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蜜意经np > 5
。”

    两人谈笑间,赫然将南陵的十万大军视为死物,只等收获战利品。

    他们皆未发觉,这番谈话已落入旁人之耳。

    这个人,便是一直隐身,等待机会接近秦可久的颜初静。

    旬日之后。

    南陵大军仍然未如虞丘望达事先预料的那般全军覆没。

    四营动荡之初,秦可久即已果断下令,命镇守中营秦家军以铁血手段镇压了所有参与暴乱的士卒。

    两位主医官也集合军中医士一起研究如何缓解血火蝎毒性,及时熬煮大量宁神降血的药汤,让全军将士服下。

    而最幸运的是,秦可久派出的一小队亲兵,携带着他的亲笔信,顺利抵达如来圃,寻及一直隐世不出的神农氏恒仙子,并且将她请到了军营中。

    恒仙子冰肌玉骨,清虚澹泊,宛若天人。她不仅带来百株冰菊草,清除了全军将士们体内的血火蝎之毒,同时相赠神农氏秘传的回元药方,以及药方所需的药草,帮助他们迅速恢复元气,一夜之间,体力精神皆达颠峰状态。

    此后,秦可久将计就计,全军假死,诱敌深入。

    虞丘望达中计,燕丹军被杀得措手不及。

    此役中,血浸黄沙,伏尸百里,南陵军大获全胜,占领蒙硫山。虞丘望达身受重伤,花明观出手相救,助其逃出荒域。

    交战之时,秦可久被花明观所伤,毒气攻心。恒仙子不避男女之嫌,亲自为他疗伤。两人日夜相对,情愫暗生。

    光阴如梭,转眼又半年。

    当南陵军彻底掌控蒙硫山,一批批矿工相继到达,开采矿脉之后,一道圣旨传来,命秦可久护送神农氏恒仙子入京。

    此时,秦可久对恒仙子早已情根深种,于是向她求亲。

    恒仙子心有顾虑,只答应与他同返凤京。

    秦可久亦知此事不宜过急,途中特意与她保持距离,以示清白,为免坏其名声。

    一路顺行。

    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九月夏雨蒙蒙,如丝似雾。秦可久带领着一千秦家军与三千虎卫,终于抵达凤京城外。

    队伍中,车窗帘起,前方那巍峨壮观的城楼默默地映入了一双清冷谧然的幽眸之中。

    入凤京

    四千兵马在城外扎营,听候圣旨行事。秦可久策马在前,率先带领一百名亲兵,护送神农氏恒仙子入城。

    铅云低垂,暮色黯沉,风雨微凉,街道上行人寥寥,比素日冷清了些。

    凤京,又名延都,作为南陵国的都城,它与历朝京都的布局大体一致,皆是分为外郭城、宫城、皇城三大部分。

    秦家的府邸座落在外郭城东南面的仁义坊,青砖砌成的围墙,门楼高峻古朴。正门大檐下挂着一块玄底描金的横匾,匾面上精镌“定国公府”四个镏金大字,笔势矫若惊龙,风骨丰丽,乃是出自先帝御笔。门前的两排守卫顶盔披甲,执戈立戟,身形沉稳,眉宇间皆凝着一股子迫人的冷厉,加上边头两只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石虎,更显得煞气十足。

    及至府门,秦可久翻身下马。

    一位两鬓发白,体格高大结实的老人立即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将手里的油纸竹骨伞撑到他头上,“将军回来了。”

    秦可久点点头:“雨下着,立叔怎么亲自出来了?”

    秦立,定国公府的老管家,昨日接到驿站传来的消息,估摸着他们黄昏时分也该到了,于是早早就在角门候着。

    “恒仙子何等尊贵,这帮小子毛手毛脚的,我可不放心。”秦立呵呵笑道。

    随秦立出来的几个身着羽林军服的汉子翻翻白眼,也不反驳,一边笑哈哈地上前与秦可久打招呼,一边盯着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似乎想看穿坐在里面的人。他们几个都是和秦可久混过同一军营的将领,交情极好,听说他回来,就结伴而至,为的就是抢先一饱眼福,看看传说中的神农氏究竟是何模样。

    这时,车门前的青布帘子被一只纤纤柔荑缓缓拨开。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车内走出一人,白纱掩面,仅露出远山黛眉,幽幽凤眸,一头如瀑青丝以一支白玉簪轻绾单梅髻,道不尽的幽眇清雅。

    果真不负仙子之名……

    秦立暗赞,咳了一声,暗示旁边那几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色坯子好歹收敛些。

    马夫放下车墩子,两名婢女连忙上前搀扶。

    秦可久转身道:“仙子请。”

    青几居,临水而建,两层楼阁掩于花草林木间,构局典雅。楼内的摆设是一色梨木清漆,格调淡婉,不见丝毫奢侈华丽之风。

    对于秦立为恒仙子安排的住所,秦可久甚为满意,亲自带路。

    在一楼的花厅里喝过茶水,他遣开两名婢女,然后轻轻握住恒仙子的手,语气温和:“杳儿,累不?”

    恒仙子道:“还好。”

    “眼下宫门已闭,皇上应不会传诏我等,你安心歇息便是。”留意到她眉眼之间,倦意淡淡,秦可久便不再多言,吩咐婢女准备浴汤,而后即出了青几居。

    当夜,府内大摆酒宴,为秦可久接风洗尘。一帮将领未见恒仙子出席,大失所望之余,传杯递盏,大侃蒙硫山一战,痛骂燕丹军狡诈阴险。秦可久忆起彼时险境,亦不免有些后怕,一颗心不知不觉地又飞去了那个清丽出尘的人儿身上。

    二更时分,夜色深浓,细雨方止,万籁俱静。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凤京上空,飞落到城外数百里远的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傍着山脚,约莫有二三十户人口,房子全是茅草覆顶,黄泥抹墙,简陋得很,连一间像样点的砖瓦屋子亦无,由此可见村民们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那人只在村子里停留了片刻,随即没入山林。

    无月的夜,山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人身影飘忽,一路无阻,视黑暗如光明,最后止步于一个坟堆密集的小山坡上。

    那人抬起手。

    一团红光自那纤纤玉指间浮出,在半空中飘舞了几下便坠落到一片灌木丛生的空地里。轰!地面骤然响起一声沉闷,眨眼间裂开了一个大洞。

    随即,一个白瓷骨灰坛凭空出现在那人手中。

    骨灰坛表面金线隐隐,纵横交错,附有佛家往生咒。

    与骨灰坛同时下葬的还有一株看似毫不起眼,实则万金难求的养魂木。

    一抹黄土掩香魂。

    坟前,青石碑上刻的是,祝氏小桃之墓。

    “小桃,落叶归根,六道轮回,安心去吧……”颜初静双掌合什,幽眸低阖,满怀虔诚地咏诵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发音晦涩的往生咒是她请教释寒石的,有超度亡魂,指引冥道之效。

    诵完经,她深深一拜,而后回到山下的小村庄。这里是小桃出生的地方。她不知道哪一户是小桃的家,于是分别在每家门前放下三锭银子及一枚小金桃。

    她能够为小桃做的,除了送其骨灰回乡安葬,愿其早入轮回,为其家人改善生活而略尽微薄之力,还有一事,报仇。

    她想,当初在胭脂崖上伏击她们的人,极有可能秦家派去的。

    在荒域之北的如来圃,她布下幻阵,假扮神农氏恒仙子,接近秦可久,为的不仅是魑离刀,还要查明幕后真凶。

    小桃是因她而死的。

    若非如此,她已入仙道,根本就懒得与他们计较那些陈年旧怨。毕竟,当初那个女子是因为要杀秦瑶月,才会被秦可久废掉武功。于情于理,秦可久此举并不过分。至于家法鞭惩,那是江家家主江应文主张的,秦可久并未参与其中。

    八个月的朝夕相处,秦可久为人如何,她默默看在眼里,记于心上。

    说实话,她不相信他会是幕后主使之人。

    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性情刚直不阿,手段果断铁血,行事光明磊落。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这个答案,或许,迟早会在凤京这一滩浑水之中浮出水面。

    清晨,破晓之光洒遍大地,残留在屋檐上的雨水越滴越微,满树晶莹雨露,轻风吹拂,点点清凉落地。

    临窗而望,可见楼下碧泉汩汩。

    鸟雀欢鸣声仿佛近在耳旁,说不出的动听。

    两名婢女端上温水、棉巾、青盐软膏以及柳刷,伺候恒仙子漱洗。不久,老管家秦立亲自来到青几居,说是奉将军之命,请恒仙子移驾去正霁园用早膳。

    颜初静自无推搪。

    出了青几居,他们穿过嫣红姹紫的花园,绕过一个长宽将近百丈的练武场,远远听见金铁交鸣声,刀枪劈刺的破风之声,那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少说也有上百人,让人仅是耳闻已不禁热血沸腾。

    “秦将军今日不下场么?”

    女子语调极淡,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一下。秦立却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回道:“将军卯时初刻便起身练枪,早练完了。”

    秦可久自幼习武,刀法最精,其次是枪。

    他在沙场上杀敌时,通常只用一把玄钢浩气枪。

    颜初静曾见过他的枪法,可谓是疾如闪电,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防不胜防。她对枪法毫无研究,但观其与人对战,亦觉其内力浑厚,枪法精绝,只不知刀法又是如何的精彩。

    正霁园,是府中招待贵宾的地方,门窗宽大沉厚,园中无花,一株迎客松枝干盘旋虬曲,占了大片面积,松针无数,集如苍云,清香宜人。

    厅堂宽敞,陈设简朴大气。

    目及端坐在饭桌首位的是一个气度威严的白发老人,颜初静微微一愣,随即猜到了他的身份,秦可久的祖父,定国公。

    陪坐下首除了秦可久之外,还有两个笑容和蔼的中年人。至于坐在末位的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好奇与欣赏。

    颜初静眸色微沉。

    她记得这个人,他是秦瑶月的双胞弟弟,秦瑶琨。

    定国公

    想起穿透小桃颈项的那支黑箭,颜初静心头微微一紧,秦瑶琨也是军中之人,他与秦瑶月心灵相通,感情深厚,若说他为斩草除根而私下派人袭杀她,亦不出奇……

    转念之际,她已款款步入堂中,向着在座诸位微一裣衽。

    众人纷纷回礼。

    首座的白发老人开口,中气十足的嗓门,带着那种武将特有的豪迈语调:“仙子不必客气,请坐!老立,上菜。”

    秦立应,为她稍移饭椅,然后吩咐小厮将早点端上来。

    颜初静落座,恰与秦可久相邻。一旁侍侯的婢女斟上清茶。她轻啜一口,道:“阁下想必是平壑陇,定秦关,威慑双疆的秦大元帅。”

    “好久没听人如此称呼老夫了,今日得闻仙子一语,痛快!哈哈哈……”白发老人捋须而笑。没错,他正是定国公,昔日的秦大元帅秦经淳。

    定国公笑罢,为她介绍旁边两位中年人:“这是老夫的三子秦恩策,小久的爹;这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林盛,小久的干爹。”

    秦瑶琨不待祖父示意,已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小子秦瑶琨,见过恒仙子。”

    颜初静见状,觉得有点儿奇怪,侧头看了看秦可久。

    秦可久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说:“他是我的小儿,脾性直,现于羽林右卫里就职,平日不常在家。”

    这下子,颜初静明白了,秦可久定然是将他们的事上报家长了,否则定国公何必这么隆重地将家人介绍给她认识……

    这男人也太心急了吧?!

    她暗自苦笑。

    当初察觉到秦可久对她心生爱慕,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她才顺水推舟,假意倾心。事实上,她对秦可久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早点上桌,有萝卜煎糕、五香百叶酥、金丝藕花,卷筒豆皮、珍珠乳片等各色点心,虽皆不过是些家常式样,但手工精细,色香俱全,看得出厨子是费了番心思的。另外还有熬得香稠的白米粥,以及最开胃的香菜根丝。

    此时无外人,秦可久也不再避忌,亲手夹了朵金丝藕花到她碗里,眉眼含笑:“此乃凤京名点,别处做不出这味道,你尝尝。”

    且不说颜初静如何尴尬,那秦瑶琨却已是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瞪着秦可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的威武老爹么?

    假的吧!

    可怜秦瑶琨摊上秦可久这个严父,从小就没得到过老爹的温柔对待,也没见过老爹对谁这般体贴过,还以为是自个眼花了呢……

    秦恩策与林盛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暗道,看来小久这次是真动了心了!

    定国公更是老怀大慰,眉开眼笑,心想,小久啥都好,就是太冷情了。以前只顾着沙场杀敌,镇守边关,几年也不回家一趟,弄得孙媳妇常年独守空闺,最后还难产而亡。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自然想多几个曾孙子继候香火。但每每提起续弦一事,小久都是那副兴致缺缺的德性,连个借口也懒得说。害他老想起以前忘机大师说的,什么此子与佛有缘……啊呸!他秦经淳的孙子怎么可能是条和尚命!?

    这回老天开眼了,终于让小久看上了个美人,这美人竟然还是出身神农氏,一出手,不仅救了他南陵十万大军,也挽救了小久的性命与前途!

    神农氏起源于太黎皇朝,其祖是嬗司娘娘御笔亲封的圣医。其族人无不通医术,各有精专,各极其妙。

    史书记载,太黎皇朝崩析后,神农氏退隐,不再过问世事。各国皇室虽有心收拢,但一直未能查到他们隐居之处。直至百年前,神农氏才有寥寥数位后人入世悬壶。他们隐姓埋名,不逐名利,只求医道,乐善好施,活人无数,在民间享誉极广。

    而恒仙子,成名十载,最初是出自东北一带的百姓之口,据传其人貌若天仙,性情孤僻,擅于针灸之术,喜欢培植各种珍稀药草,且行踪诡秘,非大缘者不得见。说起来,小久能得其青睐,福气着实不薄啊……

    定国公一边转着心思,一边留意着颜初静的举止神态,见她举手投足无不优雅天然,矜持而不拘谨,不禁愈加满意,当即决定帮孙子一把,尽早将这准孙媳妇娶回家来。

    用完早膳,定国公漱了口茶水,道:“我有话要与仙子独谈,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秦瑶琨一头雾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郁闷着退了出去。秦恩策与林盛似乎都晓得定国公想说什么,心领神会地走出了园子。剩下秦可久这个当局者,皱皱眉头,迟疑着不挪脚。

    定国公年过七旬,心性阔朗,有些像常人说的返老还童的兴头,喜欢捉弄孙子,逗逗乐:“小久你站着做甚?出去出去,莫不是怕我这把老骨头吓着了你的心肝宝贝啊?”

    秦可久大窘,清咳一声,眉头却舒了些,转首对颜初静道:“我在园外等你。”

    颜初静点点头,也摸不准定国公的意思。

    待到秦可久也退了出去,老管家秦立便虚掩堂门,将下人都赶得远远的,自己则与秦可久一起在园门外“站岗”。

    “老夫托大,敢问仙子家中可还有人?”定国公此问,问的其实是神农氏一族。神农氏隐世数百年,传承如何,是盛是衰,莫说民间,便是各国朝廷亦无人清楚明了。

    颜初静闻言,沉默良久。

    她想起了荒域北面的那一小片绿洲。

    如来圃确实是存在的,但已荒废多时,人烟绝迹,里面那几亩药草若非还有少许淡淡灵气维持着,只怕早就枯萎了。

    那里的地底原本有一条小灵脉,可惜已近枯竭。

    当时,她在药田边的一间木舍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躺于榻上,僵而不腐,浑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药香。她辨出那种药香正是出自养魂木,凤栖岛上有好几株,她临走前还特意截了一小段下来备用。

    榻上遗有一封羊皮笺,从中确认女尸是恒仙子之后,她劈木造棺,将尸体安葬在灵脉之中。她如此做,一是略尽同道之谊,二是因为神农氏信奉嬗司娘娘。虽然她从未见过嬗司,然而在内心深处早已视其为师。因此,对身为神农氏后人的恒仙子有了那么一丝亲切好感,自然不会任其曝尸在外。

    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定国公问出了这一句,他的用意,她也能猜到几分。

    颜初静拈起松花纹白瓷茶壶,自斟一盏。

    水汽袅袅如烟。

    她声音清淡,语气悠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秦公昔日征战多年,如今隐患虽除,然体内生机已尽,不出半月,必赴黄泉路。”

    秦瑶月

    这番话倘若出自旁人之口,定国公多半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她不是旁人,她是出身于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农氏一族,断然不会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人生自古谁无死?而大千世界,芸芸终生,真正堪破生死,从容走过黄泉彼岸的能有几人?定国公自认未达心如止水的境界,但他毕竟与常人不同,半生戎马,度过多少年风风雨雨,历经多少回九死一生,纵有惶恐徘徊时,他亦从未退却……

    “多谢仙子实言相告。”震惊之后,他坦然而笑,“老夫今已古稀。俗语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眼下国泰民安,老夫别无所求,惟余一愿未了,便是你与小久的婚事。”

    颜初静暗叹,原想着引开定国公的注意力,怎料他竟如此阔达,洞彻生死,一心想撮合她与秦可久。

    “小女子不才,只能以金针渡气之法为您延寿,但我有一兄长精研阴阳恒久之术,或可借天地之力令您重焕生机。”

    定国公眼神一亮,多了分期待:“不知令兄现在何处?”

    “家兄素来行踪不定,只是年前曾与我约定三年后的中秋在琼山一聚。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长兄如父,成亲之日焉能缺其位?还望秦公见谅。”颜初静缓声说道,心想,三年时间转眼即逝,如何借取魑离刀与乾弓坤箭,实在是刻不容缓,她虽不愿多说谎言,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原来如此!”定国公呵呵朗笑,“好,那这三年可就得劳烦仙子了。”

    颜初静松了口气,浅笑道:“秦公言重了,还请秦公斋戒一日,施针前后不可饮酒,忌大悲大喜……”

    这天恰逢是百官休朝之日,辰时三刻,仁义坊中往来马车稀疏,不似平日拥挤。

    定国公府正门前,一辆素帷马车徐徐停下。

    秦瑶月在贴身丫鬟翠棠的搀扶下,踏梯及地,淡藕色月华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舞动,折闪出雅致光晕,十分动人。

    接着,奶娘抱着个粉嫩可爱的三岁女童也下了马车。

    一行人进了大门后径直往正堂走去。

    正在换衣饰,准备出门的秦瑶琨闻讯大喜,跑到正堂,先将外甥女抱过来,又捏又亲地过了把瘾。

    秦瑶月笑他:“你成亲也有两年了,怎还不生个来玩玩?”

    秦瑶琨嘿嘿两声:“我就喜欢姐姐生的。”

    “又胡说!”秦瑶月拿他没辙,喝了口茶水,便问,“爹这回出征可曾受伤?”

    “好象没有。有恒仙子在,怕甚?!”秦瑶琨笑道。

    秦瑶月眸色微沉:“听说那位恒仙子是神农氏一族的人,真的么?”

    “当然。”秦瑶琨不假思索地应道,然后感应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禁奇怪,“姐,你怎么了?”

    秦瑶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描得精致无比的柳叶眉似蹙非蹙,流转着一种我见尤怜的美态。然后从他怀里抱过孩子:“我带菱儿先去给太爷爷请安,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秦瑶琨见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出门的心思顿时淡了,想着这里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陪着她出了正堂。

    定国公住的逐天园位于府内的南北面,从正堂走过去,中间必须经过一个大花园。此时,阳光煦和,照得花园里的菊花分外灿烂绚丽,花香弥漫,引蝶招蜂。小孩子最喜欢那色彩斑斓,翩翩飞舞的蝴蝶,不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可惜每次都扑空。

    行至流水木桥前,秦瑶月忽然止了步,面上的笑容同时微微僵住。

    秦瑶琨则再次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爹,向来冷酷轩昂的秦大将军,竟然拿着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小心翼翼地插到女子乌黑柔亮的发髻上……

    念桥边江药,年年知为谁生?

    古人有云,牡丹第一,为花王;芍药第二,乃花相。

    秦可久一身铁骨,平生只知舞刀弄枪,读兵书,念战词,饮烈酒,交豪友,哪里晓得这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偶见此花开得素雅,一时心血来潮,才将心里的爱慕之情寄于花中,想着为心上人更添一分美丽。

    他身材健硕,颜初静站在他身边,眉眼与他胸膛平线,只需微微一低头,便可半掩神色,掩去眸底的古井不波。

    面对这份注定辜负的情意,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适可而止。

    发乎情,止乎礼。

    肌肤不相亲,肢体不纠缠,不铭心不刻骨,再好不过。

    只是,她这一低头,却被秦可久当成了羞涩。他情不自禁地压低嗓音,如同调了重音的胡弦,浑厚低沉又不失圆润:“爷爷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颜初静不答,抬起头,转眸,目光穿过繁花重重,望向小木桥对面的人影,轻声道:“有人看着呢。”

    秦可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自己的一对儿女正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被人洞破心思的尴尬,很是别扭……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平复情绪:“杳儿,我们过去。”

    颜初静轻唔一声,与他并肩步出花丛。

    微风习习送疏爽,流水潺潺萦几曲,金鱼曳尾见碧石,风光如此正好,谁又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瑶月依礼而揖,恭恭敬敬地给秦可久请安。

    “气色不错,江家小子没怠慢你吧?”秦可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看看秦瑶琨怀里的外孙女,唇红齿白,双眼黑白分明,灵动可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算日子,打从她出嫁之后,他们父女仅见过四五面,一眨眼,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真是光阴如箭……

    “多谢爹爹关心,他对月儿很好。菱儿,来,叫外公。”秦瑶月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把秦瑶琨推前两步。

    “外公!”小女童坐在秦瑶琨的大手上,仰着小脑袋,朝秦可久稚声嫩气地叫了一声,非常乖巧。

    秦可久顺势伸手抱过她。

    颜初静站在一边,默然旁观。

    她岂会忘记,眼前这个温婉守礼,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大家闺秀正是江致远的平妻,也是导致一个女子服毒自尽的罪魁祸首。

    她不是那场情变悲剧的主角。对于秦瑶月,她没有恨,更无报复的兴趣。她只想弄明白,四年前的袭杀,小桃的死,此女是否参与其中。

    若然是,那就血债血偿,因果相报,无人能免。

    这时,秦瑶月忽觉一丝寒意钻心,透骨的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果引来秦可久的关切与斥责。

    “昨晚下雨,今日尤寒,你也不知加厚衣裳?!”

    秦瑶月一见他板起脸,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就不禁胆怯,低了头,也不敢回他的话。秦瑶琨也是个怕爹的主,同样不敢吭声,只暗自着急,姐姐是不是着凉了?

    “这位是神农氏恒仙子。”秦可久对她说罢,回过头问颜初静,“杳儿,你看,月儿她身子骨如何?”

    秦瑶月与秦瑶琨听见他语气温和,称呼又是这般的亲密,皆不禁心头一突,而后对视一眼,暗自猜度爹与这恒仙子究竟是何关系。

    颜初静不动声色,故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既然天凉,不如寻间房子坐下,我再给她把一把脉。”

    秦可久微微颌首:“就去月华舍吧。”

    入宫去

    月华舍是秦瑶月出嫁前的住处。院内有一片碎银石铺就的平地,每至月夜,碎银石莹莹生光,与月色交相辉映,人若起舞,其景如梦似幻,美妙之极。而有阳光洒照时,平地更是熠熠烁烁,衬得周围的花木愈加鲜活。

    秦瑶月虽然是庶出,但因秦可久的元配难产而亡,并无所出,所以她与秦瑶琨在府中的地位并亚于嫡出。再加上定国公的宠爱,即使她已出嫁,一年里能回来住的日子并不多,可这月华舍依然天天有人打扫,保持干净清爽。

    花厅里,一张雕花萄角梨木桌,数张同款宽椅,纤尘不染。窗几上悬垂着淡藕色绣花纱帘,窗边的立地青瓷花瓶光鲜依旧,只是少了鲜花点缀。

    一行人依次落座。

    未几,丫鬟们奉上温热的茶水。秦瑶月饮了半盏,便将右手伸到颜初静的面前,柔声道:“有劳仙子了。”

    颜初静不语,搭指探脉。

    神念如丝,顺着经脉潜行,缓缓侵入秦瑶月的脑海中。这是她第一次对人施展搜魂术,不敢有半分大意,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神念的走向与速度。

    原来,记忆只有黑白,一片又一片无声影象,或断续,或连续,深浅不一。

    渐渐地,她“看”到了许多画面。

    秦瑶月的童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时间大半耗在琴棋书画的学习中,又或是女红之类,千篇一律,琐碎无味。

    直至情窦初开……

    云冉冉,草纤纤,谁家隐居山半崦?水烟寒,溪路险,半幅青帘,五里桃花店。她偶遇了大名鼎鼎的凤京第一君江致远,从此茶饭不思。

    相思使人瘦,叹千遍,奈何君生吾未生!

    这一场欲求不得,痛苦不堪的暗恋,引来了弟弟的劝解,娘亲的安慰,爹爹的反对,爷爷的警戒,以及太爷爷的责备。

    她是定国公的曾孙女,秦大将军的长女,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下嫁江致远为妾。秦家丢不起这个脸。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无法死心,于是鼓足勇气,盛装出席宫中举办的千梅宴,寻了个机会,私下向他表白了爱慕之情。

    那夜,她泪流如泉,心伤欲绝,原以为此生无望,怎料天降良机,一壶美酒,一衾血迹,成全了她。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她终于如愿以偿,与他共结连理,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极尽温柔,只为换他垂怜。

    她一直记得书中有名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他的原配已经不在了。她发誓,他心里空出的地方,终有一日,会被她完完全全地占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

    然后,有一天,她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足以令她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流水的消息——原来,他的嫡子并未夭折,而是拜入了仙门……

    他要将他的原配夫人接回家!

    她彷徨无助,惟有与自己最亲近的弟弟倾诉。半年之后,弟弟突然对她说,从今往后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夺去她的幸福。她追问弟弟此话何解,弟弟笑而不答。她隐隐猜到话里隐藏的意思,于是沉默。

    难题得到解决,但亦同时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异变的毒瘤,她无法想象夫君知晓真相后的反应……

    颜初静缓缓缩回手指,暗叹一声,果真如此……

    一直留意着她们的秦瑶琨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仙子,家姐无恙吧?”

    眸光流转,道不尽的幽冷清漠,颜初静语气淡淡:“忧伤肺,思伤脾,江夫人食欲不振,心悸失眠,看来已非一朝半日。”

    秦可久眉角轻挑,眼神兀然锐利似剑,声音里包含着的怒意冽冽刺人:“月儿,你不是说江家小子对你很好么?吃不饱,睡不足,这也叫好?!”

    秦瑶月被他这么一瞪,霎时头皮发麻,怯怯回道:“许是近来天气乍凉,胃口减了些……”

    “杳儿,可须开药?”秦可久也不管她解释,直接问颜初静。

    颜初静淡笑:“无须吃药,只要宽怀,心平气和,膳食调养即可。”

    秦瑶琨听说连药方也不用开,想来是不打紧的,便松了口气。

    秦瑶月低着眸,暗自心惊,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披头散发地公诸于众,实在是……

    这时,有小厮进来禀报说宫中来人,已在正堂等候。

    秦可久沉声嘱咐:“琨儿,你姐难得回家一趟,你留下多陪陪她,中午让厨房多准备几道开胃小菜。”

    秦瑶琨一口应下。

    秦瑶月随即起身相送。

    没多久,颜初静与秦可久一起来到正堂。一个面白无须,举止斯文的中年太监笑吟吟地宣了皇帝口谕,要恒仙子即时进宫见驾。

    秦可久早有准备,利索地换上朝服,陪她入宫。

    马车不经闹市,从仁义坊出来后绕道皇城,驶进南阳门。

    朱纱帘垂,将车内外的风景隔绝开来。

    颜初静曾听陵云提过,南陵皇宫内有修真者坐镇,修为最差的也不低于金丹初期。而她修炼的功法比较特殊,目前达到的凝髓初期相当于他们的金丹中期。因此,她不仅没有放开神识去察看周围的环境,还全力运转敛神诀,将自己的法力气息掩盖得天衣无缝,一丝不漏。

    天下道修共分九大境界,后天、先天、辟谷、融合、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飞升。

    据说如今中土之中修为最高的六个人皆已突破分神期,南海之中也有四五个修炼到了出窍后期颠峰。

    渡劫一关,九死一生,能过者寥寥无几。她也猜不出陵云到了何种境界,问连尊,连尊很干脆地应她,反正还去不了仙界。至于大火和小火,估计只要再过三重天劫就可以飞升妖界了,但看他们俩的表情,似乎对那妖界都没啥兴趣……

    隅中阳光灿烂暖和。马车停,换乘宫纱轿。皇宫近在眼前,朱墙碧瓦,廊腰缦回,木疏花繁,斗拱交错,檐甍重重,殿宇辉煌,楼台锦绣,延绵不绝。每隔百丈皆有一队禁军巡守,橐橐靴声回响于宫墙间,显得格外沉肃。

    记忆中,那个女子曾来过皇宫一回,至于为何而来,颜初静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轿子在一座偏殿门前停下。中年太监笑道:“皇上只宣召了恒仙子,将军请在此殿稍歇。”

    秦可久自无异议。

    而后,中年太监将她引至勤政殿。

    这是一座宏伟庄严的鎏金宝顶大殿,殿内金柱盘龙,帷幔流珠,玉鼎焚香,香气不浓不淡,闻之神怡。蟠龙御案后坐着一人,头戴绛玉冠,身穿玄龙袍,天庭饱满,浓眉入鬓,狭长双目炯炯有神,鼻梁英挺如峰,略显丰厚的嘴唇微抿着,透出一股慑人的霸气,正是当今天子杜晏昶。

    颜初静亦未抬眼正视他,只是徐徐行近,止于案前三丈外,依礼曲膝道:“民女神农杳见过皇上。”

    杜晏昶道:“免礼,赐座。”

    小太监端来锦椅。

    颜初静清声谢过皇恩,缓然坐下。

    “久闻恒仙子隐居大漠,荒域一战,我南陵大军得以重振旗鼓,反败为胜,全赖恒仙子慈悲为怀,出手相救,朕实是感激不尽。”

    杜晏昶一边说着,一边离座,朝她走去。颜初静微微一愣,站起身,未曾想杜晏昶到了她面前竟然躬身浅拜——

    “朕在此为那十万将士,及其家眷,拜谢恒仙子救命之恩。”

    “皇上爱民如子,乃苍生之幸,社稷之福。”颜初静侧过身,未受其全礼,然后看清了他的长相,不禁怔住。

    这男人,有点眼熟啊,似乎在哪见过……

    “愿承恒仙子贵言!”杜晏昶朗朗一笑,而后正色道,“朕有一皇弟自幼体弱,行动不便,众位太医皆查不出个究竟,故此,朕想请恒仙子诊断一二,妙手回春。”

    颜初静毫不意外:“民女自当尽力而为。”

    回京之前,秦可久已经与她说过,皇帝召她入京,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医治幸王的顽疾。幸王与皇帝同出一母,两人感情甚好。她若能治愈幸王,皇帝必会大开内府之门,各种珍药稀草孤本绝方,任她挑选。

    幸王因身体之故而未在外建府,被皇帝留于宫中,一直呆在佑安殿静养。

    佑安殿位于宫北,环境十分幽静,淡竹拂窗,清泉汩汩,若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当真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独啸的意境。

    宫轿代步,依然是那位中年太监在前带路,他到了佑安殿,也未高声传报,引着颜初静径直走进院里。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秀气的宫女迎上来给他行礼。

    “幸王殿下可是在午歇?”中年太监问。

    宫女眼里蕴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喜悦,摇头回道:“江太医正在为殿下念词呢。”

    颜初静凝神倾听。

    簌簌竹风中,有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自正殿旁的东暖阁里悠然飘出,如山顶雪,涧中泉,天然自在——

    “柴门鸡犬山前往。笑语听佝背园父。辘轳边抱瓮浇畦,点点阳春膏雨。菜花间蝶也飞来,又趁暖风双去。杏梢红、韭嫩泉香,是老瓦盆边饮水。”

    稍顷,有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加入,低缓的语调泄露了中气不足的体质。

    中年太监让宫女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宫女出来对颜初静揖礼道:“殿下有请。”

    进了东暖阁,一阵热气夹着淡淡紫檀木香,扑面而来。

    不过是初秋时分,殿内已生两个火盆,将空气烘得暖呼呼的,仅留了半页窗开着透风。

    颜初静跟随着宫女,缓步转过一座紫檀木雕花水竹六联屏风,一眼望及在那朱木嵌玉百寿字软榻上,倚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说他是少年,只因他胸前平坦无凸,喉间隐隐有结,否则,仅凭他那柔婉细致的五官轮廓,绝对是贵妃级的绝色。

    少年榻前站着一人,眉目清俊得宛如雪山孤兰,一袭素白严谨的太医服穿在他身上竟多了几分出尘的傲然。

    江致远……

    颜初静压下蹙眉的冲动,垂眸而行,脚步愈加缓慢。

    刺他哦

    皇帝生母容倩乃是先帝的淑妃,天生丽质,艳冠六宫,才德兼备,深受帝宠。若非家世微寒,正宫之位非她莫属。

    据传她怀着幸王的时候,曾经夜梦双龙逐凤,因而受惊早产。

    幸王出生之后,不哭不闹,成长缓慢,到了五六岁才学会说话与行走,七岁时染上无名重疾,半身瘫痪,直至今日仍然无法下榻。

    淑妃薄命,在儿子登基前就已薨落。皇帝未能尽孝,怀念之余,对长相酷似生母的同胞皇弟杜晏琅恩宠备至,一直广颁皇榜寻医,期望皇弟康复,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未入佑安殿之前,颜初静自信凭着自己从玉简内获得的医学知识以及从前接受过的先进理论教学,治好幸王的把握还是蛮大的。然而,当她步及幸王的面前,却忽然发现事情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殿下,民女诊脉之时不宜有人旁观。”

    幸王怔了怔,显然未料及她开口第一句竟是这般要求,随即微微一笑,对江致远与宫女太监们说道:“你们先出去罢。”

    对于神农氏,江致远慕名已久,早前得知恒仙子随军入京的消息,便打定主意要寻个机会向她请教一些疑难杂症。方才闻及她来,还暗庆机缘来也,哪里想到她会如此,揖礼告退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以为她与太医院里那些固步自封的老家伙一样,心存门户之见。

    零碎的脚步声一一远去后,东暖阁内分外安静。幸王抬手,指了指榻前的一张朱木浮雕藤心背椅:“坐罢。”

    颜初静身形不动,轻叹一句:“幸王殿下还活着么?”

    幸王眼神微变,定定地注视着她,面上笑意渐浓,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神农氏……”

    他向后微微一仰,满头青丝倾泻于竹丝福枕上,柔和婉丽的眉目之间透出几分不羁的神采:“果然名不虚传。然,本王不明,恒仙子何以如此断定?”

    颜初静凝视着他的眉心,那里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凡人肉眼看不见,而她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森森阴寒,于是避重就轻:“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殿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幸王问道:“如何能使阴阳平衡?”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而后分阴阳。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颜初静斟酌着字眼,“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所谓法时养生,殿下长居暖室,不如到院中赏景,此时艳阳高照,正合阳气入体,百会穴满,再以参茶调理……”

    这么简单的疗法,不是最好的,却是最适合他的。其实她的心里也藏着疑问,一个面氲沉沉死气,理应魂归冥府的人,怎会滞留于阳间,不受勾魂使所拘?

    幸王沉思半晌,露出一丝抑郁之色:“本王何尝想困于暖阁之中,只恨自己走动不得,事事皆要倚仗他人,实在扫兴,外间风光再好,也入不了本王的眼。世人皆道恒仙子医术精湛,通尽天下药理。”

    言至此,他加重语气:“本王但求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

    颜初静听罢,思忖片刻,上前几步,直接掀开他身上的绢丝薄衾,捋起他的裤角。

    一截苍白细瘦的小腿随着她不急不缓的动作寸寸显露。也许是时常按摩的缘故,小腿肌肉虽然萎缩,但还不至瘦成皮包骨的样子。而缺乏血色的皮肤略显干涩,毛孔细得几乎看不出,腿毛稀少,且颜色极淡,柔软得好象初生婴儿的绒毛一般。这不得不让她暗自赞叹这男生女相的幸王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幸王盯着她那纤纤玉手,欲言又止,脸颊上泛起了两片若有若无的红晕,不知是被气出来的还是羞……

    “经脉闭塞,血气不通。”颜初静说着,自内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包。

    包里装着密密麻麻三十根针灸专用的金针。

    金针事前已消过毒了。

    玉手起落,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九根金针已扎入解溪、上巨虚、下巨虚、足三里等穴位。幸王见她手法巧妙,不禁多了分信心。

    颜初静以飞针法,疾搓针柄,刺激他小腿上的穴位,之后见他神情不变,毫无感觉,便将一丝阴阳真元通过金针输入穴道中,缓缓疏导那些堵塞多年的经脉。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幸王突然浑身一颤,“啊”地一声,瞪着小腿,双眸里的惊喜几乎如涌泉般溢出:“疼,疼了……”

    颜初静继续搓动针柄,问他:“还有别的感觉么?”

    “麻……唔,酸,啊!痒!”微微沙哑的嗓音带着欣喜若狂的语调,非常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半刻钟后,颜初静收针。她固然可以一次性治好他的腿,但是为了原定计划,惟有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

    幸王不疑有他,看向她的眼神已多了几分信任与感激:“本王的腿何时能痊愈?!”

    颜初静沉吟道:“少则旬日,多则一个月。”

    这个时限已然超乎了幸王的想象,他点点头,水汪汪的杏眼笑起来宛若一弯弦月,弧度温柔可爱:“仙子明日来么?”

    “每日一针,效果好些。”她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殿下心情好了,也该出去欣赏一会儿秋光美色。”

    幸王欢快地唔了声,伸手拉了拉朱木嵌玉百寿字软榻边上的雕花竹节铃。

    宫殿外立即响起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宫女们闻音而入,听到幸王说要到院子里观赏风景,皆感意外。随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坐到一张紫檀木梅竹纹扶手椅上,由两名太监合力抬出殿外。

    清澈的泉水绕过假山,汇成九丈宽的水池。斑斓绚丽的金鱼在池中悠哉悠哉地舞曳着尾巴,不时吐出晶莹透明的水泡。数杆淡竹倒映入水,被午后凉风吹皱了清影。

    江致远默立水畔,待到幸王他们出来,才徐步上前,贺道:“恭喜殿下。”

    幸王道:“此亦多得你时常为本王案杌。”

    “殿下过奖了。”江致远轻叹道,抬眼望向站在幸王身边的那个白裳女子,“只可惜,微臣未能亲眼目睹恒仙子的精妙医术。”

    颜初静将目光从远处的几株木槿转移到他身上,无言以对。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与秦瑶月两情相悦,才会不顾原配的苦苦哀求,坚决停妻再娶,是一个贪新忘旧的负心人。然而,从秦瑶月的记忆里,她却发现他分明拒绝了秦瑶月的求爱。那个晚上,他的心情似乎是低落烦躁的,否则不会大意地灌下了那杯酒。一朝酒醒,木已成舟,皇帝指婚,圣旨不可抗……

    可她不明白,既然是无心之过,为何他始终不与妻子坦白?不求原谅?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她觉得,倘若当初他坦诚相告,他的妻子未必不会原谅他。

    背叛是一种伤害,隐瞒又何尝不是?

    他不说,或许是因为他在心底已经认可了这桩婚事吧?毕竟,秦瑶月已经是他的人了。又或者他原本就已厌旧,所以将错就错?

    ……

    心思百转不得解,颜初静低眸裣衽,向幸王告退。

    江致远见她如此漠视自己,不禁微抿薄唇,暗忖自己是否得罪过她。

    他自小容貌过人,不论行至何处皆倍受关注。他不屑被女子爱慕吹捧,亦不会矫情自得,嘲讽他人。嫉妒他的男子绝对不比倾慕他的女子少,他早已习以为常。但如她这般丝毫不为所动的女子,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见……

    正当江致远不明就里,心生一丝莫名挫败感的时候,守在院子正门口的太监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人心啊

    九月六,祭龙神节。

    这个节日在民间已流传了两百多年。

    相传,某年大旱,凤京一带接连数月未曾降雨,河道干涸,庄稼枯萎,百姓惶惶终日。神殿里的祭司登坛祈雨,结果青龙升天,风起云涌,大雨滂沱而下,即时消除了旱情。人们喜获丰收,为了感谢青龙,希望青龙在天,能够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于是将此时节定为祭龙神节。

    一大早起床,看见丫鬟在窗棂上贴箔金宝石形剪纸,颜初静不禁莞尔而笑,想起连尊那座闪闪发光,收藏着无数天材地宝的龙府,再想到小连湛把钻石当跳珠玩,那天真不知愁的样子,心情霎时大好。

    漱洗后,下楼。

    丫鬟将早点摆在花厅,一碗熬得稀烂的白米粥,一小碟香菜根丝。如此简单,并非是秦家有意怠慢她,而是颜初静自可辟谷后,口味有所改变,偏爱清淡之食。

    用过早膳,颜初静看看辰钟,心想也是时候为定国公施针了。于是步出青几居,往定国公住的逐天园行去。

    途经花园,遇见一个美貌丫鬟在采花。丫鬟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让路,她原也未在意的,只是不经意间瞥见丫鬟眼底的嫉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分出一缕神念,留意了一会儿,这才晓得那丫鬟名叫香彤,是秦可久的妾室阮姨娘房里的人。

    也是事有凑巧,她这一好奇,一留心,竟发现了隐藏在自己周围的波谲云诡,险恶人心。

    香彤捧着一大束犹带晨露的晚香玉走进曼怀院,大老远瞄见阮姨娘与少爷小姐坐在花厅里,桌上的早点还冒着袅袅热气。

    阮姨娘是个爱花的人,但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闻到花香。香彤想了想,便转到东厢里,寻了个琼窖朱花瓶,将晚香玉插上。翠绿细长的花茎,洁白柔嫩的,与瓶身鲜明的朱红色相得益彰,既突出了花的清雅,也不失节日喜庆之气。

    摆弄好花束后,香彤到院子通风处站了一会儿,待身上花香吹淡了,才去小偏厅煮茶。不料端茶出来时,却见小姐的贴身丫鬟翠棠站在花厅门外,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进去。

    门扉虚掩,一帘帷薄作隔,内里人声隐约,听不真切。

    秦瑶月手拈绣花丝帕,轻轻地拭去阮姨娘眼角的泪珠:“阮家世代为官,可说到底,却是不如神农氏的。”

    今日,已经是秦可久回京后的第五天。这五天里,秦可久只来过曼怀院一次,前后呆了未及半刻钟就离开了。阮姨娘心里委屈,在儿女面前却强颜欢笑,直至方才听到下人回禀说定国公准备为将军与恒仙子办订亲宴,才情不自禁地啜泣落泪。

    “我,我好歹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清静自守……”阮姨娘哽咽着,保养得白皙丰润的脸蛋完全不像是个三十五岁的妇女,倒像是秦瑶月的姐姐,透着那么几分梨花带雨的韵味。

    秦瑶琨曲指扣敲桌面:“爹要娶恒仙子,必以正室之位待她。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赢得十万大军的忠心,妙!”

    秦瑶月柳眉紧蹙,嗔道:“你真糊涂!且不说娘一直操持家事,这般辛苦为的是什么。只说嫡庶之别,你我再清楚不过,恒仙子若真成了将军夫人,将来生得一子半女,继承了爵位,到那时,这府里还会有你立足之地么?!”

    “这……”秦瑶琨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也皱起了眉头,开始担心自己的地位。

    阮姨娘点头应和女儿的说法:“正是这理。为娘委屈些算不得什么,可那恒仙子看起来冷冰冰的,也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现在还没过门,你爹就已对她言听计从,你太爷爷更是事事顺她,只差没把她供奉起来了!如此下去,怎生了得……”

    “这桩亲事既然是太爷爷亲自定下的,我们即便是不甘不愿,又能如何?”秦瑶琨叹道。

    秦瑶月低头沉思半晌,忽道:“有件事儿,我也是去年才听人说的,不知是真是假。颜氏,你姐夫的原配,听说她的亲娘正是出身于神农氏一族。”

    秦瑶琨面色顿变:“姐姐从何听来?”

    秦瑶月低声道:“江家。”

    阮姨娘显然也是第一回听说此事,不由得慌了神,猜度着:“这么说来,恒仙子和颜氏是一家人?那她会不会是来寻你麻烦的?还是……”

    秦瑶月轻轻地拍了拍娘亲的手背,安抚道:“娘先别急,她们究竟是不是同族,月儿还未能肯定呢。”

    秦瑶琨微微眯起眼,目光里似乎多了些什么,隐晦暗沉,令原本英气俊朗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霾森寒。阮姨娘没注意到他神情的转变,径自问秦瑶月在江家还听说了些什么。秦瑶月摇摇头,眉宇间的愁色只浓不减,不愿多说。

    半晌,秦瑶琨默默地做了个决定,站起身,扯出个笑容:“娘,姐,你们别担心,这桩亲事成不了的。”

    阮姨娘抬头不解:“为何?”

    秦瑶月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忐忑道:“你别又干傻事,这回……”

    “姐请放心,我自有分寸。”秦瑶琨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向娘亲行了告退礼,然后一手撩起暗花帷薄,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上午给定国公施针续元,下午则为幸王疏通经脉,颜初静排好时间,想好台词,不着痕迹地从他们话语中打探着自己需要的讯息。

    幸王眼见自己康复有望,心情日渐开朗,每日针灸之后,总拉着颜初静,要她陪自己在殿外晒太阳,赏风景。

    祭龙神节是民间的节日,宫中并不参与。幸王却心血来潮,让御膳房准备象征风调雨顺的枫彩雨丝面,又命太监出宫去买龙灯。因为龙以五爪为尊,代表天子,故而老百姓做的龙灯皆是四爪,以翠绿的芄子叶榨取青色汁液,涂抹在特制的薄篾纸上。当龙灯飞上漆黑夜空,就会发出莹莹青光,既神圣又可亲。

    当天,盛情难却,颜初静留在了佑安殿,陪幸王一起吃枫彩雨丝面。

    夜里星光点点缀满天,不见月色,恰是放龙灯的良辰。皇帝听闻皇弟有此雅兴,龙心大悦,遣宫人在望山台上摆宴,好让他们玩得更尽兴。

    望山台,素来是皇帝与妃嫔们观星赏月之处。

    两张玉梨象纹翘首案,时令蔬果,各式点心,各味小吃,清淡酒水,应有尽有,皆是御膳房按着幸王与恒仙子的喜好精心搭配的。

    毕竟已入秋,夜风虽不狂,但寒意沁人。

    两人浅啜美酒,微暖身心。

    太监机灵,买了九十九盏龙灯,款款形态不一。幸王最先挑了盏龙目弯弯似笑的龙灯,接着亲自点火,顺风放飞。

    颜初静看着他笑意盈盈的侧面,只觉如此方不负青春。

    也许,他的愿望很简单,要的只是健康。

    能够让一个无害的少年重拾笑容,何乐而不为?但愿自己之前的猜测只是猜测罢。颜初静一边心想,一边接过宫女递来的火褶子。

    幸王仰望着那盏越飞越高,渐渐化成一点蒙蒙青光的龙灯,忽然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孤形只影,好没趣啊……唔,本王决定了,就由仙子你来当本王的王妃吧。往后,岁岁年年,有你陪着本王放龙灯……”

    他的声音,飘荡在夜风里,轻轻的,仿佛流沙滑过水,若有若无。但落在旁人耳里,无疑是震天惊雷。

    颜初静手一抖,火褶子点偏,倒霉的龙灯立即被烧焦了一只爪。

    天命测

    次日,幸王估摸着下早朝的时辰,让宫人们抬他去御书房。以往他行动不便,常年呆在佑安殿里,基本不出门,这御书房还是头一回来。

    雪白的龙诞香躺在七宝紫玉鼎中,散发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奇香。皇帝晓得幸王不大习惯这股香味,见他进来,便命人将玉鼎暂且撤去,待他喝过暖茶,才道:“皇弟今日气色不错,昨夜放龙灯可曾尽兴?”

    “甚好,多谢皇兄。”幸王笑答,一双盈亮柔媚的杏眸转来转去,满脸好奇,将御书房里的陈设打量了个遍,然后开门见山。

    “皇兄,臣弟要娶要神农杳为妃。”

    皇帝浓眉微挑,面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拿起御案上的一份折子:“这倒巧了,适才定国公也为其孙请旨赐婚。”

    幸王眨眨眼:“他孙子?秦将军么?他想娶哪家闺秀?”

    皇帝也很干脆:“神农杳。”

    “他敢?!不行!”幸王立刻瞪起眼抗议,心道,想跟他抢王妃?没门!

    皇帝将那折子递与他,语气颇为郑重:“这上面写着秦可久与神农杳两情相悦,不知皇弟与她如何?”

    幸王皱着两道秀气的纤眉,想了半晌,居然憋出一句:“臣弟之身被她瞧去了……”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皇兄!”幸王咬牙切齿,“总而言之,臣弟的王妃,非她不可!”

    皇帝唇角堆笑:“若她不肯嫁你?”

    “……”

    “好罢,一切有待天命殿测,倘若她的命格与皇弟相合,皇兄自会为你做主。”眼看幸王急得眼眸微红,皇帝只好收了笑,不再逗他。

    午后时分,颜初静照常进宫给幸王施针,发现他老盯着自己,神色闷闷的,像个与人赌气的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见他未再说起王妃之类的怪话,心想那也许只是他的一时戏言,不当真就好。

    这回,幸王没像前几日那般硬拉着她一起晒太阳。

    出宫前,有一太监奉皇帝谕旨请她去天命殿。关于天命殿,颜初静只晓得那里掌管着皇室子弟与朝臣及其家属的生辰死忌、命格运数等资料。上至皇帝,下至六品官员,但凡举办红白之事,事前必须通过天命殿的测定,确认合宜,方可行。而六品以下的官员则可免去此关,说白了,其实是官职低微,不够资格参与天命之测。

    秦可久官至二品,他的正室便是二品诰命夫人。

    颜初静到了天命殿之后,依序写下生辰八字,让一位白发童颜的老祭司观面相。这位祭司年纪虽大,但目光毫不浑浊,湛然至极,仔细地看了她好一会,才似笑非笑地叫她在玉轴锦卷上按下鲜朱色指印。

    在天命殿内,颜初静隐隐感受到一股强大而隐晦的气息,不免担心被人看破自己的底细。好在那股气息一直未曾有过波动。离开皇宫后,她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若非有敛神诀,方才说不定就得露出破绽了。

    马车停于宫门外。

    秦可久不放心她的安危,派了四名身手绝顶的家将随身保护。

    颜初静刚上了马车,迎面有个身着亲兵服的年轻男子快步奔来,两名家将迅速挡住其势,那男子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封虎纹边角帖:“请恒仙子过目。”

    家将一眼认出那是自家将军专用之帖,便接过来,检查了一下,确定未有不妥才转交到颜初静的手里。

    颜初静打开一看,竟是秦可久邀她去观澜别院赏画。

    说起来,秦可久与她也有共同爱好,皆喜山水墨画,尤其是意境浩瀚的佳作。只是,这帖里的字迹看似出自秦可久之手,实际上还是缺了几分他独有的苍劲风骨。当然,若非她眼力过人,换作是旁人,倒真有可能被蒙过去了。

    陷阱……

    谁设的陷阱?她笑了笑,想起昨日秦家姐弟在曼怀院里的对话。

    几年前,她手无寸铁之力,惟有东躲西避,有宅不能归,事事谨慎,时时警惕。可如今,今非昔比,她又岂会将他们这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也罢,反正左右无事,去看看他们玩何把戏,正好可以连小桃的仇一起解决掉。

    思及至此,隔着窗帘子,她开口让那名送帖的男子带路。

    观澜别院坐落于京郊二十里外的鋈特儿群山之下,背倚皑峰,依山而建,占地甚广。别院中的亭台轩榭,小桥流水,草木花石,相互掩映,既有清净别致之景,亦有古朴轩阔之处,更有华丽舒适之所。

    定国公府的私家别院,守卫算不上森严,但也绝非似寻常人家的别墅那般松懈,东南西北四角皆潜伏着不少家将。

    一路行去,曲径通幽。

    那男子将颜初静引至中园,紧随其后的四名家将看见秦瑶琨一身便服走出来,连忙行礼。秦瑶琨摆手让他们退出去。家将们眼见颜初静并无异议,再联想到她与将军订亲一事,当下皆以为将军父子与她有事相商,便退到了园门外守着。

    “仙子请。”秦瑶琨彬彬有礼,请她入堂就座。

    颜初静款款步过门槛,在右首上座坐下,问:“秦将军人呢?”

    一名青衣小厮端上温热的桂花香茶,随即退出厅堂。秦瑶琨坐在左首下座,啜了口香茶,朗声说道:“爹爹方才有事出去,一会便回来。”

    颜初静点头不语,举杯欲饮,却察觉到茶水里含有迷魂情药,刹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禁怒火暗生,同时定下一计。

    其实她一早便晓得秦可久今日去了城外的帐营。因此,她默默地啜着茶,不动声色地分出一缕神念,飘向远在十里外的秦可久。

    秦瑶琨看着那杯茶尽入她口,看着她的脸颊渐渐泛红,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慌乱,想到这么一个清丽脱俗如天仙一般的女子即将承欢在自己身下,不由得浑身火热起来。他得意地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抱起她。

    温香入怀,秦瑶琨闻着她清雅迷人的体香,便有几分陶醉,见她不反抗,更添了几分诧异:“仙子不问为何么?”

    他原想这迷药虽是宫中秘药,但以恒仙子的医术,未必不识,也未必不能破解,所以他事先安排了一个江湖高手在暗处,准备随时点住她的穴道,好让她反抗不得。

    颜初静一边假装出中了迷魂情药的反应,一边保持着冰山美人的风格。秦瑶琨不是不奇怪她怎如此合作,只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不过是将计就计,于是直接将她抱入房中,放到一张梨木雕灵芝纹美人榻上,猴急地欺身压向她……

    谁最狠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初秋的凉风一阵一阵吹散夏末残留的暑气,这样天气最适合练兵演武。秦可久一身戎装,站在一个地势颇高的山坡上,身后二十人皆是跟随他多年,与他出生入死的心腹亲兵。

    此时离他回京已过去了六天。

    四千将士,家在附近的都利用这段空闲时间,请假回家与亲人团聚。其余的人则揣着饷银分批入京,下馆子,上青楼,好好地享受了一番。再回到临时营地时,有些精神劲头差了些,有些却在发泄过后,得到平静,看起来反而更爽气,此刻正在统领副将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列队操演着。

    秦可久在早朝时接到圣旨。蒙硫山一战的胜利,不仅为他与军中的将领士兵们带来丰厚奖赏,皇帝更是额外开恩,允他在京多留旬月,待中秋过后再返秦关。

    恒仙子为定国公施针续命一事,府中上下皆知。而最近几日慕名前来求医的人,多得几乎踏破了门槛,来的皆是京中有头有面的人物。富人命贵,哪个高官贵族不想长命百岁,神农氏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又有谁人不晓?只是恒仙子不求名利,尤喜清净,定下每日只看三个病人的规矩,除了病危者之外,其余人等,不论身份高低,一律按拜帖时间先后应诊。此举虽令某些权豪势要心有不悦,但亦不敢妄加评斥。

    思及祖父近日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秦可久眼中便有了笑意,可随后想到一个月后将要与恒仙子分开,嘴角微微上弯的弧度又抿平了。

    祖父年事已高,受不得大补,如今只望她在旁慢慢调理,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安享过百。他作为晚辈,岂能为儿女私情而枉顾祖父?只是分离苦,京城与秦关相隔千里,相见何其难!秦可久这般想着,一声叹息几乎溢出唇去。

    正在这时,他的脑海之中隐隐约约响起了一个愤怒凄厉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断断续续地呼喊着救命,叱呵着畜生等字眼……

    他凛然一惊,扫视四方,一目了然,只见小山坡上下除了青黄相间的杂草灌木以及一些小碎石外,连树也不多半株,哪里有什么女人?!再看看身后的亲兵,眼神不变,神色无异,似乎皆未听到那声音。

    难道是幻觉?秦可久正纳闷着,不料那声音再次响起,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泣音。突然,他浑身一震,面色巨变。

    因为他终于辨出了那个声音是谁。

    因为他相信心灵感应。

    他知道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可以在危难时,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他听说过情人之间相爱至深时,偶尔亦会出现心灵相通的状态。而他,对于潜在的危机更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譬如六年前的淮竺之战,明明遥隔数百里,他却鬼使神差地听到了千军万马奔腾声,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下令全军戒备,结果杀得敌人溃不成军。

    “随我来!”秦可久沉声厉喝。

    亲兵们但觉眼前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只见将军疾步如飞地下了山坡,翻身跃上马背,两腿一夹马肚。骏马嘶鸣,撒腿驰往驿道方向,眨眼已至百丈外。亲兵们不明他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遵命,齐跑下山,跳上马,追过去。

    京城之中禁快马,然而秦可久心急如焚,思及恒仙子可能遇难,哪里还管得那么多规条!他骑术精绝,加上骑的是与他共同作战多年的汉血宝马,一路疾驰,虽惊扰了沿途的百姓,但却未伤及一人。

    二十一匹马,马鬃飞扬,蹄声咚咚如雷,过了城门后,兵分两路,仍不减速。所过之处,路人眼见马上之人铠甲鲜亮,佩刀凛凛,气势迫人,也不知那是哪方神圣,竟敢在城里驾马奔驰,不满之余,连忙退避到道路两旁,议论纷纷。

    及至宫门前,秦可久猛勒缰绳,询问守卫恒仙子是否还在宫中。

    守卫答,恒仙子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宫了。

    秦可久目光如炬,看出守卫并未撒谎,于是掉转马首。

    这时,驻立在宫门左边的一名守卫开口道出他之前看见曾经有人给恒仙子送了张请贴,当时他还隐隐听到恒仙子吩咐马夫去观澜别院。

    秦可久打量了这名守卫几眼,猛然想起此人的身份,知道是个可信之人,便道了声谢,带着十名亲兵,再出城门,直奔京郊的鋈特儿群山。

    到了观澜别院,秦可久唤来管事,喝问恒仙子在哪。管事见将军面色极差,急忙回说在中院,也不敢多口一句。

    亲兵们紧跟着秦可久绕廊过径。

    中院门口站着个青衣小厮,一见他们走过来,刹时吓得脸色发白。

    秦可久见此情形,便知不对劲,她一定是出事了!

    她为何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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