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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掩传说中的天仙美貌。

    新娘双手轻拈连心结,缓缓曲膝,欲行夫妻对拜之礼。新郎沉眉敛目,面上无悲无喜,跪得爽快,却如例行公事一般。

    两人互拜。

    傧相欢声唱礼:“起——”

    话音落,变故突生,新娘抢先跃起,一掌挥出,掌风凛凛,竟直击萧潋之的天灵盖。她动作疾如闪电,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其掌已击中目标。

    萧潋之身形一晃,往后倒去。

    “哈哈哈……”

    下一刻。

    笑声兀止,未见想象中的鲜血四溅,新娘不可置信地瞪着毫发未伤的萧潋之,尖声厉喊:“不可能!”

    萧定邦扬手一抛,一柄玄鞘长剑正正落在萧潋之手中。

    “你不是小圣女。”萧潋之临风而立,手握空冥剑,一双勾魂桃花眸微闪冽光,口吐冷语,“你既然使出了消魂莫忧掌,这张人皮,不戴也罢。”

    新娘呵呵冷笑,抬手往脸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膜状物随即脱落,露出另一副娇俏花容,虽然远不如先前的清丽脱俗,但细鼻樱唇,肌肤苍白,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萧潋之脸色一变,脱口诧道:“琬珍?!”

    这时,喜堂外,几百位观礼的贵宾,其中有些人已隐约认出了这个假新娘正是幽画宫现任宫主的六弟子黎琬珍。

    幽画宫历来只收女弟子,以玉笔为器,闻名天下。与人动武,身法优美飘逸,犹如仙舞,下手却决绝无情。故而,此宫弟子大多有玉面罗刹之类的外号。

    十年前,黎琬珍违背宫规,与萧潋之私下偷情,险些被逐出师门。当时,此事被某些有心人大肆传扬,闹得江湖沸腾,人人津津乐道,八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停。萧潋之的“花剑”之名便是由此而生。

    今日,黎琬珍假扮新娘,伺机击杀萧潋之,莫非是旧情难忘,要手刃负情郎解恨?

    众贵宾自矜身份,大多缄默着作壁上观,只有一小部分人低声议论。

    几个陪嫁丫鬟颤颤栗栗地缩到一边。

    两位负责送嫁的长天教奉主万未料及小圣女竟然会被人偷龙转凤,事关本教的颜面威信,不管找不找得回小圣女,他们二人这次至少得掉几层皮肉,因此气急败坏:“何方妖女!竟敢在此装神弄鬼?!”

    黎琬珍扯下凤冠,青丝如水倾泻,举手投足柔婉迷人,只对萧潋之道:“你还记得这个名字?我道你早忘得干净了。”

    萧潋之面色稍霁,道:“你师傅肯允你出宫了么?”

    “不,我已不是幽画宫的弟子了。”黎琬珍纤眉微微一蹙,斩钉截铁道。

    萧潋之怔了怔,沉了声音:“这是为何?”

    “因为你!你杀了大师姐……师傅终究还是知道了……”黎琬珍冷冷一笑,语带恨意,“师傅却以为是我勾结你谋害大师姐!她要废我四肢,祭大师姐在天之灵,我只好逃出来,刚好听说你要成亲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就十年了。你,已经突破先天了吧?”

    此言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

    江湖上,实力排名首位的赫连邾是先天二阶。整个郅高国,先天高手,一个巴掌已可数完。而那些后天颠峰高手哪个没有一甲子岁数?萧潋之甫过三十,原先在江湖龙虎榜上也不过是据于虎榜第二,怎么可能成为先天高手!?

    一时间,竟无人关注萧潋之杀人一事是真或假。就连那两位长天教奉主也忘记了追问小圣女的下落,紧盯着萧潋之,来回打量,心中惊疑不定。

    萧潋之不答反问:“小圣女如今在哪?”

    一丝凄然浮上黎琬珍的眉眼,她一手仍紧紧攥着连心结:“在一处安全之地。我想,她是不会嫁给你的,永远不会。”

    黎琬珍盯着萧潋之,见他既无失望亦无惊讶,心中一动,道:“你不爱她。”

    萧潋之忽而微笑:“琬珍,你来这,只为取我性命么?”

    “是的,我要杀你,为大师姐报仇。”

    “黎锦梦秘练魔功,杀害无辜,其罪当诛。你若真要报仇,十年前,为何不动手?”萧潋之淡然道。

    “当年我舍不得你,下不了手。可如今不同了,你不爱小圣女,可你也不爱我。这十年来,你有过多少女人,怕是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罢?”黎琬珍哈哈一笑,笑意苦涩,“我与君相知,十年如一日,枕前发尽千般愿,但求长命无绝衰。奈何山有陵,江水未竭,君心却已不复当年月下。我惟,惟与君绝!”

    说罢,她反手一掌,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萧潋之大惊,却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她口角溢血,软软倒下。

    离黎琬珍最近的是萧潋之的同胞妹妹萧潋莜。萧潋莜性子柔善,听了黎琬珍这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伤感,仿佛身同其受,已然原谅了她方才偷袭哥哥的行为。见她自伤己身,不禁上前扶住她,口里轻声安慰道:“黎姑娘何苦如此?哥哥多年来未言婚事,也许心中也是有你的。”

    黎琬珍眸光忽亮,一手抓住萧潋莜的手臂:“此话当真?”

    萧潋莜被她抓得有些疼,也不在意,抬眼看向萧潋之,悄悄以眼神暗示他说句好话。萧潋之却皱着眉头,瞪了萧潋莜一眼,然后伸手搭上黎琬珍的腕。

    他自服下金蒂佛香后,体质大变,一身修为从后天中阶直接晋升至筑基期的融合境。当今江湖中的那些先天高手,若与他较量,怕是半招亦难抗住。黎琬珍的伤势,在他神念视察下,一目了然,半分也作假不得。

    确实是,心脉已断,回天乏力。

    他深深叹息:“琬珍,你有何未了心愿?”

    黎琬珍咳出一口殷红鲜血,声弱如丝:“我,我只想知道,你心里面的那个人是谁?”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潋之微一失神,看着黎琬珍神采渐黯的眼眸,心下一软,缓缓说道:“她的长相不如你,武功也不及你……她的心,比你冷……比你更懂得保护自己,爱惜自己……”

    黎琬珍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眸,从中看见温柔,思念,愧疚,还有遗憾。

    她笑。

    “可你却不能与她共结连理……”

    萧潋之默然。

    “哈哈哈哈哈……”黎琬珍忽而仰头狂笑,泪如雨下,面上绽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许是回光返照:“萧潋之啊萧潋之,报应啊!你不会幸福的,永远不会!你知道么,长姐如母,大师姐待我恩同再造,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要爱上你!我好恨自己未能为她报仇!出宫以后,我就发誓,如我不能杀你,也要毁掉你最心爱的人,让你尝一尝痛失最爱的滋味!可惜,可惜我要死了,再也无法抹杀你心里面的那个人……”

    她猛地推开萧潋莜的搀扶,眉宇间凝尽歇斯底里的怨恨,令人望而胆寒。

    喜堂内,园子中,无人吭声,气氛沉重死寂。

    而她的下一句却如石破天惊——

    “不过还好,黄泉路上,有你妹妹相伴,我也不用孤身上路了,哈哈哈哈哈哈……”

    萧家众人闻言大惊。

    一直默不出声的萧定邦怒眉厉喝:“你对莜儿做了什么?!”

    萧潋之身形一闪,堪堪接住萧潋莜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把脉,脉象骤急骤缓,纷乱不定,凶险至极。

    黎琬珍灯枯油尽,跌落于地,血浸衣襟,面白如纸,痴痴地望着萧潋之修长英挺的背影,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中了千山巫头,半个时辰后,全身溃烂而死,神仙也难救……萧潋之,我说过的,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临死前

    青霞山下,安莞镇。

    开业已近九个年头的温家酒楼突然轰动了。

    因为酒楼里来了两位客人,他们要了间隔厢,一口气点了六十八道菜,无一重复,每道菜皆以肉为主。而其中一位客人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光头小和尚,那眉清目秀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酒肉和尚。

    一盘盘热气腾腾,肉香扑鼻的菜肴,流水线似地逐一上桌。

    小火眉开眼笑。

    哥哥不在,没人逼他用筷子,真好。

    左手一个腊香鸭腿,右手一块酥皮鸡翅,再来一壶清淡绵甜的水酒,唔,完美了。

    释寒石坐在一旁,低着眉,双眼微阖,指转佛珠,一本正经地默念着经文,丝毫不为眼前的美酒佳肴所动。

    一刻钟后。

    小火吃得正起兴,听见楼下街道有两队人马呼啦啦地经过,凶神恶煞地抓了些人,弄得那些人鬼哭狼嚎的,就顺口嘟囔了句:“吵死了!”

    释寒石心下奇怪,出去一打听,才晓得似乎是那桩大喜事出了岔子。

    他心想,该不会是他们在山上闹出了什么事吧?

    却未料及,当他返回隔厢时,颜初静与大火已然在座,于是松了口气,问道:“颜施主取得神器了么?”

    颜初静淡淡一笑:“只来得及看了场闹剧。”

    大火一边将筷子塞到小火油光闪闪的手里,一边慢悠悠说道:“这是个机会,你炼的雪薇丹,一颗足以换他妹妹一命。”

    “可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千山巫头,这毒真的这么厉害?”颜初静道。她自问对此世间的良药毒方,不说了如指掌,但至少称得上是十知八九。先前乍闻此毒,竟毫无头绪,眼看着一场喜事变成丧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索然,这才拉着大火悄然下山。

    “千山巫头?”释寒石眉头一皱,诧道,“这是北疆花明观新出的烈毒。据传在天雾山脉的千座山头里,潜伏着一些上古巫师,炼制此毒的原料便是从他们的遗墓里带出来的,中毒者全身皮肉溃烂,五脏六腑腐败成脓浆,死状惨烈之极,无药可解。”

    颜初静听着略感恶心,正欲开口,小火已然抢先抗议:“臭死了!臭死了!说啥烂肉啊!没看见我在吃肉啊?!”

    眼见小火夹着块红烧肉,一脸纠结,颜初静不禁扑哧一笑。

    她这一笑,小火就更郁闷了,当下扔掉筷子,扑到她身上,一口咬住她最为敏感,圆润可爱的耳垂,牙齿轻轻用力地磨啊磨。

    释寒石脸色猛地一僵,捏紧佛珠,默默念,色即是空。

    颜初静耳根发热,只觉小火呼吸烫人,烫得她心都要酥了起来,于是伸手推开他。大火目光深沉,望着她那红晕氲颊的诱人媚色,好半晌,才开口止住小火的纠缠,对她道:“你可想明白了,半个时辰,机不可失。”

    “他曾经说过,剑在人在。空冥剑,也许我借用几日倒还可以。”颜初静道,她也没打算一借不还,毕竟神器有灵,自行择主,不是她能染指的。

    大火想了想,颌首:“既然如此,你可先与他定约……”

    青洛宗内不乏医术高明之辈,也不缺号称可解百毒的灵丹妙药。然而,诊了脉,吃了药,萧潋莜的身体仍然迅速衰败下去。面容,颈部,双手,旁人目所能及的,衣裳外的肌肤皆已出现点点狰狞红斑。

    婚礼变卦,小圣女失踪的消息,萧定邦即使有心封锁,最多也只能拖个一天半日,惟有下令,命各堂弟子大肆搜寻,以期尽快找回小圣女,免得与长天教结下无谓之怨。

    黎琬珍已气绝身亡,尸首暂且被安放于后山。

    掌管外宗的几名执事安排一众观礼贵宾到客院中歇息,吩咐杂役弟子们准备茶饭酒菜,万不可怠慢客人。

    与萧定邦交情甚厚的数位侠士皆不避嫌,纷纷掏出自个贴身携带的解毒药丸。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用来保命备用的药自然是再珍贵不过的,虽解不了千山巫头,但亦能稍缓毒性发作。

    光阴似箭。

    半个时辰实在太短暂,短暂到令人心生绝望。

    萧潋之趺坐榻上,双掌抵着萧潋莜的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千山巫头的毒性猛烈无比,甫一入体,即时蔓延周身。他原想将毒逼出,无奈剧毒已渗入血肉经脉之中,此消彼长,无补于事。他的真气只能压制着毒性不再扩散加深,而无法根除。如此一来,当他真气枯竭,无以为续,便是萧潋莜毒发身亡之时。

    想起娘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妹妹的遗言,萧潋之懊悔不已,痛恨自己一时大意,被黎琬珍自断心脉一举所惑,从而让她有机可趁,对莜儿施加毒手。

    他与莜儿血脉相连,感情素来亲厚。黎琬珍以伤她性命来达到报复他的目的,其心之恶,更甚于毒!

    “哥,这毒当真是无药可解么?”萧潋莜浑身软绵,无力动弹,强忍着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的痛痒,泣声问道。

    萧潋之满目阴霾:“哥不会让你死的。”

    萧潋莜看着自己手上密密麻麻的红肿斑点,眼神萎靡慌乱:“我怕,她说会溃烂的,我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哥,要不,你趁早杀了我吧,我不要溃烂而死……”

    “住口!”萧潋之心头一震,沉声喝止她,“萧氏子孙岂能如此懦弱?!爹已飞鹰传书去北疆求药……”

    萧潋莜咬着下唇,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滑落脸颊。

    她泣不成调。

    “透支内力,轻则元气大伤,重则丹田虚废。哥,你不可如此,不可以!你要继承爹的,一宗之主,非你莫属。莜儿宁可不要性命,也不愿你变成废人啊!”

    萧潋之前往云思岛换取灵丹,最后服下仙果金蒂佛香,突破先天,直接进阶筑基期,这件事只有萧定邦与几位内宗长老知晓。萧潋莜对此一无所知。因此,感受到他传来的内力精纯浑厚异常,便以为他施展内宗禁法,透支内力来为自己压制毒性发作,不禁大恸,萌生绝意。

    萧潋之脸色煞白,却扯出一抹微笑,努力让嘶哑的声音变得柔和些:“莜儿别担心,哥自有分寸。”

    推门而入的萧定邦闻言一惊,正欲开口询问,不料,萧潋莜突然浑身大颤,向前一倾,哗地吐出一大口乌血!

    血带腥臭,熏人欲呕。

    毒气已攻心。

    萧潋之扶住萧潋莜软如无骨的身子,只见她面上的红斑渐渐鼓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裂开,流出里面黄黑色的脓浆。

    她素来爱惜自己的容颜,如何能忍受这般狰狞恶心的丑陋?

    如此死去,怕是魂入地府亦不得安宁……

    而他,却是罪魁祸首!

    萧潋之双目含泪,喉咙干枯,字字沙哑:“哥哥定当血洗幽画宫,踏平花明观,长咏往生咒,祈求冥王早日引你入轮回,来世一生无忧,快乐安康,长命百岁……”

    “哥……帮,帮我……死……”萧潋莜痛得面目扭曲,哀求他,只求他给个痛快,让她一了百了。

    萧潋之伸出轻颤不已的手,轻轻按上她的心口。只要他掌心一发力,她即可得到解脱。

    “莜儿……”

    “阿弥陀佛——”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佛号响彻青霞山。

    萧潋之如遭雷击,手上动作一顿,惊喜若狂地望向门外。

    午后日光正烈,光头小和尚单手竖掌,站在院子里,一袭宽松的灰色僧衣在风中轻轻飘曳,清秀眉宇间流露着一股超脱尘外的庄严。

    身形一闪,萧潋之已飘至小和尚面前,左膝一曲,竟跪地下拜:“家妹身中千山巫头之毒,危在旦夕,请寒石法师大发慈悲,救她一命!”

    萧定邦早前听萧潋之提过释寒石曾在历溯镇救过他的性命,故而,见他年纪尚小,也未存轻视之心,连忙上前拱手躬礼,称颂他慈悲心怀,妙手回春,同时恳求他出手相救,直道青洛宗必铭记他的大恩等等。

    释寒石微一侧身,指着他身后的一个白裳少女,对萧潋之说道:“这位女施主有灵丹一颗,可解千山巫头。只是,她有一请求,希望萧施主能够答允。”

    萧潋之一怔,望向他身后之人,但见那少女肤白如玉,五官清丽,一身淡雅。莫名地,他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她,可观其相貌,分明是陌生。无暇细思,他拱手道:“姑娘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在下力所能及,必不推搪。”

    白裳少女轻声道:“我想借你的空冥剑一用,旬日即还。”

    “只要灵丹有效,能救家妹性命。”萧潋之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

    白裳少女微微一愣,像是未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思及兄妹情深,随即柔了眼神,仿佛回想起了一些美好往事……

    “灵丹?!”萧潋之心中焦急如焚,不禁催促。

    白裳少女回过神,低头从腰间的如意荷包里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白玉小瓶,递给他。

    一阵秋风簌簌,吹落桂花数瓣,拂起青丝一片,少女颈皙如雪,其上耳垂圆润玲珑,当中一枚耳钉形如相思豆,在灼灼日光下,闪耀出点点鲜红如血的璀璨。

    萧潋之一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耳钉,忽觉一阵晕眩。

    血色吻

    “此丹直接服用即可。”白裳少女嗓音柔软,宛如珍藏百年的极品桂花酿,绵甜清淳,不含一丝杂质。

    萧潋之闻及她言,如梦初醒,接过白玉小瓶,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闪回偏堂,倒出瓶中的灵丹,让萧潋莜吞下。

    灵丹入喉,随即化作一缕缕清凉融入萧潋莜的血液、经脉、皮肉,甚至骨骼中。不多时,皮肤上那些由点点红斑恶化成乌黄肿块,已经开始溃烂的毒瘤竟似泄了气的球囊一般,迅速干瘪下去。而后,毒气一一浮出皮表,形成一层乌黑带红的污垢,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待到毒素尽数排出体外后,萧潋莜难忍脏臭,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即时洗浴。萧潋之拗不过她,只好让两名丫鬟侍侯她沐浴更衣。

    婚礼夭折,又出了人命,喜堂沾了晦气,所有喜庆陈设皆被撤下,换上了整套崭新的案椅屏风香炉花瓶等等。

    丫鬟遵照宗主萧定邦的吩咐,奉上最名贵的香茗。

    茶香清雅,水色透亮,浅浅青碧,宛如暮春烟雨中的湖光山色,不浓艳,不黯淡,恰到好处的清新写意。

    颜初静晓得,这是云泉茶,两年前萧潋之曾经赠过她一筒。

    她端起白瓷兰叶托茶盏,轻啜一口,物是人非,再也寻不回当初的感觉。

    方才一面,她见萧潋之虽然神色憔悴,但身上分明有灵气波动,只是收敛得若有若无。若非她如今的修为高他一阶,说不定还真被他蒙了过去。

    正想着,门外脚步渐近。

    玉冠洛纹袍,萧潋之已换下一身大红喜服,装容清爽,显然是漱洗过了。他步入堂来,先向释寒石与颜初静二人道谢,言明千山巫头已除,然后若无其事地询问她芳名,借剑何用。

    颜初静随意编了个姓氏与借口,提出三年之期,期满当日,再来借取空冥剑。萧潋之听罢,一口应下,面色无异。

    释寒石得到颜初静神念传音,于是起身道别。

    萧定邦盛情邀请二人留下用膳,多住一些时日,也好让他略尽地主之谊。释寒石婉言相拒,与颜初静飘然下山。

    萧潋之亲自送他们下山,临近山门时,忽然开口:“姑娘请留步……在下有话,欲与姑娘单独相谈,不知寒石法师可否行个方便?”

    释寒石微怔,看了看颜初静,见她微微点头,遂先行一步,径自出了山门。萧潋之随后抬手一指,指向右边一片苍郁树林。

    “那儿有一凉亭,甚是幽宁,姑娘请。”

    林间有溪,水声潺潺,清泠悦耳,配上枝头雀鸣,恰好掩饰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们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两步。

    那凉亭以原木搭就,圆柱栏杆等皆未刻意雕饰花纹,朴素天然,与林中风景浑然一体,野趣横生。

    亭中有一桌四椅,桌椅表面俱露树干纹理,十分干净。只是,萧潋之无意落座,转身一把抱住颜初静,唇边溢出温柔的低唤——

    “小静……”

    他闭上眼,埋首于她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幽香,记忆中的那一丝幽幽淡淡的甜似乎愈加浓郁了,是如此甘美,若千年淳醴,可遇不可求,教他如何放手!?

    那夜,孤亭雨凉。

    当着忘机大师的面,他以心魔起誓,发誓有生之年,永不与颜氏初静相见。

    换来仙果一颗,金蒂佛香。

    他揣着金蒂佛香,站在木舍外,隔着窗,听她熟睡的呼吸声,深深浅浅,连绵无止。闭上眼,她的睡颜模糊又清晰。她的柔软,她的甜美,她清冷淡然的笑,一一深刻在他心中。今朝一别,来世可否再聚?天地不语,无人给他答案。他不后悔,不能后悔,无法后悔,惟有步入蒙蒙晨雾,在她醒来前悄然离去。

    温柔乡,英雄冢。

    在一个又一个思念成灾,难以入眠的夜里,他如此警戒自己,痛饮消愁酒,挥剑斩情丝。

    然而,如何能预料,她竟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陌生的容颜,熟悉的定情物。他措手不及,心乱如麻,认或不认,进退两难,直至最后一刻,挽留之语突破心之禁锢……

    颜初静依偎在萧潋之怀里,缄默不语。几度想问他当初为何不辞而别,然而话到嘴边又缓缓咽了回去。

    问了又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不如就此好聚好散。

    “你怎么认出来的?”她只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易容成另一副全然陌生的相貌,而且嗓音与身形也截然不同,他是如何看破伪装的呢?

    萧潋之拂起她耳边柔滑如缎的青丝,轻抚她耳垂上那枚鲜红如相思豆的耳钉,柔声道:“每一位萧氏嫡系子孙自懂事起都会选择一块温玉,加以雕琢,然后用自己的心头菁血温养,日后赠予心爱之人,即使相隔遥遥天涯,也能感应到对方的生死安危。”

    颜初静恍然了悟。

    离江镇,雨夜,她煮酒自乐,他前来道别。酒能醉人,她放纵自己,在他身下绽放,得到极乐满足。

    次日清晨,临别前,他亲自将一枚耳钉给她戴上,说天下只有这一颗。

    她原打算摘下的,却在照镜时发现耳钉款式简单平常得很,不过是颜色好看些罢了。那红,映得肌肤雪白,正合她意。于是一直戴着。

    时间长了,习以为常,竟未意识到这个破绽。

    难怪那个姓刑的女修士说他不愿相信她已葬身沙鱼精之腹,原来是这枚耳钉,让他感应到她的存在……

    她咬唇苦笑,推开他的怀抱,抬手欲将耳钉取下。

    萧潋之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你要成亲了,这东西,我不该戴的,应该留给你的新娘。”颜初静不冷不热地说道,使劲甩开他的手。

    萧潋之死死缠住她那纤细滑腻的手指,斩钉截铁:“小静,戴着它!它是属于你的。除了你,世间再无女子可得我心。”

    颜初静不为所动,望着他的眼神寂寂如枯井,自嘲道:“萧少宗主的真心,天下有多少女子欲求不得,我又何德何能独占君心?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萧潋之心中一颤,仿佛被人塞进一大块黄连,苦涩由心口一直蔓延至唇舌,苦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是他让她失望了。他未忘,那个相伴五十年的承诺。但这场夭折的婚礼已经成为了铁证,证明他的诺言作废。

    他一手探入怀中,掏出那方包着白玉莲池鸳鸯佩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道:“这是我们定亲的信物,你上回问过的,我找回来了。”

    颜初静低眸,目光落在玉佩上。

    她还记得,那夜他说他已将这块玉佩扔到护城河里了。但,找回来又有何用?由始至终,她都不是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女子。

    他的真心,给了谁?

    她不知道。

    或许,她原就不该与他一起。

    动了情,伤了心,明知无缘相伴厮守,何必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往事已矣,勿须再追。你会有你的新娘,我也会有我的夫君,就此别过罢。他日再见,道一声别来无恙就好。”

    颜初静一字一句,说得极缓,语气决然。说完后,转身即走,毫不留恋。只走了两步,就被萧潋之拽住手腕,从背后紧紧抱住。

    “好狠的心……”萧潋之俯首,狠狠地吻上她的颈,牙齿厮磨着,带着仿佛要吸干她的冷血的怨气,誓要在那片白皙柔腻上烙下自己的印记,永不磨灭的印记。

    吻痕如蕾,血色愈深,就会绽放得更鲜艳。

    她可以避开的。

    却不动。

    默许了他的深吻,只为留下纪念,最后一次。

    初秋的夕风,卷着干燥的凉意,吹落枯叶片片。枝叶婆娑,舞乱了草地上的光影,与溪水流动声合奏一曲伤调。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地划过她柔软如花的唇。

    “小静,我们成亲吧,今天就成亲!不,现在就成亲,好不好?”既然心魔之誓已破,就将错就错罢,他就不信自己敌不过那虚幻渺然的天魔!

    感受到他指间的一丝颤抖,颜初静唇瓣微翕,最终,咽下叹息。

    暗哑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一种几近哀求的意味,一颗心,隐隐作疼,萧潋之边吻边道:“你本该是我的妻……”

    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错了,她已经是我的娘子了。”

    暂离别

    霎时,萧潋之浑身泛起一种如芒刺背的寒意。他骇然转身,只见亭外的白杉树下,一个红衣男子背靠树干,目光深邃如无垠深海,长发无束,风吹不乱。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却散发着一股惊天动地,震慑人心的威压……

    这种慑人无形的感觉,他曾在那位修仙前辈的面前领教过。

    然而,对比之下,两者的强弱,竟有云泥之别,这才是他为之震撼的原因。一时间,着实想不明白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会出现在青霞山?!

    颜初静也是一愣。

    红影一闪,大火瞬移至她身前,手指微动,那枚耳钉兀然径自飞离了她的耳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光影,而后落入他指间。

    “心魔之誓,天地共证,你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大火缓缓说道。

    这句话,对于萧潋之而言,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他又惊又怒,瞥了眼大火手里拈着的耳钉,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大火却只看着颜初静,语调依然;“小静是我的娘子,不是么?”

    “别开玩笑了。”颜初静无语了一下,摸不准他是否存心要气萧潋之,只好四两拨千斤,暗自腹诽他干嘛出来搅局。

    大火勾起唇角,笑意妖娆,似乎毫不介意她的否认,随后抬起手,轻轻地捻着那枚耳钉,转眸望向萧潋之:“这东西,是否一生只能赠予一人?”

    萧潋之面色铁青:“正是。”

    “小静……”大火又问,问她,“你当真要还给他?”

    颜初静唔了一声,别过眼,试图忽视那双桃花眸里的失望与痛楚。

    而在下一片刻,耳钉碎成了血色粉末,顺着大火弹指的动作,散落风中,无声无息。他握住颜初静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再度瞬移,原地消失。

    萧潋之面色大变,如同被人剐去了大块血肉,不复完整,痛彻心肺,身形晃了晃,几欲倒下。

    他猛地一手按住桌面。

    这时,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度飘过他的耳边——“天魔将临,苦海无边,破而后立,或可有一线生机。”

    萧潋之眼前一黑,心血翻腾,汹涌上喉,禁不住喷薄而出。

    血,染红一地。

    瞬间回到温家酒楼,颜初静望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大火,哭笑不得。

    小火酒足肉饱,趴在桌边,昏昏欲睡,见她回来便挨过去,枕着她大腿,两眼一合,直接梦周公去了。

    按照陵云为他们定下的计划,先借空冥剑,然后兵分三路。

    大火与小火前往天雾山脉,设法引出月流镜。

    释寒石则去西山大梵寺借阅地秘之卷,查找千年前,魑离刀主,亦即是魑离帝君秘密培养势力的所在——飘零宫。

    而颜初静就易妆成一名女药师,到西北荒域协助秦可久夺取蒙硫山的铜铁矿脉,获得他的信任与感激,以便借用魑离刀。至于那被供奉于皇宫深处的乾弓坤箭,陵云并未多言,只对她说,见机行事,尽量避免与守护皇城的神殿发生冲突。

    如今既然已经和萧潋之约定好三年后来借剑,那么,接下来他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只是,她尚有一事未了。

    当初在胭脂崖边遇袭,丫鬟小桃为了救她,被人一箭穿喉。后来,事隔半年,她爬回崖顶,哪里还能找得着小桃的尸首。知情的人,除了隐于暗处的凶手,就只有萧潋之的剑卫铁清。这次来青洛宗,正好向铁清打听一下。但青霞山上下,剑卫众多,少说也有上万。从中寻一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怎么了?”

    见她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火问。

    颜初静将事情一说,大火便道这有何难,随即让她放松意识,回想铁清的模样。因之前两人曾有过灵魂交融片刻的经历,故而,连通彼此神念,共享一瞬影象并不困难。

    得到关于铁清的影象后,大火闭上双目,神念覆盖下,整座青霞山,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尽在他掌握之中。

    很快,他的万缕神念之一就从半山腰的关卡后方找到了铁清。

    他真元浑厚,神念强大,运起搜魂术,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过盏茶时间,便从铁清的记忆里搜出了颜初静落崖当日的情形。

    “葬在牛角山西边的榴子林里,他刻了块墓碑。”大火撤回神念,缓缓张开眸。

    颜初静黯了眼神,明知道小桃受了那等致命之伤,不可能还活着,但此时真正听到她的死讯,仍不免失望伤感。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术?”颜初静问。

    大火道:“你想学?”

    她点点头,一直晓得他神通广大,高深莫测,有心学他两招,却又自知修为尚浅,强学不来。然而眼下即将暂别,心里着实好奇他是如何不动声息就获知了小桃的葬身之地,于是开口询问。

    大火沉吟片刻,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多了一块玄色玉简,真元运转之下,分出一丝神念将整套搜魂术刻印入玉简中,然后递给她。

    “以你日前的修为,此法用于凡人之身,一般不会伤及魂魄神智。内中详情,我都刻在这里面了,你拿去参悟吧。”

    颜初静接过玉简:“谢谢。”

    “连尊送你的紫玉汨萝香,你要贴身戴好,别让他人瞧见。”大火说着,眸光微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拈出一片指甲大的火红色桑叶,印入她左耳垂,“这是我的本命心叶,路上有话,可用神念与它对言,我能听到的。”

    颜初静摸摸耳垂,只觉其上一片光滑,哪有什么心叶?不死心,再用力揉揉,耳垂微微发烫,随后隐隐感应到耳垂里似乎多出了一股深沉隐晦的力量。

    大火拉下她的手:“别弄了,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自小描刺的。”

    夕阳西下,晚霞缠绵,映得青洛山群峰绚红酡醉。颜初静四人出了温家酒楼,转过偏僻小巷,而后隐身飞离安莞镇。

    大火以白云为坐驾,将她与释寒石一直送到郅高与北燕交界处,才拉着依依不舍的小火,转向往北飞去。

    释寒石修的是佛宗密法,道行尚浅,无法飞行。

    好在离岛之前,陵云送了颜初静一柄长仅三寸的极品飞剑,剑内布有重重法阵,攻防兼备,速度极快,一旦祭出,只要真元充沛,日飞万里,不在话下。

    因此,两人共乘一剑,不过半日便稳稳当当地飞到了离江上空。

    离江起源于西北梵天高原的阿母赣琊山,流经南陵国的西凤州、白河州、连州,以及郅高国的漳、岱二州,最后由岱州的兆吉县流入南海。全长四千多丈,是昆华大陆上的第二长河,许多南陵人称之为阿母江。其在离江镇一带的河道较为宽广,水流顺畅,不似中上游的几处地段那般曲折,流速缓慢,泥沙淤积,容易形成水灾。故而,三年前颜初静远离江家后,才会带着小桃和小芝来到离江镇定居。

    然而,隔着百丈高空,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是回忆里的风平浪静,而是前所未见的滔滔巨浪,汹涌澎湃!江水不再清澈,浑浊腥臭,如同一条受伤的巨龙,张牙舞爪,咆哮不断,奔腾不止,卷起千重浪,一泻千里,摧枯拉朽……

    沿岸一带的屋舍农田皆已被淹没。

    除了地势极高的几个地方,整个离江镇几乎都沉浸在水里。

    无数人影在水浪中尽力挣扎,凄厉嘶喊,纵然不肯认命,但每一刻都有人沉下水底,或浮尸水面。

    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人类的生命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颜初静曾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自觉心性已定,不会轻易被外人外事所影响。但是,当她居高临下,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

    一位老人孱弱,不愿拖累子女,自沉江底;一个汉子拼死举高桌子,托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落水;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被人抢去赖以求生的木板;一个女童背着弟弟,死死抱住树干,任那怒浪冲冲,至死不放手;一个襁褓婴儿躺在木盆里,随波飘荡,号啕大哭,仿佛已经意识到双亲罹难溺亡……

    怎能无动于衷?怎能!

    颜初静浑身微微一震,一种莫名的颤抖从灵魂深处蔓延而出。她与释寒石对望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的决心。

    救!

    颜初静双指一捏法诀,一条白影随即自她头顶飞出,迎风猛涨,瞬息间,化成了一条鳞须晶莹似雪的百丈白龙。

    镇魂绫出,一声高亢裂云的龙吟响彻天地。

    霎时,风云变色。

    与此同时,真元法力犹如缺堤洪水一般,从她丹田深处迸涌而出,源源不断地输入镇魂绫。这并不是她首次动用镇魂绫,却是第一次倾尽全力祭出,只这一瞬,竟耗费了她体内十之一二的阴阳真元。

    白龙带着一股铺天盖地的霸气,一阵无穷无尽的生机,冲下云端。

    这一刻,在滔滔江浪中拼命逃生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挣扎,目瞪口呆,仰望着那条雪白的庞然龙影席卷着蒙蒙云雾,从天而降!

    深谷里

    龙,身披鳞甲,头有须角,五爪为尊。传说能隐能显,春风时登天,秋风时潜渊,又能翻江倒海,呼风吐雾,兴云布雨,乃百兽之首。在昆华史上一直是祥瑞的象征,与白虎、朱雀、玄武一起并称为四大神兽。

    神龙高高在上,岂是凡人轻易得见?但因诸多上古神话在民间流传广泛,加上离江镇内有一座龙王庙,庙里供奉的是以千斤青玉精雕而成的龙王像,故而神龙威武雄奇的形象早已深刻在老百姓的心目中。

    镇魂绫乃以龙筋炼制,内里封印着一缕玄龙残魂,被嬗司搁在薄妆小苑里,借天地灵气及癸水玉精盒日夜净化玄龙死后遗下的暴戾怨气,至今已有七百年。后来,颜初静依照嬗司所言,滴血将其炼化,不时耗费阴阳真气温养,晋升到凝髓期后又将其祭炼入体,用阴阳真元不断温养。所以,虽然炼化时日尚短,但目前她已经能够发挥此宝三四成的威力。

    镇魂绫化龙入江,长达数十丈的龙尾朝江面一横,顿时挡住了一方奔涌浪势。同时,龙首一咬一甩,便将一个刚刚沉下水面的稚龄男童平平稳稳地扔到了龙背上。

    “大家上来!都上来!”

    释寒石聚气丹田,施展佛宗狮子吼,声音传遍方圆百里,震醒了所有被白龙凛凛威势所慑的百姓。

    眼看着释寒石自白龙背上一跃而下,足点江面,不浮不沉,如履平地,弯腰托起溺水中人,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龙背,人们顿时醒悟过来,一边哭号着神龙显灵,呼喊着佛祖慈悲,一边争先恐后地游向白龙……

    颜初静隐于半空中,控制白龙游向,待到龙背载满人,即时掐动法诀,令白龙腾空,飞向镇郊的牛角山,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放下众人,然后飞回镇中继续救人。

    离江缺堤,洪水泛滥,淹没的不止离江镇,还有周边下游的村庄镇县,受灾人数至少有二三十万。水灾自凌晨突发至今已持续将近两个时辰,淹死无数庄稼牲畜,溺死的人口少说也有六七万。若非百姓长居江岸,多半识水性,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白龙体长背宽,一来一去,每回可载数千人。

    释寒石跟随白龙,跳上跃下,抢救无力自救的老人幼童,片刻不停歇,忙得浑身汗水淋漓,内力如流水般消逝。

    得救的人大多精疲力尽,或瘫坐于地,茫然失措,或四下寻找亲者,或痛哭哀号家破人亡,或跪地拜天,祈求神龙与神僧将自己的亲人救上山来……

    有一部分人吃水过多,已陷入昏迷,奄奄一息。幸好人群中有药师大夫及时施救,并组织起一些幸存的学徒,在山上采集草药,就地钻木取火,熬煮药汤给人们驱寒暖胃。

    山腰上人头济济,三教九流,渐渐泾渭分明,各据一方。

    镇长年岁已高,经此一番折腾,仍强打起精神,安排归队的衙役分散各方,维护秩序,以防有人趁乱闹事。

    月往西移,天际隐隐露出鱼肚白。

    天斧峡。

    两个身着道袍的修士将最后三批泥土石块从储物袋中倒出,填实了宽达两里的堤坝缺口,江水泛滥之势终得暂缓。

    “可惜我们来迟了,这场大水不知得淹死多少生灵……为了一己之私,残害无辜百姓,有违天和,虞丘望达死不足惜……”说话的道士足踏一把流光溢彩的星纹飞剑,身形高大,五官英俊得几近妖异,却流露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

    站在他身边的小道士肌肤粉白,眉目精致,气质脱俗,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清脆嗓音里犹带着悦耳的稚气:“大师兄,我们先去救人吧。”

    那英俊道士点点头,心神一动,足下飞剑疾如闪电,带着他与小道士飞向下游。

    天斧峡与离江镇相隔约莫两百里。

    飞了半刻钟,远远地,英俊道士最先感应到一阵阵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似乎有人在前方施展法术,于是加快速度。

    临近望去,两人皆是一震,只见一条雪白龙影背着密密麻麻的人正飞离水面,朝镇外而去。此时,千里江域已无活人,漂浮的俱是尸体、草木及家什死物等等。而那条白龙的身影越飞越淡,待到最后一人落地后,竟如晨雾一般,在旭日升起的那一瞬间,无声消散。被它救起的十几万人,齐聚在牛角山上,同声惊呼,以为神龙归天,一个个都情不自禁地跪地叩首,感谢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响遍百里。

    英俊道士看得真切,那白龙消逝后便在半空中化成了一条素净无华的白绫,徐徐飘落崖谷。他心中好奇,暗忖,不知是哪位同道在这里行善,如此天大恩德,却不欲与人知?

    于是驱使飞剑跟过去。

    崖下深谷丛林密布,其间有一水色清澈的碧潭,潭边芳草萋萋软如毯,野花朵朵,娇小艳丽,秋风拂过,不时有数片半青半黄的枯叶随之舞落。

    树下,一个白衣少女趺坐于地,双眸紧闭,手背点膝,掌心朝天,十指弯如莲。尽管脸色苍白如冬末残雪,却丝毫未损其清艳之姿,反而在暖暖晨光中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更奇特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山里面的各种飞禽走兽不断地聚集过来,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中竟似含着一丝孺慕之情。

    两位道士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呼吸,收敛气息,悄然着地,生怕惊醒了她,惊散了这幅千年难见的美景。

    白绫轻渺如烟,甫落玉手便没入她体内。

    天地灵气随后纷然而至。

    不多时,白衣少女四周灵气氤氲,两位道士目睹此景,面色俱变,吃惊不已。

    自从七百年前,帝女嬗司联合修真界的各大门派一同击杀太古恶妖之后,不知为何,中土灵气日渐稀薄。修士们因此修炼进度大减,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门派基地迁徙到西南一带,或远赴南海开辟新洞府。

    这英俊道士奉师命带小师弟入世历练,一路行来,经过昔年那些隐藏着无数洞天福地的名川大山,但见处处灵气淡薄,无一例外,有些地方甚至已呈现枯竭之象。

    牛角山,他们之前也曾来过,未发现有异常。何以今日,在此深谷之下会突然出现如此浓郁的灵气?!

    英俊道士细观四方,未见有布阵之迹,心想应与聚灵阵无关。他有心开口询问,可见少女面色苍白,显然是因为先前化绫为龙,抢救落水的百姓,耗费真元过度之故,又不忍出声打扰。想了想,神念传音给小师弟,然后一起走近少女几步,席地而坐,默等。

    修真者,与天争命,与人斗命,绝不会轻易相信他人。这两位道士之所以放心接近白衣少女,全因亲眼目睹她的善举,故而相信这样一位愿意耗费自身的宝贵真元,搭救万千凡人,且默默不留名的女子不会是阴险狡诈之辈。

    这一等,便是四个时辰。

    午后秋阳分外毒辣,只是谷底幽深,依然是温凉一片。颜初静缓缓睁开双眸,悠悠问道:“两位有事么?”

    英俊道士对上她那谧谧幽然的目光,心神微微一颤,稽首道:“贫道怀禹,太元宗弟子,这位是我的小师弟水鉴。我二人游历至此,得见姑娘拯救苍生不留名,实感钦佩。”

    他见颜初静的修为与自己相仿,便以同辈相称。

    之前打坐恢复真元,颜初静其实事先已布下禁阵防御,而且分出了一缕神念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见他们似乎并无恶意,这才未加理会。此刻听到他自报道号宗派,微觉耳熟,仔细一想,那个停妻再娶的江致远不是在信中提过他的儿子江宁钰拜入了太元宗么……不过,与她无关,于是淡然回应:“言重了。”

    “贫道有一事不明,中土灵气稀薄,此处何以如此浓郁?莫不是姑娘精通阵法,方引来四方灵气?”

    颜初静怔了怔。

    他们如今所在之地,正是她当初遇袭落崖,大难不死,触发阴阳地环,从而得到经灵附体,无师自通,开始修炼蜜意经的福地——

    胭脂谷。

    她微微摇首,实话实说:“此地一向如此,非我之功。”

    怀禹闻言大喜,立即打算四下侦察一番,确认之后,再将这消息传给师父。

    小道士水鉴也很开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颜初静,只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便是看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厌……

    “你叫什么名字?哪一派的?”

    怀禹冷汗,小师弟啥都好,就是说话的语气与方式太直了,容易得罪人啊……

    好在颜初静本就不喜咬文嚼字,酸酸溜溜,平日里也是看人说话。听小道士问得直接,她亦回得坦率,当下就将自己从前用过的一个画名挪来充当道号:“我叫媊杳,南海散修。”

    水鉴念了一遍她的道号,又问:“如何写?”

    他目光清澈,神态真挚,配上粉白精致的脸蛋,看着就像个小仙童似的,颜初静这个美型主义者自然而然就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随手捡起一根细枝,在地上写下媊杳二字。

    “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怀禹有心研究谷底灵气之迷,见她要离开,既欢喜无人打扰,又有点儿不舍,忙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刻印着青山长剑的白玉牌:“此乃我宗传讯之物,媊杳道友请收下。”

    水鉴有样学样,也递了一块过来。

    颜初静明白对方此举代表有意结交,彼此若有难处,可传讯请求帮助什么的。于是也掏出两颗传讯用的千霞珠,心里暗暗感激陵云,若非他想得周到,给她预备了好些必用品,她这修真菜鸟今个儿怕是要被人看扁了。

    了前缘

    三人交换传讯物后,分道扬镳。

    身后,一大群野生动物步步紧随,大多是颜初静以前见过的,有好些甚至是日夜相对,一直相安无事,友好得很的。

    她笑着与它们打了招呼,叫它们各自散去。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颜初静来到昔日撞见鬼魂胭脂的那片藤苔遍生的崖壁。所谓艺高人胆大,她如今道行不浅,又在南海里见过不少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精怪,对于区区一个六百年的鬼魂实在生不出多少惧意,只是不减警惕之心罢了。

    她暗暗运转阴阳真元,在体表外覆上一层无形御罩,然后走入那条又窄又深的山缝。

    山缝内部依然是阴森森的,一眼望不穿尽头。颜初静扩展神识,神念所见,山壁潮湿,长满青苔,道窄且曲,无爬虫蛇蚁,越往里,阴气越浓重,令人不禁心生毛骨悚然之觉。当机立断,她止住了神念,不再往前,扬声——

    “胭脂,你还在么?”

    等了半晌,山缝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她思忖片刻,取出一颗早已准备好的金蒂佛香,裹上一层淡淡灵气,防止奇香外泄,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后搁在地上,缓声说道:“胭脂姑娘,李侍卫,你们要的东西,我已放在这儿。三个月后,灵气自散。”

    当日她能够爬回崖顶,李持正相赠的两把利器确实功不可没。

    既然她有诺在先,那么,连尊送的这颗金蒂佛香,正好用来借花献佛。

    这层灵气只能保住金蒂佛香三个月,倘若届时他们还未来取,那也只能说是无缘,不能怪她不守承诺。

    出了山缝,见那一大群动物或蹲或趴,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等她,颜初静既感动又头疼。

    忽然,其中一只金斑尾猴从远处蹦过来,抱住她的小腿,很是兴奋的样子。她蹲□,摸摸它的小脑袋,不由得想起这猴子酿的酒,那么香,却酸得让人喝不下。

    动物之中,有三只的眼神格外灵动,而且动作神态也有几分人性化,看得出,它们本具灵根,在谷里吸收灵气多年,已经产生了些许灵智。

    颜初静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将自己从玉简中得到的几篇妖修功法传给它们。

    脾气温顺的青鹿。

    爱晒太阳的白熊。

    健壮绚美的金钱豹。

    按着它们各不相同的五行属性,她以醍醐灌顶之法,分别将三种功法完完整整地烙入它们的脑海中,方便它们日后自行修炼。

    金纹豹、白熊与青鹿皆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十分激动,拜倒在地。

    颜初静扶起它们,不管它们能否听懂,径自叮咛:“我有事在身,这一去,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看你们。以后如果有人来到谷里,你们还是藏起来吧,不要主动伤人,但也不要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反抗,尤其是你,小鹿。豹子岁数最大,也够机灵,保护大家的责任就由你来担当了。懒熊,修炼懒不得……”

    洪水退去,遗下遍地狼籍,人们纷纷下山回镇,重整家园。

    许多穷苦人家的草棚屋散了架,惟有重新搭建。而最让人痛哭流涕的是,农田里的庄稼将近成熟,本以为是个大丰年,谁料想大水突如其来,淹死无数谷物,连带着已经收割好的,藏在仓房里的粮食也被冲散了。

    颜初静变回未修炼蜜意经之前的模样,回到自己原来住过的那间宅子。

    宅内无人。

    丫鬟小芝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她展开神识,分散神念,细细查找,始终寻不见小芝的踪影。询问左邻右舍,街坊里的人也道不见。

    郊外的一座荒坡,尸体堆积如山,颜初静赶在焚化前,一一查看,幸好,小芝不在其中。她心里稍安,飞到下游,沿岸寻找,及至暮色降下,依然一无所获。

    既无头绪,她只好返回离江镇与释寒石会合。释寒石一直在帮一些年老体弱的灾民们搭建草棚子,见到她,打了声招呼,又忙去了。她有心帮忙,但却干不惯粗活,看见许多痛失双亲,无家可归的孩子正挨着饿,在田地里刨些残根烂叶来充饥,实在心有不忍。之后了解到镇内粮仓储量不足,于是飞去附近未受水灾影响的县城,典当了几块小香猴送的宝石,买回大批粮食,重金租用马车,雇人连夜运往离江镇。

    次日一大早,粮车抵达。

    颜初静与释寒石在贫民区搭起了粥棚,大锅熬粥。

    那些穷苦人家听说有免费粥水分发,纷涌而至,在棚前排起了长龙。

    到后来,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有不少孩子自告奋勇,跑到郊外去拾干枝,帮忙洗米,添柴,舀粥。

    如此忙了数日,灾情总算得到缓解,至少无人饿死。百姓们听说镇长已上报灾情,请求朝廷发放赈粮,减免赋税,心中大定,觉得日子还有盼头,因此更少了些趁乱闹事的是非。

    到了第五天,正当颜初静准备动身前往荒域的时候,小芝却出现了。

    原来,当年颜初静离开离江镇之前,曾经将小芝的卖身契还给了她,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倘若遇上良人,便自行婚嫁,房内的首饰任她择选当嫁妆。

    大半年前,小芝嫁给邻镇一个做绸缎生意的宋姓商人当续弦妻。那商人在离江镇开了家分店,小芝与婆婆合不来,于是自请回离江镇看守分店。那商人倒也是真心疼爱她的,竟允了她,还有意将总店迁移过来。

    前些日子,婆婆染疾,小芝回去侍奉榻前,悉心照料,婆媳两人关系略有好转。没想到洪水泛滥,祸及两岸,好在总店损失不大,小芝便赶回来看看分店。

    也是事有凑巧,否则,她们这一错过,不知何年才能重聚了。

    颜初静得知小芝如今夫妻和美,衣食无忧,又见她面色丰润,身无暗疾,也为之高兴,浅笑着叫她别忘了未雨绸缪。

    小芝点头受教,问起别后景况。

    颜初静只说自己这次回来是为了带小桃的尸骨回乡安葬。

    当天午时,她取出宅子的屋契,转到小芝名下,并让小芝不要多言,留着当份保障。最后又送了瓶保命的丹药。

    小芝含泪接过,目送她坐上马车,耳闻车辕辘辘之声渐远,禁不住潸然泪下。

    西北,荒域。

    目所能及,黄沙漫漫。

    一阵阵干涩燥热的秋风呼啸苍穹,沙坡如流,随时变幻着轮廓,不同的弧度,相同的单调。夕阳西下时,沙海流金,望似壮丽无垠,然而,千里何萧条,草木自悲凉。

    蒙硫山下,战鼓之声密集暴烈,犹如滚滚惊雷,震彻天地。

    南陵军与燕丹军交战多时,前者占上风,步步进攻,一连斩杀了敌军三名中将,士气高涨,势不可挡。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沙地上处处是断肢残体。

    血腥的味道,在胜利面前,如同烈酒,催化了男人最根本的血性,暴虐的快感,如此痛快,两万将士挥舞兵器,杀杀杀!

    刀光枪影,所过之处,必定留下敌人的哀号与绝望。

    正是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战场后方,六万大军压阵,阵中央的将台上,一面天蓝色的巨旗迎风猎猎,一只白额金睛虎跃然于旗正面,虎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秦”字。

    旗下。

    群将云集,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

    此人身披银灰铠甲,腰间悬着一柄殷朱色鲨皮鞘长刀。五官硬朗,犹如剑削刀刻一般,纯粹的岩钢质地,无半分柔软。那锐利的目光,刚毅的神态,气度沉凝稳重,令人一眼望去,拜服之心由然而生。

    他不是旁人,正是南陵国的定国大将军,这十万大军的统帅,秦可久!

    秦可久出身侯门将族,自小以英武果敢著称,十六岁从军,至今已有二十一年。他从一个不起眼的晋关校尉做起,凭着一身真本事,一刀一枪地打拼,历经生死,立下赫赫军功,一步一步升迁,威名远播,又重义公正,治军严明,故深受军中将士钦服爱戴。

    这次出征争夺蒙硫山下的铜铁矿脉,他并无十成把握,却势在必得。燕丹军虽然抢先占据了蒙硫山,己军暂失地利,但也占有兵器精良的优势,且军中士卒大半是老兵,体质强,作战经验丰富,勇猛无畏,并不逊色于那些北方彪汉。

    今日一战,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他的目标是矿脉的走向范围。只是,燕丹军溃败得有些快,出乎他意料之外。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可久瞥了眼即将暗沉的天色,下令鸣金收兵。

    沙漠中的夜风,一扫白天的干热,同时带来刺骨的寒冷。营地里,一堆堆篝火尽情地驱除黑暗与寒冽,为士兵们提供温暖光明。

    秦可久在将帐中吃过晚饭,然后亲自审问一个被俘的敌将。

    敌将假意投诚,松绑后,借机奋起一击。秦可久武艺超群,反应敏锐过人,即时反手一刀,断其臂膀。

    敌将也够狠,眼看一击未成,当即咬毒自尽。

    为此,秦可久责罚了手下一名副将。

    因为军规严令,将级以上的俘虏一律要清身,从衣物到牙齿,都必须搜个干净彻底,防止俘虏有机可趁。

    副将领罚,屁股上挨十五下板子,郁闷得要死,心想,明明已经清理过那家伙的牙了,怎么还藏着毒?真邪门!

    秦可久也未料及,这么一个小插曲,险些就害得他全军覆没。

    秦可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

    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

    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

    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

    ……

    兀然,秦可久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阵急促喘息,但觉浑身发烫,额角突突生疼,看看案几上的辰钟,丑时末刻。帐外北风呼啸,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井然有序,盔甲兵器的摩擦声尖锐冷冽。一切都是这般的熟悉。

    他掀开厚厚的羊皮毛衾,坐起来喝水。温热清淡的茶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也舒缓了心底隐隐的浮躁。

    噩梦中的情形烙印在脑海里,分外清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有何惧?可悲的是被奸人诬陷为叛国罪臣,一生戎马为国,最后只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

    一声轻叹,剑眉锁。

    秦家世代为将,忠心耿耿,先帝与他祖父定国公秦经淳君臣相宜,那时秦家已经掌握了南陵四分之一的兵权。八年前,先帝驾崩,遗诏传位于六皇子。新君登位,秦家有辅助之功,按理应得新帝宠信才是,只是这些年新帝似乎一直对他颇为忌惮,未予重用。四年前,秦江两家结亲后,皇帝甚至有意收回他掌中帅印。

    他何尝不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

    皇帝勤政,一心想独揽大权,排除异己,稳固皇位。

    他秦可久却非任人拿捏的角色。他忠的是明君,求的是国泰民安,名利可弃,富贵可舍,保得一家老小安和,足矣……

    甩甩头,压下杂念,自嘲大敌当前,如何竟被个噩梦扰乱心神,当真可笑。秦可久搁下茶盏,正欲躺下,隐隐闻及远处有喧闹之声,间或夹着刀枪铿锵声,便扬声问帐门外的守卫如何回事。守卫遣人过去查看,稍后回报说有新兵惊梦暴动。

    大多数新兵初次上沙场,看见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难免会手颤脚软。一番血战下来,死里逃生,有些呕吐抽搐完之后就没事了,胆子小的也许会出现痴呆,神智不清的状况,还有一部分被激起了骨子里的血性,精神亢奋,难以入眠。这些都是常有的事,自会有老兵将去安抚处理,因此,秦可久也没过多在意。

    次日,旭日东升,沙漠里又是一片火辣辣的炎热。

    早餐是干菜肉末汤与烙麦大饼。

    秦可久身为统帅,吃的也不过是比普通士兵多两块肉脯。不知为何,嘴里嚼着早已吃习惯了的麦饼,心里面没来由地一阵烦闷,突然觉得肉太咸,饼又过于粗糙,有一种扔下地去,再踩上几脚的冲动……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对劲!

    即便是身处绝境,生嚼蛇鼠,他也未曾有过如此暴躁的情绪。正百思不解,帐帘起,一名士兵匆匆走进来,神色慌张,跪地一拜——

    “禀报将军,西营暴乱,李副将被人杀死了!”

    秦可久猛地站起身,沉声喝道:“死了?何人所为?因何起乱?!”

    “西营三千新兵互斗,李副将带人镇压,可是,可是却被那些新兵和他的亲兵一起混战,错,错杀……”

    “荒唐!”

    秦可久面色一沉,冷若寒铁,一手抓起那把从不离身的殷朱色鲨皮鞘长刀,大步迈出将帐:“志浩,你带上一千虎卫,随本将去西营!”

    然而,人还未到西营,南营那边竟然也传来了士兵暴乱的消息。

    紧接着,如同瘟疫散播一般,东营与北营也相继有大批新兵开始互相残杀。

    没过多久,许多老兵也加入其中,将寒光闪闪的刀刃挥向自己的同胞,嘶吼着,刀起刀落,血雾迸溅,惨叫四起。

    目及处,十万大军,将近有一半士兵陷入了混战之中。

    震怒之下,秦可久越发冷静。

    这次出征,他只带了一万秦家军,数目不多,但个个皆是军中的精锐,眼前的混乱局面,也只有这些铁血将士亲自出手镇压,方能平息。

    令箭出,中营众将领命,各自率队奔往四营。

    随后,医官被唤入中营,秦可久问:“士卒暴动,是否与饮食有关?”

    两位医官对看一眼。左边一位姓周,主治外伤。而站在右边,姓王的这位则精于内伤,故而先道:“下官方才与周医师询问过伤卒,他们情绪激动,双瞳发红,皆说脑热血烫,混混噩噩,直欲发泄,难以自制。据此症状观来,颇像是中了血火蝎之毒。”

    血火蝎能够喷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雾。这种毒雾一旦被人吸入体内,就会使人频生噩梦,心情烦闷,不但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而且渐生诸般幻觉,失去理性,甚至忘却前尘,灭绝人性,最后变成与未开灵智的禽兽一般。

    “此地有血火蝎?!”

    王医师道:“医典中有记载,血火蝎以绛晶为食,只生长在西山绛沙岭,荒域不产绛晶,两地又相隔千里……”

    言下之意,也许是有人投毒。

    秦可久冷哼一声,面色严峻:“王医师可有解法?”

    “冰菊草能克血火蝎。”王医师紧皱着眉头,忧心重重,“此草喜寒,惟极寒之地方有,十分罕见。据下官所知,太医院内也不过备着十数株,即使派人快马加鞭回京去取,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个月,而此毒蔓延极快,远水难救近火啊!”

    秦可久沉吟片刻,道:“虎卫畜养飞鹰,取冰菊草一事,可让它们代劳。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别的法子么?”

    这时,周医师清了清嗓门,挺直腰杆,大声说道:“将军,荒域之北有一个名叫如来圃的小绿洲,下官曾听闻神农氏恒仙子隐居于如来圃,若能请她出山,何愁蝎毒不得解!”

    “此话当真?”秦可久精神一震,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

    周医师道:“神农氏的医术冠绝天下,恒仙子淡泊明志,心慈乐善,只要将军赤诚相待,想必恒仙子不会见死不救。当然,下官只是偶闻其居,未有真凭实据……”

    “行。”秦可久简短有力地吐出一个字。

    蒙硫山。

    光秃秃的山峰,怪石嶙峋,地面上尽是赤豆子大的沙砾,只有疏疏寥寥的几簇刺掌透露出一丁点儿绿意。

    燕丹大将虞丘望达站在山腰上,俯眺远处,炯炯目光中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快意,大笑:“杀!杀得好!哈哈哈哈哈!花明观,你的毒药很好用啊!”

    身侧一人,绿衣翩翩,勾勒着修长身形,苍白细腻的肌肤衬得那精致的五官分外秀气,眸波流转间,媚态天然……

    花明观,天生就是一个超级自恋,绝对自负的男子。他自恋到将自己的名字直接冠用为门派之名。江湖中人提起花明观三个字,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然后才是他一手创建的万毒之派。

    “那是当然,费了我两百只宝贝蝎子,还毒不死他们?哼……”花明观一脸得意,毫不掩饰的自满,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他像是个爱弄恶作剧的顽童。

    当然,这只是错觉罢了。

    虞丘望达心里明白,花明观此人比血火蝎更毒,毒甚百倍。倘若得罪了他,那还是趁早给自个一刀来得痛快,免得落到他手里,生不如死。

    “十万人,哈哈哈,少说也得杀个三天两夜。”虞丘望达抚着肩前的纯金大贺辫扣,心中着实痛快,笑道,“等他们杀完了,我们也有得忙了。花明观,你想就地解决这些尸首?还是让我派人送到你那去?”

    花明观想了想,细声细气地说道:“先让宝贝们饱餐一顿,吃完最好,吃不完的话,再麻烦你也不迟。”

    虞丘望达呵呵直笑:“不麻烦,举手之劳