,实在忍不住了,凑过去,不自觉地用上最慈祥的声音:“钰儿,来,爷爷抱抱。”

    江致远不情不愿地放开儿子。宁钰乖乖地给爷爷抱了一会,忽问:“爷爷,我娘呢?怎么不见她来?”

    江应文闻言微僵,顿了顿,道:“你娘出外游历了,不在家。”

    “那爹呢?”宁钰眨眨眼,转头望江致远,翘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灵动之极,“爹为何不与娘一起游历?”

    对上宁钰清透纯净的眼神,江致远心头一窒,过了半晌,才涩声说道:“爹有职务在身,不能远行。”

    “你撒谎!”

    宁钰说着,挣开江应文的怀抱,仰头嗔视江致远。他虽涉世甚浅,但天生聪慧,心性至纯,对人对事,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

    失望了

    “你撒谎!”

    宁钰说着,挣开江应文的怀抱,仰头嗔视江致远。他虽涉世甚浅,但天生聪慧,心性至纯,对人对事,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

    他声音不大,然落于江致远的耳中却如平地响雷。

    江应文亦面色微变。

    这时,一直笑看这父子重逢,默不出声的国师目光一沉。

    自从北方天雾山脉传出神器月流镜重现人间的消息后,这几年,国师与其几位同门前往探察,直至前阵子,镜光之源忽然彻底消失,最后寻觅无果,才败兴回宗。碰巧宁钰成功进阶筑基,就顺路带他回京与家人一聚。他们今夜甫至凤京,随即便来了江府,故而对于两年前,江致远迎娶定国侯秦经淳的孙女为平妻的这件事,毫不知情。

    宁钰这种堪比天赋的敏锐直觉,国师是亲身领教过的,当下只扫了江致远两眼,便直接质问江应文。

    江应文闻声凛然,冷汗直冒,哪敢隐瞒,遂把江秦两家结亲之事一一道来,只是将颜氏失踪说成了是她负气离家……

    江致远这才晓得这个中年道士尊贵无比的身份,思及自己方才忘情失礼,再看看眉头越皱越紧的小宁钰,一时间,心中如同被灌入了百味酒,苦涩与甘甜混杂在一起,辨不出究竟是何滋味。

    “区区一名女子,汝等尚留不住,还谈何齐家治国?”国师听罢江应文所述,不冷不热地反问了一句。他神色淡然,声音缓和,然而除了宁钰,其余几人分明感到堂内温度骤降,好似炭盆尽熄,寒意钻骨,直将心脏冻成僵石。

    半晌,江应文诚惶诚恐地回道:“国师明察,颜氏性情刚烈,微臣惟恐强留,只会适得其反,令家中失和,故让之远行。山水怡情,风土养趣,微臣只望他日,颜氏放下执念,与秦氏和睦相处,便已足矣。”

    江应文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显其仁厚之心。

    国师不为所动。

    “爹,你为何再娶?”倒是宁钰面露不解之色,转头问江致远。太元宗内不乏双修之侣,但皆是一夫一妻,不似俗世中,男人可妻妾成群。宁钰自小专心修道,不知世情,此番又是初次入世,故而方有此问。

    江致远望着儿子清澈纯真的眼神,欲言又止。宁钰等不到回答,也不明白父亲为何显得如此为难,于是又问:“娘何时才回来?”

    此问更是无解。

    如巨石哽于心头,江致远苦笑,眸色黯淡:“你娘亲游历天下,行踪不定,为父也不知她何日方归。”

    “我要去找娘。”宁钰眨了眨眼,看向国师,“师叔可有妙法?”

    国师沉吟片刻:“若得她青丝一缕,亦能焚香示向。”

    不待宁钰开口,江致远便自请回房取发。

    半盏茶时间亦未及,只见江致远手里攥着个红线鸳鸯香囊,返回前堂,发上、肩上,散着点点晶莹雪花,显然方才来回匆忙,未曾打伞。

    宁钰接过香囊,打开来看,内里果然装着一小束乌黑发丝,于是递予国师。国师收下,放入袖中,然后起身,温声唤了宁钰的道号:“水鉴,天色已晚,随我回殿吧。”

    宁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江致远长袖一挥,躬身作礼:“家父年事已高,犬子难得归家,微臣恳请国师开恩,宽允些许时日,让犬子住在府内,一则可享人伦之乐,二则可略尽孝道。”

    古人云,百善孝为先。宁钰虽已身入道门,但江致远以孝为由,挽其留家小住数日,按理,国师不能不允。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开去,即使他法力再高,地位至尊,也难堵天下人的微词。因此国师手抚长髯,道:“水鉴,汝意如何?”

    宁钰想了想,抬头问道:“爹可愿与我一道去寻娘亲?”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各异,目光纷纷聚向江致远。堂内一时静极,只有炭盆里的火花偶尔劈啪之声。

    长袖下,指握成拳,江致远神色凝重,沉声道:“为父说过,医职在身,不可擅自离京。钰儿你年纪尚幼,实不宜远途跋涉,寻亲一事,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闻及江致远这番劝说,江应文眉头稍舒,仿佛暗暗松了口气。而江致曙则定定望着江致远,若有所思。

    窗外,雪势渐大,风声簇簇,不知吹折多少细枝。

    一抹身影隐在昏暗的树荫下,任由雪花覆身,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斑驳雕像。

    “你……真让人失望……”语气里带着淡淡决然,宁钰说罢,退后两步,抿了抿薄唇,毅然转身离堂。

    门扉开合间,冬风夹着雪花袭入堂内,吹散半室暖和。

    望着那略显清瘦的小小背影,一步一步,渐渐消失于细雪纷扬的夜色里,江致远浑然未觉自己指甲破肉,鲜血滴地。

    也许,从他做出那个决定之后,他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

    舍得舍得,有舍必有得,有得亦必有失。

    福倚祸伏,安能两全?

    呼——

    一盏铜灯被风吹灭,堂内忽暗几许。

    江致远身影忽动,转瞬之间已飘出前堂,一直追至大门外,却只见得苍茫夜色,哪里还有宁钰之影?

    霎时,半身冰凉,仿佛有什么捅入了心口,沉重的钝痛,心血被绞得翻涌不止,一点都不热,冷冷的。他无力抵抗,任由疼痛蔓延五脏六腑。

    冷月悄悄地藏于乌云后,不愿俯视天下众生的悲苦。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江致远仿若未闻,直至来人开口。

    “姐姐还在等你。”

    “……”

    过了一会,秦瑶琨又道:“姐夫正值壮年,何愁无子?又何苦做此妇人之态?颜氏失德,姐夫倘若实言相告……”

    “住口。”江致远突然打断他的话,缓缓转回身,目光森然如剑,“内子之德,还轮不到你妄言。”

    秦瑶琨冷哼一声:“内子?我姐姐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有何资格与我姐姐相提并论?莫非,你还真想接她回来不成?!”

    “论及心肠狠毒,背后伤人,她又如何能及阁下?”江致远冷道。

    秦瑶琨面色骤变,像是个被人拆穿了谎言的孩子,强自镇定,却不知那闪避不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

    “姐夫何出此言?”无凭无据,能奈他何?

    “远儿!”

    目及从大门内,打着伞,徐步而出的江应文,江致远忽然话锋一转:“别忘了,秦将军还等着你回家报喜。”

    秦瑶琨顿时语塞,咬牙切齿地瞪了江致远一眼,而后转身给江应文行礼,命值夜的门房去将他的宝贝战马牵出来。

    待到马蹄踏雪,人影远去后,江应文伸手拍拍江致远的肩膀,道:“还不回去涂点药,可别废了这只手。”

    “钰儿还会回来么?”江致远低声轻喃,“他是怪我对小静弃而不顾吧?”

    江应文厉声低喝:“远儿!”

    “怎么?难道我连她的名字也叫不得了么?”江致远泄恨似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大树上,刹时,雪花伴着枯叶簇簇落下,打得绸伞一阵儿颤。

    江应文谨慎地望了望四周,见确无人,才压低嗓音道:“钰儿还小,心性纯直,不过是一时未能体会你的苦心。他日长大成人,明了内中曲折,必不会再怨你。”

    顿了顿,他又续道:“江家世代书香,钰儿有幸拜入仙门,乃是祖上积德,求之不得的天大福分!你我切莫让这俗世纷扰乱其心、毁其志。”

    江致远心中痛极,如冰火怒焚,血肉淋漓,脸上却已恢复平日沉静无波的清冷孤态,淡道:“爹说的是。”

    说着,他一抹树干,将那深入寸许的五指掌印悄然平去。

    又一年

    晨风卷着细雪的清冷,缓缓拂窗而入,素竹床上的冰蚕丝帐漾起一阵微漪。颜初静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朦胧中,感到大腿麻麻的,沉沉的,好象被什么压住了似的。直至醒来才发现小火正趴在她大腿上,睡得又香又甜,只差还未口水三千尺。

    她无语了一下下,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可惜这个万年树妖虽已化成人形,却不单单倚赖鼻子呼吸,完全忽视了她这小小报复。红润的嘴唇微微嘟着,一副美梦连连的模样。

    过了会,颜初静只好哭笑不得地把自个的腿解救出来。

    下床。

    走到一楼。

    用新学会的甘露术蓄了盆清水,洗脸漱口。

    一连数日的风雪并未给小岛带来寒冷彻骨的冬意,许多动物依然活跃于山川林野间,捕食汲水嬉戏。

    雪花消融很快,早上扫的过膝高的雪堆,到了午时,往往便矮了大半。

    草地在雪水的滋润下,变得越发松软丰沃,有一些生命力顽强好胜的野草甚至顶雪吐芽,露出鲜嫩的翠色。

    颜初静虽有心尽快提高自身修为,但遇及下雪天,空气里的至阳之气比晴日时要稀薄得多,修炼起来,事倍功半,亦无可奈何。好在最近几夜,小火常常跳上床缠她做热身运动,不知不觉中,贡献出磅礴海量的至阳之气,每每令她真气大增,欲罢不能。

    而很多时候,她觉得他就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那种事后餍足的表情,与把她亲手烤的狸肉,吃到满嘴流油还意犹未尽的神态,真的没啥分别。

    他似乎很喜欢睡觉,并且对枕头的要求极为挑剔,硬一点不行,软一点不要。被他一枕上瘾,颜初静也只能默哀自个大腿的不幸。

    反观大火,就全然不似小火这般黏人,有时甚至整天也见不着他人影。偶尔问起小火,小火仍是那句:哥在修炼。这让她暗叹人不可貌相,若照气质而言,慵然邪魅的大火分明更像是贪睡不起的那个……

    山中药草质佳,年份足,几剂汤药下肚,白毛短尾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已然可以上蹦下跳。

    这日午后,当颜初静在苑外的大树下,架起松枝堆,烤得几串兔肉滋滋滴油,香飘四野之时,那只小猴子捧着一节墨绿带斑的大竹筒,献宝似地凑到了她的面前。

    颜初静定睛一看,只见竹筒里盛着九分满的晶黄液体,果香扑鼻,夹杂着淡淡酒味。

    猴儿酒?

    她接过竹筒,浅尝一口,但觉柔绵甘爽,带有微酸,酒精含量很低,约莫只有十三四度左右,拿来当开胃酒,再合适不过。

    比起胭脂谷里的那只金斑尾猴酿的果酒,此酒味道何止更胜百倍?!

    她笑了笑,摸摸猴子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谢。

    小猴子喜得抓耳挠腮,蹦蹦跳跳地跑下石阶,蹿入林去。不一会,又捧了节更大的竹筒回来。如此来回几趟,草地上便多了十数斤果酒。颜初静晓得猴子酿酒不易,便叫住它,直道够了。猴子唧唧嚷着,两手不停比划。小火见她听不懂猴子话,于是自动充当起翻译。颜初静这才明白,这只小猴子居然是岛上香猴一族的小王子。它伤愈归群,猴王听说它是被住在神林中的人所救,忙领着手下,把山洞里最好的一种千年美酒全部装到了竹筒里,翻山越岭,送来给她,寥表感激之情。

    正说着,神出鬼没的大火忽然出现在颜初静的背后,伸手拿起其中一节竹筒,咕噜咕噜几声,喝得甚是畅快。

    没两下子,一筒见底,大火伸出舌尖,悠哉悠哉地舔净唇上残余的酒液,方道:“唔,还是太淡了。”

    小猴子一听,两手抱着脑袋,耸拉着脖子,状似沮丧。

    大火看也不看它那可怜样,只对颜初静说道:“这酒里含着不少灵气,有伐毛洗髓,增进元气之效,你若喜欢这味道,就多喝一些。”

    颜初静方才只觉这果酒酸甜合宜,格外爽口,倒未察觉出里面还含有灵气,听大火这么一说,才晓得其中珍贵之处,想到自己救这猴子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它们却将全族珍藏的灵酒都捧来赠予自己……

    受之有愧啊……

    于是,她收下三筒,叫小猴子将其余的搬回去。只是小猴子哪里肯,脑袋瓜子连摇了几下,便溜走了。

    之后,大火说了句让她极度无语的话——送出去的酒,就如泼出去的水,那帮倔猴子死也不会要的。

    冬去春来,夏日短,秋夜长,转眼又一年。

    在这一年里,颜初静吸收了十六块玉简的知识,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用丹阵炼药。只是她修为尚浅,每次启阵炼药都要依靠大火或小火在一旁提供丹火,调持火温。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练习与失败,她终于能够成功炼制出四种适合自己服用的基础丹药。其中有增强身体潜质的补天丹、帮助调息入定的清心丹、治疗内伤的回元丹,以及能解百毒的雪薇丹。另外还有两种治疗皮外伤与筋骨伤的药膏。

    为了炼药,她穿山涉水,几乎踏遍了小岛上的每一角落,从而采集到大量的珍贵药材。

    但凡宝物所在,通常会有猛兽在旁守护。那些脾气温顺,且开了灵智的灵兽,见她不贪心,只取一小部分,大多不会与她计较。如若运气不佳,遇到暴躁凶狠的,不能巧取时,也惟有动武,权当练习法术了。也幸亏有小火这个黏人的家伙,总在危急关头出手相助,帮她化除危机,否则,她这身细皮嫩肉,说不定就得多出几条狰狞可怕的疤痕了。

    在这期间,她曾回到自己当初漂流至此的那片海滩。

    这时,尽管她依然不熟水性,但倚仗着体内比一年前浑厚十倍的真气,以及疾风术的运用,也勉强能维持一刻钟左右的“水上飘”。

    因此,她伐竹做排,备好酒水与灵果,借好风势,驶离小岛,朝北而去。

    在海面上漂了大半天,果不期然,在离岛将近十里的地方,她遇上了一股无形无际的力量。那股力量仿佛接天连地,柔中带刚,不论她用何方法也无法穿透。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只是非要亲身尝试过才能死心。

    返回小岛后,她再次取出嬗司留下的那方素帕,看了一遍,心中暗叹天禁之威,实非人力可抗,至少,以她目前的能力是休想撼动半分的。想要离开这片海域,唯一的办法,或许只有勤奋修炼,尽快提高修为,步上苑中四楼,才有希望……

    当山中枫林红如火烧云的时候,颜初静将一把磨利的小石刀递给小火,让他帮忙把她那长及臀下,已成累赘的青丝截去大段。

    青丝如雨,纷然而落,随风飘散,与深红的枫叶纠缠。

    凌空忽现的大火一扬手,散落四方的青丝,一缕一缕,飘至他手中,合成一束。他缓缓曲指,将这束幽亮的柔软紧紧握住。

    ……

    那天夜里,在她就寝前,大火悄然而至,拿起了妆台上的玉梳。

    碧绿的玉牙在那如墨的幽滑中穿行。

    他的动作,出奇的温柔。

    颜初静没有开口问他为何忽然有此雅兴,因为,隔了将近一年,这个神秘妖娆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再次吻了她。

    仙质现

    那个吻,淡淡的,宛如无脂牛奶拌成的雪糕,未曾加糖,让人尝到最纯粹的香味。

    颜初静蓦然有悟,自懂情事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吻过她。

    虔诚的。

    干干净净的渴望。

    十指交缠的瞬间,她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而后是衣带散落声。

    夜风微凉。

    他的唇,在她纤巧白腻的锁骨上留下灼热的印记。莫名地,她的心微微轻颤,只觉得那分灼热仿佛穿透了肌肤血肉,直入骨髓。

    她忘了拒绝他的占有。

    那真是个令人刻骨铭心的夜。

    她第一次在欢潮中失去所有的自主,只能攀附着他,任由他带领自己,几度穿越那如烟花怒放般的极乐殿堂,让灵魂于九天云外悠悠飘曳,逍遥似仙。

    彼此灵魂的交缠,犹如水乳,不分你我。

    她甚至有种错觉……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当整个世界都暗下,惟他体温依在,连汗水的味道也仿佛是甜的。彼此的青丝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她已力竭,懒得动弹,不知不觉地在他怀抱中沉入梦乡。

    梦里,风轻云淡,紫花遍野。

    隐隐约约,远方有人吟唱无名曲,缠绵悱恻,如杜鹃泣血,伴着长河流水,潺潺无尽头,心碎奈何桥。

    恍惚间,景象已变。她看见自己一身深红嫁衣,缓行于天索之上,步步生莲,泪如雨下。目及之处,火光冲天,梵音缭绕,随着万丈金塔法象的破灭,当中一抹修长红影如烟消散。她听见自己无声的哭喊,心如刀剐。

    天空,红似血染,日月失色。

    吟声再起。

    ……

    次日醒来,枕畔已空,她唇角浅弯,心底的失落一闪而过。而梦中的悲喜,一如隔世,遥不可及,记不清。

    全然冷静下来后,颜初静有些懊恼自己昨晚怎么糊里糊涂地就与大火缠到一块去了,但转念一想,一时又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相处日久,他虽不像小火那般与她亲密无间,却也是有求必应,无微不至。然而,除了大哥与二哥这两位至亲,他人的关爱,岂会无原由?更不可能不求回报。她不知道大火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但亦明白一个道理,绝对力量之下,任何心机谋略皆属枉然。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多存个心眼,不失警觉罢了。

    再者,她心里也有点好奇,这大半年以来,大火为何规规矩矩地,碰都没碰她一下?话说当初可是他带头占她便宜,才把小火教成个小色妖……

    思及至此,颜初静突然想起昨夜,小火一直没有出现过。之前,他可是每晚都要抱着她大腿睡觉的……

    窗前纱帘半卷,晨光斜照竹案,案上茶梅舒枝展叶,迎风初绽的花骨朵格外羞涩娇艳,宛若偷抹胭脂的少女。

    颜初静蜷在暖暖的被子里,懒洋洋地想着心事。

    忽而,数声清越鹤鸣遥遥传来。

    她微微一愣。

    平日里,除了那只小香猴,岛上其他动物都不会接近这片幽林。因此,呆在小苑中,除非是虎熊之类的猛兽吼叫,否则,她一般听不到那些飞禽走兽的声音。这会儿,那鹤声如此清晰,莫非是飞到了林外?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床着衣。不料这一动,顿觉有异,不仅全身肌肤变得犹如初生婴儿一般白嫩光滑,而且举手投足轻盈无比,说不出的怪异!

    好象……

    好象脱胎换骨……

    此念一生,她也顾不上整理衣妆,立即趺坐于床,闭目定神。稍顷,真气运行之下,她喜出望外地发现丹田中的气根竟已长出一条莹白色的细枝,枝上有一片指甲大的小圆叶,叶儿柔柔的嫩绿仿佛流转着无尽的生命力。

    蜜意经内有言,凝气后期,分枝开叶,脱尘气,辟五谷,仙质初现,身轻如羽,目及百丈,力逾千斤,魅心所向,可动凡魄。

    ……

    良久,良久。

    惊喜心情缓然平复下来,颜初静轻叹一声,与突破凝气初期时一样,这次进阶到凝气后期,仍非她一人之功。

    而大火在其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不言而喻。

    她只是想不明白,他已非初子,怎还能再次助她进阶?难道说,妖不似人,本无初子之分?若然如此,她倒甘愿从今往后与他一道修行,也省得下次突破境界时,又要去祸害个纯洁少男。

    这天,她终于如愿步上四楼。

    竹制的书柜,矮脚的长案,柔软的竹垫,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一封未具名的素笺与一个式纹古朴的四方小玉盒静静地躺在竹案上,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依然纤尘不染。

    她轻轻地打开笺封。

    墨香扑鼻。

    孩子,你能来此,心中定然藏着许多疑问,却不能说与人知。

    一如此刻的我,心有万言,但未能尽诉。

    世间万事有因果。

    既已来到这片天地,何不欣然享受生命之乐?如有所困,亦当无畏,坚守本心,顶天立地,无愧于自我。

    盒中之物,乃取龙筋炼就,名为镇魂绫,绫内封印着玄龙残魂。今赠予你,望以滴血认主之法祭炼,收为己用。镇魂绫可攻可守,攻则锁敌魂,拘敌魄,守则滴水不漏,且令己之元神不受敌扰。其效取决于你的修为深浅,内中之妙,一言难尽,望慎用之。

    此岛得天独厚,有天禁所护,实乃修行圣地。你若留下,静心修炼,百年之后,仙体大成,天下任你遨游。然,若急于离岛而去,他日心存隐世之念,亦可归来。

    另,赤桑二子性洁心诚,可信之。

    目光定在信的末尾。

    嬗司。

    是那么清冷飘逸的字迹。

    颜初静抿着唇,呆呆地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心头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似,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楼下,响起小火略带焦急的呼叫声。

    她回过神,放下素笺,打开玉盒。

    盒开之际,泄出缕缕耀眼霞光,她定睛望去,只见袅袅灵气之中,一条寸许宽,长未及半丈的绫带薄如蝉翼,晶莹似雪,隐隐透着一股苍莽气息。

    迟疑片刻,她以右手为刃,指甲用力,在左手尾指上划了道小口。暗香隐含的鲜血随即滴落于莹光流动的镇魂绫上,瞬息之间便没入绫中,无影无踪。

    未几,盒中霞光消散,镇魂绫尽敛光芒,化成一条素白无华的绫带,看起来就像女儿家常用来束发的丝带。与此同时,颜初静忽然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清楚感应到镇魂绫多了一种无比亲切的气息,好象与自己血肉相连,密不可分。

    莲足莹莹,如雪花一般悄然绽放于楼梯之间。

    小火甫一见她身影,便猛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小静你去哪了?干嘛不应我呀?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我到四楼去了。”感受到他毫无保留的紧张关切,颜初静心中一暖。

    “四楼?你上得了四楼啦?!”小火闻言诧道,突然,那双犹带汪汪水汽的眼眸瞪得溜圆,两手抚上她的脸,不可思议地惊嚷,“小静你怎么变样了呀?!”

    颜初静顿时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蛋,心道,难道变丑了不成?!

    动心么

    颜初静顿时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蛋,心道,难道变丑了不成?!当下二话不说,直接冲到妆台前。

    一照镜,只见双眸明显大了些许,瞳色幽黑如墨,已非原来的黑中带褐。笔挺的鼻梁也似乎变得更加纤巧精致,玲珑动人。而变化最大的便是嘴唇,不仅比原先的丰润,而且色泽粉嫩柔和,浑然天成,宛如春雨过后,泉畔初绽的粉色桃花……

    她定定地望着水晶镜里的清艳容颜,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前生的自己,一时间,心潮汹涌,几欲泪下。

    终于,泪水模糊了视线。

    无声无息,镜中多了一人,手执碧玉梳,缓缓为她绾起一头如瀑青丝。

    她的心,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莫名的雀跃。

    ……

    “如此,好多了。”略显低沉的声线,配上慵懒的语调,流转出性感惑人的嗓音。柔软无华的镇魂绫在大火修长的手指间穿来缠去,最终在她乌亮的发髻上化成了一朵洁白繁花,垂下两缕长及腰际的花丝。

    “谢谢。”颜初静说着,只觉脸上微微发烫。

    那止也止不住的红晕,犹如世间最娇艳的胭脂化成了水,流入人心。大火低下头,轻轻地吻上那片泪痕未干的红晕。

    颜初静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耳边,彼此的心跳声,分明是诱人沉沦爱海的魔咒。她想破除这个魔咒,却懊恼地发觉自己力不从心……

    “嗯,真的好看多了!”小火挨近她,清朗的声音如同醒钟一般,敲散了她与大火之间的暧昧情潮。

    大火似笑非笑地睨了小火一眼。

    而小火只顾着看她,丝毫未留意到哥哥不同寻常的眼神。

    颜初静定了定神,轻声说起离岛一事。

    小火早就想出岛去玩了,只是哥哥一直未允。这下子听到颜初静主动提出,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然后转过头去,眼巴巴地望着大火,生怕他嘴里又吐出反对的话来。幸好,大火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

    午后,前来送灵果的小香猴听说颜初静即将离开小岛,非常不舍,唧唧直叫,两只毛茸茸的小手揪着她的裙摆不放,弄得她头疼不已。结果,还是大火开口,轻声一哼,才把小香猴吓得脚不沾地地溜远了。

    到了夕阳落山,晚霞如锦的时分,小香猴又跑来小苑,直拉着颜初静的裙摆往外走。颜初静随它出去一瞧,但见香气扑鼻的灵果、五颜六色的花草、闪闪发光的石头,以及装满果酒的竹筒,一一摆在林外的一片空草地上,堆积得如同一座小宝山。

    她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问它是不是把族里的宝库都搬空了。

    小香猴手舞足蹈,兴奋地比划着。

    小火蹲在那堆小宝山前,一边东翻西看,一边翻译说,这些都是小香猴的老爹,香猴族的猴王送的。

    真豪爽……

    颜初静抱起小香猴,挠它小颈窝,力道不轻不重,颇有几分温柔。

    小香猴舒服地眯起两眼,向前一趴。眼看那雪白的小毛手就要顺势按在她丰盈饱满的胸前,未料,颈后一紧,随即被人捏着脖子,扔到了一边。它气呼呼地抬起小脑袋,一看是大火,立即很没骨气地跳到小宝山后面躲起来。

    见它识相,大火也懒得浪费眼神杀它,递给颜初静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如意荷包,道:“看上什么,用这装吧。”

    颜初静接过荷包。

    触手微凉,光滑柔软的纯白料子,像是冰丝织就。口上的系带缠着淡淡银丝,清雅不失贵气。正面绣有碧水红莲,绣工极为细致,逼真如生。而反面只有几行用银丝细绣的古体字,她看不懂,只是觉得这字体与紫玉佩上的那两个字有些相似。

    这么小的一个荷包,能装得下什么?

    大火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又道:“此物内有乾坤,除却活物,余者皆可存。”

    经他这么一说,颜初静忽而想起玄幻小说里的储物袋,于是试着拿起一些灵果宝石放入荷包,果然装得下,而且内里空间甚是宽广,装下这座小宝山,绰绰有余。取出物什也容易,只要消耗一丁点儿真气即可。

    挑挑拣拣,她从中选了些合口的灵果,可作炼药或酿酒之用的药材,几十块饱含灵气的玉石,还有一些奇香宜人的花草,打算用来熏衣……

    最后,大火见她已然挑好,便一声令下,小香猴不敢不从,只好唤来伙伴,一脸委屈地搬走小宝山。

    这夜,月满如盘,分外皎洁。

    一缕低沉幽婉的箫音悠悠拂向湖面,穿过红枫林,飞上青山,没入深谷。

    不多时,一只身长三丈,全身毛发雪白无纹的金瞳巨虎缓缓踏出山谷。随之而现的是一股浑雄磅礴的冲天气势。刹时,山中群兽俱默,伏首于地。

    箫音渐微,如逝烟水里。

    坐在湖畔的大火放下碧玉箫,望着乘风而来,悠哉悠哉的白虎,含笑道:“藏山,明日我与小火一道出去,这里就拜托你和小龟妹妹了。”

    他话音甫落,一个柔柔嫩嫩,有如稚童学话的声音即从湖里冒了出来:“不准这样叫我!我有名字!我比你大!”

    小火插嘴:“可你长不大,这么可爱,不叫妹妹叫啥呀?”

    哗啦——

    随着一道水箭激射向小火,灵气氤氲的湖面上浮起了一只四尺来长的玄龟,黑黝黝的龟壳在月色下隐隐透着腾蛇之影,四条短短胖胖的小腿上水光缭绕。

    小火迅速闪到大火身后。

    大火手指微动,弹出一片红光挡住水箭的攻势。

    白虎走到湖边的大树下,摇头摆尾,口吐人言,声如成年男子般低沉:“水火不容……还是娘娘说得好……”

    那玄龟哼哼两声,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抗议还是同意这说法。

    “湖底,如何?”大火正色问道。

    玄龟没精打采地回道:“还是老样子啦。”

    “我和哥走了,你可别又睡死了哦。”小火探头出来唠叨,“多出来走动走动,别老闷在水里憋傻了。”

    玄龟怒了,伸长脖子,瞪他:“要你管!你才别又睡死了!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小火笑嘻嘻地说道:“谁敢买我?我烧死他!”

    大火:“……”

    白虎:“……”

    次日,碧空无云,秋风送爽,颜初静与大小火一同来到海边。海上风平浪静,大火扬手抛出一艘巴掌大的桃木舫。桃木舫迎风猛涨,化成一人多高,长达四丈的画舫,稳稳停在海面上。

    上船之后,大火在船的四角放下几块莹光闪闪的灵石,然后打了道法诀启阵。桃木舫随即破浪而去。

    颜初静早已从小火口里得知这桃木舫乃是一个飞行法宝,速度快,且刻有防御大阵,不仅可以隔离大自然的恶劣气象,还能抵御修真渡劫期高手的攻击,实用之极。昔年,嬗司娘娘就曾与帝君乘其漂流出海,逍遥了一段时日。

    不一会,已接近天禁交接之处。

    按着大火昨夜教的法子,颜初静运起阴阳真气,默念口诀。

    穿过天禁的霎那,三团强弱不一的紫光分别出现在他们的掌心上,如夜空中盛绽的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颜初静回过头。

    凤栖岛已遥不可见。

    这一刻,她的心里,默默地念着一个名字。

    他在哪

    离开天禁之后,海上风浪渐大,不时可见体积庞大的鱼类在粼粼水面上翻跃追逐,激起一阵阵白晃晃的水花。好在桃木舫并非普通船只,任那浪潮汹涌,依然平稳前行。

    四丈长的船身,以镂空木墙加绫纱隔成一间观赏风景的花厅与两间用作休息的主客寝室。时值正午,秋老虎余威犹在,颜初静坐在花厅里的小软榻上,透过已卷起了大半的素纱帘子,眺望窗外茫茫海色。

    她已想好,首先打听萧潋之等人的下落,然后去历溯镇找连尊。倘若寻不着,就先回离江镇,把小芝安顿好,而后寻一处清净之地,好好修炼。待日后有所突破,达到蜜意经中提及的日行千里的境界,再做打算。

    时隔将近一年,她无法确定当初宝船沉在何处,只能指个大致的方向。明知萧潋之生还的可能性极微,但她仍抱有希望,希望他和自己一样幸运,能够死里逃生。

    日出,夕落,转眼两天已过。

    兜兜转转,途经不少岛屿,在大小火的帮忙下,颜初静从海底精怪的口里意外打听到那条沙鱼精无缘无故销声匿迹的消息,并且获知事发时那片海域的所在。

    之后,大火更换灵石,加快船速。花了半个时辰,他们赶到目的地,一番寻查之下,也只是在海底找着了一些残断的甲板铁皮以及几根零碎的人类骸骨,未能从中辨别出萧潋之究竟是生或死。于是三人商议,决定到附近的岛屿再打听一下。

    此片海域,气候相对暖和,属于热带深海,分布着许多珊瑚碓与珊瑚岛,风光绮丽迷人。可惜颜初静无心欣赏。

    这些岛屿绝大部分荒无人烟,丛林密布,隐藏着无数飞禽走兽。而有人居住的岛屿通常是那些海外修士的修炼宝地。

    随着暮色渐渐暗沉,天边那一轮徐徐上升的圆月也愈显皎白。远远望见群岛之中有两个小岛闪着点点光亮,大火便调好船向,朝最近的那个驶去。

    临近岸时,颜初静隐隐听到岛上有金石相击的声音。

    未几,登了岸,越过大片石滩,那声音愈发清晰,锵鈜激烈,夹杂着怒喝之声,显然是有人正在打斗。

    颜初静素来不是好奇心重之人,也轻易不愿招惹麻烦,只是先前听大火说,这个小岛上住着一些散修,或许能够给她提供点有用的信息,这才随他一起上了岸。

    小火拉着颜初静的手,面上带着些许兴奋之色,几百年没出来玩了,一听到有人打架就难免激动一下。走在前头的大火则依然是一副视若未闻,雷打不动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去看一看热闹的兴趣。

    激斗声源自小岛西面。大火反向而行,东面是一座林木葱郁的高山,那点点光亮正是从坐落在悬崖峭壁间的木房石屋里泄露出来的。

    他们一路行去,看似悠悠,实则快极,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至山麓。

    飞上山腰后,大火密音传讯。

    没多久,爬满山壁的青黄藤蔓一阵簇簇,一个白发童颜的老道从山洞里走出来,毕恭毕敬地朝大火行了个礼。

    大火寒暄两句,随即提起大半年前,沙鱼精在附近海域残害海上过客的这件事,问老道是否晓得当时有无人逃脱劫难。

    老道回说他已闭关十数载,并未留意外界之事。随后又请大火稍等一会,待他前去询问邻近的道友。

    颜初静急于获知萧潋之的下落,于是握住大火的手,跟着老道,飞上对面的峰顶,来到一座木头搭建的简朴小院落。

    院内灯火通明,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破坏了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

    院子的主人是位长相秀丽,身材窈窕的中年道姑,道号了虚,此前正为一名年轻女修士清洗伤口,故而将他们迎进门后便告了罪,先行回房,继续为那女修士上药包扎。

    那女修士伤势极重,不仅左臂与前胸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且体内经脉多处断裂,真气溃散,无法自行疗伤。了虚道姑忍痛割爱,取出一粒极为珍贵的还元造化丹给她服下,暂且保住了她的性命,然后才出来倒茶招呼客人。

    谈话间,老道闻及还元造化丹,面生诧色,问了虚道姑怎舍得用此等玄阶上品的丹药。

    丹药的好坏,以天地玄黄四阶区分,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

    其中,天阶上品的灵丹几成传说,而天阶中下品的丹药据说也只有太元宗的藏宝阁还余数粒。其他几大门派藏有不少地阶灵丹,加上培养丹师,种植灵药,就更不缺玄黄两阶的灵丹。一些小门小派也能自炼一些黄阶灵药。至于像了虚道姑这类非丹派的散修,想要得到灵丹,只能用灵石或药材去妙兰岛的易宝坊购买。

    老道记得,这粒玄阶上品的还元造化丹是她在三十年前,花费了大半积蓄才买到的,目的是为进阶金丹期,以备不时之需。

    了虚道姑轻叹一声,坦言伤者乃是醉枫岛岛主的大弟子刑甘芷,自己从前曾受过醉枫岛岛主的大恩,岂能见死不救?

    刑甘芷此番为挚友寻药,在岛上采到一株罕见的千年兰钱胆,无奈被金鼎岛的两名内门弟子撞见。对方修为略高于她,见她孤身一人,且姿色过人,便起了财色双收的歹意。

    目前,金鼎岛在南海一带的地位仅次于清波岛。了虚道姑散修出身,力单势薄,不愿得罪那些势力庞大的门派,因此略施巧计,声东击西,悄悄把刑甘芷救了回来……

    颜初静听罢,暗自唏嘘,心道,谁言修仙者清净无欲?

    人之所在,必有争斗,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尤其是女子,实力不足的话,不但难以自保,还会遭人□,生不如死。

    这两天在海上航行,所经之处,顺风顺水。目及的精怪中不乏残暴凶狠之辈,却对他们敬若上宾,礼遇有加。归根到底,只因大小火实力强大,深不可测。而她,不过是沾光罢了。可想而知,若无他俩相助,她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打探一个人的消息,那真是危机四伏,步步艰难,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如此一想,她越发坚定了信念。

    靠人终不如靠己,自身的实力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当她问起沙鱼精一事的时候,了虚道姑还未开口,隔着一帘麻纱,躺在房内的刑甘芷突然呼吸加促,激动莫名。

    颜初静心觉有异,追问之下,方知那夜,沙鱼精无故消失后,沙鱼潮亦随即一哄而散,萧潋之与悟泊法师等人靠着浮木,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力竭,晕厥在醉枫岛的浅水岸边。

    一年前,金鼎岛大举进攻,醉枫岛惨遭灭门之灾,全岛一百四十多人战亡,惟刑甘芷一人侥幸得活。

    那沙鱼精名叫耶胜,乃是金鼎岛的四大统将之一,与醉枫岛岛主的干妹妹鲤鱼精李慕云结有夙仇。醉枫岛一灭,耶胜便再无顾忌,公然袭击宝船,将李慕云的残魂彻底销毁。

    萧潋之等人受此无妄之灾,大难不死,恰巧被刑甘芷救起,休养了两个月,才乘船离开,继续前往云思岛。

    刑甘芷还道:“萧公子一直不愿相信姑娘香魂已杳,临行前还留下剑卫三昭,让他呆在附近留意你的消息。”

    颜初静缓缓浅笑。

    多月以来,悬于心头的沉重终于放下。

    她自如意荷包里取出一个玉色莹莹的小瓶子与一个两寸见方的青玉盒,放到木枕边,对刑甘芷道:“多谢刑姑娘出手相救,初静无以为报,这里有三粒回元丹,可治内伤,续经补神。还有一盒生机膏,专治外伤,活血生肌,不留创痕,每次抹上少许即可见效。”

    了虚道姑站在一旁,见这两样玉器隐蕴灵气,皆非凡品,已是心喜。打开一看,只见朱红色的丹体饱满如珠,隐有淡淡丹纹,莹光流动,观其品貌,竟与易宝坊内的镇店之宝,地阶中品的化云丹有几分相似……

    再看盒中药膏,色碧无瑕,仅闻其香,已然令人心神清灵,想来至少也是玄阶以上之品。

    “此礼甚厚,了虚在此代甘芷谢过颜姑娘。”了虚道姑稽首说道。

    颜初静微一还礼:“道长言重了。”

    明月当空,夜风寒凉。老道盛情相邀大火移驾其舍,大火婉拒,与颜初静携手下山。老道亲自送至岸边,待船远去,才转身回山。

    了虚道姑站在山洞前的松树下,等他归来,问道:“那位颜姑娘是哪一派的弟子?”

    “莫问,莫问。”老道摇了摇头。

    了虚道姑秀眉一挑,轻哼道:“清凡子,你又卖何关子?”

    老道长叹:“你我此等修为,高攀不起……”

    桃花谷

    云思岛,桃花谷,午风簇簇,落花随流水,娇红缀绿,美若流动的暮春画卷。而画中有人,青丝如墨,僧袍素白,清逸胜仙,正是岛主陵云。

    陵云倚坐桃树,怀中抱着个粉嫩嫩的小婴孩。

    “咿咿呀呀……”

    婴孩小手紧握,发出似泣非泣的声音,小屁股后面的紫鳞龙尾微微摇晃,在阳光下折闪着瑰丽眩目的色泽。

    “湛儿……别急……”他轻声哄着婴孩,动作优雅从容。

    过了会,一个银发少年如风一般飘然而来,把手里一颗形如莲子,却有拳头般大小的金色果实递给婴孩。

    婴孩两手抱住奇香扑鼻的金果,张口就咬,迫不及待地吸吮果中浓如流金的汁液。

    银发少年满眼怜爱,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孩,半晌,皱眉道:“陵斯大哥,这金蒂佛香长得太慢了,即便是有霞晶石辅长,恐怕也不够湛儿吃的。”

    一年前,连尊带着小龙人来云思岛向陵云打探某人的消息,无意间发现小龙人竟然肯吃岛内种植的一种珍稀灵果金蒂佛香,不禁喜出望外。

    陵云本是昔日太黎女帝嬗司的帝君,而连尊身为嬗司的神宠,性情温顺可爱,与他交情不浅。陵云得知连尊私生龙子,心中虽有芥蒂,但亦爱屋及乌,将嬗司留予自己修炼之用的霞晶石悉数取出来,用于催育金蒂佛香。只是金蒂佛香十年开花,百年结果,每朵只结九颗果实,而每株最多也不过开出十数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